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落下的地方,离吴佩孚站立处还差十几步路,所以得以幸免。但吴佩孚面上看不出一丝惊恐之色,仍然从容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督阵。部下见吴佩孚浑身血迹,脸上也有许多斑斑点点的痕迹,还以为他身负重伤,其实他身上的血迹全是卫士的鲜血,以及受炸高飞的灰尘沙土。面对这样的险情,吴佩孚毫不畏惧,也不肯稍稍移动位置,反把军心激励起来,于是全军将士愈加精神抖擞,忘生舍命地向敌阵猛攻。湘军方面也不肯示弱,努力抵抗。到了后来,两边愈战愈近,索性丢了枪弹,拔出刺刀,互相肉搏。湘、鄂两军又奋战了几个小时,鄂军援兵赶到,湘军死伤殆尽,边战边退,汀泗桥又被吴军夺回。总共两天战事,吴军得了最后的胜利,但失去的长官和士兵却不计其数。湘军方面也损失惨重,共死伤官兵达七八千人。
吴军得胜后,廿四师长张福来报告说,已联络海陆军,夺得城陵矶,从此直至岳州,险要全无。吴佩孚派密探勘察前方,探子回来报告说已无湘军踪迹。吴氏担心有诈,命军队小心前进。到了岳城,城中绅商代表满面惨容,前来欢迎吴氏入城。吴氏这才知道赵恒惕已经退走,保卫长沙去了。吴进住岳州后,吴氏见城内商民受灾,心里有些难过。部下将士请命乘胜进窥长沙,戡定全湘,吴氏叹息道:“人心不知足,得陇又望蜀,做了皇帝还想登仙,同是中国人,何苦逼得人家没处走呢?更何况我和赵恒惕私交极深,这次战事本来就是出于万不得已,怎么能穷兵黩武,把他弄得无处容身呢?依我看,现在湘军已退出岳境,我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不如趁此和平解决湘、鄂问题。”这话一出,三湘七泽间顿时布满了和平的气息。湖北督军萧耀南已经到了岳州,南北代表张一麟、张绍曾、张舫、孙定远、叶开鑫、王承斌等都已到齐,定于本月三十一日开和平会议,公推吴佩孚为主席,大家商定四件事:
一、岳州、临湘一带,归湖北军管辖。
二、平江、临湘以南,归湖南军管辖。
三、保留湖南总司令赵恒惕地位,援助湖南自治。
四、两湖联防,照旧继续。
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湘、鄂人民得此福音,额手相庆,共贺和平。吴佩孚原主张联省自治,现在既然得了两湖作为根据地,便想乘此时机劝导各省,按他的思想进行。不料,鄂西被川军侵入宜昌,危在旦夕。吴氏只好把岳州防守事宜暂交萧督军兼理,随即亲自带队赶往宜昌。宜昌镇守使与吴佩孚军里应外合,杀退围城之兵。川军将领但懋辛、蓝文蔚听说吴氏亲自上阵,不敢轻敌,一面电请刘湘派兵支援,一面召齐全队一万人马同心迎战。然而,川军虽然骁勇,但因慑于吴氏威名,见他亲自督军,还没开战心里就先怕了起来。作战最重要的是一股勇气,如今吴军是得胜之兵,气势正盛,川军却未战先馁,这种战事不等交锋,就胜负已分。果然一场交锋下来,川军大败,但懋辛率领残部逃回重庆。吴氏不敢深追,只吩咐赵荣华严加防守,自己乘楚豫兵舰返回。
经过这几场战役,吴佩孚威名四震,其地位也是举足轻重。再加上吴氏人格颇高,很注意个人的道德修养,虽不擅长政治,但像当时军阀拥兵害民、贪得无厌、吸大烟、沉迷女色、赌博纵饮等陋习,他一个都没有,而他治军严明、嫉恶如仇却为近时军人所罕见。吴氏功高望重、威名日盛,不但关外的张作霖疑忌得厉害,就连吴氏的主帅恩公曹锟曹三爷也很不高兴。不过曹本来就无能,一直视吴为心腹,况且吴虽然强盛,却也不敢忘曹,因此双方的关系没那么紧张。但两人门下却免不了挑拨唆惑,对甲骂乙,对乙又说甲,这样的事情一多,曹、吴心中都免不得各存芥蒂,但表面上却反而更加客气起来。
