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垮台(1 / 1)

民国 蔡东藩 2305 字 2个月前

徐树铮带领卫队直入京师,到将军府强迫各官员联衔进呈,请政府立即削夺曹锟、曹锳、吴佩孚的官职,并要求下令拿办。曹锳为曹锟的七弟,曾任近畿旅长,所以小徐也将他列入名单。呈文推段祺瑞领衔,呈入总统府,大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徐世昌总统没有批准,小徐竟率卫队围住总统府,硬要老徐惩办曹、吴,否则不认老徐为总统。徐总统无奈,只好按小徐的要求下一指令,撤去吴佩孚第三师师长署职,交陆军部依法惩办,曹锟革职留任。

曹锟、吴佩孚二人怎么肯俯首听令?当下由曹锟出面,联同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长江三督军李纯、王占元、陈光远发一通电,历数段祺瑞及徐树铮的罪状,顿时全国鼎沸。再加上张作霖回到奉天后,立即派遣重兵入山海关,并发了一篇宣言书:“现闻京城重地将为战场,若根本动摇,国何以立足?并且京奉铁路关系条约,若有疏虞,定生枝节。现派兵入关,扶危定乱。如有与我一致,愿即引为同胞,否则视为公敌。”不过,张元帅在这篇宣言中并未指明讨段,其实是为了给自己留一余地。

曹锟得到奉军入关的消息,料知奉军是来援应的,于是放胆出师,亲赴天津。随后曹锟当场行誓众礼,委派吴佩孚为总司令,号各军为讨贼军,在天津设大本营,高碑店设司令部,一意与段军抗争。段军分四路进攻,第一路统领刘询,第二路统领曲同丰,第三路统领陈文运,第四路统领魏宗瀚。四路大军均归总司令段芝贵调度,总参谋则是徐树铮。七月十四日,两军相距不过数里,眼见短兵相接,一触即发。就在这时,总统府发一通令,命各路军队一律退驻原防,戮力同心,共维大局。

军阀相争,势不两立,还管什么大总统命令?当天,两军便在琉璃河附近开战。边防军第一师第一团马队与第十三师第一营步军,进逼直军第十二团第二营,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直军也不退让,全力抗击。就在双方攻击的时候,忽然见直军步步后撤,退了下去。边防军越战越猛,趁势追逼。边防军总司令段芝贵邀功心切,下令军中合力进击。哪知直军退到第一防线后全部避入深壕,伏住不动,所有边防军射来的子弹都从壕上飞过,没有击中一人。猛听得一声怪响,便有无数子弹飞向边防军,烟尘抖乱,血肉横飞。边防军支撑不住,立即转身往回跑。直军变退为攻,从壕沟中一跃而出,回击边防军。边防军四处逃窜,段芝贵顾命要紧,早已逃得无影无踪。西北军第二混成旅及边防第三师步兵第二团,从张庄、蔡村、皇后店三路分攻杨村的直军防线,全被直军打败。杨村由曹锳驻守,与吴佩孚同日得胜。直军一日两捷,段芝贵懊恨不已,向段祺瑞报告,只说被直军袭击,受了点小挫。段祺瑞想鼓励戎行,特令秘书员草就檄文,布告中外,称“曹锟、吴佩孚等人目无政府,兵胁元首,围困京城,别有阴谋”,将开战责任全部推到曹、吴二人身上。同一天,曹锟也通电各省,说战事全由边防军挑起。

兵戈不足,济以笔舌,双方各执一词,互争曲直。然而战事一旦拉开,就很难收拾,最激烈的是徐树铮,他认为敌寡我众,敌弱我强,根本不把曹三放在眼里,更认为吴佩孚是个戎马书生,不值一提。西北军身强胆壮,只凭那靴尖就足以踢倒曹、吴,不料第一战就遭挫败,前驱溃退。气得小徐眼冒金星,投袂奋起,将高碑店战事交段芝贵主持,亲自到杨村一带指挥三路大军,进攻曹锳。随后又电致鄂、豫、鲁等省,密令同党起事,响应京城。

