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货第十七(1 / 1)

论语新解 唐汉 4740 字 2个月前

此章既有孔子的事迹,也有孔子的言论,还有孔子与弟子之间的问答。

17-1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途。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阳货欲见孔子

◆译文

阳货想见孔子,孔子却不想见。(阳货派人给孔子)送去一只蒸熟的小猪,孔子瞅准他不在家的时候前去拜谢,结果在半路上碰面了。阳货对孔子说:“走近一点,我和你说几句话。”他接着说:“身怀才能,却迷惑在自己的国家之中,可以算是仁德吗?”孔子说:“不可以。”阳货又说:“喜好做事却屡次错失时机,可以算是聪明吗?”孔子说:“不可以。”阳货最后说:“时光一去不返,岁月不等人呀!”孔子说:“好吧。我就要出来做官了。”

◆解字

归。“归”的本义为返回。引申指使物件返回原主。此处用为送还,即赠送给孔子一只烤小猪(《古论》和郑注本作馈)。按照当时的礼仪,受礼者应回拜致谢。阳货利用这一“时俗”,想要孔子拜见自己。

途。“途”是会意字,从余从彳从止,构意源自一个人持伞行走在路上。“途”的本义为道路之上(行进途中),引申指道路。此处用其本义。

◆探微

阳货,即阳虎。他是季氏的家臣,历事季平子、季桓子。他是一个吃主子、喝主子又叛主子的家伙。公元前502年,他勾结三桓的家臣,欲除去三桓,事败后先奔齐,后奔晋投靠了赵简子。

这段对话,时间在公元前505年,孔子47岁。孔子答应阳货出来做官,但事后并未出仕。直至公元前501年,阳货奔齐奔晋以后,孔子才出来做官。

17-2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译文

孔子说:“人的本性极为相近,(后天环境的)习染使性情相距甚远”。

◆探微

“性相近,习相远”一句,因《三字经》的普及而无人不晓。

《论语》一书,两处出现“性”字。另一处是《公治长篇》“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17-3

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译文

孔子说:“只有上等的智慧与下等的愚蠢不会改变。”

◆解字

移。“移”是会意字,从禾从多。构意源自谷苗长出后,将苗稠处的苗拔出移栽到苗稀处。“移”的本义为移除,引申泛指移动。此处可意译为改变。

◆探微

“上智”即孔子所说的“生而知之者”,孔子认为自己不是这类人。“下愚”就是白痴或傻子。孔子认为只有“上智”和“下愚”不需要学习,因为他们原本是无法改变的。

◆群言

杨伯峻:只有上等的智者和下等的愚人是改变不了的。

李泽厚:只有最聪明的和最愚蠢的,才不改变。

钱穆:只有上知与下愚之人不可迁移。

17-4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宰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译文

(孔子一行)来到武城,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莞尔一笑说:“杀鸡何必用宰牛的刀。”(时任武城宰的)子游回答说:“过去我听夫子说,君子学习夫子之道便会爱人,小人学习夫子之道则容易使唤。”孔子说:“弟子们,子游的话是对的。我刚才所讲是玩笑罢了”。

◆探微

孔子认为“礼乐”是治国重器,在武城这个只有小人物的小地方听到“弦歌之声”,便产生了大器小用的想法。子游则用孔子的话反驳了孔子:“小人学道”则“民之好使也”,小人也需要礼乐的熏陶。孔子自知说错了,在众多弟子面前,孔子只好以“戏言”来狡辩了。

17-5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译文

公山弗扰凭借费城这个地方造反,召唤孔子前往。孔子打算去,子路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去也就算了,何必到公山氏那里去?”孔子说:“召唤我的人难道凭空来的吗?如果有任用我的人,我一定在东方复兴周朝(实行周公之道)。”

◆解字

畔。“畔”是“叛”的假借字,“叛”则是“判”的假借字。“叛”字的本义指凭据半边土地或人员而反叛。“畔”借“叛”的形、音、义,以田置换本字的反,表示依据土地而反叛,也表示田地中分界的坎。因此,在这一词义上,此处“畔”与“叛”可视作互为异体字。

徒。此处用为凭空。

◆探微

“公山弗扰以费畔”一事不见于《左传》,但《左传》定公十二年有公山不狃叛鲁一事,正是孔子任大司寇时命人平叛的,与此事大相径庭。公山弗扰或为公山不狃的后人,“以费畔”或在若干年后发生,未可知也。

