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总统就职(1 / 1)

民国 蔡东藩 4189 字 2个月前

海军第一舰队与练习舰队同时独立的警报传达中央,国务卿段祺瑞不免惊慌,立即电致南京将军冯国璋和淞沪护军使杨善德,让他们设法调停,挽回局面。哪知冯、杨二人已接到李鼎新的密函,保持中立,互不相犯。冯本来就要求恢复旧约法,当然站在海军这边;杨虽为段氏爪牙,但在上海势单力薄,前后被逼的情况下,只好置身局外,作壁上观。段盼望回音,却久久不见答复,偏偏这时候,二百九十九名国会议员联名通电国务卿道:“……《临时约法》本就存在,原无所谓恢复;今日以命令来废止三年约法,使从前违宪之行为归于无效,更无所谓以命令来变更法律。”

段祺瑞接到此电,开始有些动摇,于是与黎元洪总统商议,主张恢复旧约法。黎本来就反对袁制,只因段氏登台挟有权力,所有规划,不得不归段取决,所以坐观其变,没有独断独行。现在段既然有心规复,黎怎么可能不同意呢?于是,新政府六月二十九日下令,恢复民国元年的《临时约法》,召集国会,于本年八月一日起继续开会,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

这几项命令一颁布,全国上下欢声雷动,争颂黎元洪、段祺瑞二人的功德,似乎民国共和从此再造,再也不像袁皇帝时代有名无实了。段祺瑞奉命组阁,担任国务总理,为了内阁面目一新,必须将旧有部员酌量撤换。段想,老成硕望莫如徐世昌,现在正是新旧交替,选择艰难的重要时刻,正应找他商量。于是立即前往徐世昌的公寓。徐世昌因袁世凯的丧事累得筋疲力尽,在家中静养,忽然听说段祺瑞到来,知道他肯定有要事相商,不便相拒,于是起身出室,迎段入厅。彼此闲谈数语,段便问及组阁的事,徐答道:“芝泉!你经办的事也多了,此次组阁,谅你有特别把握,何必问我。”段说道:“论起资望,当今世上莫如徐公。公若肯出来组阁,祺瑞当面达总统,荐贤自代。”徐笑道:“我为去任职袁氏惹人讥骂,难道还不够揶揄吗?今日若再出去任职,不是冯妇[14],就是冯道了。”段又道:“世上的议论能有几句公正?如果要面面讨好,只会一事无成。”徐道:“芝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下定决心,誓不再做民国官吏。”段祺瑞听到此话,知道不便再劝,于是提出一班人马,与徐世昌密商起来。段说一姓名,徐答一“好”字,或说“也好”。当段说出“许世英”三字,徐点头道:“他是我的旧僚,与你也是莫逆之交。相信这人绝对靠得住,或者让他执掌内务,或者让他执掌交通,肯定能胜任。”段又说了几个人,徐也不加评论,只说一个“好”字,便算通过。段问及行政要略,徐捋着胡须,好久才说道:“目前的重要策略,第一件是固结北洋团体,第二件是保守中央威信,第三件是消释与国民党之间长久的嫌隙,三事并举,国家或许能安定。”段拱手道:“多谢徐老指教,一定从命。”说完,告辞而去。第二天,黎总统下令,任命唐绍仪为外交总长,许世英为内务总长,陈锦涛为财政总长,程壁光为海军总长,张耀曾为司法总长,孙洪伊为教育总长,张国淦为农商总长,汪大燮为交通总长,国务总理段祺瑞兼任陆军总长。自此,段内阁成立。

九部中除陆军一席归段氏占有外,其余各部总长,分作三派,即民党、官僚以及中立三派,当时称为混合内阁。由于唐绍仪、孙洪伊、张耀曾仍在南方,无法立即就职,于是外交由陈锦涛兼署,司法由张国淦兼署,教育由次长吴闿生权代。后来,因汪大燮不愿入内阁,决意辞职,又改任许世英为交通总长,孙洪伊为内务总长,范源濂为教育总长。阁员既已凑齐,专等国会开会咨请追认,内外都无异言。在外政上,改各省军民长官名称,武官称督军,文官称省长,所有署内组织及一切职权暂行旧制。

