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舰背义离黄埔(1 / 1)

民国 蔡东藩 2357 字 2个月前

魏邦平走后,海军中有传言说,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将私离黄埔,任由鱼珠、牛山各炮台炮击其余各舰。一时间,人人惶恐,孙中山却仍泰然处之,非常镇定,因此传言渐渐平息。过了几天,钟惶可再次代陈炯明到永丰舰向孙中山求和。孙中山笑道:“陈炯明对我毫无诚意,求和的话岂能深信?况且他的部队本是我的部队,此次举动实是反叛行为,所以他只能向我悔过自首,决不能说求和。”钟惶可还想再说,忽然魏邦平派人来见孙中山。来人道:“魏司令愿担任调停之责,拟定了三个条件,请总统批示。第一条是逆军退出省城,第二条是恢复政府,第三条是请北伐军停止南下。”孙中山斟酌了一会儿,方才答应。钟惶可见孙中山已经答应,便和魏邦平派来的代表一齐告退。

二人走后,忽然有军旅长李云复派代表姜定邦来见。孙中山回顾众人道:“你们猜李云复派代表到这里来干什么?”秘书张侠夫道:“大概是求和。”孙中山点头道:“所见与我略同,就派你代表我见他吧!你跟我多年,说话必定体会我的意思,也不用我嘱咐了。”张侠夫随即出去招待姜定邦,问其来意。姜定邦道:“此次事件实是出于误会,陈炯明总司令事前毫不知情,近来知道了这件事,十分愧恨,情愿来向总统请罪,务必请张秘书转达总统海涵。李旅长愿以身家性命担保,陈炯明以后断无叛逆行为,也请转达总统。”张侠夫道:“李旅长如果能附义讨贼,总统必嘉奖优容,毫无芥蒂,断无见罪之意。但陈炯明是此次事变的祸首,也是民国的罪魁,他如果能赦免,那么反复无常的叛徒,谁都想效尤,还有什么典律法纪可言?”姜定邦再三请张侠夫向总统进言劝解,张侠夫道:“转达是一定的。至于求和,答应不答应,总统自有权衡,兄弟也不敢擅自做主。”姜定邦笑道:“只要张同志肯向总统进言,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张侠夫回来报答孙中山,孙中山道:“陈炯明请罪,根本毫无诚意,却偏有许多人替他说话,这其中难免别有狡计,我们还是赶紧催促前敌各将士回粤平乱,切不可中了他的缓兵之计。”一旁的林直勉当下插言道:“根据目前状况,回师计划实在非常急迫。听说温树德司令因受败类何某挟制,态度非常暧昧,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也受了叛军贿赂,不日就要离开黄埔。如果这三舰走了,那么其余各舰直对鱼珠,都在炮台的监视之下,一旦对方炮台发炮射击,各舰没有掩护,必然不能抗衡。那时前进被炮台所阻;要绕离黄埔,则海心冈的水势又浅,各舰肯定无法通过。各舰即使不为炮火所毁,也必被他们封锁,不能活动,总统须预先布置才好。”孙中山微笑道:“我们既已抱为国牺牲的决心,死生必须置之度外,方寸既决,叛军还有什么办法?种种谣言,何必去信呢?在此危疑关头,我们只有明断果决,才能支撑危局。”

到了晚上,三大舰突然熄灯,人心倍加惶惑。而孙中山起居如常,如屹立的泰山不可摇动,全军将士很是叹服,心思也略为安定了。到了第二天,陈炯明的部将洪兆麟派陈家鼎拿着亲笔信来见孙中山。信中的意思大概说:“本人打算与陈炯明同来谢罪,请总统回省组织政府,而后再任陈炯明为总司令。”孙中山当即写了一封回信给洪兆麟,信中所写,无非责以大义,却一句也没提及陈炯明。这天,魏邦平来见,孙中山问他逆军为什么还不退出广州。魏邦平顿了顿,才说道:“此事还没有接洽妥当,最好请总统发表一个和六月六日相似的宣言,责备陈军各将领不该轻举妄动。如此一来,陈军必然根据这个宣言,拥护总统,再组政府。”原来,孙中山先生曾于六月六日在广州宣言,要求两件事情:一件是惩办民国六年乱法的罪魁,一件是实行兵工制。孙中山觉得有些离奇,便道:“你的话真令我不懂,陈军甘心叛逆,何必去责备他。如果他们确有悔过的诚意,我自当另给他们一条自新之路。可先叫他们把广州附近的军队退出百里之外,以免殃及百姓,把广州完全交与政府,然后再谈别的。”魏邦平默然,过了好久,才说道:“现今事情危迫,总统为何不略微迁就一些,给陈军一个拥护总统的机会呢?这也未必不是民国之福啊!”孙中山正色道:“如果不能先令逆军退出广州,那么我宁甘玉碎,不愿瓦全。我是国会选举出来的总统,决不能做叛军拥护的总统。请魏同志努力训练士兵,看我讨平叛逆。”魏邦平道:“总统如此固执,肯定会后悔的。”孙中山断然道:“古时帝王殉社稷,总统是应死民国,有什么可后悔的?”魏邦平默然而去。

