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炯明的部队自从退出广州后,除了谢文炳一师在北江外,其余人马都在惠州。一直以来,北方的反直派都极其希望孙中山和陈炯明能和平解决战事,合力反抗直系。因此,吴光新等人纷纷在广州、惠州两地活动,劝孙中山、陈炯明言归于好,共同北伐。谁知陈氏乘孙军不备,袭取博罗,进窥石龙,甚至动员海军反对孙中山。海军总司令温树德之前曾附和过陈炯明,现在虽然听命于孙中山,但心中极为不安,一经陈炯明怂恿,他便同意反孙,来个里应外合。孙中山得知后,极为震怒,立刻下令免去温树德海军总司令职务,命各炮台加紧戒备,并改换各舰长,由大元帅直接指挥。因此,陈炯明的逆谋失败了。
孙中山把广州的事情布置妥当后,立即命各军向惠州进攻。而许崇智在潮州、汕头一带被林虎打败,退至揭阳,此时并不在围攻惠州的各军之列。驻守惠州的杨坤如虽然屡次战败,却不肯放弃,一味死守,因此孙军一直未能攻下。孙中山见状,与众将商议道:“李烈钧收编的两旅现在又被林虎收编,敌军的力量更加强大,好在厦门臧致平已联络许崇智总司令的留闽余部和闽南自治军,准备攻下潮州、汕头,现在已攻克饶平、黄冈,如能攻克潮、汕,消灭林虎、洪兆麟等人的势力,然后以其全力来攻打惠州后方,则惠州腹背受敌,我军必然胜利。所以我们此时还是以攻为守,静等攻克潮、汕之后,再猛攻也不迟。”计划虽然这么定了,但滇军内部各派却因竞争总司令一职,竟有私下沟通北方的情形,嫌疑最重的是师长杨如轩、杨池生两人。杨希闵不等他们谋逆,便下令驱逐。杨如轩、杨池生立不住脚,便带领残部前往江西去了。
孙中山下令废除滇军总司令一职,将所有滇军改编为四军,分别任命杨希闵、范石生、蒋光亮、朱培德四人为一、二、三、四军长,这件事才算解决。只静候臧致平和许崇智攻克潮、汕,以便夹攻惠州。不料林虎、洪兆麟向饶平反攻,臧军被击退。林虎占了饶平,又向平和进攻。臧致平一面派兵坚守平和、诏安、云霄一带,一面要兼顾北边王永泉部的南下,一面还要防备海军杜锡珪、杨树庄等的袭击。由于被四面夹攻,分身无术,臧致平连失平和、云霄、诏安,漳州也有些吃紧。臧致平正想派兵堵截,忽然听说海军陆战队已在金门登陆,舰队已入嵩屿,厦门吃紧,不觉大惊道:“厦门是我的根据地,如果被海军占领,那么此后饷械都无所出。我军虽不致被攻击,却也不能在福建立足了,我一定要前去保卫,宁失十个漳州,也不能失一个厦门!”当下带领漳州的军队来救厦门,并派代表假意与海军议和。
厦门保卫战虽侥幸胜利,但漳州只留下刘长胜一师,兵力十分单薄。林虎乘虚进攻,刘长胜听说林虎勇悍善战,心中怯惧,没等交锋就先逃走了。刘长胜一逃,部下无主将指挥,不战而溃。林虎得了漳州,随即进逼厦门。恰好王永泉军从同安来攻,因此厦门数面受敌,形势非常危急。臧致平连接警报,闷闷不乐地回到公馆。臧夫人见丈夫这般忧愤,知道一定是前方失利的缘故,就不停地安慰丈夫,并提议放弃厦门,前往上海。臧致平愤愤地道:“孙中山先生如此看重我,把厦门一方的责任全交与我,若我带着家小躲到上海去,怎么对得起他?不但将来见不得人,而且连死在前敌的将士也对不住啊!至于你们,并没有什么责任,我还是先送你们到租界去居住吧。”臧夫人再三相劝,臧致平仍然坚持。第二天,臧致平将家小送到租界去。随后召集各团体的代表开会,各团体不敢不来。到齐以后,臧致平便向众人宣言道:“现在,王永泉、林虎夹攻厦门,我军虽没有失去战斗力,但也不能在三五天内击退敌人。敌人若能被我军击退,不但是厦门一地之幸,也是国家之福。万一不能打退,我唯有城亡与亡,城存与存,决不轻言放弃。至于地方上治安,我定会竭力维持,如有不守本分,骚扰商民的兵士,一经查出,立即枪毙,以肃军纪。但军饷一事,却不能不拜托地方上帮忙筹集。”各团体代表面面相觑,不敢回答,唯唯而退。
林虎和王永泉攻打厦门已很久,因臧致平一味死守,无法攻下,两人只得电请海军助战。马江方面的海军带着大批舰队和陆战队来攻厦门,先占领金门作为根据地,然后向厦门进逼。
陈炯明听说惠州杨坤如被围困,便亲自从香港赶来指挥,和孙中山所率部众激战多次,屡次战败。而吴佩孚派来救援的北军却在南雄被滇军赵成梁扼住。此时,孙中山先生已将许崇智等部队调到石龙,步步进逼惠州。陈炯明心中十分忧急,一天数电令攻打厦门的军队回来救援。林虎、洪兆麟见东江如此紧急,不敢逗留,只得放弃厦门,回救惠州,因而厦门的形势稍微缓和了一些。