接着宣布废止文官官秩令、颁爵条例、惩办国贼条例、附乱自首特赦令以及纠弹法;又将政治犯全部释放,并特赦前川督尹昌衡;撤销所有统率办事处、军政执法处。当时,四川、广东、湖南、山东各省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又经过一番安置才得以安定。

首先是陈宦宣布四川独立,袁世凯命重庆镇守使周骏督理四川军务,另用王陵基镇守重庆。周接到命令后,一直按兵不动,现在袁逝世,周反而出兵西上,进逼成都,自称四川将军,之后又改称蜀军总司令,委任王陵基为先锋。王率前队抵达龙泉,成都全城戒严。周骏一面逼陈宦出省,一面截陈宦归路。陈宦不禁恼怒,决定与他决战。绅商急忙致电政府,请求阻止周、陈冲突,免得祸害生灵。政府调任蔡锷督署四川,令陈宦督署湖南,周骏回原任。陈、周还是相持不下,蔡锷从叙州起程时,先电致二人,劝他们不要再冲突下去。

陈宦看到电文后,当日就收拾行李,前往湖南省。周骏仍不死心,竟乘虚入据成都,自称都督,并撤去四川护国军招讨右司令兼兵工厂总办杨维的职务。杨本是陈宦部下,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举兵抗争,与周军战于城外,最后不敌周军。蔡锷旧病复发不便督师,考虑到周骏猖獗,于是派罗佩金、刘存厚两军分道进攻。刘军先到城下,周骏自知不敌,忙带着王陵基退出成都。过了几天,罗佩金和蔡锷陆续带兵赶来。听说蔡锷到来,成都父老全部出城欢迎。

另一起就是广东变乱,也无非为了争夺权利。之前龙济光宣告独立,本来就不是出自真心,后来虽然取消独立,仍然仇视云南、广西各军。滇军司令李烈钧刚由肇庆出北江,驻扎韶关,粤军便闭关锁渡,屡次挑衅滇军。龙济光袒护自己的军队,不仅调兵添防,还在观音山左右埋设地雷。对此,李司令怎么肯容忍?当下派兵力攻源潭,一场鏖斗,粤军战败。李又联络桂军司令莫荣新从西路攻克三水,在观音山会师,准备与龙王龙济光决战。龙济光非常惊惶,忙电告政府,竟说李烈钧反抗中央,出兵谋粤。那时,政府正准备嘉许龙王,当然袒护龙济光,但又不便得罪李烈钧,于是特授李烈钧勋二位、上将衔,令他立即进京。一面命龙济光暂署广东督军,等陆荣廷到任,才能交卸。另外还有特别调剂,陈宦未赴湖南任职以前,陆荣廷就近先前往湖南,暂署督军。汤芗铭被湖南人驱逐,政府命他立即卸任,前往广东接受查办。政府这种东调西换的作法,滇、桂各军如何肯服?于是,仍进攻观音山,相持不下。广东百姓日夜不安,到处呼请,都希望调离龙济光,使广东太平。唐绍仪、梁启超、温宗尧、王宠惠等人隶属粤籍,有志保乡,随即联名电致政府,请求立即罢免龙济光的职务。

政府接到此电,很是踌躇。就在这时,湖南军民又拒绝陈宦,自行推举刘人熙为督军,请政府下令委任。大总统黎元洪与国务总理段祺瑞左右为难,只好开内阁会议解决。各阁员有的主张武力,有的主张调停,有的主张先湘后粤,有的主张先粤后湘。最后,段总理认为广东形势更为急迫,不如先让陆荣廷火速赶往广东上任,解决粤事;湖南督军一缺,暂时按军民所请,由刘人熙署理。黎总统同意,随即下令,命陆荣廷即日赴粤,特任刘人熙为湖南督军兼湖南省长。