第二天,秘书林直勉听说这些话,不禁叹息道:“时局如此危迫,竭诚拥护总统的,能有几人?魏司令不足责怪。只是不知北伐军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南返?”正在感叹,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林直勉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原来是参军林树巍。林树巍见了林直勉道:“林秘书可知祸在旦夕吗?”林直勉惊讶道:“为什么说这话?”林树巍道:“刚得到可靠消息,三大舰决定于今日驶离黄埔,留下的尽是些小舰队。我们前无掩护,后无退路,岂不是危机四伏吗?”林直勉道:“消息确实可靠吗?”林树巍正色道:“这事非同儿戏,哪里有不确实的道理?”林直勉笑道:“此事我早已料到,不过在今日实现,未免太早了。”说完,便和林树巍一同去见孙中山。孙中山拿出一封信和一个手令给二林看,原来那封信是许崇智从南雄发来的,说北伐军已经开拔回省。两人读完后,眉头稍展,说道:“北伐军回省,叛军应该不日可以讨平了。”孙中山道:“最后的胜利,必在革命军队,叛逆的必败。你们再看我的手令。”林直勉拿起手令一看,原来是命各舰由黄埔上游,经海心冈,驶往新造村附近,掩护长洲要塞。林直勉不禁大吃一惊道:“总统为何下此命令?”孙中山道:“此令还待斟酌,并非即刻就要发布,你们不必向他人提及。”林树巍道:“命令没有发布,我们怎么敢泄露。但总统还不知道三大舰已变节附逆,要离开黄埔了。”孙中山泰然道:“我刚才也接到这个报告,所以有驶往新造村的决心。”林直勉道:“海心冈水位那么浅,舰队如何通过呢?”孙中山没有回答,二人满腹狐疑地退了出去。

到了晚上,海圻、海琛、肇和三大舰果然升火起锚,驶离黄埔。孙中山得到消息后,立刻下达手令,命其余各舰经海心冈驶往新造村附近。各舰长得令,都派人来禀报:“海心冈水浅,怎么通过呢?”孙中山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可以通过,否则我怎么肯下这令?”各舰长只得遵令前进。到了海心冈,果然安然而过,并不觉得水浅。孙中山向他们解释道:“我当时虽不信三舰会叛变,但早已想好退路。军事胜负,原本就很难说,我深恐被叛军封锁,所以暗地里常常派人去测量海心冈的深浅,据报总在十五尺以上,所以我毫不在意。当时不告诉你们,是担心万一泄露,被逆军知道,在海心冈一带增设炮兵截击,那么我们通过时,又要多费周折了。”众舰长都十分叹服。

孙中山到达长洲后,传令长洲要塞司令马伯麟戒备,以防叛军袭击。马伯麟进言,请孙中山驶入省河,乘叛军没有准备,突然袭击,便可大获全胜。孙中山叹道:“我不是不知此举可以获胜,但恐累及人民,于心何安。我们现在所应注意的,是叛军探知我们离开黄埔,必然派队来袭击,不可不防。”正说着,外面忽然炮声大作,探报鱼珠炮台的叛军钟景棠所部渡河来袭。孙中山立即出外眺望,并令各要塞司令派兵应战,各舰开炮助战。钟景棠军因没有掩护,死伤很多,纷纷溃退。孙中山正在高兴时,忽然见自己的队伍中飘出几面白旗来,不觉一惊,用望远镜仔细审视,只见那几面白旗在海军陆战队的队伍中飞扬。原来是队长孙祥夫带领部下倒戈,向马伯麟攻击。钟景棠军乘势反攻,马伯麟抵挡不住,士兵大半溃散。孙中山顿足道:“又伤我这么多爱国士兵,真是可痛!”