孔子急于施展抱负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所以引起了弟子的不满,子路就不客气地说他“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但是孔子这一次并没有责怪子路“野”,只是做了一点辩解。

关于孔子为什么应召公山弗扰,可参见《里仁篇之十五》“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的解读。参见《宪问篇之十九》“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

17-6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译文

子张向孔子请教仁德。孔子说:“能够推行以下五种于天下,就是仁德啊。”“请问是哪五种?”孔子说:“恭敬、宽厚、诚信、勤敏、慈惠。恭敬就不会招来侮辱,宽厚就能让众人拥护,诚信就能担当重任,勤敏就会做出成绩,慈惠就能使唤他人。”

◆探微

孔子给子张讲仁,把仁德具体化解成五种品德。

17-7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其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译文

佛肸召唤孔子,孔子打算去。子路说:“从前我听夫子说过:‘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不加入其中。’佛肸凭借中牟而反叛,夫子要前往,为什么要这样做?”孔子说:“确实,我说过这话。你不知道吗,坚固的东西,磨也磨不薄。白色的东西,染也染不黑。我难道是葫芦吗?怎么只能被挂在那里而不被食用呢?”

◆解字

磷。“磷”是“鳞”的假借字。“鳞”是形声字,从鱼粦声,本义指鱼鳞。“磷”借“鳞”的形、音、义,以石置换本字的鱼,表示如鱼鳞般的云母石薄片,引申后又有薄片义。近代,又将此字用为非金属元素P的汉语名称,此处用其薄义。

涅。“涅”是会意字,从水从土从目标字根日,构意源自从水底捞出的淤泥。“涅”的本义指淤泥,引申为黑色,又有染黑义。此处用其染黑义。

缁。“缁”是形声字,从纟甾声:纟为类旁,表示与丝麻有关;甾为声义旁,表声且表(黑色)瓦罐义,“缁”便是黑色的麻布,此处用为黑色。

匏。“匏”是形声字,从瓠包声,瓠为类旁,表示与瓠瓜有关,包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包裹义,指能够制作水瓢的瓢葫芦(此字省形为匏、瓟二形。《说文》释为从包从瓠省)。匏瓜嫩时可食。

◆探微

孔子曾经说过,即便昏君无道,只要有贤臣,王政仍能维持下去(参见《宪问篇之十九》)。也就是说:不怕君主昏庸,只怕没有仁德之臣。正是在这种思维方式下,孔子要去公山弗扰那里为臣,想到佛肸手下当差,也答应了到阳货那里出仕。

从表面看,孔子蠢蠢欲动,急于施展抱负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已经到了引起弟子不满的程度。因此,一方面弟子们极力反对,另一方面则是孔夫子的辩解。“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吾其为匏瓜哉,焉能系而不食?”这是一种辩解,还是孔子真正的内心所想?

正是有了“不怕君主昏庸,只怕没有仁德之臣”这种想法。孔子派出仲由、冉雍、冉求到季氏那里做官,自己更挺身应召,希望能改变世道。

17-8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译文

孔子说:“仲由,你听过六种好品德和容易犯的六种毛病吗?”子路回答说:“没有。”孔子说:“坐下来,我告诉你。喜好仁德却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端是愚昧无知;喜好智慧却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端是轻浮**;喜好诚信却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端是容易被人利用而害了自己;喜好正直而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端是偏执;喜好勇敢却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端是容易惹乱子;喜好刚正却不喜好学习,它的弊端是狂妄自大。”

◆解字

**。此处用为一个人的行为**。

贼。此处意谓毁坏自己。

绞。“绞”是形声字,从纟交声:纟为类旁,表示与丝麻有关;交为声义旁,表声且表交叉义。“绞”便是用绳子把人勒死,引申泛指扭结。此处用为偏执(解不开)。

狂。“狂“的本义为疯狂,在此用为狂妄。

17-9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译文

孔子说:“弟子们为什么不学习《诗》呢?诗可以起兴(话语),诗可以观察(民风民俗),诗可以聚合(大家在一起),诗可以排遣心中怨恨。从近处说可以(帮助你)服侍父亲,从远处说可以(帮助你)服侍君主,还可以多多认识鸟兽草木的名称。”