这年阴历十月二十一日是曹三爷六十大寿。一般来说,民国军政长官都借做寿敛财,属吏借祝寿而求发展,十年以来已成风气。现在,曹锟已做了四省经略使,名义上比巡阅使又高一级,只差没有爬上那张总统的交椅。又值川、湘初定,北方安宁,民国以来像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太平盛世了。因此,老曹兴高采烈,预备热热闹闹地过一个他生平未有的荣庆。这样的举动要在平时,吴佩孚一定会反对,但这次却由于心存芥蒂,不但不敢讲话,还特意提前电贺,并表示要亲自到保定祝寿。曹三爷本来也怕他讲话,现在见他如此恭顺,不觉捋须长笑,对幕府中人说:“佩孚生性古怪,却独能推尊老夫,也算前生有缘啊!”大家听了,赶紧奉承说:“吴帅无论怎样有威望,怎比得上老帅的勋高望重,震古烁今?此中不但有缘,而且也是大帅德业所感召啊!”曹三听了更是开心,立即命手下好好拟了电报,欢迎吴佩孚来保定,说都是自己人,祝寿可不敢当,不过好久不见,怀念得很,望佩孚早日前来,这样可以多畅谈几天。
吴佩孚接到了电报,看到曹锟对他如此诚意,当下极为欣慰。寿期相近,他便真的赶到保定,和曹锟弟兄及一帮拜寿的官员尽情欢聚。寿期内,吴氏还以两湖巡阅使、直鲁豫巡阅副使的身份担任曹氏的总招待,已算是特别屈尊,十分巴结了。当然,此番作为让老曹百倍开心,嫌怨尽释。但以别人的眼光看来,却不能不疑心吴氏变节辱身的原因。神经过敏者甚至认为吴氏内部组织妥当,第二步计划即对奉开战。曹、张是儿女亲家,因此吴氏为了使老曹毅然绝张助己,对奉开战,不得不想方设法,使自己和曹之间的情感胜过曹、张的儿女姻亲。
曹锟这次大开寿筵,其繁华热闹、富丽堂皇不但罕见,而且在民国大军阀的寿礼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一个星期前,就由经略署传谕北省著名男女优伶,来保定捧场。此时伶界名人中,梅兰芳青衣花旦堪称第一流人才,其次如余叔岩、杨小楼以及程砚秋、尚小云、白牡丹、小翠花等四大名旦也都日夜登台,演唱得意作品。
曹锟生性好**,得势以后,京、津男女伶妓受他狼藉者不可数计。这次寿辰邀请来的著名名旦受的奖赏,令他手下的官兵都极为妒忌。听说演戏七天,犒赏达二十万元,那五旦所得在半数以上。但听说曹锟心里仍不满意,因为近来北京伶人有男盛于女的形势,女伶中又少有出色人才。曹锟抚今思昔,不禁回想起一个旧情人来。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刘喜奎。在南北全盛时代,喜奎的大名几乎压倒梅兰芳、程砚秋。那时京、津女伶势力得以驾凌男伶之上,全靠喜奎。此外虽有鲜灵芝、绿牡丹等人,但没一个出色的,所以喜奎一嫁,转瞬间女伶声势一落千丈,伶界牛耳让男伶夺去。
刘喜奎原是在陆军次长陆锦的极力捧场下,才一鸣惊人的,陆锦因此成为喜奎的入幕之宾。其实喜奎心中对这位陆大人,只有厌恨而无恋爱可言。然而陆锦却不知道美人的芳心,还把那些肉麻的话夸耀给大家听,引为无上光荣。前次曹锟寿辰,陆锦亲自送喜奎前来祝寿,并唱堂会戏三天。赏赐优厚不用说,曹锟还把喜奎请进内院,唱了几出秘戏。这样一来,把个陆锦弄得求荣成辱,搔首徬徨。后来又听说曹大帅极爱喜奎,有纳妾的想法,弄得陆锦更是走投无路,如醉如疯,逢人便说:“完了完了,简直糟透了!”人家见了都暗暗嘲笑,他也不觉得羞愧。等到曹锟的寿期过了,人家都告辞回去,只有陆锦舍不得喜奎,托故逗留在保定探听消息。
