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珠惨案(1 / 1)

民国 蔡东藩 2054 字 2个月前

徐世昌复任国务卿,段祺瑞奉命担任参谋总长,一文一武携手登台。第一着便是调和南北,当下由二人发起,邀入副总统黎元洪,联名拍电,分致蔡锷、唐继尧、陆荣廷等人,大意说:“帝制取消,公等目的已达,务望先戢干戈,共图善后。”哪知此电拍去,好像石沉大海,迟迟不见回音。其余各省长官接到限二十四小时内答复的公文,都陆续回复,多主和平。江苏将军冯国璋说:“撤销帝制是现时救急良法,之后长江一带可保无虞”。徐、段稍稍安心。之后又想了一策,因前时收到康有为的书信,曾劝老袁取消帝制,此时帝制已罢,正好回信通好,并请他转劝梁启超顾全大局,首创和议,再请梁转告蔡锷,商议和解条件。和款共六条:

一、云南、贵州、广西三省取消独立。

二、责令三省维持治安。

三、三省添募新兵,一律解散。

四、三省战地所有士兵退至原驻地点。

五、即日起,三省兵不准与官兵交战。

六、三省各派代表一人来京筹商善后。

这份和款传给康有为,康将原文电致梁,梁又将原文电致蔡,蔡锷正进兵叙州,与西医汤根、鲁特,磋商停战事宜。汤、鲁二人是受四川将军陈宦嘱托前来调停的。蔡答应停战一星期,之后接到议和转电,不愿相从,随即电复黎、徐、段三人。

徐世昌、段祺瑞等看了蔡锷的电文,得知他不肯议和,只好电令龙济光与陆荣廷婉言商量。龙济光正为广东一带党人起事防不胜防而发愁,又得知广西军紧逼,所以极为焦急。一接到中央命令,当即电告陆荣廷,说得非常恳切,并劝陆做调停人。陆无心议和,不得已转告云南、贵州。云南都督唐继尧、贵州都督刘显世均不肯答应,并说:“如欲求和,应由中央承认六大条件。”这六大条件极为严厉,包括:

一、袁世凯于一定期限内退位,可宽恕其一死,但必须驱逐至国外。

二、依云南起义时之要求,诛戮附逆之杨度、段芝贵等十三人,以谢天下。

三、关于帝制之筹备费及此次军费约六千万,应抄没袁世凯及附逆十三人家产赔偿。

四、袁世凯之子孙,三世剥夺公权。

五、袁世凯退位后,即按照约法,以黎元洪副总统继任。

六、文武官吏,除国务委员外,一律仍旧供职。但军队驻扎地点,须听护国军都督之指令。

这六条要求与中央开出的六条,简直是南辕北辙,有什么和议可言?还有最要命的声明,说是:“袁氏一日不退位,和议一日不就范。”老袁取消帝制已是最后的让步,若还要他辞去总统,即使护国军入逼京城,他也是不肯承认的。云南、贵州协商定议后,电复陆荣廷,陆当即电复龙,龙电复北京。徐、段入报老袁,老袁又吃了一大惊,连忙转问徐、段,如何维持。徐、段沉吟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虚言劝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别出来。老袁暗暗着急,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两个办法,一是密嘱参政院长溥伦,要他动员参政院合词挽留﹔一是再派阮忠枢南下,动员冯、张,要他俩联合各省一体拥护。谁料溥伦奉了密令去和各参政商量,各参政多半摇头,不肯再蹈前辙。阮忠枢到了南京,与冯密商,冯国璋也是推诿。阮转身跑到徐州,张辫帅颇肯效力,但电询各省,只有朱家宝、倪嗣冲二人复电照允,他省是不置一词。于是,袁氏两策,全部失败。老袁心急如焚,又召集那帮帝制元勋解决这道难题。帝制派人又提出挞伐主义,要老袁继续用兵,联络倪嗣冲、段芝贵等人,叫他上书决战,自请出师。老袁又胆壮起来,密电总司令曹锟道:

蔡、唐、陆、刘、梁迫本总统退位,本总统念各将士追随多年,富贵与共,自问相待不薄,望各激发天良,共图生存。万一不幸,本总统之地位,不能维持,尔等身家俱将不保。现在乱军要求甚苛,政府均未承认,各将士慎勿轻信谣传,堕入他人计中,务必准备军务,猛奋进攻,切切!

