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日货(1 / 1)

民国 蔡东藩 2186 字 2个月前

中国留学生遭到凌辱,欲请驻日公使及留学生监督出面维持,以泄众愤。谁知庄景珂、江庸二人置之不理,好像日本军警殴打中国留学生无关痛痒一般。惹得众学生满腔怨愤,无处可泄。青年会干事马伯援亲自前往日警署探问,共计有三十六名学生被捕,当下设法营救,直到第二天下午六点,日警署才放还二十三人,还有十三人在押。日本各报反说留学生胡俊用刀砍伤日警,不能无罪释放,应将胡俊移入东京监狱,照律定刑。留学生看报后一片哗然,一边登报辩护,一边函诘庄公使及江监督。庄景珂、江庸这才电达北京政府,竟自称制驭无方,要求辞职。这消息传到上海,上海总会复电慰勉,并决定以不买日货作为抵制。同时,广州人民组织国民外交后援会,于五月十一日开大会,到会人数多达十万人,比上海更为踊跃。大家张旗列队,到军政府递请愿书,要求岑春煊、伍廷芳等人力起与争。请愿书分为三大纲:

一、取消二十一条件及国际一切不平等条件,直接收还青岛。

二、应循法严惩卖国贼。

三、请北方释放因痛击卖国贼而被逮的志士。

岑、伍等满口答应,大家才各自散去。当下岑春煊致电上海,让总代表唐绍仪向和会提出三大纲,严重交涉。上海和会中正彼此争论,双方早因各种条件而互有龃龉,相持已有一个多月,再加上青岛问题,更是冲突不止,哪里还能融洽?唐绍仪立即拟定八大条件,通告北方总代表朱启钤,作为议和纲要,条件如下:

一、对于欧洲和会所拟山东问题条件,表示不承认。

二、中日一切密约,宣布无效,并严惩当日订立密约关系的人,以谢国民。

三、参战军、国防军、边防军,立即一律撤销。

四、恶迹昭著,不协民情的督军省长、立即予以撤换。

五、由和会宣布前总统黎元洪六年六月十三日解散国会令,完全无效。

六、设政务会议,由和平会议推出全国负重望者组织,议和条件的履行,由政务会议监督,统一内阁之组织,由其同意。

七、所有和会议决审查案,由政务会议审定。

八、北方如果承认以上七条约款,悉数履行,则由和会承认徐世昌为大总统,执行职权,至国会选举正式总统之日为止。

这八条要约,与北方格格不入,即使最后一条有承认徐世昌为总统的字样,也只承认徐为短期大总统。而徐得到承认,多至半年,少则数月,还要受政务会议的节制,这个总统根本就是无名无望。朱启钤不用电问政府,便先拒绝,然后报告中央,要求辞职。这边唐绍仪总代表也向广东军政府辞职。广东军政府还有复电留唐,而北京政府却同意朱启钤辞职,不再慰留。

据说徐世昌总统派遣朱启钤时,曾朱与启钤有密约,除总统之位不能让人外,其他事情都有商量的余地,即使牺牲国会也可磋商。虽然徐世昌是由安福派拥护上台的,但徐却暗忌安福,想借南方势力,代为牵制。朱氏受命到上海,果然南方总代表等有反对北京国会的论调,朱氏表示在此事上徐总统同意通融,所以二次周旋,没有因为国会问题发生争论。只是北方分代表方枢、汪有龄、江绍杰、刘恩格全是安福派中人物,获得情报后,立即电致北京本部。安福派顿时大哗,众议院中的议员几乎全是安福派的人,他们立即招请内阁总理钱能训出席质问,说:“朱启钤虽受命为总代表,但他只具有行政委员资格,不能有解释法律的特权。国会是立法最高机关,总统由此产出,内阁也必须由此通过,若没有国会,哪来总统?哪来内阁?今天,朱启钤在上海,居然敢议及国会问题,真是怪事,莫非有人给他特权不成?”一席话说得钱总理无言可答,只敷衍几句,便立即退回,报知老徐。老徐已是焦头烂额,偏偏内外不宁,南方提出的八项条件又极为严酷,简直没有一条行得通,统一的希望完全破灭了。于是,老徐决定立即召回朱总代表,再做打算,同时命国务院出面,召集参众两议院议员,商量青岛问题。议员们当然认为不能承认日使的条款,应电令陆征祥全权力争,千万不能签字。等议员们走后,老徐又通电各省有关青岛问题,寻求解决办法。

