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喜宁自从投靠了乜先,不但劝他在边境烧杀抢掠,还一再阻止太上皇南归。太上皇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常常与侍臣袁彬商议,想杀死那逆贼,但急切中又不能下手。喜宁也最恨袁彬,曾经把袁彬诱出营外,将他困住。幸亏太上皇及时赶到,亲自解救,袁彬才得以脱身。袁彬于是和太上皇定下一条密计,说要派喜宁回国,索取金银财宝,然后让卫士高磐与他同行。喜宁不知是计,急忙去通报乜先,表示愿意前去。临行前,袁彬偷偷递给高磐一个锦囊,里面藏着密书,让他系在大腿上,然后交给宣府总兵官。高磐领命后,立即与喜宁上路。没过几天就到了宣府。参政杨俊听说太上皇派使臣前来,赶紧出城迎接,设下酒宴接风。高磐这时赶紧解下锦囊,偷偷交给杨俊。杨俊借故离开座位,私下一看,马上明白过来,便让士兵们小心伺候。喜宁也很机警,见杨俊很久不出来,担心他有什么变化,就想起身离开。不料高磐在一旁,竟将他的双手挟住,大声喊:“杨参将快来捉拿这阉贼!”杨俊正好引兵进来,几人齐上,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他抓去,打入囚车,押回京师。不久,喜宁便被判凌迟。
高磐回去禀报太上皇,太上皇高兴地说:“除了这阉贼,我南归就有望了!”说完命令袁彬转告乜先,只说喜宁顶撞边境官吏,所以才被捉拿。乜先愤愤不平,马上派兵进攻宣府,要给喜宁报仇。守将朱谦奋力拼杀,把他打得七零八落,大败而逃。后来乜先又以奉还太上皇为名,转攻大同。乜先的先锋队来到城下,仰头叫道:“城里的守将速来迎驾!”定襄伯郭登料到其中有诈,假装带着将士穿着朝服出迎,暗中却让人埋伏在城上,一旦太上皇入城,马上放下闸板。布置就绪后,才开城高喊:“来将既然送归太上皇,就请让太上皇先行,护从随后。”敌兵置之不理,仍然拥着太上皇前来。郭登退到城门里,迎接太上皇。不料敌兵竟然停住,迟疑了半天,又带着太上皇疾驰而去。乜先见这次的计谋又不行,越发觉得气馁。心里暗想明朝已经有了新皇帝,白白挟持一个废物,毫无用处,还不如与大明朝廷议和,把太上皇送回去,不仅能得到恩惠,还能结一外援。计划定好之后,乜先便令阿拉知院派遣参政完者脱欢,借贡马为名,进入怀来,协商和议。
边将把这件事情转奏朝廷,景帝犹豫不决。尚书王直首先上疏,请求立即派使臣前去迎驾。胡濙等人又联名奏请。景帝亲临文华殿,召集群臣商议:“朝廷担心议和会误了国家大事,想与敌寇绝交,你们却一再说要议和,是什么原因?”王直跪奏道:“太上皇在塞外蒙尘,理应早日迎接回来。如今瓦剌既然有意送回,何不乘此机会迎驾,以免后悔?”景帝顿时变了脸色,慢慢说道:“朕也不是贪恋这个位置,是你们一再要求,朕才勉强接任的。如今你们又出尔反尔,真是令人不解。”大臣们听了皇上的这一番话,都吓得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于谦从容不迫:“大位已定,什么人还敢有争议?只是太上皇在塞外理应奉迎回来。万一敌人使诈,也是他们理亏,我们可以趁机声讨,这样就不必议和了。”景帝听了这话才舒展开眉头,然后对于谦说:“听你的吧。”
右都御史杨善、中书舍人赵荣请求前往。朝廷就命二人为正使,都指挥同知王息、锦衣卫千户汤胤勣为副使,带着金银珠宝,国书钱币去往塞外。杨善临行前检阅了所带的物资,发现除了金银钱币之外没有别的赏赐,他便将自己的俸禄捐出,添购了各种新奇的玩意,随身带着。等到了瓦剌,杨善暂时住在客馆。馆使田氏也是中原人,杨善和他非常谈得来,将所带的礼物赠给他一些。田氏非常高兴,马上告诉了乜先。第二天,杨善和乜先见面,赠了他很多东西,乜先颇为欢喜。杨善乘机质问乜先:“太上皇帝在位时,贵国派来贡使多达两三千人,所有的人各有赏给,待你们不薄。你们怎么屡次背盟?”乜先说:“你们一再压低我的马价,而且给的布匹很多已经撕裂了。我们前后派去的使臣,大多被你们留在京城不让返回。难道是我错了?”杨善回答:“太师上贡的马匹,数量年年增加,朝廷不忍心拒绝,这才给价略少。太师计算一下,总的价目比以前是多了还是少了。至于撕裂损毁的布匹,都是通事所为。朝廷也常常检查,一经发现立即查处。况且就是太师的贡马,也有好有坏,貂裘有优有劣,难道是太师的本意吗?太师派去的贡使,多达三四千人,有很多盗窃犯法后,因为担心获罪,就擅自逃走了,与我朝无关。”乜先听完,觉得句句合理,语气不由得和善起来。