孙中山先生听说林虎、洪兆麟回救惠州,参加东江战事,便把西北江的军队全部调到东江,并率领古应芬、赵宝贤等亲赴前线指挥,设大本营于石龙,以大南洋轮船为座驾。大南洋轮船本是内河小轮,十分狭窄,孙中山的办公室只有几尺见方,阳历八月的天气正是闷热异常,十分难熬,孙中山先生却披图握管,决策定计,昼夜不息,一点儿都不在意。孙中山到了石龙以后,许崇智从博罗前线赶来晋见,孙中山先询问了战情,然后说道:“你回去指挥部队进攻,明天我亲自前去察看。”许崇智劝道:“大元帅进止,关系重大,怎么能冒险轻进呢?依崇智愚见,大元帅还是在石龙驻跸为是。”孙中山笑而不答。许崇智因前方紧急,告辞而去。
第二天早晨,孙中山令轮船向博罗航行,快到博罗时,许崇智得消息,忙带着滇军师长杨廷培来迎接。孙中山见了许崇智便问起敌军情形,许崇智道:“刚才接到警报,说逆军分三路来袭,李易标带领一千多人已到汤村,离博罗只有二十里,陈修爵部也将赶到,双方开火在即,想不到大元帅竟冒险到这里来了。”孙中山奖慰了一番,又授了一些应战机宜,二人才相互辞去。
这晚,孙中山办公到十一点钟才就寝,古应芬见孙中山休息了,便悄悄退到自己卧室里休息。正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旁边喊他,古应芬急忙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许崇智和团长邓演达,赶紧坐了起来,问有什么要紧事。许崇智向四面瞧了瞧,又走近一步,握着他的手,悄悄说道:“大元帅已经就寝,我也不惊动他了。现在有一件要紧事要和你说,因为李易标的军队已过汤村,我决定带着各部军队全力去攻击,天一亮,河沿两岸便有炮火,你务必恳请大元帅离开这里。”古应芬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没有?”许崇智道:“还有一句话,大元帅整天劳苦,这才刚睡下,不必去惊动他,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养一养神,四点钟左右开船也不迟。其余也没别的事了,你再休息会儿吧!”说完就走了。古应芬怕睡着了误了时间,便一直坐着。等到三点钟,古应芬悄悄地走到大元帅寝室门口,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知道孙中山已在那里办公,便进去行了一个礼。孙中山问有什么事,古应芬道:“十二点钟的时候,许总司令曾来过一次,因大元帅刚就寝,所以不敢惊动。临去的时候对应芬说:‘天明就要开火,河岸两旁不安全,务必请大元帅离开此地’。”孙中山点头道:“我也并非故意喜欢冒险,忘了重大的责任,只因我本人不到前方,总觉心里不大安稳。既然他这样说,你就传我的命令,把船开下去吧!”古应芬遵令办理。
大南洋轮船顺水而行,十一点钟到达石龙。就在此时,连接两个报告:一是博罗,因兵力单薄,已退守飞鹅岭,请拨调救兵;一是增城报告,林虎带领大队来攻,请求派兵救应。孙中山一面电令张民达旅猛攻平山,分担博罗的敌军;一面用飞机传令广州滇军,去救增城。第二天,又接到许崇智的急电,说是飞鹅岭失守,请立即派队救援。孙中山见了电报,急忙拨了一架飞机飞往博罗城上巡视。古应芬道:“大元帅为什么不发一个电报,却让飞机巡视呢?”孙中山道:“博罗急切等待支援,即使发电去,也未必能使守城将士相信救兵马上能到。如果见飞机飞到,他们必然会以为是救兵特地去侦察形势的,才会安心死守。”孙中山接着道:“粮弹一项极为重要,必须派差遣军舰冒险送去才行。这件事你去办吧,我再写一封亲笔信,叫舰长顺便带给许崇智总司令,也可让他安心应敌。”古应芬遵令而去。与此同时,孙中山又命广州滇军第三军军长蒋光亮火速发兵。
孙中山正在焦急时,忽然有人进来说,博罗许崇智总司令行营参谋陈翰誉自小路到石龙请见,报告军情。孙中山急忙传见,询问详细情况。陈翰誉道:“博罗东、西、北三门都已被逆军包围,只有南岸还没有敌兵,可以和惠州飞鹅岭刘震寰总司令行营通点消息。城里弹尽粮绝,情形比昨天更危险,如再无救应,恐怕博罗守不住了。”孙中山听了沉思不语,半天才对古应芬说道:“你亲自到广州去一趟,催促各部队伍火速出动,蒋光亮一定要有饷才出发,可先调福军和吴铁城的部队即刻去救援,除拨出铁城一团去救增城以外,其余都可去救博罗,万万不可再误。”