关于青岛问题,整个中国早已闹成一片,政府也焦头烂额。再加上南北和议再次决裂,安福派从中作梗,真可谓徐政府组建以后的第一个难关。中国到了这个地步,幸亏还有一些有识之士,不甘屈辱,奔走呼号,所以外国人还有一点敬意,就连东邻日本也忌惮三分。自从我国排日风潮刮起后,欧洲和会颇受影响,日本代表牧野男爵这才发表《山东主权归还陈述书》,因此有交还青岛的传闻。日代表虽有此话,但始终不肯将支还青岛一条加入和约,所以陆专使也一直不便签字。此次国务院通电各省,而各省督军、省长多数麻木不仁,有几个稍具天良,也无非寄一复电,反对签约。而且安福派中人物还要替曹汝霖、章宗祥二人出气,强迫徐政府惩办学生。教育总长傅增湘本为段祺瑞所器重,一直恂恂儒雅,没有党见,但为了京师学潮,他满怀郁愤无法排解,递出辞呈后,不等批准便匆匆离京。无奈之下,徐总统只好同意他辞职,暂令次长袁希涛代理部务。

北京各学校学生决定罢课,并发布意见书,大致有三层意思:第一,外交紧急,政府不予力争;第二,国贼不除,反将教育总长解职,并且连下训诫学生的命令,禁止集会自由;第三,日本逮捕我国留学生,政府至今毫无办法,所以提出请求要求政府照办,特先罢课候令,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与此同时,布告同学,谁都不得擅自上课。又组织十人团,研究如何营救被捕学生,并四处演说,促进国民对外的觉悟。既而京外各中学纷纷仿效,先后宣告罢课。此外,各界人士全部排斥日货,不仅日商经营的产品无人过问,甚至华商预定的各种日货也全部退还。日本人损失颇大,自然去请求本国政府设法挽回。日本人向来诡诈,先由外务大臣通告中国驻日代理公使庄景珂,说了一派友善的虚词来笼络中国。

过了八九天,驻京日使送了一份公文到外交部,说:“近来北京多散布传单,不是说胶州亡,就是说山东亡,此种论调传播各省,煽动四处人民排斥日货,请政府注意!”并且日使还指出外交委员林长民有故意煽惑人民的嫌疑,影响邦交。林长民得知后,不得不呈请辞职,政府只好勉强批准,并特下一禁令,对于扰乱地方治安,煽惑人心者,严惩不贷。过了几天,政府又下一命令,公布青岛案情,并为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洗刷罪行。此令一下,更与全国人民的心理大相违背,国民怎肯服从命令?

尽管政府三令五申,催促各校学生即日上课,但学生们不愿受命,依旧罢课。学生联合会派演讲团,分头到京城内外举行露天演讲,有数千人之多。这边说得慷慨激昂,那边说得淋漓感奋,声泪俱下。就这样,东一簇,西一团,好像听戏一般,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警察厅忙出来干涉,特派保安、马队到处镇压。警队先劝学生不要演讲,学生置之不理,仍然侃侃而谈。后来警队动怒,拍动马头竟冲向人多的地方,听讲的人怕遭**,陆续散开。演讲的学生被警队强行押入北京大学,关在法科、理科各教室内,不准自由出入。学校大门被警察团团围住,警察厅又从步军统领署内调出数百名士兵,在学校门前扎营,视学生如俘虏,日夜监管。各校教职员工均向政府递呈文,要求释放学生,撤退军警,政府却不批答。教育次长袁希涛见学校风潮越来越紧,有些左右为难,随即慨然辞职。政府另任命傅岳棻为教育次长,摄行部务。北京各学校不得不通电外省,声明曲直。上海的学校最多,消息最灵,得知北京各学生一再被拘,自然义愤填膺,立即号召各界续开大会,当时已是六月初了。会场决议以学界为首倡,以商界为后继,一定要政府罢斥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并释放北京被拘学生。