特嘱。

这密电刚拍发出去,外面又来了好几条密电,一电是四川将军陈宦发来,一电是湖南将军汤芗铭发来,二人都主和不主战。冯国璋的电文,比汤、陈两人所说更进一层,文中说道:

南军希望甚奢,仅仅取消帝制,实不足以服其心。就国璋愚见,政府方面须于取消外,从速为根本的解决。从前帝制发生,国璋已信其必酿乱阶,始终反对,只是政府听信谗邪之言,没有采纳国璋的意见,而且国璋担心独抒己见,政府会怀疑国璋在煽动。望政府回想往事,立即再进一步,以救危局。

老袁陆续接阅各电,料想武力难以解决问题,只好再电冯国璋、陈宦,嘱托他们极力调停。冯电还没回音,忽然接到龙济光电文,仍是请命独立。“独立”二字,是反抗政府的代名词,哪有宣布独立,还要请命中央的道理?原来,广东是革命党的生长地,之前陈炯明攻入惠州被龙军击退,但他不肯罢休,索性把新加坡总机关内的人物全部运出,来攻广东,名称也叫做护国军,总司令推戴黄兴。还有一派革命军,原是孙中山手下的老同志,也乘着热闹进攻。两派分道长驱,你占一城,我夺一邑,把那广东省割得四分五裂。其中最著名的约有数路,除陈炯明外,有徐勤军、魏邦屏军、林虎军、朱执信军等等,真是云集影从,数不胜数。既而团长莫擎宇宣布潮、汕独立,镇守使隆世储、道尹冯相荣宣布钦、廉独立,四面八方,陆续趋集,把一个夭矫不群的老龙王逼得死守孤城,好似瓮中王八,罐里泥鳅。还有陆荣廷率师压境,急得老龙王没有办法,只好哀告陆荣廷,求他顾念姻亲,放条生路。陆荣廷于心不忍,叫他脱离中央,立即独立,包管保全他的位置。于是,龙济光与鸦片专卖局长蔡乃煌商量,决定暂行独立。蔡乃煌是老袁的好友,曾被老袁委派为苏州、江西、广东专卖鸦片委员,筹款推行帝制。此时,老袁又嘱他牵制老龙,他就替老龙想出一个办法,向老袁请命独立,又与龙联衔,密请老袁速派兵来协防。老袁得了请命独立的电文,很是惊疑,转念一想,龙济光肯定另有隐情,因此批了“独立拥护中央”六字。

这边才刚写完,请兵的电文就到了,老袁于是电令驻上海第十师,火速前往广东支援,另调南苑第十二师赴上海接防。四月四日,停泊在广州的宝璧、江大两兵舰竟驶向革命军,投入魏邦屏麾下。于是,魏邦屏统率舰队,驰抵海珠,准备攻城。城内百姓惊慌万分,敦请龙氏独立。军队高悬旗帜,上面写着“听候将军龙济光、巡按使张鸣岐宣布独立”等字样。正好袁氏批复独立的六字诀从京颁到,龙济光随即于四月六日宣布独立。但龙的宣告书中,没有一字罪及老袁,这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职位,暂借“独立”二字掩人耳目罢了。

