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嗣冲带兵到达南京,想仗着兵力胁迫各省代表,仍承认袁世凯为大总统。五月十九日开第二次会议,倪昂然莅会,代表安徽宣言道:“总统的问题,关系全局安危,如果骤然易位,财政、军政两方面必会生乱,所以愚见仍推戴袁总统,请他留任。”话刚说完,山东代表丁世峄起身说道:“倪将军的高见,鄙人很不赞成,袁总统热心帝制,种种行为已失众信。如今,袁总统自知错误,已有去意,难道中国除了袁总统,就没人维持得了大局吗?”倪嗣冲脸色一变道:“袁总统下台,应请何人继任?”丁世峄还没来得及回答,与丁一起来的孙家林从旁答道:“自然应属副总统,这还用问吗?”倪怒目视丁、孙两人道:“你二人是靳将军派来的吗?靳将军拥护中央,竭诚报国,为何派你二人到来?你二人莫非私下勾结南军,来此捣乱不成?”丁、孙二人正要答辩,湖南代表陈裔时已起立道:“古人有言,君子爱人以德。倪将军不要太固执,敬请三思!”湖北代表冯筼、江西代表何恩溥等也应声道:“敝代表也有此意。”倪嗣冲见反对的人多,顿时怒不可遏,拍案吼道:“袁总统离位一日,中国便混乱一日!我只知挽留袁总统,若有异议,就用武力解决!”丁世峄、孙家林等人冷笑道:“既然要用武力解决,还用开此会议吗?”冯国璋主席目睹这种情形,担心惹出一场争闹,于是出来调停,道:“诸君不必徒争意气,须知能战然后能和。眼下南方五省已极端反抗中央,即使项城退位,南方也必会有种种要求,而继任的总统恐怕也难以全部答应,将来仍不免相争。国璋始终主和,但即使想和平解决,也应先准备武力,免得让南方轻觑,各代表认为怎么样?”这一席话,才得到燕、奉、吉、豫、热、夏诸代表的同声赞成。冯又提出兵力、财力两个问题,燕、奉、吉、豫等代表有的愿意出若干士兵,有的愿意供应若干军饷,其余代表多托词推诿,山东、江西、两湖各代表则沉默不言。冯国璋只好宣告散会,第二天再议。
第二天,齐集会场,各代表多主和不主战,冯国璋、倪嗣冲也不便力辩。提及总统问题,大家想交给国会表决,冯游移两可,倪不以为然。五月二十一日,再开第四次会议,仍无结果。徐州代表李庆璋倡言,既然为和平解决起见,不如让南军也派遣代表到此议决,一劳永逸。此提议得到多数赞成,于是由李主稿,电达独立各省,静候回音。散会后,李竟随倪嗣冲走了。
就在南京会议期间,上海革命党首领陈其美遇刺上海。以前肇和舰的变动以及镇江、江阴的独立,都由他一人策划,因而不但袁政府视他为仇敌,就是南京上将军冯国璋也时刻防备他,命侦探随时密查。刺杀陈其美的两个刺客,一个叫许谷兰,一个叫宿振芳。被抓以后,许供称受南京军官指使,宿供称受北京政府指使,究竟是南是北,无从讯实,但杀人偿命,最后把许、宿二人枪毙了事。
袁世凯听说陈其美已死,自然欣慰。不料,陕西来一急电,由陕西将军陆建章和镇守使陈树藩联衔,电文上说:
秦人反对帝制非常强烈,数月以来,讨袁讨逆各军风起云涌。树藩因欲缩短中原战祸,减少陕西破坏区域,业于九日以陕西护国军名义宣言独立,并请求建章改称都督,与中央脱离关系。建章念及总统廿载相知之雅,断不敢赞同,念及陕西八百万生命所关,又不忍反对。现拟各行其是,由树藩以都督兼民政长名义担负全省治安,建章即当返回都门束身待罪,以明心迹。
