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帅电骂梁财神(1 / 1)

民国 蔡东藩 2012 字 2个月前

没过几天,崔承炽和刘喜奎结婚的消息便传了出来,各地报纸纷纷刊载二人的小照和结婚的消息。大家当作一件佳话珍闻,甚至有些消息灵敏的报馆竟连带将曹锟、陆锦两方情场角逐,和败于小崔之手的一段内幕也尽情刊登出来。这样一来,不但陆锦丢尽颜面,就连身居保定,贵为经略使的曹三爷也是面上无光。不过,这幕三角恋爱公案也就此作了一个小结。这些虽是数年前的事情,但曹三爷此次大摆寿宴,看到男女名伶群集一堂,却独独见不到心上人刘喜奎,而无限感伤追念。

曹三爷是一个直爽仁厚的人,心里有什么想法,面子上遮掩不住。想到刘喜奎,他顿时长吁短叹的,闷闷不乐起来。这样一来,他那几位亲信如高凌霨、王毓芝、李彦青当即慌做一团,大有主忧臣死的意态。尤其李彦青更会来事,他原来是一个厨子的儿子,本来不值什么钱,在一家浴堂内充当扦脚专员,还兼理擦背事宜。不知道什么缘故,竟得到这位四省经略大人曹三爷的赏识,一见倾心,三生缘定,曹三爷一出浴,就把他带回公馆。两个人的关系极为亲密,不但曹三爷出浴时候少不了他,而且生活起居,随时随事,都非他不可。李专员得此际遇,由一个普通浴室的扦脚员,升做经略府的洗澡主管。随后,蒙曹大经略提拔,什么副官、参议、处长等种种官衔随之而来。

李彦青做了曹锟曹大经略使身边最为宠信的人,那些攀附的人一般称李彦青为李大人或李老爷,称他老子是李老太爷。和李彦青同事的人,为求他在曹三面前吹嘘几句,也有和他拜把子、称兄弟的。李彦青志得意满,只有两处地方没有讨好,也不敢讨好。一个是吴大帅吴佩孚,吴帅生性正直,最恨李这种献媚之徒;还有就是曹三的正室刘夫人,她曾当着许多人的面,把李彦青喊去,拍案大骂:“老帅春秋已高,精神日坏,近来身子越衰,毛病越多,全是你这妖怪东西搅坏的!”李彦青知道曹三天不怕,地不怕,单单怕这位太太,而他自己也只得以曹三之心为心,跟着敬畏太太。于是,受了骂,李彦青也不敢声辩,只有唯唯称是。等曹太太气平了些,他才说:“小的不敢,小的原不肯的,无奈老帅没人伺候,小的也是没法儿。”曹太太听了更是怒不可遏,破口骂道:“他再没人伺候,也不配你这妖怪跑在前头!老实告诉你,你要想在这府中吃饭,从此以后就不许靠近老帅的身体。要不然,我就有本事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懂了吗?”李彦青只得叩了个头,含悲带泪地出去。见了曹三,彦青就一头倒在他怀里,大哭起来。曹三知道他吃了太太的亏,又见他哭得凄凄惨惨,心中有些不忍,只得用尽老力将他抱了起来,再三安慰道:“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吃的苦,咱全知道。我也是敬重太太,没法子替你出气,只有慢慢地赏你一个好差使,消消你这口气,好吗?”彦青只得收泪道谢,道:“大帅事情多,精神又不济,身子是应该保养的,小的原再三对大帅说了,大帅总是……”说到这里,脸儿微微一红,嫣然一笑。曹三见此情形,心中便有了想法,恨不得立刻和他怎样,无奈青天白日的,还有许多公事没有办,只得将他捧了起来,下死劲地咬了几口,咬得他吃吃地笑个不住。过了一天,曹锟果然下了一个手谕,派彦青那当厨子的父亲去署理县缺,人人都晓得这是酬报李彦青受骂的功劳。后来这位厨子县令调任别处,办理交接事宜时,交代未清,人家问起这事,他便大模大样地说道:“那容易,咱已交给儿子办了,咱儿子说这些小事情,等大帅洗澡时随便说一句就行啦!”一时间,此事传为笑谈。