曹三生性长厚,得志后仍旧敬畏太太,因此太太有权支配内政。得知曹三想纳喜奎,曹太太便趁曹三外出的时候,把喜奎喊来问她的意思。喜奎痛哭流涕,自称已有丈夫。曹太太问丈夫是谁。喜奎一时回答不出,只得暂借陆锦的牌头一用,说:“陆军部陆大人。”曹太太听了,对着侍妾们冷笑道:“你们瞧瞧,老头子越发荒唐得不成话了。一则是大员的姬人,二则大家还是朋友,亏他做出这等禽兽行为。”侍妾们忙请太太做主,尽快把喜奎送回去,免得她宠擅专房。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再三怂恿,曹太太竟大开方便之门,连夜把喜奎放出府门,还派了一个当差的送她回京。
陆锦得知这个消息后,高兴得浑身骨头都轻飘飘的。原来他曾几次向喜奎求婚,喜奎总是支吾搪塞,不肯答应,把他急得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博得美人欢心。如今却听说喜奎在曹宅承认是自己的妻子,不用说,这次回京必能和自己喜结良缘。于是,喜奎一到北京,陆锦便立刻坐上一部汽车,赶到喜奎家中。谁知一进大门,喜奎的随从便上来说,姑娘刚回来,辛苦得很,准备休养几天再见客,求大人原谅。陆锦没料到会碰一鼻子灰,不觉得怔怔发起痴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对喜奎随从说道:“你们姑娘难道不晓得是我来了吗?”随从笑道:“姑娘原吩咐过,不管什么客人一概挡驾。”陆锦还不识趣,又说出一句肉麻话:“胡说!我是你们姑娘将来的老爷,又不是客人,难道还要你们姑娘招待不成?我和她既是自家人,用不着你们通报,还是我自己进去,等问清了你们姑娘,我再打断你们的狗腿。”说完,气冲冲地向喜奎卧室走去。其实,喜奎专门吩咐随从,单要拒绝陆大人。随从如今见陆锦自认为是喜奎未来的丈夫,不等通报就闯进去,只得赔着笑脸,再三恳求说:“陆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小的原不晓得陆大人和姑娘已有婚约,大家本是自己人,原不能当作客人看待,所以小的倒是得罪了。但是姑娘的脾气,陆大人还不晓得吗?大人是明白人,有什么不原谅小的?要不这样吧,等小的再去通报一声,说是陆大人到来,小的想姑娘一定急着要见面,一定会起来迎接大人,那时也与小的责任无干了。”陆锦本来就畏惧喜奎,怕她动怒,也乐得趁机收场,便点点头说道:“好!好!你快去对姑娘说,并叫她不必起来,大家一家人,还用得着客气吗?”随从应命而去。
不一会儿,只听见里边传出送客的话语,陆锦不免生疑,正想进去看看,不料喜奎已蓬着头出来了,满脸不高兴,一屁股坐在陆锦对面一张红木圈椅上。陆锦见了这副情形,又爱怜又害怕,早将要做喜奎丈夫的热情消下去了一半。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开场白来,赔着笑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心里急得什么似的,赶着来瞧瞧你。偏……”还没说完,就被喜奎大声截住道:“哦!你倒急了?急什么呀?我又不是你什么亲人,又没有给人抢了去,何必劳你陆大人这般着急。老实说,我喜奎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有资格替我着急的人呢!承你陆大人的情,倒居然替我着急成这个样子,我是委实感激得很,只可惜陆大人枉用了这番心机,因为陆大人只配做中华民国陆军部的次长,还不配做为我刘喜奎着急的人。”说着,两只秋水澄清的眼珠儿似笑非笑、似瞅不瞅地,朝陆锦瞥了一下。
