于少保的冤狱(1 / 1)

明史 蔡东藩 1926 字 4个月前

景帝这个时候卧病在床。正是残梦初回,炉香欲烬的时候,忽然听到殿上传来钟鼓声,不禁惊异起来,连忙问内侍:“难道是于谦不成?”内侍正在错愕之间,内监前来禀报,说南宫复辟了。景帝连声说:“好!好!好!”说着,气喘吁吁,面壁而卧。这边正在叹息,那边已经是满朝庆贺。徐有贞复辟有功,太上皇即刻让他入阁,参与机务。然后又宣布中午的时候正式即位,历史上还是称为英宗。接着,英宗传下圣旨,抓少保于谦,大学士王文、陈循、萧鎡、商辂,尚书俞士悦、江渊,都督范广,太监王诚、舒良、王勤、张永等人下狱。于谦等人那时就在朝班,被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一牵去,打入大狱。

原来,石亨的侄子石彪贪婪暴虐,曾经被于谦参劾,戍守大同。石亨一直怀恨在心。徐有贞也和于谦有些小过节。英宗复辟之后,二人成为首席功臣,正好借机报复。于是诬陷于谦、王文想迎立襄王瞻墡。英宗感激两位大臣。对他们的话自然言听计从,不等群臣退朝,就将这几人拿下。后来徐有贞、萧维桢等人,以“意欲”两个字,锻炼成词,上奏于谦、王文等人的罪状,说他们妄图迎立襄王瞻墡。英宗这时候还不忍心:“于谦对国家有功,不应该加刑。”徐有贞挥臂上前:“不杀于谦,今天的事情还有什么名誉可言?”英宗这才狠下心来。

临刑这一天,愁云惨雾布满了天空,路边的百姓无不泪流满面。太后听说于谦的死讯,也哀叹了很多天。曹吉祥的部下,有一个叫朵耳的,亲自带着酒菜,哭奠于谦。曹吉祥得知后,把他痛打一顿。第二天,他又哭着去祭祀,曹吉祥也无可奈何。于谦的妻儿被坐罪戍边。锦衣卫抄家时,发现家里面都没有多余的钱,只有一间正屋锁得很紧。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御赐的物件,连查抄的官吏也当场痛哭。都督同知陈逵将于谦的遗骸葬在杭州西湖,后人称为于少保墓。每年老百姓都会来墓前祭拜,络绎不绝。相传在这里祈祷非常灵验,大概是忠魂未泯的缘故。

于谦、王文死后,太监舒良、王诚、张永、王勤等人一并就刑,陈循、俞士悦、江渊被贬戍边,萧鎡、商辂削职为民。范广因为与张軏有嫌怨,关押几天之后就被杀害。张軏又借口杨俊在宣府任职时,不接纳英宗而杀害了他。后来张軏入朝,途中忽然得了暴病,回到家中满身青黑,呼号着死去。有人说是范广作祟,也有人说是杨俊索命。叙功论赏时,张軏曾被封为太平侯,可见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时石亨被封为忠国公,张軏的弟弟张軏被封为文安侯,都御史杨善被封为兴济伯,石彪被封为定远伯;徐有贞晋职兵部尚书,曹吉祥等人世袭锦衣卫,袁彬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从监狱里将礼部郎中章纶放出,授予礼部侍郎;追封已故御史钟同为大理寺左丞,赐谥号恭愍,并让他的儿子袭位。此外加爵晋级的一共有三千余人,一时间,朝中上下欢呼雀跃。

一朝天子一朝臣。尚书王直、胡濙及学士高谷都找了个借口辞官回乡。英宗命吏部侍郎李贤、太常寺卿许彬、前大理寺少卿薛瑄入阁办事,接着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大赦天下。后来又称奉太后诰谕,废景泰帝为郕王。太后吴氏还称宣庙贤妃,削去皇后杭氏的位号,改称怀献太子为怀献世子。有人请英宗革除景泰的年号,英宗没有答应。