李彦青探明曹三意旨,知道他故剑情深,不忘刘喜奎。若是别的事情,只需彦青一声吩咐,自有许多能干的人争着表现,哪怕杀人放火,也能抢着替彦青办好。只因喜奎是曹三心爱的人,喜奎一来,定会对彦青本身有点冲击,因此彦青正言劝谏曹三道:“大帅身系天下安危,为时局中心人物,犯不着为了刘喜奎这个小狐媚子想坏了身体。依理而论,喜奎虽已嫁人,也可设法弄来,等她来华界的时候,一辆汽车就可以迎接过来,还怕不是大帅的人?谅那崔家小子也不敢怎样无礼。不过听说喜奎嫁人以后,得了干血痨症,面黄肌瘦,简直不成人样。大帅弄了回来也不会中意的,何必背一个劫夺人妻的名声,弄这痨病鬼回来?而且太太晓得了,又是一阵生气。天下有那么多美人,大帅若真想纳宠,小的将来亲自到天津、上海,挑选几个绝色美人,替大帅消遣解闷。那时候,大帅有了这许多美人,别说刘喜奎那黄病鬼儿应当贬入冷宫,就是小的也可以请个三年五载的长假,用不着再挨太太的骂了。”说完,秋波微晕,仰起头勾着曹三的颈项,软迷迷地说道:“我的亲老帅!亲老子!你瞧瞧,这话可是不是这样?”曹三不觉“呸”了一声,笑道:“好个喜欢胡说的小子,咱不过一句空话罢了,又惹你唠叨这一阵子。你要请假,咱就派你到上房替太太擦地板去,看你可受得住这个折磨?”彦青听了,急得抱住了曹三,扭股糖似的,娇痴央告道:“我的亲老子,你要真这样狠心的话,我的小命也完了一半了。我不要死在太太口中,宁可死在死在……死在……”只说了半句,忽然脸一红,指指曹三,做了一个手势,嗤的一声笑起来了。顿时把这个英雄领袖曹虎威搅得气喘吁吁地,笑着骂道:“小子!亏你说得出来,滚吧,咱要出去了。”说完便站起身来。彦青忙伺候他穿衣戴帽,将他打扮整齐。从此,曹三再也没有提过“刘喜奎”这三个字。

北京政府每逢年节,没有一次不闹穷,虽然船到桥门,不过也得过,但这种闹穷的情形是一年比一年凶。这时已届年终,外面各省索饷,里面各处索薪。除此之外,中、交两银行兑现的问题也闹得非常棘手。靳云鹏总理自知无术度年,当下知难而退,这时最有希望担任总理的,自然要推金融界中握有经济势力,能够拉动外债的人。比较起来,尤以梁大财神梁士诒最为出色。论资格,梁做过总理,当过财政总长;论势力,眼前有奉天的张作霖竭力捧场。而梁本人又是一个热衷仕宦,急欲上台的人。于是“梁内阁”三字,居然在这腊鼓声中,轻轻松松地一跃而出。梁财神一面组织新内阁,引用手下健将叶恭绰等人做自己的党援;一面设法筹款,预备过年。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洛阳大帅吴佩孚因鲁案问题,拍来一个急电,攻讦梁内阁,并限他七天之内去职。梁氏经此打击,弄得个上台容易下台难。一个才大如山、钱可通神的梁财神,竟被一份电文压倒,大有进退维谷之势。

原来鲁案交涉,中日两方已相持了很久。这次华府会议,中国代表施肇基、王宠惠、顾维钧三人前往出席,日本人联络英、美列强,恫吓中国,大有气吞全鲁,唯我独尊的气势。中国人民怕政府力量薄弱,三代表懦弱,特地公推蒋梦麟、余日章二人为人民代表,赴美为三代表作后盾。