老袁将电稿扔在案上,恨恨道:“树藩谋逆,建章逃生,都是一群负恩忘义的小人!还要用此等电文敷衍搪塞,真是太让人生气了!”此后忧愤交迫,一向硬朗的老袁竟生起病来。
陕西独立,袁世凯不得不发兵争讨,无奈中央已无兵可遣,无饷可筹。中、交两银行因被财神爷梁士诒任意提用,现款殆尽。五月十二日,政府颁布停止兑现两银行钞票的阁令。顿时,商民怨声载道,不但银币没有着落,就连铜币也没有地方换,百姓都将此归咎于国务卿段祺瑞。其实,这是梁财神的计策。两行纸币滥发,梁怕百姓一起来兑现,一时无从应付,所以先发制人,密拟停止兑现的命令,强迫段盖印。段祺瑞明知不妥,但上受袁制,下被梁迫,阁员又多半梁党,只好盖印颁行。当时,社会上称此阁令为段内阁的经济政策。
自此令颁布,袁政府的信用更是扫地,所有调遣,官军多不奉命。老袁没办法,不得不从外面着想,命倪嗣冲转调倪毓棻军,从湖南移军陕西,倪嗣冲复电遵行。既而山东将军靳云鹏屡次致警电,一电说国民党吴大洲入据周村,自称护国军山东都督;一电说革命党居正入据潍县,自称东北军总司令。最后又来一电,劝老袁即日退位,免致地方糜烂。老袁火冒三丈,命靳火速来京,面陈鲁事,将军职位由张怀芝暂行代理。
此时,全国警电纷纷到达京师,不是痛骂,就是劝退。害得老袁又气又愁,竟得了尿毒症,每次小便都非常痛苦,请名医开药,毫无效果。徐世昌入府探望,得知老袁的病源后,推荐前御医陈莲舫为他诊治。老袁立即召陈入京诊视,陈认为:“脏腑伏毒已有多年,一旦暴发,来势凶猛。现在,救急良方只有每次小便后,让人吮咂,舐去毒液。吮咂前,先用清水和麻油漱口,除去口中热毒,才可吮含,慢慢舐去毒液。这样或许可以稍奏微效。”老袁点头无语。等陈医退出,便召众妾入室,命她们按照陈医的方法施行。众妾都有难色,你看我,我看你,不发一言。老袁不禁恼怒起来,道:“你们太没良心了!难道坐视我死吗?”众妾仍然无语。老袁看了众妾一番,又开口道:“还是汪姨、香儿、翠媛三人吧。”三妾听到此话都怏怏不乐,可又不好推辞,只得勉强答应。于是,每当老袁小便,三妾便轮流吮咂。舌舐稍重,老袁痛彻肺腑,呻吟不已。有时痛到极处,乱踢三妾。三妾无从呼冤,只能背地里痛骂陈医来泄愤。过了半个月,老袁的尿毒症果然好了一些。五月二十三日,轮到翠媛值差,从早到晚,她不辞辛苦地吮咂。傍晚,老袁与她共进晚餐。
二人正在把酒闲谈时,安静生女官长送入一份电报,呈给老袁。老袁一看,顿时暴跳如雷,提起手中酒杯向女官长掷了过去。安女士忙把头一偏,只听杯子“啪”一声,摔得粉碎。翠媛莫名其妙,急忙起座走到老袁身旁,去看电文。谁知老袁又随手拿起一只碗,向翠媛掷了过去。翠媛赶紧躲闪,但已来不及,左额角被碗擦过,顿时皮破血流。安女士急忙溜出去,传来数名婢仆,为翠媛上药,并用翠媛腰间的白方巾代为包裹。老袁一看,更是火冒三丈,向婢仆吼道:“我还没死,你们便用白布给她缠头,莫非要咒我死吗?”说着便起身找了一个门闩,把婢仆们打得鼻青眼肿,最后把门闩扔在地上扬长而去。平时,老袁对待下人还算宽仁,此次如此反常,好像疯了一样,下人们不由得猜疑起来,于是出室探查。只见老袁高坐内厅,面带愠色。过了一小时,忽然来了一个妇人,约有三四十岁,大家从外遥望,原来是于夫人的义女,四川将军陈宦的正室。陈宦向来与正妻不和,就职入川时,他只令几个姬妾随行,把正妻撇在京中。陈妻为人老实,深得于夫人宠爱,因此经常入宫,互拉家常,有时还会小住数日。这次老袁传召,她自然奉命前来。