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问题没有解决,国民当然不服,依然有排日举动。山东齐鲁大学学生常常在通商要港,调查日货出入,不许华商贩售。一天,见有车夫运粮,输往海口,学生怀疑他私济日本人,便上前盘问。偏偏被日本人看见,叫来日警将学生逮捕。学、商各界得知此事后,立即聚集数千人到省长公署,请省长向日本领事交涉此事。省长派人劝慰,同意立即转告日领事,要求释放学生。大家等到晚上,仍不见学生被释放,又向省长署要求,直到第二天学生放回来后,大家才散去。之后又有数千乡民,因日本人在胶济铁路桥洞旁抽收人畜经过税,前往省长公署,请与日本人理论。省长婉言劝导,让大家少安毋躁,并说等政府解决青岛问题后,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乡民无可奈何,只好散去。但排斥日货,始终坚持如一。不只山东,其他各省也一样。于是,驻京日使强迫我国政府,严令禁止排斥日货,政府不得不通电各省,说:“陆征祥专使拒绝签字,正是统筹全局,亟谋补救。而各省排斥日货。徒然意气用事,反损友邦感情,务望责成军警,实力制止。”各省长官虽照式晓示,但国民不买日货属于交易自由,并非犯法,所以禁令毫无意义,政府也不过敷衍而已。既而又发生上海租界内悬挂日皇肖像,当众指骂等事情。四川重庆境内,日本领事宴请中国官绅,轿夫、马弁群集领事署门,用泥土涂抹门前的**徽章。日使提出,请中国政府设法消弭,并查办犯人,严行惩罚。政府只好通电各省,申谕人民,不要再冒犯友邦国徽及君主肖像。此外还有各种交涉,不胜枚举。
巴黎和会上,陆征祥专使等拒绝在对德条约上签字。在对奥条约上,由于中国是协约国,再加上与奥地利并没有什么关系,陆专使等立即签字。奥约与德约大致相同,无非是割让土地,裁损军队,放弃欧洲以外的一切权利,承认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等新建诸国,并赔偿各国战争损失等。中国专使签字后,立即电达中央,当时已是九月中旬。于是,徐总统下令,宣告中华民国对于德、奥战争状态,完全解除。
中国向德、奥宣战本由段祺瑞首先主张,所以段祺瑞辞去国务总理,名为下野,实是仍任参战督办。德、奥约定易战为和,参战处应该撤销。但段派不愿就此闲散,当然预先筹划,以便改设机关。徐树铮出任边防,就是保持权力的先声,好在俄、蒙交涉屡次发生,中国不能不积极筹备。小徐已做了前驱,中央还特任一督办大员,作为小徐的援应。而督办大员的资格,当然非老段莫属。于是,督办参战事务处改设督办边防事务处,段祺瑞督办边防事务。那些倚奉段氏的人物也得以联蝉办事,权力依旧。
俄国内乱无暇外顾,西伯利亚一带新旧各党互相抵触,乱匪也乘势而起,到处滋扰生事。我国除蒙古外,吉林、黑龙江、新疆各界均与俄境毗连,时时戒备。吉、黑两省督军省长屡次致电中央,请派海军舰队前往松花江驻防。海军部提出议案咨交国务会议,国务委员全体赞成,并拿出前清咸丰八年《瑷珲条约》作为证据。《瑷珲条约》为中、俄两国所协定,内载:据此约文,乌苏里河往彼至海,如同连接,我国船只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中,虽经过俄属江流,也是依据条约行事。更何况条约载明,只准中、俄两国行船,不准别国船只行走,是中国船只就可行。现在,俄乱刚刚平定,无暇顾及边境治安,中国正好筹办黑龙江防务。党匪一旦到来,中、俄商民就会一起遭殃,如果中国江防成立,不但华民免祸,就连俄民也受益匪浅。俄政府应该欢迎,不至于抗议。国务委员执此理由,决定由海军部委派王崇文为吉黑江防筹办处处长,并命海军总司令调利绥、利捷、利通、利川、江亨、靖安六舰,由沪北往松、黑二江驻防。各舰驶到海参崴,俄国人提出抗议,不允许中国舰队行驶,经海军代表林建章与外交委员刘镜人一再理论,才得以前进。