连开了几天会议,各大议案均已陆续解决,只有中日两国间的鲁案还是毫无头绪。中国人民的意思,自然以无条件收回胶济铁路为主要目的,万一日方不同意,则愿以民间力量,备价赎回。无奈三代表因政府方面宗旨游移,一再迁延。到这年十二月十七日,蒋梦麟担心长久拖延更难有进展,便亲自到王宠惠寓所询求意见。王宠惠原是一个学者,忠厚有余,而才干不足,对于蒋的建议虽极赞同,但却仍以必须请示政府作答。蒋又去拜访施肇基、顾维钧二人,二人竟都以模棱两可的话语对付。蒋梦麟无计可施,眼看闭会期近,各国代表都已收拾行装准备返国,只得一面拍电本国,报告情形;一面联络留美八大团体,进行最后的奋斗。三代表不得已才同意即日提出交涉。不料到了议场,施肇基一开口就提议赎路,并没提到无条件收回这一说。日本人本来就得寸进尺,当即便答应赎路这一办法,并要求必须向日本借债办理。三代表再三争持,又经各国调停,才将此事商议定:由中国分期赎路,但两年之后,中国必须一次赎回,该路运输总管必须用日本人。案经议决,虽然损失惨重,总算有了收回的希望。

日本代表迫于公论和三代表交涉,同意赎路的办法,但同时却暗暗游说梁内阁,想诱梁士诒直接交涉。梁士诒为借款便利起见,竟于二十日密电三代表,令他们向日方让步。三代表得此电令都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明知服从政府,必为人民所攻击,然而代表为政府所派遣,反对政府即相当于取消本身代表资格。恰巧蒋梦麟和八团体代表过来,三代表忙出示电报,问他们有何意见。大家看了,都大骂政府卖国,劝三代表切勿宣布,直接在议定的文案上签字,再作计较。蒋梦麟说话尤为激昂,道:“与其得罪于真正的国民,宁可得罪卖国政府。得罪政府,大不了不做他的官就罢了;得罪国民,我们却连人都不能做了。”三代表奋然道:“只得如此拼一下了。只怕日本政府方面有训示到来,他们代表未必肯签字。”大家听了,一个个愁颜不展,无计可施。果然到了开会时,日本代表劈头便问三代表:“收到贵国训令没有?贵国和敝国已经在北京讲妥,各种悬案均在北京直接交涉,不再由大会议决了。本来中、日是近邻同种之国,贵国古人说‘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如今为了我们弟兄之事,反而和外人商量起办法来,岂不是丢脸?如今贵政府已觉悟,我们作为代表的责任已算终了,敝代表明后天即欲动身回国去了。”三代表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还算顾维钧机警,料到此时除了隐瞒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当下毅然答道:“贵代表所言,不晓得是何内容?敝代表等并未接到敝国政府的任何训令。关于胶济一案,昨天已经议定,今天贵代国为何出尔反尔,难道不怕被各大国笑话吗?”日本代表听了,竟然也红了脸,但对于顾维钧所说的话仍是半信半疑,不过他已接到本国训令,自然不肯签约。眼看着三代表和全国人民代表,及八团体费尽唇舌所得的一丝成绩,又要搁置起来。虽然后来仍依靠人民督促,各国调停与代表们坚持,鲁案得以照原议解决,但全国人民已恨不得扒了梁士诒的皮,吃了他的肉。就是华会各国代表也都暗笑中国积弱之余,好不容易爬上台盘,对于偌大外交却兀自举棋不定,甘愿被日本人欺负。从此,中国无能的笑话,愈加深印于外国人心里。

其实梁士诒上台第一步计划便是联日本为外援,巩固他的势力,谁知全国上下群起而攻之。尽管梁不在乎人民的公论,但却不得不畏惧洛阳那位太岁吴佩孚。一份声讨梁内阁的急电飞来,全内阁失色。梁士诒的内阁命运,真成了巢梁之燕,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