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元拿着政府给的三百万军饷,欣然回鄂。他本是贪利之徒,得到巨款后,便把十分之七八存入上海、大连等地的外国银行,只拿出少部分摊给各军。各军欠饷已久,生活维艰,现在听说王督已索得三百万军饷,虽然不能清还所欠军饷,但终究还可暂维生计。在王占元还未出京时,全军便已嗷嗷待哺,都说督军回来,就有生路了。谁知王占元只顾私囊,不惜兵士,自然激起了公愤。武昌、宜昌两处军队首先造反,焚烧劫掠,无所不为。鄂省商民多年来受王占元搜括勒索,已经叫苦连天,现在又遭此浩劫,真是有冤难诉,有口难分。后来虽经王占元派队剿平,但两处商人的损失仍不下数千万,却不知向谁索偿。民众至此实在无法忍受,于是联合各界,致电中央,要求惩办王占元。
中央见王占元闹得太不像样,立即派蒋作宾南下,调查兵变真相。蒋作宾为人正直,一到武昌,查出王占元种种违法情状,心中大怒,于是见到王占元时免不了劝诫几句。不料王占元自恃有曹锟、张作霖两方声援,竟反唇相讥。蒋作宾也不和他多说,随即前往湖南。见到湘督军赵恒惕,蒋作宾谈起王占元祸鄂虐民的事情,劝恒惕出兵声讨。恒惕声称兵力不足,作宾正色道:“公英名盖世,仁义为怀,湘鄂壤地相接,救灾恤邻,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况且王占元罪恶贯盈,普天同愤,南北政府均欲翦除,公若有志救民,作宾不才,必为公游说各方,共同援助,公还怕什么呢?”恒惕在正犹豫间,凑巧王占元因湖北省长问题,又与鄂人大起冲突。于是,旅京、旅湘的鄂人,分别向南北政府请愿,要求驱逐王占元。就在这时,忽然得到粤军平桂、陆荣廷遁逃的消息。于是,赵恒惕不再有顾虑,立即派拨一、二两师和一、八两混成旅精兵,任命宋鹤庚为援鄂总司令,鲁涤平为援鄂副司令,并命财政厅长杨丙筹集军饷。各军分道进攻:由岳阳、临湘向湖北蒲圻进攻的为正面军,以鄂军团为先锋队,夏斗寅为先锋司令官;由平江攻通城为右路军,以第一混成旅叶开鑫为指挥;由澧县进攻公安、松滋为左路军,以第八混成旅旅长唐荣阳为指挥。分派妥当后,大军浩浩****一齐向鄂南进军。
王占元得到军报后大怒道:“赵恒惕竟敢如此无礼,我誓必剿灭他!”因赵军三路进取,王占元也分三道抵御,委派孙传芳为前敌总司令兼中路司令,刘跃龙、王都庆为左、右路司令,刘、王二人本在前沿,于是王占元催促孙传芳携带山野重炮、机关枪队及工程电信、救护各队,乘火车出发,到羊楼司指挥作战。同时又分电各方,说明赵恒惕起衅情形,请求援助。很快,奉系张作霖、直系曹锟和各省同盟都复电,同意在合适时机助兵助饷。曹锟命洛阳吴佩孚速派萧耀南一师南下作战。吴氏随即极为慷慨地声电讨湘,并有亲自到鄂督师的表示。王占元接到电报大喜,除赶发急电道谢外,还在署内西花厅为吴氏预备住所。王占元恃此强援,更加有了胆量,连催各路主将反守为攻,大有灭掉赵军之势。不料赵恒惕本是宿将,部下宋、鲁、夏等将官也以勇敢出名;更何况出师救鄂名正言顺,一路走来,商、农各界都极为欢迎,因此赵军气势倍增。七月二十九日,赵军开始向鄂军攻击。在羊楼司,夏斗寅的军队与孙传芳的军队相遇,双方相持不下。由于后方未布置完毕,援兵没有及时赶到,孙传芳军退败数里,守在羊楼峒隘口。赵军却紧追不舍,到羊楼峒附近,踩到了孙传芳事先埋着两个地雷,炸死数百名士兵,夏斗寅不敢再追,暂时扎营相持。
过了一天,夏斗寅率敢死队百人再次冲锋,与鄂军奋战于赵李桥。孙传芳因昨日兵败,怒不可遏,亲率大队人马拼命搏战。不料南风大作,尘土飞扬,孙传芳所恃炮队竟失去效用。赵军乘势猛攻,鄂军又败退十余里,赵军占住赵李桥。两方连日相持,互有胜负,但赵军素称慓悍,捷奔善走,往往鄂军一到,他们便四处奔散。鄂军正想安营,他们却又从四方会集,多方扰乱,并且善于晚间劫营,鄂军大受其累。王占元得知后,想调回孙传芳,亲自督师,经众人力劝,他才作罢。随后,致电各省,催促援兵;又电令孙传芳,死守不退,但也不必进攻,等候各处援军到齐再行进取。这边赵恒惕考虑到对方援军大集,胜负难定,所以派人到四川,动员刘湘,由鄂西进兵,攻取宜昌。刘湘知道如果让直军得利,必将扰及川中,于是出兵两师,派胡济舟、颜得庆分道入鄂;并声明此次出兵,专为驱王援鄂,绝无权力思想,以此博得鄂人的支持。