魏邦屏得知龙已独立,便驶回北江,后来又听说龙济光空言独立,毫无举动,并没有释放一个国民犯人,料他全是假意,哄骗军民。于是,魏邦屏驰书质问,是否真诚独立。龙只答复说:“陆荣廷、梁启超一到,我立即卸职。”魏邦屏似信非信,分电各处护国军,商议停止进军。陈炯明、朱执信等人都说老龙多诈,必须勒令龙军缴械。只有护国军总司令徐勤,原是梁启超的同学,看到梁的来电,认为龙已独立,应和平对待,不必再用武力。于是,徐勤作为调停人,致书龙济光,商议善后事宜。龙济光当即令顾问官谭学夔及警察厅长王广龄电邀徐勤,到海珠警察署面议。看对方言词诚恳,徐勤放胆前往海珠。谭、王两人果然前来欢迎,请徐勤到署内。王广龄笑着道:“此次独立确实真诚,我以全家性命作保。”徐勤答道:“龙都督如果真出于至诚,还有什么话可说。”王立即电达督署,报称徐勤已到,当即得到复电,说:“徐君已到,得到王厅长优待,务出至诚。现已在巡按署内设招待所,专等陆荣廷、梁启超诸公。徐君能早日来署,尤表欢迎。”徐勤即托王电复,说:“陆、梁诸公到后,定当同来谒见,畅聆雅教。”很快,城内外官绅陆续到海珠探问,力求徐勤维持治安,转檄护国军罢兵,免致地方荒乱。徐勤于是拟定函电数十通,分发各路,并电促陆、梁即日赶来。

等了两天,陆荣廷派了代表汤睿,乘船至海珠,并传述梁启超的意思,任徐勤为代表。晚上,汤、徐共寝一室,汤睿悄悄对徐勤道:“今日极险,差点儿不能与君相见。”徐勤惊异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汤睿道:“我乘船到此,路过海珠炮台,台上忽然有四门花炮向我舰轰击,伤我水手一人。我舰大声质问,才听台官答称,错疑是江大轮船到此,所以开炮误击。徐君!你想危险不危险呢?”徐勤还没答复,汤睿道:“我看这龙济光鬼鬼祟祟,总有些靠不住。友人劝我立即离省,不必与他商议,我想奉命前来,无论好歹,总须冒险一行,徐君以为如何?”徐勤道:“我也这样想。今日听说龙济光部下各统领,如贺文彪、梁永桑、蔡春华、潘斯凯、颜启汉等人秘密会议,决定推戴龙济光,打算置我于死地。我想眼见是真,耳闻是假,而且此次会议,关系两广百姓,若只知顾己,不知顾人,还不如回去享福,何必出来问事呢?”汤睿答了一个“是”字,随即就寝。

第二天是四月十二日,双方代表在警察署内会集议事。此即所谓的“海珠会议”。这天中午,商会团长岑伯铸、李戒欺、陈子贞一起到了会所,汤睿、徐勤二人也携手入会。谭学夔、王广龄早已在场接待,招呼得非常周到。过了片刻,只见警卫军统领贺文彪、潘斯凯带着卫队,手持枪械而来,接着是浓眉大眼的颜启汉领了十名卫卒荷枪入场。数统领都面带杀气,汤、徐二人觉得有些不妙,后来经谭、王介绍,二人不得不勉强与各位统领周旋。王广龄又推举汤、徐为主席,汤睿起立道:“兄弟奉陆荣廷、梁启超二公的命令特地来此联络感情。如今龙都督已独立,又得各绅商、统领共保治安,诚为万幸,兄弟实感欣慰。”汤说完,徐勤起来接着说道:“兄弟此次到来只计和平,不问艰险。说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座中诸公见谅。若使今日帝制已成,周自齐卖国条件都已实行,我国就像高丽一样,还要什么会议?假如我等军舰到省,水陆并举,彼此交争,此地已变作瓦砾场,也没有诸公开会的地点。如今能免此二害,与诸公相见一堂,岂非幸事?弟于昨日已通电各路护国军立即停战,共决和平。在座绅商、统领均志存公益,如有宏谋伟论,恳请赐教。”话还未完,贺文彪、潘斯凯齐声道:“双方既和平解决,护国军当然取消,应编入我警卫军内,请徐先生转达护国军,速即照行。”徐勤还未开口,颜启汉又接着说道:“贺、潘两君所言极是,请徐君入室修函。”一面说,一面将徐勤扯入内房。徐勤正要答话,正好有一卫卒持名帖进来,口称将军请代表赴署。徐勤趁机出室,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子弹飞射过来,他无从躲避,竟向地下躺倒,直挺挺地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