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路第十三(1 / 1)

论语新解 唐汉 5041 字 2个月前

本篇三十章,一半讲为政,一半讲君子的品行。

13-1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译文

子路问如何施政。孔子说:“率先去做,付出辛劳。”子路请求多讲一些。孔子说:“不知疲倦”。

◆探微

“劳之”是自己辛劳还是百姓劳?注释者有不同解说。本人认为:“先之,”“劳之”,“无倦”,后面的主语应指同一对象,即施政官员。子路问的具体,孔子回答得也具体,这恰恰是子路这个层面上的行政官员应该做到的(子路为季氏宰)。

◆群言

杨伯峻:子路问政治。孔子道:“自己给百姓带头,然后让他们勤劳地工作。”子路请求多讲一点。孔子又道:“永远不要懈怠。”

李泽厚:子路问如何搞政治。孔子说:“自己带头,大家努力。”子路要求多讲一些,孔子说:“不疲倦。”

钱穆:先之劳之:之,指其民。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故为政者贵能劳其民。先之者,尤贵能以身先其民而劳,故民劳而不怨。此四字当作一句读。

13-2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译文

仲弓(冉雍)做了季氏家的总管,问如何施政。孔子说:“先抓有司的分工职责,赦免小过错(让下属干起来),提拔优秀人才”。仲弓又问:“如何知晓优秀人才来提拔他?”孔子说:“提拔你所知晓的;你所不知道的,他人会舍弃而不推荐吗?”

◆探微

都是“问政”。针对不同的人,孔子有不同的回答,原则是如何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仲弓问政,孔子说“先有司”,有司是他的班组领导。这句话李泽厚译为“首先注意干部”,钱穆译为“诸事先责成下面的有司”。杨伯峻译为“给工作人员带头”。实际上,“先有司”的意思是“先抓有司”。抓什么?当然是分工和职责。

“赦小过”的目的,是让下属干起来。凡干必会犯错,不干永不犯错。这就有了“赦小过”紧跟“先有司”的必要。

13-3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译文

子路对孔子说:“卫国君主等待夫子治国施政,老师首先做什么呢?”孔子说:“首先一定是‘正名’呀!”

子路说:“居然有这种想法,没想到老师迂腐啊!你怎么‘正名’呢?”孔子说:“真是粗野!仲由啊,君子对于不懂的东西,宁愿沉默不语。名分不端正,号令就不会通畅;号令不通畅,就会一事无成;一事无成,那礼乐也就无从谈起;没有礼乐的规范,也就没有适当的刑罚;没有适当的刑罚,民众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所以君子对于名分是首先要讲清楚的,而且讲了一定要去做。君子对自己讲的话,不会苟且。”

◆解字

待。“待”是会意字,从彳从寺,构意源自在大路上抓住一个人的腿足,不让其行走(让其等待后面来人)。“待”的本义为等待。

迂。“迂”是形声字,从辵于声:辵为类旁,表示与道路行走有关;于为声义旁,表声且表长出气义。“迂”便是只能用吹气方法到达的拐角。“迂”的本义为拐弯、偏僻之处。引申表示不合时宜,即迂腐。

阙。“阙”是形声字,从门欮声:门为类旁,表示与门户有关;欮为声义旁,表声且表打嗝止不住义。“阙”便是没有门,只有塔楼的观阙。由于阙的中间为通道,缺少阻隔作用的大门,由此引申出缺失义,此处用其缺失义。

苟。“苟”是依托象形字,乃是在跪跽的人形头部添加两只狗耳朵,表示一个人像狗一般顺从。“苟”的本义为苟且顺从,引申指不合时宜、不正当的。又用为连词,表示假设。此处用其本义。

◆探微

“名不正,则言不顺”,“必也正名乎”是孔子的名言。《左传·成公二年》载有孔子的话:“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是说,唯有礼器和名号是不可以借给他人的。此处的“名”,表面是姓名,实质上是讲与一个人相应的职务、职权和责任。孔子的“正名”,就是按照周礼作为尺度去正名分,要求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与他由世袭而来的传统的政治地位、等级身份、权利义务相称,不得违礼僭越。

此章的对话背景是这样的:卫国太子蒯聩与父亲卫灵公不和而逃往国外,长期待在晋国。灵公死后,君位就由他的孙子蒯聩的儿子辄继承了,这就是子路问话中说的“卫君”,即卫出公。蒯聩想借助晋兵回卫国抢夺君位,作为儿子的卫出公竟派兵阻挡。这样,出公赢了父亲,坐稳了君位,但他“为君”的名分正不正难免遭人议论。四年后,孔子到了卫国,子路得知出公想请孔子留在卫国,为他治理国政,于是有了此章开头的问话。

你认为孔子的“正名”,是让卫出公稳坐君位,还是让出君位?