杨善又说:“太师一再出兵,攻击我国边陲,杀死我国士兵、百姓几十万。太师的部下想必伤亡也不少,上天有好生之德,太师好杀,难道不怕犯了天忌?如果现在你送还太上皇,与中原和好如故,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很好吗?”乜先听到“天忌”两个字,不禁失色。原来乜先抓住太上皇之后,曾经想过加害。一天正想着犯驾,忽然天上一道闪电把他的乘骑击死,乜先这才罢休。听杨善说到这里,乜先心悦臣服。伯颜铁木儿劝乜先留住杨善,另外派人到北京,要求太上皇复位。乜先不肯失信,当即带着杨善去见太上皇。然后择定吉日,送太上皇起程。
临行前,乜先在营中设宴饯行。奉太上皇上座,自己带着妻妾相陪,并命人弹琵琶佐酒。杨善在一旁侍立,乜先看着他问:“杨御史怎么不就座?”杨善口中答应,身子仍然站着不动。太上皇也看着杨善笑道:“太师要你坐,你就坐吧。”杨善答:“君臣的礼节,臣不敢违抗。”太上皇笑着说:“我命你就座。”杨善这才叩头称谢,然后坐在偏席。乜先称赞道:“中国的大臣的确有礼节,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能仰望的。”当下开怀畅饮。太上皇因为马上可以回去,也喝得酩酊大醉,到了晚上各自回到原来的大营。
第二天,伯颜铁木儿等人也来饯行。隔了一天又给各位使臣以及随从大臣饯行。又隔了一天,太上皇才起驾南行。乜先预先筑好土台,请太上皇登座,自己带着妻妾部下,在台下拜别。典礼结束后,乜先和部下一直送到几十里以外,还解下弓箭作为献礼,然后洒泪而别。伯颜铁木儿一直将太上皇送到野狐岭,挥泪说道:“太上皇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太上皇感激他供奉的私惠,一边称谢,一边泪流满面。二人又小饮几杯,喝完之后,伯颜铁木儿屏去左右对太上皇的侍臣哈铭说:“我们一起侍奉太上皇,已经一年多了,但愿太上皇回国后福寿康健。我家主人如果有什么缓急,还请转达太上皇,不要忘记前情!”哈铭答应下来。太上皇劝伯颜铁木儿回马,伯颜铁木儿仍然依依不舍,一直将他们送出野狐岭口,并另外赠了些牛、羊等物。太上皇停下马来,彼此又抱头痛哭一番,经杨善等人一再催促,这才与伯颜铁木儿话别。伯颜铁木儿大哭而归,仍然命部下率领五百骑兵护送太上皇还京。
太上皇还朝的消息早就传到京城,景帝不能不迎,只好命礼部去办。尚书胡濙议定好礼节之后,即日上奏。景帝偏偏从中节俭,只用一辆车、两匹马,迎接太上皇入居庸关。等进入安定门,才更换坐具。给事中刘福上疏说礼节不宜太薄。景帝说:“朕担心敌寇有什么诡计,这才一概从简。况且收到过太上皇的来信,曾说礼节不要过于繁琐,朕怎么能违命?”大臣们不敢再说什么。过了几天,太上皇已到京城。景帝出东安门迎接,太上皇也下马答拜,二人哭了一会儿,各自寒暄一阵,景帝命人将太上皇送入南宫。百官跟着前去,行过朝见礼后,景帝下诏大赦。
太上皇自从住到南宫之后,名为尊崇,实际上是软禁。闲庭草长,别院萤飞,遇到节日、生辰的时候,也没有大臣前来朝贺。胡濙等人曾上疏申请,景帝一概置之不理。只有乜先等人时时念及太上皇,派人贡献些东西,太上皇每次也都有答礼。景帝心里很不高兴,就给乜先发去诏谕:“之前朝廷派遣使臣不当,才让彼此失和。如今朕就不派人过去了,如果太师有使臣的话,朕当以礼相待,但人数不要过多,赏赐也可以从厚!”
景帝迎回太上皇之后,内外无事。这时已经是景泰三年,正值盛夏,景帝闲坐在宫中,对太监金英说:“东宫的诞辰就要到了。”金英说:“还没有。”景帝说:“七月初二,不就是太子的生日吗?”金英叩头说:“是十一月初二。”景帝没有做声。原来,景帝并非记错了日子,他的儿子见济是七月初二的生辰,已经十几岁了,景帝想将他立为太子。然而兄长的儿子见深,已经早一步被立,一时不好改换,这才把见济的生辰充做太子的生日,假装说错,来试探金英的口气。偏偏金英以实相报,好像不明白旨意一般,弄得景帝也无话可说。
过了几天,景帝还是忍耐不住,一心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百官不敢抗命,只好模棱两可地答应下来。随后由礼部置办典礼,选择吉日变更储君,立皇子见济为皇太子,改封原来的太子见深为沂王,下诏特赦,宫廷设宴庆贺。不料皇后汪氏偏偏据理力争,竟然与景帝反目成仇,闹出一场废后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