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请愿团(1 / 1)

民国 蔡东藩 1743 字 2个月前

段祺瑞从湖北调回北京后,虽任陆军总长,但兵权却被大元帅夺去,因而一直怏怏不乐,屡次想要辞职。中日交涉时,他又通电各省,屡次主战,越加引起袁总统的猜忌。如今,袁总统听了徐世昌的话,当即决定辞掉他,只是一时想不出替换的人,还踌躇不决。此时,长子袁克定从门外进来,向老袁报告说:“筹安会已通电各省,现已得几处复电,很是赞成帝制,此后办事应该不会有意外。原电文已带来,父亲可一瞧。”说着,便从袖中取出电稿,双手捧呈。只见文稿开头全是各省长官的头衔,接连是某某商会、某某教育会、某某联合会,连海外华侨都有。内容有:“本会以为……我国拨乱之法,莫如废民主,立君主;求治之法,莫如废民主专制,行君主立宪,此本会讨论之结果也。”

老袁读完后,将电稿扔在桌上,沉着脸说道:“这帮书呆子就知道咬文嚼字!你以为各省军官复电赞成,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哪知就连我身边统领陆军的段祺瑞都不肯助我,你想此事可能成功吗?”袁克定正恨着老段,当下道:“陆海军权已归属大元帅,谅老段也无能为力,拔去了他,便容易成事。”老袁道:“我正为此踌躇,只是担心一旦把他撤去,继任他人,岂不要酿成兵变?”克定道:“为何不邀王聘卿出来?聘卿资格比段要优,任他为陆军总长,还怕军人不服?”老袁道:“你说的是,但他不肯出来怎么办?”克定道:“让儿亲自去邀请,定当劝他受任。”老袁道:“好,那你就去走一回吧!”

王聘卿,名士珍,与段祺瑞同为北洋武备学生,只是段籍安徽,王籍直隶,籍贯不同,派系也因此不同。前清时,王官位就比段高,之后与段先后任江北提督,有“王龙段虎”的美称。当年在天津小站练兵时,王、段二人同为老袁帮办,因此与袁氏也有旧谊。清帝退位后,王无意为官,避居不出。

袁克定奉命上了专车,径直前往正定县,向王宅递上自己的名帖,请求拜见王士珍。袁克定来得突然,王士珍本想挡驾,但又一想,袁克定远道而来,定有要事相商,不能不坦怀相见。袁克定抱膝请安,行侄子礼,王士珍殷勤答礼。彼此坐定,寒暄几句,便论起国事。袁克定随即传述父命,请王士珍即日至京,就任陆军总长。王士珍连忙谢道:“芝泉任职那么多年,已有很深的阅历,相信他一定胜任。鄙人自民国以来,在家已稳居四年,无心问世,而且年力日渐衰颓,无法担此重任,还请公子代我向令尊致歉,为我辞去这番好意。”克定道:“芝泉先生现因多病,日求退职,家父挽留不住,只得请公接任。因担心公不屑此职,特命小侄来劝驾,万望勿辞。”王士珍一再拒绝,克定再三劝说,一请一拒,时间已过了很久。王士珍道:“不是我敢违抗尊翁的意思,而是自问老朽不堪受职,与其日后辞官辜负尊翁,还不如今日就不接任,这样更好。”克定叹息道:“公今不肯枉驾,想是小侄来意未诚,此次回京再由家父手书来请公吧。”当天,袁克定便返回京,将情形转告老袁。于是老袁亲自写了一封信,说得勤勤恳恳,一定要王士珍出来相助。第二天一早,袁克定拿着父亲的书信,又去了王士珍家。王士珍为人较柔和,听说袁克定又来了,不得不接见。袁克定行完礼后,恭恭敬敬地呈上父书。王士珍看完后,对他说道:“尊翁雅意,很是感激,我自当作书答复,说明鄙意,免使公子为难。”克定不等他说完,竟突然跪下。急得王士珍慌忙搀扶,但不能将克定扶起,又说:“老朽不能承担此重礼,请公子快快起来!”克定佯作泣容道:“家父有命,此番若不能劝驾,定要谴责小侄。何况国事如麻,待治甚急,公即使不为小侄计,不为家父计,也应垂念民生,出手相助啊!”说到这里时,几乎要流下泪来。王士珍见此情状,不好再坚持,只得婉言道:“请公子起来再行商议。”克定道:“公若再不应允,小侄情愿长跪阶前。”没有办法,王士珍只好同意。喜得克定手舞足蹈,不停地拜谢,起身后,与王士珍订好行期,才回京复命。第二天,老袁下令,免去段祺瑞陆军总长的职务,由王士珍代任。王士珍也在这一天到了北京,入见老袁。