陆锦听了这番挖苦的话,回想到刚才对随从吹的牛皮,真是觉得比先前遭喜奎拒绝不见,更让人下不了台。尽管受此窝囊气,陆锦还是满脸含着苦笑,一点儿不敢动怒,呆坐了好半天又想出一句话来,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倒不是我有什么野心,况且我也不敢……但……但……”话没说完,又被喜奎喝止道:“但什么?但什么?昏你的糊涂蛋!谁许你有什么野心?你有野心,就该用力气替国家做点有益的事,替国家东征西讨,在疆场上立点儿汗马功劳,也不枉国家重用你的大恩。谁许你把野心用到我们脂粉队中来了?我们也不是中华民国的敌人,用不着你来征伐。”说到这里,禁不住失笑道:“我们又不是中华民国手握兵符,经略几省的军阀大人,更用不着你这样低三下四地来讨好。”说完,喜奎笑得气都上不来了,一只手拿块手帕掩住了她的樱桃小口,另一只手指着陆锦。
陈锦这才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原来姑娘为这事情恼我啊!这原是我的不是,谁叫我拿着姑娘高贵之躯,送给那布贩子曹三呢?”他一面说,一面上前向喜奎作了一个长揖,还以为这样可以令喜奎消气解冤,能言归于好了。谁知喜奎猛地放下脸说道:“哎唷唷!你要死了,做这鬼样儿干什么?我一个唱戏的人,原是不值钱的身子,谁养我,谁就是我的老斗。曹三爷要我唱戏,那是曹三的权力;我去不去,是我刘喜奎本人的主意,与你陆大人有什么相干?怎么是陆大人送给曹三开心的?这是什么怪话?这话从哪儿说起?”陆锦听了又退回原位,喟然长叹道:“罢!罢!总是我陆锦不好。本来姑娘吃这一趟大亏,全是我造成的,也怪不得姑娘生气。再说姑娘要不生气,反倒不见你我的交情了。”正在这时,天津戏园中派人前来,和喜奎接洽唱戏条件,喜奎趁机说:“对不住,陆大人!请你坐一会儿,我有事情,失陪了。”不等陆锦回答,便向外走去。
陆锦见刘喜奎姗姗离去,不觉看得出神,过了好久才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唉!这小妮子如此倔强,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法子奈何她,只有等将来嫁了过来,再慢慢劝导了。”说完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原先那个随从还立在一边。顿时,陆锦一张紫膛色的脸泛出一层红光。等了一会儿,见喜奎还没进来,不觉有些乏味,便立起身来说道:“我走了。姑娘这几天兴致不好,你们都好好伺候着。将来到我家去,我都要重重提拔,像你这般内行,还得保举你做个县知事呢。”那人听了,再三道谢。