将要抵达松花江口时,又被俄官阻拦,不让进入,舰队只好暂泊达达岛。达达岛地广人稀,没有地方购取煤粮,俄国人又截断各舰的运输,中国舰队几乎被困住。林建章等人一面与俄国人交涉,一面自由驶入庙街,打算寻找一避港御寒。不料西伯利亚俄军竟不分青红皂白,炮轰中国舰队。舰队慌忙退避,已有三名士兵受伤,当即拍电到京,一再告急。政府早已照会俄使,依照《瑷珲条约》与他辩论。俄使无可辩驳,只说:“本使只能随本国政潮从权办理,中国若据条约,也可自行在上游行驶,大家各行其是。”政府得了此话稍稍放心,不料又突然接到告急电文,忙向俄使严重责问。同时,政府电驻海参崴高等委员,与俄新政府直接交涉。其实俄新政府徒有虚名,未能统驭全国,就是驻京俄使传电通告,也没有确实表示。中国驶往松花江的舰队只能暂避兵锋,退驻下流,静等解决。
驻库伦办事大员都护使陈毅报称,外蒙古王公情愿取消自治,归附中华。政府自然去电奖励,并命外交部、蒙藏院等机关会同商酌办理。陈毅又派属员王仁诩到京,面陈一切情形。原来,外蒙古自受俄国人唆使后,名为自治,实为俄国人保护国,俄国人屡给借款,盘剥外蒙古,外蒙古不堪凌逼,自知为俄国所欺,但又不敢悔约,真是哑巴吃黄连。俄国革命后,乱党又屡次入境骚扰。外蒙古自治官府于是向中国请求援助,外蒙亲王巴特玛多尔济领衔呈请取消自治,历年所借款项归俄、蒙双方交涉,由中国中央逐年归还若干,其他如各王公等年俸也请中央承认。陈毅认为损失较少,所得比较多,因而替他殷勤呈报。西北筹边使徐树铮正想立功,碰巧得了这个消息,急忙电呈中央,说是:“外蒙归化,怀德畏威,应速加慰抚。”徐总统连接呈文,立即颁发明令,承认外蒙古的归复。
随后,外交部照会驻京俄使,通报外蒙古取消自治,凡之前订立的中、俄、蒙条约及俄、蒙商约以及中、俄声明文件,一概停止效力,仍按照旧制各情形通告驻京各国公使。各国公使与外蒙古没什么关系,当然没有异言。俄使虽然不愿赞成,但因本国内乱,实在无暇顾及外蒙古,自己侨寓中国,赤手空拳,靠着三寸舌根能有什么用处?所以暂时容忍,打算等新政府稳固后再与中国交涉。
徐树铮出任边防,纯粹是为了邀功。外蒙取消自治,小徐受中央任命做了册封专使,便与副使恩华、李垣等驰赴库伦。驻库伦办事员陈毅料知小徐来此不怀好意,但又不得不出郊相迎。外蒙王公既然已归附中央,自然也得出来欢迎专使。小徐昂然前来,扬扬得意,等与陈毅相遇才下马晤谈。寒暄几句后,小徐立即上马入库伦城,当下将册书授予外蒙最高首领呼图克图。呼图克图依礼接受,摆宴接风。散宴后,小徐来到陈毅公馆,对陈说道:“你可知道我徐某的名声?你在库伦多年,没什么建树,今我奉命到此,为你立下功劳,并非越俎代谋。你也不要担心我有他意,暂请你勿与外界互通信息,等我办理告竣,自当南归,否则与你不利,你得当心。”陈毅听了愤不可遏,但默想小徐凶横,不便与他争论,不如虚与周旋,敷衍过去,等他回去复命,便可无事,因此含糊答应,听令小徐办理。小徐乐得扬威,在库伦安居起来。之后边防事情均归小徐主张,陈毅毫无权力,不过虚有职位罢了。
当时,财政总长兼代国务总理龚心湛因为财政吃紧,不敷分拨,屡受各方指责,所以卸职出都。徐世昌总统无从挽留,只好准令免职,改任他人。一般说来,总理缺席,都由外交或内务总长代任,但外交总长陆征祥赴欧未回,内务总长田文烈因病请假,挨次轮流,应归陆军总长靳云鹏代理。靳为段祺瑞门生,资望尚浅,全靠老段一手提拔,得以官至陆军总长,授勋二位。老徐本来就暗忌段氏,怎么肯让靳云鹏接手总理呢?但老徐另有打算,他认为靳是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容易约束,而且靳为新进后辈,更容易驾驭,若加以优待,或许还能引为己用。其中还有两件利益:一是使安福国会没有不满;二是使曹锟、张作霖互相联应。原来靳为段派嫡系,本来与安福派一个鼻孔出气,但近来靳家儿女与曹、张两军阀联姻。