原来,湖南将军汤芗铭宣告独立时,曾由其兄汤化龙与国民党议定五大条件:一、国民党承认汤芗铭为都督;二、汤先拨军队三营或五营,交国民党接收;三、设国民政府管理民政全权,民政长由国民党公推;四、组织北伐军总司令,由国民党推任;五、军事厅长,由国民党推任。此约由汤化龙署押,转告汤芗铭接洽。当时,汤芗铭并无二言。袁世凯刚去世,汤芗铭马上违约,取消独立,引起国民党的公愤。于是,在军民奋起驱逐下,汤窜往岳州。湖南护国军第一军总司令曾继梧代理都督,代为维持地方秩序。随后政府派陈宦督署湘,军民不服,政府便命陆荣廷暂时代理都督。陆此时虽到了衡州,终因事涉嫌疑,不肯赴任,又从衡州返回桂林。湖南军民于是推举刘人熙为湖南省长兼督军,并请政府任命。政府勉强答应。后来改任谭延闿为督军,倒也相安无事。陆荣廷返回桂林后,得知帝制派仍盘踞京都,煽惑政府,袒龙抑李,便觉得一时不便赴粤,当下托词告病,往后拖延。

岑春煊、唐继尧等人因政府未惩办祸首,不时地抗议,政府不得已,只好下令,将杨度、孙毓筠、顾鼇、梁士诒、夏寿田、朱启钤、周自齐、薛大可八人拿交法庭,严行惩办。帝制派中的要人差不多有几十个,当时远近闻名的是六君子和十三太保。西南各省都要求斩了杨度、段芝贵等十三人,以谢天下。然而政府命令中只有八人受惩办,像袁乃宽、段芝贵等人均不在列,显见政府用心,不过敷衍了事罢了。而且逮捕令下达时,罪犯均已出京,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转眼间便成了悬案,接着又不了了之,大家都已无罪。西南各省诸首领见好就收,不愿坚持到底,决议撤销军务院。当下由抚军长唐继尧、副长岑春煊、政务委员长梁启超及抚军刘显世、陆荣廷等人联名,布告全国,撤销军务院。

自此,南北统一,北京政府总算有代表全国的资格了。只是广东方面,龙济光、李烈钧之争尚未停息,各督军多承政府意旨,归咎李烈钧,袒护龙济光。张勋、倪嗣冲专电通告,斥责李烈钧违令横行。政府致电广西,催陆荣廷立即赴任。陆荣廷也不便再拖,于是约省长朱庆澜一起赴粤上任,并电告政府,即日启行。于是,黎总统下令,派萨镇冰为福建巡阅使,命他选调兵舰赴粤海,查办一切,并驻扎当地保护侨商。其实,政府这一招是为了镇慑龙、李,显示中央威力,令他们知难而退。哪知龙济光仍不肯罢休,整日守在观音山,与李烈钧血战。陆荣廷到了肇庆,得到消息,忙称病逗留,派朱庆澜先行。朱也颇有戒心,等到与萨镇冰会面后,才一起携手入城。龙济光不便抗拒,只好出城迎接,并将民政部分划归朱庆澜接管。但龙却不死心,向朱索要巨款,理由是解散军队必须先拨恩饷,这样才好办理。朱无奈只好筹了一笔款子交给了他,这才收到督军印信。不久,龙济光带了若干亲兵前往琼崖,李烈钧得知龙已离开,也退了兵。广东乱事就此了结。

这时,停留在上海的各议员已齐集北京,重开国会。八月一日,举行国会第二次常会开会礼,参议院议员共到一百三十八人,众议院议员共到三百一十八人。参议院仍由王家襄、王正廷担任正副议长,众议院仍由汤化龙、陈国祥担任正副议长,大会临时公推王家襄为主席。黎总统、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以及各部总长同时莅会。黎总统依照民国二年公布的大总统选举法第四条,在国会上郑重宣誓就职。

再造共和八月十四日,参议院按照旧约法,开议各案。黎总统向两院提交了由段祺瑞担任国务总理的咨文。两院议员接到咨文后,按照惯例投票表决。此时,众议院议员已达四百一十四人,投票结果以四百零七票高票通过,之后交参议院议决,也得到大多数赞成,于是总理一席仍由段祺瑞接任。所有阁员,除农商总长因张国淦调任黑龙江省长,改由谷钟秀继任外,其余均照先前的名单,咨请两院追认,两院也多数通过。孙洪伊、张耀曾先后莅京供职,只有唐绍仪一再推辞,始终不肯来京,外交事宜暂归财政总长陈锦涛兼理。直到十一月中旬,因唐终未就任,政府不得已特任伍廷芳为外交总长。外省长官中,只有直隶添了曹锟为督军,而朱家宝专职任省长。