陆锦回到部中,想到刚才喜奎对待自己的情形,忽然记起喜奎在房中曾送出一位客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是自己的情敌吗?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陆锦忙唤来侍卫,去警监衙门把李督察请来。李督察原是陆锦的朋友,是一个专跑妓院、喜欢交伶人的有趣人。等李督察到来后,陆锦便把情敌一事委托给了他。李督察非常能干,不到三天已全部查清。原来,刘喜奎心中除了陆锦之外,还有一个崔承炽。得了报告,陆锦极为愤怒,恨不得立刻找到喜奎,问她一个私通小崔的罪状,还要诘问她小崔有什么好处,让她如此垂青。论势力,我陆锦是陆军次长,小崔不过是内务部的一个小小司员;论财力,我陆锦富可敌国,小崔是靠差使混饭吃的穷鬼;论过去的历史,我陆锦对喜奎有维持生活,捧她成名的大恩,那崔承炽对她喜奎能有如此多的好处吗?想来想去,总想不出喜奎喜欢承炽的理由来。后来又想到几种可能性:唱戏的人总是会有几个客人,那小崔是不是和喜奎有特别交谊?喜奎对小崔的特别交谊,是否比对自己更深?再或者小崔认识喜奎在自己之前,喜奎因历史关系无法推却,不得不与之敷衍,但为什么喜奎不肯告诉我呢?为何喜奎和我在一起这么久,我却没有得到一点儿风声呢?种种疑团,愈加难以剖解。
从此,陆锦再也无心办公,一天到晚在刘喜奎家鬼混。喜奎高兴的时候,略假辞色敷衍一下;要是不高兴呢,即使在家,也不肯和陆锦相见。这样一来,陆锦却窥破了喜奎和小崔的深情密爱,万万是他所不能及的。陆锦心中的酸气直往上冲,但见了喜奎,却还是勉强忍耐,不愿让她丢脸。这样相持了一个多月,喜奎要上天津,照例应由陆锦侍卫。谁知喜奎这次却坚决不让陆锦跟着去,并劝他多办公事,少贪风流,还说道:“你们做大官的人,应以名誉为重,不要为了一个刘喜奎,丢了数十年的名声。”陆锦见她尽打官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按陆锦对喜奎的爱意,大有宁可丢官败名,也不能不陪刘喜奎的决心。
无奈刘喜奎就是不识抬举,怎么也不让陆锦陪伴。陆锦心中有些诧异,不禁脱口说道:“那么,你这趟去津是用不着我护送了?那小崔呢,他是否跟你同去?”喜奎听到“小崔”二字,顿时粉脸飞红,一时答不出话来。停顿了几秒钟后,喜奎才冷冷地说道:“什么小菜大菜?你说的我全不懂呀!”陆锦见她装糊涂,更加深信她和崔承炽真有密切的关系,并料定她这次赴津,崔承炽必定充当随从。不觉妒火中烧,但又不忍心给喜奎难堪,只得轻轻点头说:“小菜自然比大菜好点儿。你带了小菜,当然不必再要大菜了。”此时喜奎神色更为慌张,陆锦看了顿觉得她楚楚可怜,再也不忍心多说一句。喜奎心里一虚,面色和悦了许多,对陆锦也免不得勉强敷衍,略事殷勤。陆锦受此优遇,已是心满意足。就算喜奎对他明说要嫁给崔承炽,麻烦他做个证婚人,同时兼充一个大茶壶,估计他也会乐于遵命。当晚喜奎留陆锦在家中睡了一晚,但第二天一早就与崔承炽光明正大、亲亲热热地一起去了天津,陆锦却连送站的差使都没揽到。要知道这全是喜奎枕边被底一番活动的功劳,才把陆锦弄得伏伏贴贴,甘心让步。
不料从此以后,刘喜奎对陆锦愈存轻鄙之心,同时对崔承炽越存亲爱之意。崔承炽本是寒士,喜奎将从陆锦处索得的银钱转送给承炽。承炽从喜奎处得到的钱,远比从部中领的薪水要多。喜奎打算让承炽辞去内部职务,专替自己编戏,陪伴自己左右。但承炽因外间名誉,不敢轻易言辞。不过两边往来的日子久了,慢慢地也就没了忌讳。承炽常常穿着一件猞猁狲袍子出入衙门,同事们取笑他,说是刘喜奎做给他穿的。承炽一时得意忘形,竟老老实实地说是陆次长送给喜奎的。同事们听了,有笑他的,有羡慕他的,但十之八九是妒忌他的。因为那时北京正大闹官灾,各大衙门除了财、交两部有肥水,月月可以领到薪水外,其他各部都是七折八扣,还常常拖欠。人人穷得淌水,苦得要命,而这崔承炽因兼了个美差,起居日用,非常写意,早已弄得人人眼红,个个嫉妒。此时,他公然说出陆锦赠袍的事情,言下还有政府官吏不及女伶侍卫的意思,把一帮穷同事说得面红耳赤,难以为情。于是,有人站出来说:“承炽此举有三大罪:一是渎辱邻部长官;二是傲视本部同事;三是轻蔑政府神圣。他本身的品行不端,人格堕落。”