13-4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译文

樊迟请教如何种庄稼。孔子说:“这方面我比不上老农。”樊迟又请教如何种菜。孔子说:“这方面我比不上老菜农。”樊迟走后,孔子说:“樊迟真是小人啊!执政者喜好礼制,那么民众就不敢不遵从;执政者喜好正义,民众就没有人敢不服从;执政者喜好诚信,民众就没有人不衷心拥护。如果做到这样,四方的民众就会用襁褓背负着幼儿,全家投奔而至。哪里用得着自己去种庄稼?”

◆解字

稼。“稼”是形声字,从禾家声:禾为类旁,表示与禾谷有关;家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家庭义。“稼”便是自家种植的禾谷(构意同“私”字)。引申后又泛指谷物,即庄稼。又引申泛指农业劳动,即稼穑。此处指庄稼。

圃。“圃”是形声字,从囗甫声:囗为类旁,表示与四周围框有关;甫为声义旁,表声且表绳套套住义。“圃”便是四周围起来的一块土地,古人用来种菜或种水果。

襁。“襁”是形声字,从衣强声:衣为类旁,表示与衣服有关;强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叫声为“夫强,夫强”的蝉(知了)。“襁”便是蝉蜕下来的壳。引申后,又指包裹婴儿的布兜,即襁褓。

◆探微

夫如是,焉用稼?这也是阶级社会中一种分工原则下的职业道德。

天不变,道也不变。道不变,君子野人的名分也不变。“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孔子依然是这一主张的始作俑者,就算不是首创者,也一定是个拥护者。

13-5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译文

孔子说:“颂诵《诗经》三百篇,授于他政务,却不能完成;让他出使四方(办外交),却不能独立应对。读得多,又有什么用呢?”

◆探微

孔子认为,诵诗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从政出使,不能为了诵诗而诵诗。此章特意强调学以致用。

13-6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译文

孔子说:“自己行为正当,不发命令(百姓)也会走(正道),自己行为不正当,发布命令(百姓)也没人听从”。

◆探微

此话说给执政者听。上梁正,下梁自正。

13-7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译文

孔子说:“鲁国和卫国的政治,犹如兄弟一般”。

◆探微

孔子在说什么?是说两国的政治过去一般好,还是说现在同样糟糕,还是说两国的政治像兄弟般精诚合作?从《论语》一书的论述来看,孔夫子多次感叹鲁国“天下无道”,从孔夫子认为卫灵公昏庸无道来看,显然是说,两国政治一般昏庸。

李零将“之政”二字省掉,认为这是说:“鲁、卫两国都是姬姓国。鲁国是周公旦之后,卫国是卫康叔之后。周公旦和卫康叔是兄弟,所以说‘鲁、卫之政,兄弟也’。”

13-8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译文

孔子在谈到卫国的公子荆时说:“他善于持家。刚刚有了一点财富,他便说:‘已经合适了。’稍微又增加了一些,他便说:‘已经全有了。’再增加一些,他便说:‘已经太美好了。’”

◆解字

居。此处居室指居处的家室。

苟。“苟”是依托象形字,乃是在跪跽的人形头部添加两只狗耳朵,表示一个人像狗一般顺从。“苟”的本义为苟且顺从,引申指不合时宜、不正当的。又用为连词,表示假设。此处用其假设义,可意译为已经如此。

13-9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译文

孔子前往卫国,冉有驾车。孔子说:“(这么多)庶民呀”。冉有问:“庶民多,又该作什么?”孔子说:“(让他们)富裕。”冉有问:“已经富了,又该作什么?”孔子说:“(让他们)接受教育。”

◆解字

庶。“庶”是会意字,从石从火,构意源自古人用石块压在火上,让火阴燃以保留火种。“庶”的本义之一由转注后的“遮”字继承,“庶”则表示引申后的期望义,又由此引申出差不多,可能义。又由遮盖义引申,代指压制在社会下层的民众,即庶民。此处用其庶民义。

◆探微

冉有跟随孔子游历卫国,乃公元前497年,此时,孔子年五十五岁。

13-10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译文

孔子说:“假设有用我的人,一年便已经很可以了。三年会有大成就”。

◆探微

期月,是从今年某月到来年某月,整整一年的时间。

有人怀疑此章非孔子所言,一是孔子根本做不到,二是这不符合孔子所倡导的谦谦君子的所为。针对此章,李泽厚先生认为:“其实《论语》全书五百章,其中从思想到风格大有出入差异者甚多。不出于孔子者恐不少,但如《前言》所云,既已归属孔子名下二千年,逐一甄别,不甚必要,亦不大可能”。