民国再造,中外欢腾。转瞬间到了双十节,援照民国初年的旧例,应举行国庆典礼。黎总统是军阀出身,注重武事,在双十节的前几天特谕令参谋、陆军两部在南苑举行阅兵式,其余所有事宜归各部筹议。各部援照民国元年公布国庆日大典,除大阅兵外,像放假休息、悬旗结彩、追祭、赏功、大赦、恤贫、宴会等项全部照办。自黎总统就任以来,这次总算可以普天同庆,好好热闹一番了。

此时,行政机关与立法机关相辅而行,不但国会开议把重要议案磋商了好几次,就是各直省长官也奉政府命令,于十月一日召集省议会议员,开议各省事宜,内外毕举,规模备具。只是副总统一席仍未选定,这便成为两议院的热门话题。渐渐地,议员呼声越来越高,必须尽快补选副总统。当时,全国上下都在推测,符合副总统资格的人,不过寥寥数人。论起老资格来,要算是段祺瑞、冯国璋;论起新资格,要算是岑春煊、唐继尧。但岑、唐虽有再造民国的功劳,终究不敌段、冯二人的势力,因此一般舆论都认为副座人选非段即冯。十月二十四日,两院联合开会,决定十月三十日选举副总统。投票当天,两院共到七百二十四人。投票结果,冯国璋得五百二十票,居多数,当选为副总统,由选举会咨照黎总统。黎总统致电冯国璋,并令他仍兼江苏督军。冯国璋当即就职,毫不推辞。

冯国璋、段祺瑞均为北洋派的领袖。李鸿章总督直隶时,创立北洋武备学堂,储备人才,冯、段都是北洋武备学生,段还曾游学德国。当年,袁世凯小站练兵,多用北洋武备的学生为军官,段与冯均在军中任职。两人本是同学,当然志趣相投,自是袁的左提右挈,依次积功,相继被提拔为统领。冯生长河间,属直派;段生长合肥,属皖派,因都从北洋毕业,于是混称为北洋派。北方人士,称段为“虎”,而称冯为“狗”,无非是因为冯在学识上不如段。民国成立后,段常在内,冯常在外,感情还算融洽。到袁氏去世,黎氏继任,定策首功当推段氏,段也以此自诩,目空一切,并因自己职居总理,对副总统一席也不怎么在意。而冯氏却联络长江各省自植势力,并与国民党保持良好的关系,因此民国第二任副总统被他占据,段似乎退居人后了。

正当全国沉浸在国庆节的喜悦中时,噩耗接连传来。先是十月三十一日,陆军上将黄兴在上海逝世,享年四十三岁。再是十一月八日,再造民国的蔡锷将军由于积劳过度,引发喉痛和失眠的旧疾,在日本福冈医院医治无效病逝,年仅三十七岁。小凤仙在京师得此噩耗不久也殉情离去了。

段祺瑞主持国家大权,拥护黎元洪,从表面上看来,二人相处融洽,没有嫌隙,谁知内部却罩着黑幕,惹起暗潮,令府院两方无端生出许多不愉快来。内务总长孙洪伊籍隶天津,是北洋军官,他本是同盟会健将,与孙中山、黄兴等人志同道合,平时议论很是慷慨激昂,对于共和更是极力主张。民国初造,两院刚成立的时候,孙因亲友推选,成为众议院议员,之后组织进步党反对帝制。袁氏欲望正强时,他连电驳斥,并写了一篇《泣告北方同乡父老书》,说得淋漓尽致;而且奔走南北,游说黎元洪、冯国璋,劝他们早作决定,千万不要承认帝制。黎、冯二人颇为信从。到共和再造,黎氏继任总统,孙洪伊成为阁员。此后,孙整日在总统府参与庶政,每当黎总统见客,他必侍坐黎的旁边。黎宽厚待人,即使有什么逆耳的话,也能容忍过去,偏偏孙越俎抗谈,雌黄黑白,旁若无人,因此大小官员都有些怕他。有时国务院开会时,孙直言径行,与段总理时有龃龉,段很是介意。

