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正轰轰烈烈地上演着皇帝登基的大戏,江西、四川、广东等省的一些江湖草寇羡慕老袁,也争相模仿起来,悬着好几块皇帝招牌,居然称起寡人来。瞎闹没几天,便被官兵拿下,送上了断头台。接连又有上海国民党联络海军学生陈可钧,强占黄浦江口的肇和舰,驶入江心,开起炮来,轰击制造局。海军司令李鼎新急忙督领海琛舰,放炮还击,国民党势不能敌,只好逃走。陈可钧被当场拿住,枪毙了事。另有一部分国民党,从陆路进攻制造局,但被护军使杨善德派兵打了回去。袁皇帝根本没把这些乱事放在眼里。就是海外华侨、留学生以及海内反抗帝制的各种联合会,联电到京,诘责政府,老袁也全不在意。有些电文干脆都不让袁皇帝过目,在政事堂就遭到封杀。然而十二月二十三日,政事堂突然接到云南密电,翻阅以后,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原来,那是一篇严问袁皇帝的谴责书,文中说道:
……而变更国体之原动力,实发自京师,其首难之人,皆大总统之股肱心膂。杨度等六人所倡之筹安会,煽动于前,而段芝贵等所发各省之通电,促成于继,大总统知而不罪,民惑实滋。……伏望我大总统改过不吝,转危为安,否则此间军民,痛愤久积,非得有中央拥护共和之实据,万难镇劝。以上所请,乞以二十四小时答复,谨率三军,翘企待命。开武将军督理云南军务唐继尧、云南巡按使任可澄叩。
政事堂见事关重大,不敢隐匿,只好转呈袁皇帝。袁皇帝看完,也皱起眉来,过了好久才说道:“日前曾接到云南各种电呈,并没有反叛形迹,这道密电莫非是乱党假冒不成?”随后,召来国务卿陆征祥嘱咐道:“你用政事堂名义电询云南,看看是否假冒。”陆征祥应命而出,立即致电云南。谁知等了好一会儿,竟没有复电到来。政事堂还在眼巴巴地盼着回音时,云南已宣布独立,竖起讨袁旗帜。
蔡锷派王伯群到云南,密告唐继尧准备起义,拥护共和。唐继尧立即命自己的军队赶紧预备,专等蔡锷的到来,协力讨袁。当时,前江西都督李烈钧由日本到香港,也有密电约唐,让他举事。唐复电相邀,恳请到时候协助。十二月十七日,李烈钧与熊克武、龚振鹏、方声涛到云南,与唐继尧晤谈。第二天,所有在云南的要人聚集忠烈祠,讨论军事、财政、外交等大事。计划定好后,因蔡锷未到,大家只好按兵不动。又过了两天,历经艰险的蔡将军终于抵达云南。
原来,蔡锷先到日本,与他有密约的参政戴戡,也随后到了日本。殷承瓛、刘云峰、杨益谦三人与蔡锷是故交,自袁世凯对国民党下手后,一直隐居日本。几人碰头后,想迂道进入云南。无奈驻日公使陆宗舆奉老袁密令,随时侦查,蔡锷只好去日本医院治病,并常常给政府寄函,假报国民党行踪。快要离开日本时,蔡锷预先准备好十多封信函,悄悄地交给好友,托他隔一天发一封,自己则与戴、殷、刘、杨四人登船前往云南,不但老袁被瞒过,连陆宗舆也无从觉察。道经蒙自时,五人担心刺客挡路,都换上破衣烂衫,化装成穷苦人家的样子,一起徒步前行。刚走了没多远,前面忽然出现一大汉,虎背熊腰,极为凶悍,厉声问蔡锷:“你们到哪里去?”蔡锷说途中遇到强盗,行李和银钱都被劫去,现在打算回龙州故乡。不等蔡锷说完,那大汉忽然问道:“你就是蔡锷?”蔡锷不动声色,一再强调他认错人了,暗中却取出手枪,枪声一响,大汉应声倒地。旁边的小巷里突然又窜出好几个人,蔡锷连发数枪,戴戡等人也出枪射击,击毙数人,只剩一个活口,被蔡锷擒住。那人长跪乞饶,说是受袁总统密令,不得已来此。蔡锷笑道:“我可以饶了你,但你必须传话给老袁,以后不要再用此鬼蜮手段了。”
阿迷县知事张一鹍,听说蔡锷入境,想讨好中央,设法擒蔡。碰巧南防师长刘祖武已接唐继尧来电,嘱咐他欢迎蔡锷,蔡锷也因刘是旧部,急忙与之相见,并在防营中宴叙一宵。第二天清晨,由刘军护送入省。张一鹍的奸计自然没有得逞。
蔡锷到了省城,唐继尧、任可澄及属下都出城迎接,男女老少争集道旁,欢声雷动。入城后,略叙寒暄,蔡锷便问及军备。唐继尧道:“已预备多日,专等君来,以便举义。”蔡锷又问道:“饷械可备好?”唐继尧道:“除本省库款及兵械外,南洋华侨愿助款六十万元,安南也有若干枪炮运来,足供半年。”蔡锷道:“袁氏叛国,中外共愤,半年以内,我们定可除掉他。事不宜迟,请早日宣布独立吧。”唐继尧道:“海外饷械明后日即可到齐,我等就在阳历年内举起义旗,怎么样?”蔡锷同意。第二天,由南洋运到华侨助款六十万元,并由安南运来多种枪炮。二十二日晚上,召开全体大会,议定起义计划,先以唐、任二人名义电迫袁氏取消帝制,诛除祸首。当下拟好电稿,于二十三日拍发,限他二十四小时答复。谁知复电到来,仍是假惺惺地问他们真伪。于是唐、任等决计讨袁,即于二十五日宣告云南独立,并邀同贵州护军使刘显世,联名通电各省。