一入内厅,陈妻见义父怒目相视,不禁跪下磕头。老袁愤愤道:“你可知陈宦近日都干了些什么?”陈妻答称不知。老袁厉声道:“他已与西南各省的乱党一起谋逆了。”陈妻惊讶失措,支吾道:“他……他受恩深重,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想是传闻有误。”老袁不等她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纸掷向地上,呵叱道:“你还要为你丈夫辩护吗?他有电文在此!”陈妻拾起电文,两手微颤,只见上面写着:
……宦为川民请命,项城虚与委蛇,是项城先自绝于川,宦不能不代表川人与项城告绝。自今日始,四川省与袁氏个人断绝关系。袁氏在任一日,其以政府名义处分川事者,川省皆视为无效。至于地方秩序,宦有守土之责,谨当为国家尽力维持。新任大总统选出,即奉土地以听命,并即解兵柄以归田,此则区区私志,于私于公,以求无负者也。……陈妻读完,无词可答,禁不住流下泪来。老袁又道:“我改元洪宪时,他未尝独立;如今我已取消帝制,他却独立起来,我不晓得他是什么用意?难道我的总统位置,他不肯承认吗?别人反对,我还可以饶恕,但你丈夫的功名富贵统是我给的,今天他竟然宣布独立,太忘恩负义了!我恨不得亲手毙了他,以泄心头之恨!现在,他居住四川,我不能拘他到京,只有将你扣为人质。你若想活命,就立即发电到四川,让他即日到来,束身归罪。你丈夫一日不来,你一日不得自由。”说着,叫入女官:“把她拉出去,幽禁起来,不得放走!”女官领命,将陈妻带入一间僻室,让她居住。陈妻无奈,只好央求女官,通报于夫人。于夫人得知后,立即吩咐婢奴道:“你快去传话给陈夫人,只说我很挂念她,本应前去说情,但因我与老头儿不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如转求洪姨太吧!”侍婢奉命去告知陈妻,陈妻又转托女官,向洪姨求情。洪姨一听此事,便对女官说道:“你放她回去吧!”女官道:“这……这事恐怕不便……”洪姨道:“有我担当,怕什么!”女官才应声而出,将陈妻放了回去。
第二天,洪姨将此事告知老袁。老袁怒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吗?”洪姨含笑道:“妾听说罪不及妻儿,古已有明训。即使陛下晋位为帝,也应效法从前的帝王,更何况仍为民国元首呢?”老袁又怒道:“我已有令,不准再称我为陛下或万岁爷,为何你又犯禁?”洪姨仍笑道:“古称皇帝为元首,今也称总统为元首,元首可以并称,陛下又为什么不可并呼?”老袁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这才稍稍开颜道:“你可真是善辩呀!”洪姨又道:“陈夫人与陈宦不合,人所共知,陈宦独立,夫人怎么知道?陛下以为拿住了她,就可以牵制陈宦吗?妾认为,陈宦得知妻子受罪,反而会感激陛下。陛下为何为宦杀妇,让宦暗笑呢?”老袁不觉点头,口中仍然大骂陈宦。洪姨又劝慰了一会儿,老袁才到办公室,召集段祺瑞等人商议四川事宜。最后决定罢去陈宦的职务,令周骏督理四川军务,曹锟督办四川防务,张敬尧帮办四川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