◆解字

兴。在此用为兴盛,可译为起兴。

观。“观”(觀)是“雚”的本义转注字。“雚”为象形字,构意源自圆瞪眼睛的猫头鹰。在“雚”的右边增添表示看见的“见”,便创设出转注字“观”,承继初文的观看义,“雚”则成为汉字形声系统声义偏旁。

群。“群”是形声字,从羊君声:羊为类旁,表示与羊有关;君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君王义。“群”便是有领头公羊的一群羊。“群”的本义为聚集在一起的羊,引申用为量词。此处用为聚集。

怨。“怨”是形声字,从心夗声:心为类旁,表示与内心活动有关;夗为声义旁,表声且表盘曲不展义。“怨”便是盘曲在心,不得舒展的情绪,即怨气。此处用为使动,即排遣怨气。

17-10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译文

孔子对他的儿子伯鱼说:“你学习过诗经中的《周南》《召南》吗?一个人如果不学习《周南》《召南》,就好像面对一堵墙站立(翻不过去,什么都看不见)。”

17-11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译文

孔子说:“人们说,礼这么说,礼那样说,难道(作为礼品的)玉器和丝帛会说话吗?人们常说,乐那样说,乐这么说,难道作为乐器的编钟和立鼓会说话吗?”

◆探微

玉帛、钟鼓只是礼乐制度所依托的物质形式,孔子认为应该更重视礼乐的精神实质和教化功能。所以,礼并不是物品,乐并不是乐器,这大概就是孔子此语的真正用心。

17-12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

◆译文

孔子说:“表面厉害而内心怯懦的人,比较于各种小人,就像穿墙打洞的小偷一样吧!”

◆解字

荏。“荏”是形声字,从艸任声:艸为类旁,表示与草类植物有关;任为声义旁,表声且表穿通而过义。“荏”字的构意源自花草之莛穿通而过。“荏”是“荏苒”一词的词素,“荏苒”是双声联绵词,构意源自花草之莛长出后便又软塌下来。此处“荏”字为“荏苒”一词的脱字,意谓内心软塌,可译为怯懦。

窬。“窬”是形声字,从穴俞声:穴为类旁,表示与洞穴有关;俞为声义旁,表声且表渡过义。“窬”便是从洞穴中钻了过去。

17-13

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译文

孔子说:“(揣摸他人心愿的)好好先生,正是对仁德的戕害。”

◆解字

贼。此处意谓毁坏自己。

◆探微

孔子是一个好说直话,好说实话的性情中人,他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向愿”先生。

◆群言

杨伯峻:没有真是非的好好先生是足以败坏道德的小人。

钱穆:一乡中全不得罪的那种好人,是人类品德中的败类呀!

17-14

子曰:“道听而涂(途)说,德之弃也。”

◆译文

孔子说:“路上听到便在路上传说给人,乃是对仁德的丢弃。”

◆探微

为什么“道听途说,德之弃也”?孔子认为,不加思考、不去考证,而散播路途上听到的传言,一定是“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知不好学,其蔽也**”,故而为德之弃也。参见本篇第八章。

17-15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译文

孔子说:“粗鄙(无知)的人,可以与之共同侍奉君王吗?(他们)没有得到(宠信)时,生怕得不到;得到的时候,又生怕失掉;如果害怕失掉(宠信),这种人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

◆解字

鄙。此处用其粗野无礼义。“鄙夫”一词又见于《子罕篇之八》:“有鄙夫问我,空空如也。”

◆探微

“患得患失”已成为成语,执政官员中的鄙夫类人物,形象生动,评论明确,孔子对这种人的描述可谓一言中的。

读者可参见《子路篇之二十五》:“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小人难事而易说也’。”

17-16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译文

孔子说:“古时候的民众有三种毛病。现今连这些(毛病)也失掉了:古代的狂中有肆意率真,现在的狂则**不羁;古代的矜持中有清廉,现在的矜持中只有忿恨;古代的愚中有耿直,现在的愚中只有狡诈。”

◆解字

肆。此处用其肆意率真义。

矜。“矜”的本义为矜持。引申后,又有哀怜义。此处用其本义。

忿。“忿”是形声字,从心分声:心为类旁,表示与内心活动有关;分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分为两半义。忿的本义为狷急,即暴躁。

