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总理辞职(1 / 1)

民国 蔡东藩 2352 字 2个月前

前总统黎元洪从日使馆营舍出来后,居住东厂胡同,屋外一直驻扎着卫队。后来,因队兵王德禄突然发疯,持刀行凶,黎元洪受惊,又移居法国医院。等冯国璋、段祺瑞组定政府,局势稍微稳定,黎元洪才带着眷属出京,到天津居住,不再参与国事。

就在此时,四川再度发生暴乱。四川省代理督军周道刚留驻重庆,正要调集士兵赶往成都,就传来四川省长戴戡被川军击毙的消息,周当即派人前去探查。原来,刘存厚部下全是川军,不愿外兵入境,因此先是与罗佩金所带的滇军发生冲突;后来戴戡所部的黔军也为刘部所恨,力加排斥。黔军势孤,川军力厚,双方争战多日,黔军终于支撑不住退出成都,刘存厚入城据住。戴戡随即联络前督军罗佩金及云南督军唐继尧,会师进攻,又夺回成都,将刘存厚赶了出去。刘存厚不肯善罢甘休,收拾败兵再攻戴戡。就在这场战斗中,戴省长不幸被流弹伤中要害,当场死亡。周道刚探悉详情后,据实呈报中央。冯总统下令,追赠戴戡陆军上将头衔,按照阵亡旧例赐恤,命财政部拨银一万元治丧。后来,周道刚又与滇军相争,政府颁布命令,所有在川军无论客主,全部归周道刚管辖,并且任命周道刚为四川督军,刘存厚会办四川军务,四川总算暂时安定下来。

新近解散的国会议员中,隶属国民党籍的都不赞成段总理,而段复任后,又不肯将议员一律召回,反提起从前组织约法的参议员,所以那帮被解散的议员陆续前往广东,在广东自行集会,称为非常会议。他们特借广州城外的省议会场讨论时事,否认中央政府,另组了一个军政府,并选举孙中山出任大元帅。孙中山闲居无事,正好趁这次选举再次登台。就职以后,孙中山发了一通告,指斥段祺瑞、倪嗣冲、梁启超、汤化龙等人违法结党,背叛民国,并决定兴师北讨。段祺瑞得知后,担心别省闻声响应。左思右想,觉得除用武力解决外,别无他法。但要用武力,必须先筹备军饷,而国库早就一空如洗,各省赋税又不能源源进来,即使有些款项缴了上来,平常都不够用,哪里还能接济军需呢?段总理与徐树铮商量,小徐主张借款,以解燃眉之急。到了此时,段祺瑞也顾不得国家负担了,当下邀财政总长梁启超密商借债事宜。梁深知借债行军,利少弊多,无奈段总理决意用武,自己又依附段氏肘下,不好违背。于是,将这副借债的担子交给财政次长李思浩,叫他出去张罗。李思浩向来善于筹款,接到密令后,立即与英、法、俄、日四国银行团商借一千万元,名目上称善后借款。银行团含糊答应,但英、法、俄三国与德、奥连年交兵,消耗军费无数,怎么可能有闲钱拿出来给别人用呢?唯独日本远居亚洲,虽列入协约国,反对德、奥,但始终不曾发多少兵船,用多少兵费,所以四国银行团中只有日本承认借款。日本正金银行理事小田切万寿,代表日本银行团承借一千万元,与财政部订定契约,利息七厘,以一年为限,折扣百分之七,用中国盐税余款作担保。

段祺瑞得了借款,忙着筹办军事,镇压南方,还未部署好,湘南突然冒出一支独立军,与督军傅良佐抗衡,惹得长江中线也动摇起来。傅良佐去湖南以前,湖南督军本由省长谭延闿兼任。谭是国民党人,段祺瑞担心他联络云南、广东,所以特任命傅良佐为督军,让傅前去监制。傅良佐到了湖南,谭延闿立即将督军印信交给他。没想到,傅良佐刚一上任就将署理零陵镇守使刘建藩撤职。刘建藩无缘无故被撤,心有不甘,于是与湖南第一师第二旅旅长林修梅及零陵各区司令商定独立。当下通电中央及各省,宣告自主,与现在政府脱离关系。同时,联络滇、粤及海军总司令程璧光,反抗傅良佐。傅良佐立即通电中央,详陈刘建藩罪状,特派第二、三旅旅长李右文率兵进攻零陵。段知道战争一开始,就很难中止,而之前借到的日款只有一千万元,顶多支持数月,要想达到平南目的,只有多借款项才能成事。于是,段又暗嘱交通银行,让他们出面借款,再向日本的银行商借两千万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日银行点头同意,段前后共借得三千万元。