湖南督军吴光新是段氏嫡派,继张敬尧后任,兼充长江上游总司令。因岳州、长沙被南军占据,无隙可乘,不得已寓居湖北。张敬尧被查办后,始终不肯到京,仍在湖北逗留。徐树铮密电湖北,吴光新接到来电,便与张敬尧会商,想夺取湖北,助攻直军。而且吴光新的旧部赵云龙驻守河南信阳县,可命赵云龙趁机发难,攻夺河南。当下吴光新发一密电嘱告赵云龙,约期举事。湖北都督王占元与曹锟、吴佩孚本是一气,当然暗中防着吴光新,时常派人侦查,以防吴兵变。直皖战事拉开后,侦察更加严密,吴光新的所有举动,都被王占元察知。于是,王占元借请宴为名,邀吴过府叙谈。吴光新并不知秘密已经泄露,为了不使王占元生疑,自然硬着头皮前去应酬。主客把酒言欢,畅饮了一两个小时,双方都已有些醉意。突然,王占元问及京城一带战事,究竟谁曲谁直。吴光新不觉一惊,勉强对答数语,只说是时局危疑,不想讨论战事。王占元微微一笑道:“君也讨厌战事吗?如果厌战,请在敝署留宿数宵,免生事端。”说着起身出外,唤入数名武士,将吴光新押入一间暗室软禁起来。吴光新孤掌难鸣,只好由王处置。王占元拘住吴光新后,派出鄂军去收吴光新的部下。吴军暴乱,但不久便被鄂军击退,自是解散了事。张敬尧得到消息后,一溜烟逃出湖北,做了一条漏网鱼。

直、皖两军互相角逐,分为东西两路,西路是高碑店,东路是杨村。徐树铮率西北军,猛攻曹锳。曹锳仓促迎战,一时措手不及,西北军乘隙而入,枪似林攒,弹如雨注,曹锳只好号召兵士退出杨村。徐树铮占领了杨村,很是得意,偏偏高碑店战报传来,段芝贵再次战败,小徐转喜为忧。原来,段芝贵前次失败后收集余军,于七月十五日晚,又向高碑店进攻,想乘直军不备得一胜仗。直军却处处提防,小段见偷袭不成,便另生一计,密令部众四处散开,诱入直军。直军踊跃前来,杀入敌阵中。小段军阵先散后聚,又一齐合拢来,想把直军困在中间。直军有些情急,猛力突围,各自为战。小段见直军中计喜不自禁,当下申令军中,再接再厉,要把直军杀得片甲不留。谁知阵后忽然来了数百人,都执着新式快枪,连续击射,让人没有喘息的机会。为首的统兵大员,正是直军总司令吴佩孚。小段被他这么一扰,吓得方寸大乱,忙下令分兵御敌,偏偏手下将士不听命令,相率溃逃。直军前后夹攻,差点擒住小段。幸亏小段骑了一匹骏马,得以逃脱,退至三十里外才下马扎营。吃了这两次败仗,小段才知道吴佩孚计中有计,自此之后不敢再轻敌。

吴佩孚得胜收军,休整了一天。第二天夜间,吴佩孚命第三混成旅旅长萧耀南与第三补充旅旅长龚汉冶,合力向涿州进攻,又令补充旅旅长彭寿莘做后应。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驻守涿州城中,与萧耀南一经接触,两军便打得不可开交。边防军连吃了几次败仗,未战先怯,勉强支撑了一个小时,看直军来势凶猛,便全部撤退。曲同丰带领残兵逃入涿州,直军便在涿州城外安营。这时又有奉军汇集的消息传来,曲军已丧失战斗能力,眼看着直军要杀进城,曲同丰只好派人求和。吴佩孚只接受投降,不接受求和。曲同丰保命要紧,也顾不上面子,只好依吴佩孚所言,与二十九旅旅长张国溶、三十旅旅长齐宝善,带同残军二千余人,向直军缴械投降。直军占领涿州。边防军第三师师长陈文运得知曲军投降,竟弃师逃走,手下士兵大都弃械逃生,各走各的路。段芝贵也逃入北京城,西路军全军溃败。

徐树铮得到败报正在忧患,蓦然听到营外枪声大震,原来是曹锳领军杀来。曹锳奋勇杀来,无非因西路大捷,鼓动士气,前来夺回杨村。而小徐部下正因西路覆没,垂头丧气,哪里还有心思接战?顿时四溃逃散。小徐郁愤满腔,想要拼死一争,无奈兵心已散,无可挽回,只好一溜烟逃入京城,躲进六国饭店中。

段祺瑞连续接到败耗,又愤怒又惭愧,当即取过手枪想要自杀。左右及时夺去,并劝他入京,求总统下停战令。段祺瑞只好进京,上书老徐,引咎自劾。徐总统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于是令靳云鹏、张怀芝等前去拜见曹锟、吴佩孚,商议停战,又颁下通令,命“各路将领停止进攻,听候命令”。