通电发出后,众人开始讨论组织军队。关于出师名称,有的说用共和军,有的说用滇(云南)黔(贵州)联合军,有的说用中华民国第一军,有的说用靖难军。唯独蔡锷起身说道:“此次举义是国民放逐独夫,不应沿用‘共和’二字,其他各名称范围太窄。军人以救国为天职,此时讨袁,仍不外乎一救国问题,不如直称救国军,或称护国军。”唐继尧道:“不如‘护国’二字吧。”大家一致赞成。蔡锷又道:“军队出发必须有一统率机关,这一名称也很要紧。”各军官道:“应该称元帅府,或临时元帅府。”唐继尧道:“‘元帅’二字,听起来太尊贵,不如直接用总司令。”蔡锷鼓掌赞成。唐继尧又道:“鄙人不材,愧对此任,好不容易经过两年。今蔡公来到云南,正是鄙人卸肩的日子,鄙人情愿督师出征,这将军一席仍让蔡公担任。”蔡锷摇头道:“锷来此地,欲保障真正共和,为诸同胞谋幸福,并非为自己谋名利。唐公此举在外人看来,还以为锷来攫取此席,锷哪里承受得起,只好从此告别了。”说完便要抽身离开。唐继尧连忙挽住,说道:“公不愿意的话,继尧愿让给李君。”李烈钧忙道:“蔡公都不肯受任,烈钧更不敢受了。”蔡锷又道:“今日起义,目的在于推倒袁政府,其他事我们再慢慢计议吧。只是锷应与唐公相约,省内专属唐公,省外属锷与李君分任吧。”唐继尧还想推托,军官齐声道:“唐将军请勿过谦,还是依从蔡公的建议吧。”唐继尧只好应允,随即续议各军组织法及任务分配,分道进行。议定如下:
中华民国护国第一军总司令,归蔡锷担任,出发四川,进图湘、鄂。中华民国护国第二军总司令,归李烈钧担任,出发广西,进图粤、赣。中华民国护国第三军总司令,归唐继尧担任,防守云南本省。一面布告人民,各安本业,一面照会各国领事,切实保护侨民,从前各项条约,继续有效。惟自帝制发生后,袁政府与各国所订条约,均不承认;且各国官民,如赞助袁政府及战时禁制品,立即将视同仇敌,没收该物。
各国领事接收此照会,大都默认。二十七日,第一军总司令部已经组成。自总司令蔡锷以下,总参谋长用了罗佩金,参议处长为殷承瓛,而秘书李曰垓、副官长何鹏翔等,都是云南省中的名流。当天便下了动员令,第一梯团长刘云峰率领所部,向四川进发去了。
警报陆续送达中央,老袁也着急起来,忙用总统府内的丰泽园作为军事会议厅,连开御前会议,召集文武官属,商议南征。大家只盼望着袁氏登基,领太平宴,奏朝天子乐,所以哪个肯出去打仗?于是,纷纷献议道:“云南地处偏僻,能成什么大事?只需让湖南、四川各省集兵阨守,令他无路可出,他自然束手待毙,不到数月便可平定了。”老袁道:“话虽如此,但怕他讹言煽惑,摇动邻省,所以不可不防。”大家又说道:“癸丑一役,长江南北都已响应,尚且数旬可平,区区一个唐继尧怕他做什么?”老袁道:“蔡锷也在云南,此人不可轻视。他托词养病日本,前几天还有书函寄来,谁知他瞒着我潜往云南。昨天,陆宗舆来电,说已问明日本医院,蔡锷可能十天前回国了。你想他这般诡诈,岂不是大患吗?”大家安慰了数语后,老袁电命驻岳陆军第三师长曹锟,率师前往湖南,据守要塞,候令征滇;旅长马继增带领第六师的第十一旅,由湖北赴岳,与曹换防;四川将军陈宦速派得力军队,固守叙州,力拒滇兵北上。除此之外,老袁还有最关键的一着,即命邮政电报各局,凡从云南发出的函电,或与云南有关系的函件均严行搜查,不准拍发。随后又让政事堂接连驳斥云南通电。政事堂二十六日发往云南的电文还带着规劝的口气,说:“政见不同可以讨论,为虎作伥,智士不为,并且列强劝告,并非干涉,总统誓言视民意为转移。现在,全国赞成君主立宪,云南前日也电表赞同,为何出尔反尔,视为儿戏?”二十七日的电文归咎蔡锷,说:“蔡锷潜行至滇,胁诱唐继尧,唐应立即悔过自新,休为小人所惑!”到了二十九日,才颁发明令,说:“据参政院奏称,唐继尧、任可澄有三大罪:构中外恶感;背国民公意;诬国家元首。立即撤职,并夺去爵位勋章,听候查办。”另派张敬尧带领第七师,自南苑到湖北,巩固湖北的边防;加封张子贞将军衔,暂代理云南军务,刘祖武少卿衔,代理云南巡按使。
哪知张子贞、刘祖武二人已在唐继尧将军麾下效力讨袁。张任将军署内的总参谋长,刘任第三军第四梯团司令官,两人不但不受袁令,并且声罪致讨。老袁怒不可遏,当即动员英使朱尔典,转嘱驻云南英领事葛夫,让他规劝云南取消独立;并嘱托法使康悌,于安南防备云南边防。两国使者言语支吾,始终不肯效力,气得老袁火冒三丈,却又只能长嘘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