廉。“廉”是形声字,从广兼声:广为类旁,表示与廊屋有关;兼为声义旁,表声且表收获的全部庄稼义。“廉”的本义为盛装谷物的仓库,由全部入库引申出廉洁不贪义。此处用为清廉,即凡事都节俭保守。

戾。“戾”是会意字,从户从犬,构意源自狗被关在(他人的)门内。“戾”的本义为乖戾,即违逆不顺。“忿戾”的词义为狷急乖戾,可译为忿恨。

◆群言

杨伯峻:古代的人民还有三种(可贵的)毛病,现在呢,或许都没有了。古代的狂人肆意直言,现在的狂人便**不羁了;古代自己矜持的人还有些不能触犯的地方,现在自己矜持的人却只是一味老羞成怒,无理取闹罢了;古代的愚人还直率,现在的愚人却只是欺诈耍手段罢了。

钱穆:古人常见有三种病,现在或许连这些病也不见了。古代狂者常易肆志不拘,现代的狂者则是**无所据了。古代矜者常易廉隅陗厉,现代的矜者则成忿戾好争了。古代愚者常易径情直行,现代的愚者则成变诈百出了。

17-17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探微

此章重出,另见《学而篇之三》

17-18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家邦者。”

◆译文

孔子说:“(我)厌恶紫色夺去了朱红色的纯正,厌恶郑国音乐扰乱雅乐(的端正),厌恶伶牙俐齿的人使家国衰败灭亡。”

◆探微

这是孔子最厌恶的三件事:紫色、郑音、佞人。这三件事乃当时的时髦风尚。

17-19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译文

孔子说:“我打算不再说话了”。子贡说:“夫子如果不说话,那么弟子们学习什么呢?”孔子说:“天说过话吗?四季转换,百物生长,天说过话吗?”

◆探微

孔子在什么时间,为什么发出如此深沉的悲叹:我打算不再说话了。孔子为不打算说话辩解:天不说话,四时照样运转,万物自然生长。言外之意是,自己说了那么多,天下无道久矣。自己“好古”,却什么也没有改变!这是哀叹,也是悲鸣!

古今中外,不乏绝食者,想不到还有绝言。你认为孔子能做到三天不说话吗?我认为孔子做不到!

17-20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译文

孺悲想拜访孔子,孔子推辞有病而拒绝。等到传话的人走出大门时,孔子取来瑟弹奏而歌,让(等在门外的)孺悲知道自己的意思。

◆探微

孺悲其人不详。

李零对这一章的解读很有意思:“孔子明明在家,却托词有病,不见,让通报者出去告诉他。不见就不见吧,还要让孺悲知道他是故意不见,所以把瑟搬出来,故意鼓瑟高歌,让孺悲知道,我就在家,我就不见你。不见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可能是无人介绍,或孔子对他不待见。这段话很有意思。西方人读了,会非常奇怪。比如英国新教牧师高大卫翻译过《四书》,他说中国人心中只有君父没有上帝,中国人是喜欢撒谎的民族,孺悲见孔子就是典型例子。”

鲁人孺悲欲见孔子

17-21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译文

宰我问道:“三年守孝,时间太长了吧。君子三年不习礼仪,礼仪一定荒废;三年不习乐舞,乐舞一定会崩毁。旧谷吃完了,新谷上来了,钻燧取了新火,为期一年就可以了。”

孔子说:“(父母死后不到三年)吃着大米饭,穿着绸缎衣裳,这样做你的心安宁吗?”宰我说:“安宁。”孔子说:“你要是心安就按你的想法办吧。君子在守孝期间,吃着甘美的食物不会觉得香甜,听着音乐也高兴不起来,居处时觉得不安宁,所以才不那样做。现在你觉得安宁,你就那么去做吧。”

宰我走后,孔子又生气地说:“宰予真是没有仁德!孩子从生下来到三岁,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守孝三年,普天之下都是这样做的。宰予难道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三年的怀抱爱护吗?”