段祺瑞四路大军一齐战败,鲁、豫各省的段派军官也相继瓦解。山东德州方面本被边防军统领马良攻入,守将商德全退走。后来,商德全得到奉军支援,又击败边防军夺回德州。信阳戍将赵云龙率领部下与河南旅长李奎元激战,被打败逐出境。察哈尔都统王廷桢响应曹锟、吴佩孚,入驻康庄,在居庸关附近与边防军、西北军接触,边防军、西北军全部败降,解除武装。段祺瑞自我解嘲,请求徐总统将督办边防事务、管理将军府事宜及陆军上将官全部罢免,并将奖授的勋位、勋章一律撤销,“定国军”的称谓也立即解除。

尽管段祺瑞返躬自责,情愿去官,但依然难以平息众怒。江苏督军李纯发一通电,有“歼厥渠魁,指日可待,从此魑魅敛迹,日月重光。”等语。南北海军将校林葆怿、蓝建枢、蒋拯、杜锡珪也通电声讨安福派,历数罪状,并称“南北实力提携,共济艰难”。最激烈的仍然是吴佩孚,趁着全军大胜的机会与奉军同到京师,驻扎南苑、北苑,请徐总统诛戮罪魁。靳云鹏与张怀芝到吴军军营与吴佩孚筹商,转述中央四大条件:一、惩办徐树铮;二、解散边防军;三、解散安福部;四、解散新国会。对于中央提出的这四条,吴佩孚仍不满意,经靳、张二人苦口调解,吴才答复说:“应转达曹经略,佩孚不便做主。”靳、张于是与曹锟商议。曹锟虽然同意停战,但对中央的四条件也不满意。靳、张虽各具三寸舌根,始终未能说服曹、吴,只得回京复命。徐总统得知后,暗想此事非得张作霖出面才能排解,随即电召张作霖做调解人。随后又派王怀庆接管京城一带的军队,并兼任督办。王怀庆奉令办理,所有边防军与西北军或编入队伍,或给资遣散,京城一带大致安定下来。

既而张作霖出面调停,与曹锟、吴佩孚商定条件:一、解散安福部;二、惩办罪魁十四人;三、取消边防军与西北军及其他属于该两军的所有机关;四、京城一带保卫归直、奉军驻扎,京城以内由京城卫戍总司令担负全责;五、撤销安福派包办的和议机关,驱逐王揖唐,另与西南直接办理和议;六、解散新旧两国会,重新选举。这六项为主要条件,还有两项先决条件:一、政府速将三年以来所借外债及用途公布全国;二、罢免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议定以后,由张作霖转呈徐总统。徐总统却仍想稍示通融,顾全段氏面子,因此让靳云鹏、张怀芝二人电复张作霖,托他再为周旋。张作霖又与曹、吴磋商,大致仍照前议,只是稍改细目罢了。于是,由中央下令,除为曹、吴洗刷罪名外,将段派的高层人物一律免职,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等十人分别褫夺官职、勋位及勋章,并由步兵统领、京师警察厅严拿。免职不过是去官而已,于身家性命没什么大碍,但严缉祸魁一令,却要动用刑律和体罚,这是小徐等人特别畏忌的,不得不设法趋避。更何况直、奉各军满布京城,一旦被缉获,怎么可能幸存呢?于是,小徐等人全部避匿在中国政府无法过问的东交民巷。六国饭店也在东交民巷,所以小徐、小段就在该饭店藏身。徐总统下此命令,主动力在曹、吴。徐总统虽然阴忌段派,但段祺瑞下台、段派失势已算是如愿以偿了,不想再咄咄逼人,所以缉拿查办,无非虚扬威名。

徐树铮等人避匿使馆界内,军警不能直接前去捉拿,只得请人疏通各国公使将他们驱逐出去。各国公使团开会商议,英、美、法三国公使暗中帮助曹锟、吴佩孚,在会场中发表政见说:“此次徐树铮诸人扰乱京城,贻害中外人民,不应照国事犯例保护。”但日本和意大利两国公使有异议。于是东交民巷中只有英、美、法三国公使的通告,本国侨民不准容留中国男子,如有容留,限令即日迁出。徐树铮等人瞧着告示,禁不住慌张起来,暗想六国饭店是各国公共寓所,势难久居,还好日、意两国无此禁令,留有一条活路可以投奔。当下徐树铮、段芝贵、曾毓隽等人决定向日、意两公使馆请求保护,后来又一想,与日本的感情比意大利更深厚,不如去恳求日使,更为妥当。几人于是前往日使馆中,拜会日使。徐树铮当面哀求,仗着三寸不烂长舌,说得日使怦然心动,大发慈悲,同意保护他们。当下,徐树铮等九人居留在护卫队营内,安心避难。好在九人各有私财,早就储存在日本银行里,所以尽管落难,依然衣食丰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