马伯麟登永丰舰向孙中山谢罪,孙中山安慰他道:“马同志忠勇可嘉,如果人人都像马同志这样,那么叛军早已讨平了。今日战败,祸首是孙祥夫,马同志又有什么罪呢?”马伯麟逊谢。孙中山又道:“现在长洲要塞已失,我想令各舰攻占车歪炮台,为我海军根据地,不知马同志觉得如何?”马伯麟道:“车歪炮台地势非常险恶,炮队密布,要想攻克,肯定很难,想通过,也绝不容易;不如把舰队驶到西江去活动,还比较妥当。”孙中山笑道:“马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如前往西江,必须经过牛山、鱼珠各炮台,又有三大舰驻在沙路港口,监视我们各舰的行动,就算我们能够冲过牛山、鱼珠,三大舰势必阻止我们通过,到那时我们反而进退两难了。所以这时除袭取车歪炮台,驶入省河之外,没有别的妥当方法了。”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当下,孙中山率领永丰、楚豫、豫章、广玉、宝璧各舰由海心冈开到三山江口。当时天已微微亮了,各舰率先向车歪炮台粤军的阵地发起攻击,粤军发炮还击。当时,舰队炮少,而粤军布置周密,大炮又多,所以孙中山率领的各舰长非常惶恐。孙中山奋然道:“民国存亡,在此一举;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说完,令座舰先进,再令各舰继续前行,奋勇冲击。不料,舰队刚到炮台附近,粤军预先布置在那里的两营野炮队便铺天盖地地向舰队发射炮弹。舰队猛攻了好久,因陆上部队太少,只攻克东廊一岸。各舰通过时都受微伤,孙中山的座舰却受重创,连中六弹。各舰不得不直开到白鹅潭,以图再举。此时永翔、同安各舰赶来附义讨逆。

当时,白鹅潭附近的商人担心在此开战,影响商机,派税务司夏竹和西方人惠尔来见孙中山。夏竹先问道:“总统来此,是否为避难?”孙中山正色道:“我是中华民国的总统,此地是中华民国的领土,我当然可以自由往来,怎么能说是避难?你说的什么话,我真不明白!”夏竹支吾道:“并非本人多问,因此地是通商港,接近沙面,假如发生战事,牵动外国战舰,发生交涉,可如何是好?所以总统不如暂时离开广州,使商业免受影响。”孙中山愤然道:“这话是你应该说的吗?我生平只知公理和正义,不畏强权,不服暴力,决不怕无理的干涉。”夏竹默然。惠尔在旁看了,不觉肃然起敬道:“总统真是中国人中的爱国奇男子,谁说中国没有人才呢?我今日才见到总统的大无畏精神啊!”夏竹听了这话更觉惭愧,忙和惠尔一同致敬而退。二人离开后,又有海军总长汤廷光来信,请求准予调解。孙中山当下写了一封回信,表示同意。

第二天,孙中山正在慰劳海军将士,忽然接到汤廷光送来的议和条件,完全以敌体相视,并以次日十二点为限。孙中山毅然令秘书起草,回绝调停。信内有这样的话:“叶举等叛逆之徒如无悔过痛改的诚意,那我们就如来函所称,以明日十二时为限,兵戎相见!”各士兵得知来函的内容,十分激愤,争着要见孙中山,情愿誓死讨贼。孙中山慰谕道:“昨天,各舰通过车歪炮台时,忠勇奋发,殊堪嘉尚。中国海军如果都能够像昨天那样勇往直前,奋勇杀敌,则前途大有希望。现在,处于万分危迫之中,你们却还能如此勇敢向义,同志们,叛逆之徒必将被我们讨平,不过是时间问题,大家不要急于一战。”各兵士这才愤然退出。

此时,水上警察厅所辖的广亨、广贞两舰前来支援。不料开到车歪炮台附近,却被粤军炮火截住,两舰激战了几个钟头,因舰力薄弱,无法通过,只得和东廊附近陆上的各部队一齐退到江门。孙中山得到消息,正和幕僚谈论赞叹,忽然汪精卫来见,孙中山问他有什么事。汪精卫道:“刚才得到一个确实的消息,说叛军在韶关大败,我滇军已占领芙蓉山、帽子峰等要害,推进速度极快,简直是所向无敌……”汪精卫刚想说下去,忽然张侠夫匆匆进来说道:“奇怪了,刚来附义的永翔舰又要离开这里了,也不先来禀告一声,不知是何道理?”汪精卫道:“我刚进来时,听说是温树德司令它召去的,不知道是否属实?”张侠夫道:“我们该截住它,别让它离开。”孙中山摇头道:“它既称有温总司令的命令,就由它去吧,不必阻挡。”又对汪精卫道:“你继续说韶关的消息。”汪精卫道:“我军的飞机队,听说也已经飞过韶关,在马霸、河头等地方抛掷炸弹,命中的很多。现在,省城叛党都有遁逃的现象,韶关大概指日便可被我军收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