◆探微

为什么要守孝三年?为什么不能守孝一年?因为作为礼仪操作者的执事先生们有了更多的事做,也就有了钱赚,有了饭吃。这关乎这个职业的饭碗问题,孔子不愿意说破,说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理由。

还有一个很大的理由。说这番话时,孔子已经老迈,孔子是在给自己死后作铺垫。

墨子一派对缙绅先生们的“厚葬”“三年之丧”大加批判:“王公大人”死了,“厚为棺椁,多为衣裘”,又大修坟墓,结果“民苦于外,府库单(尽)于内”。长久居丧,“使农夫行此,则必不能蚤出夜入,耕稼树艺;使百工行此,则必不能修舟车为器皿矣;使妇人行此,则必不能夙兴夜寐,纺绩织纴”。前者“多埋货财”,后者“久禁从事”,前者浪费财力,后者耗费人力。所以,“慎终追远”是“非仁非义,非孝子之事也。”墨子号召全社会抵制缙绅先生的厚葬久葬。

宰我的话语与墨子一派的观点相近。

17-22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译文

孔子说:“每天吃得饱饱的,什么心也不操,就会陷进去了(成了一种习惯)。不是有下棋的游戏吗?做这个依然好一些吧。”

◆解字

注意:此处“难矣哉”与《卫灵公篇之十七》“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惠,难矣哉”译法相同。

◆群言

杨伯峻:整天吃饱了饭,什么事也不做,不行的呀!不是有掷采下弈的游戏吗?干干也比闲着好。

钱穆:吃饱了,一天到晚心没处用,这真难呀!不是有玩博和弈棋的吗?这总比没事好一些。

17-23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译文

子路说:“君子崇尚勇敢吗?”孔子说:“君子把‘义’放在最高,君子有勇却没有义就会作乱,小人有勇却没有义就成为盗贼。”

◆探微

此话说给子路听,有所指,更有因材施教的意思。

17-24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译文

子贡说:“君子也有厌恶的人吗?”孔子说:“有,君子厌恶专说别人坏话的人,厌恶甘居下流却毁谤向上的人,厌恶勇猛而不懂礼节的人,厌恶果敢却至死不回头的人。”孔子又问道:“赐,你也有厌恶的人吗?”子贡回答说:“厌恶那些攻击别人显示自己聪明的人,厌恶那些不谦逊而冒称勇敢的人,厌恶那些揭人隐私而冒称耿直的人。”

◆解字

讪。“讪”是“疝”的假借字。疝字从疒山声,本义指腹中纠结为一块的硬团。“讪”借“疝”的形、音、义,以言置换本字的疒,表示纠结为一团,使人疼痛的话语,即当面说出的毁谤之言。

窒。“窒”是形声字,从穴至声:穴为类旁,表示与洞穴有关;至为声义旁,表声且表至达义,“窒”便是走到洞穴的顶头处,即不能再走了。此处用其本义。

徼。“徼”是“敫”字的本义转注字。“敫”字从方从攴从目标字根白,构意为追着击打一个人。在“敫”的左边增添表示道路的彳,便创设出转注字徼,承继初文的追赶击打义。引申后,又有追寻得到义。此处用其攻击义。

讦。“讦”是会意字,从言从干:言表言语,干表干戈。“讦”的构意为用言语攻击他人,即揭人隐私。此处用其本义。

17-25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译文

孔子说:“唯有女子和小人难以相处(养活);亲近了,(他们会)看不起你。疏远了,(他们会)心生怨恨。”

◆解字

养。“养”(養)是形声字,从食羊声:食为类旁,表示与吃食有关;羊为声义旁,表声且表羊只义。“养”便是饲喂羊只,引申泛指养活。此处用为相处,含有养活义在其中。

◆探微

将“女子”与“小人”并举,并且说他们难以相处(养活),这是孔子的名言,但这一名言却被现代女性和道德君子所诟病。有人为孔子辩解回护,有人则批评之。我以为:此处“小人”指社会下层的民众,与孔子说弟子樊迟:“小人哉!樊迟”中的小人词义相同,也就是“小人喻于利“的小人。君子与小人相处久了,由于小人原本就无知无畏,无产无畏,所以,他会看不起你,更会因小事而怨恨你。在男尊女卑的阶级社会中,即便是伟人或君王,与之长久厮守的老婆,绝不会终日里恭敬有加,一定会有不逊的举动,这是人之常情,这是孔子对人性观察细致入微的结果。

古代社会处理此事的方法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君子不友不如己者”。今天社会,两极对立中的鸿沟正逐渐填平,男女之间的平等也日趋接近,难养之事必然渐渐稀薄。所以,与其评说“难养”之对错,不如奋力填平难养之社会原因。

17-26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译文

孔子说:“年龄到了四十岁还被人厌恶的话,那他的一生也就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