王占元正因连失要隘心中发毛,得知川省助湘,愈加恐惧,于是不停地拍电报给吴佩孚。这时,吴佩孚的部将萧耀南驻扎刘家庙,占元亲自去求他出兵,耀南本奉命援王,此时却按兵不动。占元再三请求,又同意支给十七万军饷,并在汉厂补助快枪三千杆,耀南才勉强敷衍,调度部属,但行至鱼套附近又逗留不进。于是,各处援鄂的军队,如靳云鹗、赵杰等都不肯率先出去,互相观望。那边湘军却节节胜利,取蒲圻,攻咸宁,声势非常浩大。蒲圻是武岳线最后防线,从此直至省城,并无可守的地方。王占元见救兵难以依靠,敌军越来越近,这才才把灭掉湘军的气焰压了下去,赶紧把家眷和财产装上轮船,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把司令部中预备发饷的五百余万元现款,由省城票号秘密汇往山东馆陶老家。一切安排妥当,王占元才致电中央,除了辞职让贤外,还为自己辩解几句。此电到京,靳云鹏总理与曹锟商量后,连下三道命令,一免是王占元各职,一是任萧耀南为湖北督军,一是特任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至此吴氏计划完全成功,不露声色地得了两湖地盘。
王占元下野,吴佩孚亲自提出条件,派人与赵恒惕磋商息兵。本来湘省出兵,就是以“援鄂民、驱王督”为名,现在王占元下野,湘军自然没有继续进军的理由。吴氏与省会商量,通电各省及中央,实行制宪,预备鄂人自治。随即托蒋作宾向湘方调停,战事似乎可以暂时结束。无奈民国军人作战的目的多为权力,现在湘军血战多时,各大将领无功可得、无利可图,若要就此歇手,各人的良心上也觉得对不住自己。宋鹤庚首先表示不接受吴氏的条件,其他人因兵力有限,只能受吴节制。和议决裂,战祸重开,吴氏毕竟不像王占元那样无能,立刻通令部属,限一个星期内克复岳州,并亲自到前方指挥,把后方交给新任督军萧耀南。
这时,吴佩孚亲统的军队有第三师、第二十四师、第二十五师,这三个师全部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吴氏为了一鼓作气歼灭湘军,下令三师全部开赴前线。一部在金口方面,一部扼住官埠桥,双方于八月十七日同下总攻击令。湘军虽然善战,但对手却是生力军,器械、服装,湘军均无从对比,与此同时,对手还有海军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前来相助。一时吴军声势大盛,赵恒惕原来与吴佩孚交情不错,现在自知不敌,只得派人前去议和。因条件不能相容,吴氏一口拒绝,督师猛战。所有交界处,如中伙铺、新堤、嘉鱼等要害地点全被吴军占领,但湘军仍死守簰州,不肯退让。随后吴氏听从某参谋计策,连夜让工程队将簰州北面横堤掘开。一时江水横溢,湘军溺死者不计其数,辎重、粮草及一切军实全部漂入江水。可怜两岸无辜居民正在睡梦中,忽然遭此大劫,淹死的人更是不可胜数。这一役,时人称为吴佩孚水灌新堤。从此湖南人民对吴佩孚恨之入骨,将之前他捍卫湘南,主持公道的感情完全抹掉了。
吴佩孚利用水神的力量连得胜仗,只要把汀泗桥和咸宁两处占领,便可直攻岳城。正在计划时,外面忽然送来一封信,原来是梁启超来劝他息兵安民。吴佩孚一边看着梁任公的信,一边喝茶,手中握着的茶杯忽然跌落在地上,“当啷”一声,惊得他直跳起来,却还不晓得是茶杯落地,一时手足无措,神色大变。随从们赶紧进来伺候,吴氏定了定神,这才反应过来,衣襟已被茶汁溅湿。此时正当夏末秋初,天气还非常炎热,他只穿着一身内衣,茶汁渗入皮肤还是不觉,有一个随从低声说道:“大帅身上都湿了,该换件衣服。外面人都已到齐,伺候大帅亲自去勘察地势。”吴氏听了,不觉长叹一声,随即走入内室。
吴佩孚换上军装,亲自到汀泗桥、官埠桥、咸宁一带视察地形,瞭熟胸中后才带着大队到汀泗桥督战。与此同时,赵恒惕因求和不成,十分小心,亲率陈嘉佑、易震东和湘中骁将叶开鑫在官塘驿督战。这次大战是两军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双方均用全力相搏,炮火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从早晨开战一直到晚上,前仆后继,双方都不曾休息片刻,这种勇猛的战法不但湘鄂两军开战以来所未见,就是民国以来,各省战事也没有如此拼命的情况。双方一直相持到夜间,仍分不出胜负。这晚月色无光,大地昏黑,赵恒惕命敢死队五百勇士组成便衣军,从小道绕过汀泗桥侧,突然开炮。吴军没有防备,一时手忙脚乱,仓促迎敌。陈嘉谟旅长身受重伤,靳云鹗的第八师全军覆没,幸亏董政国的一旅加入作战,才勉强挡住敌人的攻势。湘军得胜后,又从高处连放几个大炮打向吴军阵中。吴军损失惨重,不得已退出汀泗桥。湘军随即进占。吴氏得信后飞马赶来,将退兵的营长捉到,亲自挥刀枭了他的首级,并提着那首级大声喊道:“今日之事,有进无退,谁敢向后,以此为例!”说着把那头颅掷向空中,颈血四溅,全军为之骇然。于是,大家齐心协力向前进攻,吴氏大喜。就在他持刀指挥时,蓦地,半空中飞来一颗炸弹,将吴氏身边的卫队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