曹、张两派本非段系,如果靳得到老徐的重用,曹、张自然乐意拥护靳和老徐,靳也可乘势发展自己,免受段派牵掣。老徐心想为了靳,为了自己,任命靳为总理真是一举两得的计策。当即将靳提出,咨交国会。总统府秘书长吴笈孙草定咨文后,呈给老徐。徐总统阅后,又亲自在靳云鹏三字下,加写“才大心细,能负责任”两评语。吴笈孙缮正后,盖过了印,送交参众两院。院中投票表决,大多数同意。于是,徐总统任命靳云鹏兼代国务总理,财政总长由次长李思浩代理。既而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曹锟和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有电文到京,力保靳氏,说:“国家政治须由内阁负责,龚代阁已经告退,听说已奉中央明令,命靳总长兼代。靳总长心地光明,操行稳健,令他代龚,众望所归。即请令靳总长正式组阁,相信他能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候,付托得人。”徐总统接到此电,命靳云鹏正式就任国务总理一职。
靳云鹏刚受命登台,就有广东军政府的电文到京,要求取消八年公债,说:“《八年公债条例》听说已经公布,额定两千万,取田赋为担保品,可以将所领债券随时抵押卖买。但某报称有券额八十万元,已抵于某国商人,每百元只抵三十元。这是直接为内债,间接是外债,辗转抵押,只会加速危亡。更何况公债发行,抵押田赋,为世界所未有。全国人士已一律反对,请立即取消明令,并盼速复。”靳云鹏接电后,立即复电军政府:“八年公债是为了维持财政现状,所称押与某国一节,并无此事,还请不要轻信谣言。”这电拍发出去,靳马上通报老徐,并谈及财政奇窘,已无法支撑。徐总统皱眉道:“这都是军阀家的祸祟,试想近年军饷日增一日,政府收入有限,哪有那么多钱分供这些将领?今日借外债,明日借内债,一大半为了武夫。如果武夫有爱国心,固防息争,倒也不必说了。可恨的是,他们吃了国家的粮饷,暗谋自己的权力。南征北战,闹得一塌糊涂,如此过去,怎么了得?”靳云鹏答道:“看来非裁兵节饷不可。”徐总统道:“我也常常这样想,但必须由军阀首倡,才不至让政府为难,若单靠政府提议,恐怕这些军阀家又来与政府争辩了。”靳云鹏应了一个“是”字。徐总统接着道:“前几天,曹锟、张作霖两使电呈到来,并称君才能大任。我看此事非君莫成,请君电告曹、张,麻烦他们做个发起人,这样容易收效呀!”勤云鹏又应声称是,退出后立即电致曹、张。曹、张果然代为帮忙,分电各省督军、省长,为了响应节饷,愿裁减两成军额。各省督军、省长听说是两大帅发起,当然赞成,更是推曹、张为领袖,联名进呈,标题就是“裁兵节饷”四个大字。徐总统喜如所望,立即下令,实施呈文中拟定的《裁减军额二成及整顿赋税各办法》。
各省督军、省长联名呈请,果真是为国节财,通晓大计吗?从前袁世凯时代,只有一帮国民党与袁世凯做死对头。袁死后,北洋军阀分为两派,一是皖系,一是直系。皖系就是段派,与国民党不合,常常抱着武力主义,想铲除国民党,所以南北纷争,连年不断。直系本来以冯国璋为首,冯下野后,资格最老的要算曹锟。曹锟常与冯联合一气,之后经徐世昌从中调解,才偶尔助段,但曹始终为直系中人,不过表面周旋,终究不愿与段结好。据住关东三省的张作霖大帅,独抱一大蒙满主义,属奉派,既不联直,又不联皖,前次受小徐**,想谋取副总统一席,所以助段逼冯。然而冯去徐来,副总统仍然没份,累得张大帅空望一场,心里怪及小徐,自然也猜忌老段。三派鼎立,尔诈我虞,哪里肯同心协力,经营国事呢?各省督军、省长有直派的,有皖派的,有奉派的,一起入呈无非表面上卖个虚名,粉饰大局,其实暗中倾轧。如果真让他们裁兵,他们定不会从令。军阀家的威力大小全靠着手下士兵的多寡,若逐渐裁减,威力从哪里来呢?所以这一纸呈文,也就是随口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