第二天早晨,古应芬从广州回到石龙复命,说道:“昨天四点钟到省城,在一家洋行的楼上见到蒋军长,他一见我就说:‘博罗的危急我已完全知道,即使大元帅没有命令,我的军队也应赶去救应,所以我已决定今天晚上出发,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火车。’我听了这话,立刻到大沙头车站去查问,知道各军的专车都已预备妥当,便忙派人去通知他。福军和吴铁城部也都答应立刻出发。”正说着,忽然接到消息说,福军前部奉令开到,吴铁城部已开抵增城,并另外派了几十名骑兵来供侦察之用。这时,传报军长李福林、朱培德和财政次长郑洪年来见。孙中山大喜,即刻传见。见面后,孙中山问郑洪年筹办军饷的情况,郑洪年道:“各种财政权都被各军霸占,财政部已毫无收入,借债很难,费用又无从减省,近来前方军事紧急,军饷要得更频繁,财政部虽东借西挪却也无法应付。昨天,邓泽如送来一万元,因听说行营所带的钱已经用完,我正想提解,谁知又被蒋光亮军长支走了。”孙中山听了,回头向古应芬道:“他又得了一万元军饷,总该出动了吧!”然而等到天黑,还不见蒋光亮一兵一卒到来。
孙中山命大南洋轮船开赴苏村,谁知这天夜里风大雨急,到了铁冈便不能前进了。吴铁城部的马队和福军也被风雨所阻,只得停止休息。第二天才到达目的地。而蒋光亮部却只到了四百多人,蒋光亮本人自然没去。幸亏博罗城外水深数尺,陈炯明军不能逼近攻击,只能在北门外高地上用大炮远远地射击,所以没什么大损害。第三天,滇军第三军的大队全部开到,蒋光亮仍旧没有来。孙中山只得先传召蒋光亮的参谋禄国藩来商议军事,禄国藩行过礼后,孙中山便催他进军。禄国藩道:“行军以粮饷为重,现在没有粮饷,叫我们怎么前进?”孙中山道:“你的话确实有道理,但也需分个缓急,若在前线不怎么吃紧的时候,要求发清全饷也还有道理,但现在博罗十分危急,倘若固执要饷,岂不误了兵机?博罗一失,必然牵动全局战事,那时广州未必保得住,哪儿还能索饷?恐怕连现在这样的支领也领不到了。”禄国藩笑道:“如果这样长久下去,还不如现在散了。我们有了子弹就是粮,难道还愁拿不到饷?”孙中山道:“我现在要你前去援救,你肯去吗?我是大元帅,你敢违抗我的命令?你如果肯去,我可给你指挥之权。解了博罗之围,再额外给你重赏,你去不去?”禄国藩笑道:“正经的饷银都拿不到,还希望什么赏银?即使打了胜仗,也不是一场空?我不去,我只要饷。”孙中山怒道:“军法具在,怎敢无礼?我今天不要你去,叫你的军长去,看你如何再违抗?”禄国藩道:“让我去,要饷;不让我去,也要饷。我又没说不肯去,只要把饷发齐,我自然开拔,要饷是不犯军法的。”
不等孙中山训斥,站在一旁的一位英雄早已被激怒,看到禄国藩桀骜不驯的样子,忍不住走上前去,向禄国藩一指,怒道:“禄同志!请问你是不是大元帅部下的一员军官?是不是任中华民国的公职?是不是吃全国国民的公禄?”禄国藩吃了一惊,问道:“你贵姓?”古应芬在旁介绍道:“这是参谋赵宝贤同志。”禄国藩当即道:“赵同志为何说这话?这样浅近的问题,我还不知道吗?”赵宝贤道:“你既然知道就好说了,请禄同志想一想,国家为什么要用我们这帮军人?人民为什么要把辛苦挣来的钱供给我们?大元帅令我们去作战,是替什么人做事?要知道大元帅并不是自己喜欢多事,甘冒危险,无非为着受了国民的托付,不得不戮力讨贼,为国除害,才不负众望。我们所以相从至此,也无非为了大义。既然彼此的行动全为大义,就不能单在利益方面讲了。有饷,我们固然作战;没有饷,我们也要作战。我们是为大义而听大元帅的指挥,并不是因私利而受孙中山先生的命令。我们是为大义而战,并不是为饷而战。假如仅仅是为饷而战,我们将自己处于何等地位?国家要我们这些军人又有何用?人民何必拿出这些钱来供养我们?禄同志是深明大义的人,所以甘从大元帅,不畏困难和艰险,不愿附和陈氏,做北方军阀的走狗。现在却单只替士兵在饷粮上面着想,忘了前线吃紧和自己的天职,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