上海商民看到学界的决心,都不知不觉地流露出一种热诚。六月四日,南商会开会集议,到会商人不下千人。警兵却无理取闹,硬要拦阻,导致众情大愤,决定罢市。南市各商铺率先罢市,法租界各商家随后照样闭门,公共租界一律仿效。接着,英租界中如永安、先施两大公司也都杜门谢客。到了午后,华租各界,所有大小商店全部关门闭户。街上只有学生奔走,分发传单,巡警往来,防备闹事,其他的就是各处记者侦探消息,好好一个大商埠,弄得烟云失色,箫鼓无声。过了一夜,商店仍旧闭市,华界一带已由警官挨户晓示,勒令开门,照常交易。商人们都异口同声,说是卖买自由,不劳警官过问。警官无词可驳,悻悻走了。租界中的洋巡捕只是沿路巡查,维持秩序,没有硬行干涉。商家们纷纷悬挂白旗,上面写着“万众一心,同声呼喊,力抗汉奸,唤醒政府”。全市旗布飘扬,像是做了一种特别的招牌。又过了一天,华界、租界中只有几家饭店半开半掩,略卖些糕饼,其他人依然抱着关门主义。警察署无法漠视,又派出武装警察挨家挨户去敲门,逼令开市。有的商民看警察来势汹汹,勉强除去排门,等警察走后,又将排门关好,拒绝买卖。就这样又过了两天,闭市依旧。

上海作为中外各国交通的埠头,行人似蚁,商户如鳞,怎能好几天不做买卖呢?华人为反对政府,即使受些困难也是心甘情愿,但洋商怎么肯无端受累?当下中外官吏陆续电告中央,报明情况。到了这个地步,政府不得不改变方针,即使是安福派也无法摆布,只好听令政府自行处置。政府这才打算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人一并免职,并释放先后拘禁的学生。此时,上海已经闭市六天了。得到政府让步的消息后,上海商会通告各行业,目的已达到,应于次日开市交易。到了第二天早晨,商人们购买报纸,发现根本没有登载免除曹、陆、章三人的命令,随即担心京中所传不实,仍然闭市。直到晚上看到曹、章、陆三人免职的命令,一部分请求已得到同意,商人们才全体开市,照常营业,并在门前悬挂五色旗作为民意胜利的庆贺。学生团拍电到京,问明被拘学生的情况,得到北京各学校复电,说学生已经全部被释放。于是,学生团选出代表,向大小商号道谢,自归各校上课去了。

当时,南京、杭州、武昌、汉口、天津、九江、山东、厦门各处,得到上海罢市的消息也先后罢市,就连工界也相约罢工,群起抵制,所以安福派不敢再坚持,徐政府才得以行使命令,惩办曹汝霖等三人,释放被拘学生。但徐世昌总统一面怕得罪安福,一面担心国民为了青岛问题再提要求,因此提出辞职咨文,送交参众两议院,并将辞职一事通电各省。

各省督军、省长看了徐的电文,正想复电挽留,又接到参议院议长李盛铎及众议院议长王揖唐的通电:

本日大总统咨送盖用大总统印文一件到院,声明辞职。查现行约法,行政组织是责任内阁制,一切外交内政由国务院负其责任,大总统无引咎辞职的规定。并且来文未经国务总理副署,没有法律效力,当由盛铎、揖唐即日亲自退还,吁请大总统照常任职。因担心有讹传,特驰电奉闻,敬希鉴察!

有了两议院的这份电文,各省督军、省长纷纷电达中央,极力挽留徐总统。徐世昌原本就是虚与周旋,并非真想去位,既然内外慰留,自然不会再辞。只是国务总理钱能训不得不呈请辞职。总理一辞,全体阁员因连带关系,一并告退。因为此时为责任内阁,一切政治由内阁负责,总统尚可推诿,总理却无法诿咎,只好卸职离开这让人烦恼的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