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皇帝接到龙觐光的奏章,深喜龙觐光实心效忠,不负委任,因而认为广西那边已不用担忧,四川、湖南一带已是大兵迭发,也不会有意外发生。只是南京将军冯国璋,之前曾调他来京担任参谋总长,可他请假养病已有数月,至今仍未到任。老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特派蒋雁行下南京调查防务,临行时有密言相嘱。蒋奉命南下,与冯相见,谈了很长时间,冯一直无情无绪,只淡淡地答了数声,大多数时候是一言不发。蒋雁行因奉命而来,不好敷衍过去,便进言道:“袁皇帝命上将出任行军总司令,因没有得到上将您的赞成,所以嘱弟转达。”冯国璋哑然失笑道:“我去年入京觐见,谈及帝制问题,总统誓不承认,还口口声声说国人要是相逼,就挂冠航海,往游伦敦。眼下欧洲战事虽然打得火热,但伦敦仍是安全的,总统何不前往?还要兴什么大军,授什么总司令?”雁行道:“往事不必重提。但上将与总统相知多年,理应助他一臂,也不枉深交一场。”国璋道:“我就是为这多年的情谊,所以始终不敢背弃。眼下我抱病未愈,力不从心,还请代达总统,求他原谅!”雁行又道:“总统也一直挂念上将的身体,特遣弟前来探望,并嘱令代阅防务,好让上将安心休养,早日告痊,得以销假督军。”国璋笑答道:“多谢总统盛意。近日一切政务多委托王镇守使代理,现在又有足下代劳,兄弟不胜感激啊!”说完,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雁行知道不便多说,于是退了出去,到镇守使王廷桢处谈了很久。回寓后,蒋雁行立即将冯国璋的言行录成电稿,寄达中央。隔了一天,政事堂传出申令,因冯国璋仍在假中,由王廷桢暂行代理。此电一传,与冯交好的疆吏,都怀疑老袁将冯免职,于是纷纷致电中央,表达不满。山东将军靳云鹏、江西将军李纯,电袁留冯,说:“冯保障东南,关系大局,不应无故调动。”于是,老袁心中一动,另派佐命功臣阮忠枢到徐州劝说张勋。张勋自任长江巡阅使后,以徐州为盘踞地,逍遥河上,花天酒地,除宠妾小毛子外,又纳了一个女伶王克琴,整天风流快活。不论如何,张勋始终不忘故主宣统帝,所以袁氏想要登基,他表面上赞同,暗地里却极力反对。云南、贵州发难,张勋竟上书直谏老袁,内有“四大不忍”,说了其他人不敢说的话。张勋的电文中写道:
一、纵容长子,谋复帝制,密电岂能戡乱?国本因而动摇,不忍一。
二、宁乱后,元气亏损,无开诚公佈之治,辟奸佞尝试之门,贪图尊荣,孤注国家,不忍二。
三、云南不靖,兄弟阋墙,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生灵堕于涂炭,地方夷为灰烬,国家养兵,反而自祸,不忍三。
四、宣统名号,依然存在,妄自称尊,惭负隆裕,生不齿于世人,殁受诛于《春秋》,不忍四。
这“四大不忍”呈了上去,袁皇帝倒能忍受,并不加以责备。他深知张大帅的性子,并非袒护云南、贵州,不过是念及故主,聊发牢骚。如果好言抚慰,用虚名笼络,仍可将张约束,不致生变,因此老袁派遣阮忠枢去与张大帅商叙军情。张勋一见阮忠枢,就直呼阮的小名:“老斗,你来做什么?”忠枢道:“听说大帅新纳名姝,特来贺喜。”张勋道:“你怎么知道的?”忠枢笑道:“上海滩第一大名伶,被你选取了去,将江南春色收尽,全国都已知晓,小弟能不知吗?”张勋道:“照此说来,你到此就为敲我几台喜席。我这里有酒有肉,任你吃,任你喝,怎么样?”忠枢道:“蒙大帅赏赐,还有什么可说的?但小弟还有特别要求,不知大帅是否赏光?”张勋道:“说来听听!”忠枢笑道:“要请贵姨太出来相见,赏光来一套西皮调,给我恭听,那真是格外承情了。”张勋笑道:“老斗,你又来胡闹了。闲话少说,我吩咐厨役,备些可口的酒菜,与你畅饮。你若有空,请在此多逛几天,多年老友,难得常聚啊!”忠枢说了声“打扰”,张勋便嘱咐左右,让厨房准备。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外面已搬进酒肴,张勋邀客入座,豪饮起来。酒至半酣,忠枢挑起话题道:“长江一带,幸亏大帅坐镇,才保无事。”张勋不等说完,便接入道:“百姓并不想造反,只因外面的革命党,里面的袁项城,都是无风生浪,瞎闹一场,所以国家不能太平。”忠枢道:“项城也望着太平。”张勋哈哈大笑道:“你是十三太保的领袖,怪不得这样说。项城世代受清室恩遇,前时投入革命党,赞成共和,硬逼清帝退位,已是铸成大错,此次要重行帝制,谅他也有些悔意了。但现成的宣统皇帝,尚在宫中,何不请他出来,再坐龙廷?项城今朝要自做皇帝,恐怕有些为难呢!”忠枢听后,不觉面上一红,勉强答应道:“这也是出自民意,项城无法推辞。