没过多久,郕王病逝,年仅三十。英宗下令毁去他所建造的寿陵,改葬在金山,与之前死去的王公们同葬一处,并让郕王的妃嫔们殉葬。唐妃痛哭一场,当即自尽。被废的汪皇后被下令殉葬郕王,侍郎李贤说:“汪妃已经被废黜,剩下的两个女儿还都小,实在是值得同情,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英宗这才没有让她殉葬,然后又立见深为太子。

有一次,英宗忽然想起小时候曾经在腰间佩戴过一个玉玲珑,自己一直将它视为珍品,可是怎么找都找不着,便去问太监刘桓,刘桓说景帝将它拿走了,想必现在在汪妃那里。英宗于是派人向汪妃索取,汪妃一直说没有看见。英宗再三索要,汪妃始终不肯交出。左右劝汪妃将那东西交出去,汪妃愤愤地说道:“景泰帝虽然被废,也算是做了七年的天子,难道这区区一件玉器,也消受不起吗?我已经将它丢到井里去了!”英宗因此怀恨在心。后来,有人说汪妃出宫的时候,私自带走很多东西。英宗就派锦衣卫去取,拿回白银二十万两,还有很多其他物件。可怜这汪妃被刮得一干二净,还多亏太子见深念着旧情,时不时前去探望。太子的母亲周贵妃与汪妃也很投缘,也随时邀请她入宫,叙叙家常。汪妃这才得以保全余生,一直到武宗正德元年,在自己家的旧宅子里寿终正寝。郕王于成化十一年被恢复帝号,追谥为景。埋葬汪妃的时候用妃嫔的礼仪,祭祀用皇后礼仪,与郕王合葬在金山,追谥号为景皇后。

襄王瞻墡被封到长沙,德高望重,向来很有声誉。英宗北困的时候,孙太后想迎立襄王,曾命人去襄国取金符,结果没有取到。襄王反而上疏太后,请她册立太子,并命郕王监国。等到英宗还都之后,襄王又上疏景帝,让他早晚前去拜见英宗,初一、十五的时候也不要忘了率领群臣朝拜。英宗对这些全然不知,反而在复辟之后听信徐有贞、石亨的谗言,杀死于谦、王文,并怀疑襄王有异图。后来,英宗看到襄王的这两封奏折,不禁涕泪交加。这时,才后悔杀了于谦、王文。从此,英宗渐渐疏远徐有贞、石亨。

石亨自恃功高,与曹吉祥朋比为奸,互相倚作臂膀。徐有贞这时候已经窥视出皇上的意思,不得不和他们貌合神离。凑巧英宗和徐有贞说了一些私密的话,被内线偷听到,报告给曹吉祥。曹吉祥见了英宗,故意将这些话抖出来,还说是徐有贞告诉的,英宗于是更加疏远徐有贞。后来,曹、石二人强夺河间的民田,御史杨瑄将他们的罪状一一上报。英宗称杨瑄为贤御史,并想加以重用。曹吉祥非常害怕,连忙到英宗面前哭诉,说杨瑄诬陷他,应该反坐,英宗没有答应。后来天空中出现彗星,掌道御史张鹏、周斌等人约齐同僚,准备轮流上疏,请英宗惩罚曹吉祥、石亨。这件事情被给事中王铉得知,私下告诉了石亨。石亨急忙转告曹吉祥,二人一同来到英宗面前,不停地磕头。英宗非常惊讶,就问起事情的原委。曹、石齐声说:“御史张鹏是被诛杀的太监张永的侄子,听说他要为张永报仇,陷害我们。”说到这里,两个人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英宗说:“陷害不陷害,朕自然会做主,你们先退下去吧!朕自然会留心的。”二人拜谢而出。