老袁得了王士珍,以为军人这方面可以无后顾之忧了。只是财政还是比较困难,所有动员、组织帝制的活动均需要钱,除非有大富翁担负经费,否则处处捉襟见肘。就在徘徊不定的时候,有位大财神登台,上演了一出升官发财的好戏。于是金钱有了,袁老头可以高枕无忧了。此财神就是梁士诒。梁本为总统府内秘书长,足智多谋,很能揣摸袁氏心思,做事也很符合袁意,所以深得老袁器重。他笼络要人,招集若干党羽,使用神通机变的手段,把中央政府的财政权一股脑儿攥在了手心。历届财政总长无论何人,总不能脱离梁系,于是大家赠他一个绰号“梁财神”。梁士诒是广东人,依附他的叫作粤派。而与粤派相对立的为皖派,首领是杨士琦。杨为政事堂左丞,势力颇大,他联络多数旧官僚与粤派分竖一帜,互相排挤。老袁生性多疑,一会儿信梁,一会儿信杨。杨既得志,梁便渐渐失势,甚至一度丢了秘书长一职。但是因财政不能无梁,老袁这才又召梁为税务督办,而梁仍靠着财力到处张权。这时,交通部闹出一件大案,牵连梁财神。梁正愁无法解免,想找个机会迎合袁意,省得受罪,突然听说老袁因财政问题有所顾虑,他立即乘机而入,愿将帝制经费一力承当。难道这梁士诒绰号“财神”,真有若干私财肯倾囊取出,替袁氏建立帝制吗?当然不是。他无非从百姓身上间接搜括,取做袁氏费用,但也算是个理财能手。但袁氏生平视金钱如泥沙,国民捐款、救国储金、储蓄票价以及种种苛税、借款多被消耗殆尽。此次梁财神出筹巨款,究竟从何处下手呢?原来,京城里面本有中国、交通两银行,归政府专管,平时信用还过得去。梁为筹备现款竟令两银行滥发纸币,将所有准备金都运入袁氏金库,供袁使用。老袁倒也没有什么顾忌,只要有钱可用,于是他视梁为财政大家、功臣,对梁比从前更加信任。梁的那些涉案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梁士诒再次进见老袁,献上一条妙计,仍是“民意”二字。老袁愕然道:“你也来说民意吗?昨天,费树蔚来见我,说是要顾全民意,但究竟‘民意’二字,该怎么解释?我驳斥了数语,他竟悻悻出去,弃职回籍,要不是克定的关系,我决不饶他。”梁士诒不慌不忙,从容问道:“总统所说的费树蔚是否任肃政史?”老袁点头。梁士诒道:“树蔚说的是顾全民意,而士诒要说的是利用民意。同是‘民意’两字,用法却大不相同。”老袁听了,不由得点头。梁士诒又道:“就借这‘民意’二字,号召天下,不怕天下不从。”老袁道:“谈何容易?”梁士诒道:“据鄙意看来,也没有什么难处。总统今日只管反对帝制,照常行事。士诒愿为总统效力,一面联络参政院作为民意代表的上级机关,一面另设公民团作为民意代表的下级机关,上下联合,‘民意’便可造成。据士诒判断,不用数月即可奏效。”老袁道:“我也并不想为帝,无非因时局艰难,稍有举动便遭牵制。你之前做过秘书长,所有外来文件也多半过目,你说能有几件事不被反对?我现在所处的地位,是骑虎难下,做也不好,不做也不好。”梁士诒道:“总统英明圣武,什么事不可为呢?要做就做,何必多疑。”老袁道:“这还仗你帮忙呢!”梁士诒忙起身离座,应了几个“是”字,拜辞而出。返回寓中,密请沈云霈、张镇芳、那彦图等人到寓所商议。

几人密议了半天,梁士诒又想出一个好办法,对沈云霈道:“足下是参政的杰出人才,而参政院已代行立法院的职责,算是一个完全的民意机关,如果您在参政院中大力提倡,还怕全体不一致吗?”沈云霈道:“彼此都为公事。自当尽力。”梁士诒又对张镇芳道:“我想现在最好是组织公民请愿团,无论官、学、商、工及男女长幼,最好都入会;京内做总机关,外省做分机关,越多越好,不怕帝制不成。”张镇芳道:“听说筹安会也已去各省立分会了。”梁士诒道:“要做皇帝,就做皇帝,还要说什么筹安,空谈学理。俗语说得好,‘秀才造反,一世不成’,这就是对筹安会的定评。我等设立公民团,从请愿入手,岂不更直接痛快?”沈云霈等人齐声道:“梁公高见,我等这就去办,只是这会长必须是梁公。”梁士诒道:“会长一席,我不能胜任。不瞒诸公,我要内外兼筹,实在不便,还请诸公原谅。”张镇芳道:“照此说来,请何人做会长合适呢?”梁士诒道:“沈公责无旁贷,副会长就请张、那二公担任好了。”沈云霈道:“会长必须由会员全体推举,兄弟间不便私相担任。”梁士诒捻着胡须微微笑道:“不是士诒夸口,士诒要推举老沈,会员敢另举他人吗?”数人又闲谈片刻,才一同散去。

过了两天,梁士诒已邀集若干会员,找了个公共场所,开起成立大会来。开会结果推举沈云霈为会长,张镇芳、那彦图为副会长,像文牍主任、会计主人等职位也都一一安排了人。大家各自认定职责,协力办事。就在此时,袁总统的干儿子段芝贵从湖北回京,也来协助帝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