就是大帅前日,也曾推举项城,难道贵人善忘吗?”张勋顿时变色道:“他屡次给我密函,要我赞成,我的秘书也向我说,不如顾全旧谊,不要反对,我才叫秘书写了几句,电复了事。横竖将来人多意多,总有几个硬头子出来反抗,我老张也不是真呆,何苦与他结怨。现在,云南、贵州已创起什么护国军,不出我所料,项城想我出去打仗。我为了他的事,惹人怨骂,还被迫丢掉面子,向外国人赔礼。我已吃尽苦楚,此番不上他的当了!”忠枢还未作答,张勋又道:“所以我说了“四大不忍”呈了进去,叫项城好好去反省。”忠枢趁势探着道:“云南、贵州的事情,大帅是反对,还是赞成呢?”张勋道:“我去赞成他做什么?我只晓得整顿军备,保卫地方罢了。”忠枢又进一步道:“大帅高见,很是钦佩,但云贵已经倡乱,依大帅之见应该如何对付,才能平和?”张勋沉着脸道:“他闹他的云贵,我守我的徐州,干我什么事?”忠枢索性据实相告道:“项城也并不想调动大帅,不过想抽调军队,并添设长江上游巡阅使,敢问大帅意下如何?”张勋佯笑道:“我知道你忙得很,不会没事来这里。你回去告诉项城,长江上游巡阅使,他想设就尽管设,我老张不来多嘴,但恐怕增设一人也是无益。若要抽调军队,我的士兵向来不服他人节制,调往他处,非但无益,反恐有损呢!”忠枢已晓得张勋的用意,也不再多谈公事,又借贺喜为名,敬了张勋数杯。张勋也回敬数杯,随即吃过了饭,撤席散坐。
当天晚上,两人又饮酒尽兴,最后阮忠枢仍央请张大帅唤出新姬。果然是绝世尤物,倾国倾城,惹得这位阮钦使也不禁目眩神迷,魂飞色舞。等王姨太道了万福,转身进去,阮钦使才对着张大帅道:“大帅真是艳福,小弟一无所赠,未免惶愧得很。”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十张钞币,大约有百元,双手奉上道:“就当作赠物吧。一点点薄礼,幸转送香闺,祈请赏收!”张勋道:“又要老友破费,谨代小妾道谢。”
第二天早晨,阮忠枢想辞别张勋回京复命。吃过早饭,阮忠枢一直盼望着张勋出来,结果等到中午,才见张大帅登堂陪客。阮忠枢有事在心,没有多饮,便在席上辞行,匆匆赶回北京。
老袁派阮忠枢南下后,在统率办事处内添设临时军务处,遥领军政,实行指挥。打算组织征滇第二军,命张勋、倪嗣冲各出十营;驻鲁第五师出步兵一团,防兵一营;驻陕军出一混成旅;驻奉第二十、第二十七、第二十八师各出一混成旅;并从他省选调骑兵数营,合成一师,限月末拨往战地。正在筹划时,阮忠枢回来了。听了他的禀报,老袁已知张勋不肯从命,很是懊怅。再电致奉天、山东各省,陆续接到电复,多半是:“防务吃紧,兵不敷用,职守所在,碍难遵命,否则本省有变,不负责任。”老袁急得没办法,于是改调兵政策为募兵,打算从直隶、山东、河南三省募兵两万,听候调遣。接着电催赴敌各军,速行出击,并调四川、两湖军队协同接济。统计自正月中旬至三月上旬,袁军运到川、湘的军兵差不多有十万人。
这十万大军的将领都对袁氏极为忠诚,拼了命也要与护国军争个胜负,好多得几个勋章、几等勋位。此时,云南、贵州军乘着锐气,杀入四川、湖南,或合攻,或分攻。老袁的川路军自叙州起,经泸州、重庆、万县、夔州,直达湖北宜昌。湘路军自沅州起,经麻阳、芷江等县直趋宝庆、常德,战线长约有两千多里。川、湘两军总司令曹锟先行筹防,电达各路兵将,择要驻守,十万大军已去了五成。其余五万作为战兵,进攻四川的有两万人,进攻湖南的有三万人。五万袁军逼压四川、湖南,而云南、贵州两军总共不过三万名,还不及袁兵的一半。曹锟因老袁催逼,于是选率精锐会合冯玉祥、张敬尧各军,兼程疾进,直指叙、泸,另命第六师长马继增驻扎湖南西边,抵制贵州军。
此时,云南护国第一军总司令蔡锷早已由贵州进入四川,他听说曹锟率精锐前来,急命刘云峰、赵又新、顾品珍分头拦截。谁知来兵很是凶勇,无法抵挡,护国军常常顾左失右,得此失彼,眼见主客异形,寡不敌众,一阵阵地向后退去。刘、赵、顾三人只好向蔡总司令处告急。蔡锷听完报告后,踌躇一番,默想曹、张各军用着全力来攻打叙、泸,若要与之死战,只能增加士兵的伤亡,无济于事;并且弹药也只能维持眼前一段时间,不能持久。不如变攻为守,以逸待劳,同时联合广西,调出李军,并力北向,然后再决雌雄。当下,蔡锷命令刘、赵、顾各军边战边撤,自己也退入永宁,准备固守。
曹锟分兵大进,亲自攻打綦江,冯玉祥克叙州,张敬尧克泸州,纷纷向中央告捷。四川形势,顿时大变。贵州都督刘显世听说云南军撤回,大吃一惊,立即命总司令戴戡调回一旅,驻守黎平。此时,马继增跃跃欲逞,想乘势攻入贵州境内,与川军并奏奇功。当下发令进兵。走了半天,因天色已晚,马军便驻营辰州。第二天早晨,全营都用过早餐,等候命令,准备出发。不料这位马师长竟长眠不起,被阎罗王请去做先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