隔了一个晚上,果然有人上疏痛骂曹吉祥、石亨,为首的就是张鹏,其次是周斌,以及各路御史,连杨瑄也名列其中。英宗不等看完,就命人将杨瑄、张鹏等人一律投入大狱。刑官为了讨好曹吉祥、石亨,一味滥用酷刑,责问他们主谋是谁,于是又牵连到都御史耿九畴、罗绮。石亨、曹吉祥想乘此机会一网打尽,又上疏:“徐有贞、李贤等人与臣有过节,其实是这件事情的主谋,所以杨瑄、张鹏才会如此大胆。”英宗看过之后,气愤难当,索性将徐有贞、李贤一并丢到大牢。这一天,风狂雨骤,电闪雷鸣,天上有像鸡蛋一样大的冰雹猛砸下来,击毁了奉天门角,连正阳门下的马牌也被拔起来刮到了郊外。石亨家里的水积了好几尺深,曹吉祥家门前的大树全部都被打折,闹得人人惊恐,个个慌张。英宗看到天象示警,只好下令将大牢里的人全部放出,贬徐有贞为广东参政,李贤为福建参政,罗绮为广西参政,耿九畴为江西布政使,周斌等十二人被贬为知县,杨瑄、张鹏戍边。另外命通政使参议吕原,以及翰林院修撰岳正入阁参与机务。尚书王翱认为李贤无缘无故受到牵连,便请求将他留下。英宗也很看重李贤,就听从王翱的请求,将李贤官复原职,没过多久又升他为吏部尚书。

曹吉祥、石亨见李贤再次被起用,心里非常懊恼。正巧这时内阁中有匿名的书帖诽谤朝政。曹、石二人得知后,就上疏英宗,请他悬赏缉拿。岳正上奏说:“为政有礼,哪有堂堂天子悬赏缉拿内阁罪犯的道理?况且办得越急,奸臣就藏匿得越深,要是缓下来,倒是不免露出马脚,请陛下详察。”英宗点头,没有加以追究。后来,岳正又密奏英宗说:“曹、石二人的权力过重,恐怕不是皇上保全功臣的最终意愿。”英宗说:“那你就替朕转告二人。”岳正于是去和曹、石二人说,曹、石再次到后宫去哭诉,并脱下官帽请求赐死。英宗这时候又觉得心软,于是好言劝慰一番,然后又责怪岳正说漏了话。岳正道:“曹、石两家必定会被灭族,臣想替陛下保全他们,他们却不识好歹!”英宗默不作声。曹、石二人听了这话,更加愤恨。后来承天门发生天灾,英宗命岳正草拟罪己诏,岳正将时政的过失一一陈述,曹吉祥、石亨趁机诬陷,于是英宗将岳正贬为钦州同知。岳正入阁仅仅二十八天,被贬之后,路过家乡漷县,去探望母亲,留住了一个多月。尚书陈汝言趁机参劾,岳正又被贬戍肃州。

拔掉岳正这颗眼中钉之后,曹吉祥、石亨又开始追究匿名信的事情,诬陷是徐有贞所为,英宗也不细细审查,竟下令将徐有贞拿还,下狱治罪。曹吉祥、石亨又对英宗进谗:“徐有贞曾经自己写过武功伯券,其中有几句话流露出非分之想,应当被抛尸弃市。”英宗迟疑了半天,让二人退出,转而询问法司马士权。马士权答道:“徐有贞如果有心谋逆,就不会写什么诰券自露马脚了。”英宗这才醒悟,免去徐有贞死罪。后来石亨伏法,徐有贞被放归田里,放浪山水间,十多年后才去世。

礼部侍郎薛瑄看到曹吉祥、石亨如此横行,便感叹道:“君子见机而作,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于是辞官还乡。江西处士吴与弼也借口自己年老体衰,辞官离去。英宗这时候还为死去的太监王振立下祠堂,封曹吉祥的养子曹钦为昭武伯。如此种种,让人气馁。只有一件事稍快人心,那便是将庶人朱文奎释放出狱。朱文奎是建文帝的小儿子,被关押时年仅两岁。释放出来之后,英宗让他住在凤阳,赐给房屋与奴婢,每月提供俸禄,并让他婚娶。不过那时,朱文奎已经五十七岁,连牛马都不认识。没过多久便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