国务院秘书长是段祺瑞的高徒徐树铮,外号“小扇子”。徐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年少气盛,自称为文武全才,段看他能成大器,收作高徒。洪宪以前,徐已投到段门下,预议军事,但没有多少表现的机会。袁氏称帝,徐力劝段洁身自去,段于是辞职。云南、贵州起义时,徐成为段的军师,为段出谋划策,并密嘱曹锟、张敬尧等将帅迁延观变。曹、张依照徐所说的话,自是多方拖延。还有陕西独立也由徐唆使,徐与陕西将军陆建章向来有嫌隙,于是乘此假公济私,将陆排挤出去。袁病死后,黎、段登台,徐一跃成为国务院秘书长。这时,徐的才华得以展示,视天下事如反掌,今天陈一议,明天献一策,全部都能切中段的心思。段将他视为左臂右膀,连内外政策,也多听取他的意见。国务院中常称徐为总理第二,然而偏偏遇到个孙洪伊。孙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他听说徐树铮势倾全院,心中愤愤不平。每次国务院的公文送到总统府盖印,孙便吹毛求疵,只要有一点点瑕疵,他就立即驳还,或间加改窜颁行出去。自命不凡的徐秘书怎肯低眉顺目,受那孙总长的批评呢?因此,双方积怨越来越深。

一天,国务院开会,孙洪伊正说得高兴,突然有一人站起来打断他道:“孙总长,你不要目中无人!须知智士千虑,必有一失;愚夫千虑,也有一得。难道没有你,就不能举行会议了吗?”孙望过去,正是徐树铮秘书长,便冷笑道:“阁下的大才,我很佩服,但此处是阁员会议,等阁下入阁后,再来参议也不迟。”徐树铮被他一嘲,顿时火冒三丈:“树铮不才,不过能成为国务院秘书也总算是国家官吏,并非绝对没有言论权。更何况国体共和,无论何等人均能上书言事。孙总长平日自命维新,为何反而效仿专制时代,禁止别人参议呢?”孙洪伊哼了一声道:“阁下既有宏论,不如先向总理陈明,由总理提出讨论,如真能利国利民,我等绝对赞成。这样,既不会埋没阁下的才华,也不属于越职,岂不是一举两得?”徐树铮愤愤道:“孙总长!你叫我等不可越俎,你为何自行越俎呢?”孙洪伊不解,徐树铮道:“你勾结报馆,泄漏院中秘密,难道不是越俎吗?”孙洪伊勃然大怒道:“你有什么证据?”徐树铮微微笑了笑道:“证据不证据,你不必问我,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孙洪伊怒上加怒,对段总理道:“总理怎么能用此狂人?若再纵容下去,恐怕总理也要让人失望了。”段总理本来就信任徐树铮,听了此话,顿时变了脸色。各阁员看到这种情形,连忙出来排解。孙、徐二人还是互相攻击,喧嚷不休。这时,段总理终于忍受不住,沉着脸道:“这里是会议场,并不是喧闹场,孙总长也未免自失体统了。”说完拂袖而去。阁员劝住孙洪伊,这场争论才算罢休。

第二天,段总理负气到总统府谒见黎总统,谈及孙洪伊、徐树铮冲突的事情,黎总统淡淡答道:“孙总长性子太急,徐秘书也有点欺人。”段总理见话不投机,更是怅闷,便信口答道:“孙总长是府中要人,树铮不过一院内委员,总统如果觉得树铮欺人,不但树铮可以免职,就是祺瑞也不妨辞职。”黎总统听到此话,忙道:“国家多事,全仗总理主持,总理怎么能为他二人争执弃我而去呢?”段道:“祺瑞本来无心再出仕,不过为形势所逼,暂当此任。现在南北统一,大局稍平,阁员中不乏人才,总统可择贤代理,何必定需祺瑞?祺瑞也可以暂时卸下重任了。”黎总统道:“我也不愿做总统,无非为国家起见,总理不必多心。”段又勉强答了几句话,才退了出去。