一人唱说,千人附和。没过几天,这话就传入陆次长的耳中。想到自己的衣服经过意中人的手,间接披在情敌的身上,这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令他无颜见人。如此一想,陆锦恨不得立即派遣卫队将崔承炽捉来,立行正法,治他一个侮辱长官的罪名。但转念一想,自己和喜奎的事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国家大事,更不是陆军次长职务内应有的事;小崔在这上头欺侮自己,只能算是私人抢风,还不能加他渎辱官长的罪名。更何况此事一经声扬,小崔充其量不过被削职,而自己身为次长,位高望重,若因此而受牵连,从此名誉扫地,贻笑中外,终身留下一个污点,尤其不划算。陆锦于是作罢。承炽的事情发生以后,喜奎心中愧惧,对陆锦比以前要热情。陆锦便想趁此机会得寸进尺,但转念一想,若现在将承炽扳倒,喜奎就会和自己作对,那时再想博得美人一笑,可比登天还难了。如此一想,陆锦觉得现在不但不能动承炽,还该设法保全他。于是,两个矛盾的念头交战胸中,把这个才大功高的陆次长弄得晕晕乎乎,好像得了精神病一样。
一个司长和陆锦最有感情,看到陆锦如此痛苦,便替他想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计策,劝他到保定走一趟,向曹锟曹三爷声明:“陆锦并没有娶刘喜奎为妾,也没有娶她为妾的意思。自从喜奎承大帅雨露之恩,陆锦身受大帅栽培,尤其不敢在喜奎而前稍存非礼的想法,唯恐有负大帅裁成之德。不料有内部员司崔承炽,混名小菜,自恃年轻英俊,多方**喜奎。喜奎原不敢忘大帅厚恩,只因小菜屡说大帅身居高位,心存叵测,将来一定没有好结果,还说了许多混账话。因此,喜奎息了嫁给大帅的念头,居然和小菜亲密起来。大帅军书旁午,政务劳神,陆锦本不敢以小事相告,只因此人信口造谣,胆大妄为,不但于大帅名誉有关,而且陆锦担心会因此惹起政府误会,与大帅发生恶感。对大帅本身固没什么关系,倒怕国家大局发生不良影响,归根结底,大帅还是不能辞咎,所以本人专诚过来禀报一声。大帅看此事该怎么办呢?”这番话,一方面引起曹三的醋心,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忠义;一方面为喜奎留了余地,同时又将曹三的地位抬得十足,而且措辞非常得体大方,了了数言面面俱到,简直是无懈可击。陆锦受教后,一百二十分的钦佩,立即向部中请假,急急忙忙赶到保定,会见曹三。
自从喜奎走后,曹三一直闷闷不乐,屡次向各方打听喜奎的近况。得知喜奎并未嫁给陆锦,而且陆锦还吃着崔承炽的亏,曹三心中正在痛恨承炽、怜念陆锦的时候,陆锦就到了。陆锦将司长教给的一番话说了出来,果然惹得曹三又羞又怒又妒。因担心此事被喜奎知道,将会与自己结怨,以后再也不能见面,陆锦忙再三要求曹三严守秘密。曹三答应了,并留陆锦在保定玩了三天。等到陆锦辞别回京时,曹经略已电请国务院重办小崔。不料小崔闻讯逃走,据说跟喜奎同上天津去了。陆锦听了,万万没料到如此一来,竟成全了他们,反而正式结合起来。喜奎这一去,一定会嫁给小崔,而自己却成了陌路萧郎,连一面之缘都不可得了吗?心中一急,陆锦竟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