接下来,段总理决定大干一场,请冯总统连下二令:一令是通缉广东军政府大元帅孙中山和非常国会的议长吴景濂,一令是通缉陆军中将蓝天蔚。通缉蓝天蔚时,说他受孙中山伪令,勾结刘景双、顾鸿宾、马海龙、金鼎臣等人分途四扰,贻害西北,应立即撤掉原官,省督军、省长一抓获他,严惩不贷。同时,段总理又召集各省参议员到京组织临时参议院,并令内务部筹备国会选举。

那些接二连三的命令,全由段祺瑞一人主张,代任总统冯国璋只不过依言传令,签名盖印罢了。当时冯总统正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因总统夫人周氏即周道如女士,于九月十日晚上在总统府中逝世。偏偏那位好大喜功的段总理不顾总统的感受,常常去总统府絮聒,今天借款,明天调兵,说得天花乱坠,俨然有踏平南方的劲头。冯总统本就无心主战,不过碍着情面,段说一件,他就依一件,段说两件,他便依两件。表面上似乎融洽,其实冯忌段,段也忌冯,彼此各怀心思,暗地不合。

当时,河北、山东、山西发生水灾,地方政府向中央索款赈济,冯总统将赈灾一事委托段总理筹办。段祺瑞锐意平南,军饷尚嫌不够,哪还愿意拿钱出来赈灾?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嘱托财政部腾出数万元拨济灾区。各灾区多则拨一万,少则拨一千。可灾地甚广,灾民甚众,单靠着这么一点赈款能济什么事?段总理也管不了这么多,略微示惠便算了案,只是一心一意地对付南方。哪知军情万变,湖南督军傅良佐派遣的李右文一军,本来是要去征服零陵,不料,李右文到了衡山反而投入零陵军,与刘建藩串通一气,向傅倒戈。傅良佐气得眼冒金星,立即改派北军第八师、第二十师及湘军第二师会师前进,再攻零陵。段总理接到军报,暗中运款接济,命傅良佐立即平定湘南。随后考虑到谭延闿有可能从中作梗,段又秘嘱傅良佐暗示谭延闿,让谭退位。谭延闿明知冯、段猜疑自己,就是不肯提出辞职,只向政府请假。段准给假期,另派心腹周肇祥暂代湖南省长。傅良佐有了京款接济,忙运往前军犒师,果然军心振奋,踊跃直前。北军旅长王汝勤、朱泽黄与零陵军队交锋,连得胜仗,拔衡山、下宝庆,直逼零陵。安徽督军倪嗣冲密承段氏意旨出军援湘,占领了攸县。

湘、皖发来的捷报令段祺瑞欣慰异常,他打算向日本订购军械,以军械济军,乘胜平南。当时,中外谣传说:“中国军械将由日本供应,所有各省兵工厂、煤铁矿也归日本管理。”于是,江苏督军李纯、江西督军陈光远致电政府,请政府声明真伪,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就连鄂、皖等省也去电向中央质问,要求政府明白宣示。段总理复电说:“谣传纯属子虚乌有,不可妄信。眼下因与德、奥宣战,政府打算派兵赴协约国助战,自制军械不敷应用,不得不从外洋购买。现在,只有西洋美国、东洋日本尚有余械出售,我国与美国几次商量均无成议,急事不能缓办,才就近向日本购置军械一批。需要声明的是,需款若干,购械若干,款未交清以前,量加利息,所订合同,仅限一次为止,纯是自由购办,毫无意外牵涉。中国历来所购外国军械,具有成案可稽,本届照从前规定办理,主权并未损伤。”李、陈两督军接到复电,见段理由充足,也不好再加诘问,只看段所购军械是否提供给赴欧兵士,再作计较。

刘建藩占领零陵后,与北军相持多日,寡不敌众,多败少胜,不得不向两粤请求支援。段总理担心两粤支援刘,暗中派人动员广东的官僚反抗省政府,作为牵制。当时,惠州清乡总办张天骥被省政府罢免,心怀怨恨,于是对省政府宣告独立。接着刘志陆联合陆军攻打张天骥,张天骥势单力薄,只好逃走。正巧这时潮州镇守使莫擎宇与省政府脱离关系,张天骥忙投奔潮州。莫擎宇电达中央,自述现状。段总理乐得请令,剥夺广东督军陈炳焜职衔,特任省长李耀汉兼署督军,命莫擎宇会办军务。