黎总统经此波折,心里非常不安,立即召国务委员前来商议。交通总长许世英认为此事必须有人调解,并且只有徐世昌才能担当此任。黎总统也很赞同。当时,徐世昌已返回辉县,黎总统当即写了一封诚诚恳恳的信,派人送了过去,敦促徐老来京。凑巧,此时段也去函请徐世昌来京。这位三朝元老徐世昌,顾着双方友谊,不忍坐视,于是从辉县起程,乘京汉铁路,直达北京。车到正阳门,就见府院中人已在车站两旁等候欢迎。

徐世昌入京以后,先拜见黎总统,再会见段总理。黎暗示要和解,段却不甘退让,经徐苦口调停,段才提出,先将孙洪伊免职,才能令徐树铮辞差。徐世昌再入总统府,与黎商量。黎似乎有些为难,徐喟然道:“不照这么办,恐怕祸起萧墙,势必波及全国,总统不如通权达变,暂歇风潮。”黎总统毕竟敦厚,也就同意了。十一月二十日,下令罢免孙洪伊的职务。第二天,徐树铮也辞了职。国务院秘书长改任张国淦。徐树铮名义上虽然辞职,实际上仍在段氏幕中。

当初,参众两院因草订民国宪法连日开会,大家意见不统一,难免又生党见。其中分两大派,一派称为宪法研究会,一派称为益友社。有几个喜新厌旧的人物想加入主权、教育、省制、陆海军等问题,但审议了好几次,终因党见不同,未曾议决。

十二月八日两院再次开议。直隶议员籍忠寅主张守旧,湖北议员刘成禺主张维新,彼此相持不下,竟在会议场中打起架来。刘成禺一方人多势众,籍忠寅一方人少势弱。起初是抛墨盒、掷笔杆等文绉绉的举动;后来骂得起劲,闹得更凶,竟扭成一团,拳打脚踢,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结果是籍忠寅、刘崇佑、陈光焘、张金鉴等人受伤,头破血流,愤愤地出了会议场,写了一篇大文章,竟向总检察厅提起公诉,而且请政府咨行议会,查明曲直,依法惩办。

一事未了,又生一事。京城里面有个自称孙熙泽的人,发起了宪法促成会,宣布意见书,并通电各省说:“两院议员会议多日,并无成效,徒闻滋闹。”参议员听到这个消息,认为他毁损名誉,扰乱国宪,要求政府立即禁止。司法总长答称,已令总检察厅彻查,议员们对此答复很是不满。因为当时已是阳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又是云南起义纪念日,之前经两院议定,总统公布,照例放假休息,悬旗宴贺。大家既要庆祝,又要贺年,闲暇中间带着几分忙碌,自然把公事暂时搁置了。

转眼间已是民国六年,各省督军、省长及各特别区域都统,于阴历五年腊月,由副总统兼江苏督军冯国璋领衔,联名电告政府,希望政府“军政、财政、外交诸大端,皆宜早定计划”,早日将宪法订立下来。然而,国会中的议员此时正对抗得厉害,怎么肯和议呢?段祺瑞总理妄自尊大,不免偏心,党同伐异,黎元洪总统遇事却优厚宽容。民国六年一月一日,浙江督军兼省长吕公望被免去职位,政府特任杨善德为浙江督军,齐耀珊为浙江省长。这道命令虽由黎总统颁发,暗中却由段氏主张。杨善德属于段系,段氏极力推荐,因此担任松沪镇守使,后来又被提拔为松江护军使。当时正值浙江新任警察厅长傅其永赴厅上任,没想到警察多半反对,引起风潮,甚至延及军队。督军吕公望无术镇驭,情愿辞职,于是段氏推荐杨善德为浙江督军,打破了“浙人治浙”的旧习。松沪护军使,由护军副使卢永祥升任。卢也是段氏麾下的健将。浙人正在考虑是否要反抗杨,杨已带着北军第四师昂然南来,如入无人之境,一番大风潮,霎时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