民国纪元以来,各省虽号称军民分治,实际上全是军阀专权。黎政府成立后,虽改换名称将治军称督军,治民称省长,但事实上省长势力不敌督军,督军挟兵自重,在一省范围内差不多是万能主义。段总理将陈炳焜职位剥夺,让李耀汉兼职,就是一条反间计。但陈炳焜怎么肯依令?仍占着督军的位置。李耀汉势弱,依然按照之前的模式办事。陈炳焜与广西联兵援湘,与刘建藩并力作战,所向无敌,夺回宝庆、衡山,又攻下衡阳、湘潭,急得傅良佐日夜不安,向段总理请求支援。段总理接到湖南急电,大吃一惊,但远水难救近火,只好任命王汝贤为湘南总司令,范国璋为副司令,出师平湘。任命发出后,段满心期待王、范感激思奋,扫平湘南自主军队,不料二人逗留不进,反通电中外及自主诸省,商请双方停战。

零陵自主军队及两粤各军,仍旧扬旗击鼓,进逼长沙。湖南督军傅良佐麾下亲兵寥寥无几,专靠王汝贤、范国璋两师出去御敌。偏偏他二人宣告停战,引兵退归,并有倒戈的迹象。傅督军急得没了主意,只好与代理省长周肇祥想出一条逃命的上策。二人连夜潜登兵舰出省,奔往岳州。长沙失去主帅,省城各团体自组湖南军民两政办公处,暂时维持局势。这时,正好王汝贤领兵回省,于是公推王汝贤为首,维持秩序。

傅良佐等人退到岳州,不得不据实通电中央。段祺瑞惭愤交并,急忙到总统府报知冯国璋,痛责王汝贤、范国璋两人叛命的罪状,冯总统却默然不答。段这才窥透其中的隐情,料知王、范两人的行为定是由老冯暗中授意的,顿时脸色一变道:“总统主和,祺瑞主战,两不相谋,才有此变。祺瑞情愿免职,请总统另任他人。”冯总统淡淡答道:“傅良佐身居要职,竟然弃省潜逃,不能说他无罪。”段祺瑞道:“王、范两师无故倒戈,良佐势成孤立,只能出走。”冯总统又道:“我何尝绝对主和?如果能戡定南方,我也自愿赴敌,请总理不要误会!”段祺瑞起座道:“祺瑞已不敢再干了。或战或和,请总统自主。”说完扬长而去。随后,段递入辞职的呈文。冯总统不同意,派人挽留,又向各省发去一通电,但措辞闪烁,似乎主和,又似乎主战,看起来在斥责王、范两人,却又没有提出姓名。其实,完全是为了顾全段总理的面子,才发此电文。

湘军第二师不久前改编为陆军第十七师,驻扎常德。师长陈复初听说王汝贤入主长沙代行督军职务,很不服气,竟在常德宣布独立,要来攻夺长沙。同时,两粤援湘各军不肯听王汝贤的命令,到处生事,长沙危急万分。十月十七日夜间,城中忽然火起,烟雾漫天,秩序大乱。王汝贤只好弃城出走,潜逃至岳州。当时,傅良佐、周肇祥二人已被召回北京,免官候惩。由于北京与湖南相隔太远,王汝贤又是仓皇出逃,无暇拍电给北京,所以京中还不知道情况,还令他和范国璋担任长沙治安职务。段祺瑞自有意辞职后,虽非极端决裂,但对湖南问题已不闻不问。因此冯总统自由下令,简单提及王、范二人罪状,并豁免了事,却将傅、周二人免职。段祺瑞心里更是不高兴,更坚定了辞职的决心,不愿与冯共事。

正打算递交第二份辞呈时,段接到直、鄂、苏、赣四省通电,恳请撤兵停战,电文署名直隶督军曹锟、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苏督军李纯、江西督军陈光远。停战,停战,这种声浪与段总理的心思绝对是背道而驰。然而长江三督军串通一气,又以直隶督军曹锟为首,一起反对段总理。当下,段总理递入第二份辞呈,不但辞去总理,还把陆军总长的兼职也一并辞去。冯总统假意挽留一番,只准他辞去兼职,不准他辞去总理。段身为国务总理又兼陆军总长,向来有权有势,现在军权没了,还要这国务总理头衔做什么?自然一概不受,出都下野去了。冯总统乐得段辞职,另任王士珍为陆军总长,国务总理一职命外交总长汪大燮暂代。汪大燮是段内阁中人物,本有连带辞职的故例,怎么好代任总理?因此,决意辞职。冯总统于是与王士珍商量,邀他组阁。王士珍是直隶正定人,资格最老,情性向来平和,没有什么党派之分,不过时人因他籍属直隶,公推为直派领袖,之前袁、黎两总统时,也邀请他为过渡总理。冯认为王与自己籍贯相同,没有派系之分,正好拉来帮助自己,抵制皖系,调和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