李零先生给予这一章的批语是:孔子的政治广告。

孔子在《阳货篇之五》曾经说过:“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所以,本人认为,此话应是孔子所说。

13-11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译文

孔子说:“善人(仁者)治理国家一百年。才可以做到超越酷刑去除杀戮,这话确实不错呀”。

◆解字

◆探微

这两句话,是孔子引用的“古语”,因而有“诚哉是言也”的感慨。此章可与《颜渊篇十九章》“子为政,焉用杀”相参校,从而知晓以孔子为教宗的儒家的“仁政”。

◆群言

杨伯峻:孔子说:“‘善人治理国政连续到一百年,也可以克服残暴免除虐杀了。’这句话真说得对呀!”

李泽厚:孔子说:“‘好人管理国事一百年,就可以消除各种暴行,去掉死刑。’这话不错呀!”

钱穆:古人说过:“有善人来主持国政,经历一百年之久,才可以化去残暴,消灭杀戮。”这话真对呀!

13-12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译文

孔子说:“如果有圣王(执政),必定三十年后达到仁政。”

◆探微

李泽厚先生将此章释为“如果有圣王兴起,也一定要三十年才能使人都有仁心。”“仁”释为“仁政”,还是释为“仁心”?

本人认为,此章同前章,都是孔子在述说自己的“仁政”观。

13-13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译文

孔子说:“如果持身端正,从政又有何难?不能端正自己,如何去端正他人”?

◆探微

此章同前边“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13-14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译文

冉有退朝回来,孔子问:“为何回来晚了?”冉有回答说:“有政务商讨。”孔子说:“其实是些事务。如有政务,虽然不凭借我(解决),我也会知道的”。

◆探微

冉有做了季康子的宰,这次,冉有下班晚了,遂有师徒二人的一问一答。古人认为“政”与“事”不同。《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杜预注:“在君为政,在臣为事”。前者是国事,后者是家事。孔子认为,冉有说的“有政”,应是季氏家中的家事,不能算作政事。

13-15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译文

鲁定公问孔子:“‘一句话就可以使国家兴旺起来’,有这回事吗?”孔子回答说:“话虽不能这样说,但也差不多。人们说:‘做君主难,做臣下也不容易。’如果(臣子们)知晓做君主的难处,这不就是一句能使国家兴旺的话吗?”

鲁定公又问:“‘一句话可以丧失一个国家’,有这回事吗?”孔子回答说:“话虽不能这样说,但也差不多。人有这样的话:‘我并不喜欢做君主,只喜欢说出去的话没有人敢违抗。’如果说的正确而没有人违抗,这不是好事么?如果说的不对也没有人敢违抗,这不就是一句能丧失国家的话吗?”

◆探微

孔子出仕鲁定公,在公元前501—公元前498年,此段君臣之间的对话便在这一期间。

13-16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说,远者来。”

◆译文

叶公问如何施政。孔子说:“让身边的人喜悦,让远方的人前来投奔”。

◆解字

说。“说”是“兑”字的本义转注字,“说”的本义为言说。由于“说”字又是“悦”字的假借本字(说出心中话,心中便会愉悦一些),此处通假为“悦”,即喜悦。

13-17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译文

子夏做了莒父的行政长官,问孔子如何施政。孔子说:“不要图快,不要贪图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探微

此话已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13-18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译文

叶公悄悄对孔子说:“我们乡里有一个特别正直的人,他父亲偷了别人的羊,他举证了这件事”。孔子说:“我们乡党里的正直者不会这样做。父亲替儿子隐瞒,儿子替父亲隐瞒,正直也就在其中了”。

◆解字

语。“语”是“吾”的本义转注字。“吾”字从口从五,构意源自被人从后边用手捂住了口,为了强辩而发出“吾吾”声。“吾”的捂住义由转注后的“捂”字所承继,“吾”的发话义由转注后的“语”字所承继,“吾”则表示引申后的自我义。“语”在此处用为私下里说。

党。党构意源自由婚姻关系连接起来的姻亲集团,引申泛指乡党。此处用其引申义。

◆探微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扩大延之,便是臣为君隐,忠恕在其中矣。孔夫子为什么要这样讲?难道亲情真得大于事实,难道忠恕二字比追求真理更重要吗?

可参见《里仁篇之十五》“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13-19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译文

樊迟问如何做到“仁”。孔子说:“日常生活对人恭顺,做事严肃认真,与人交往忠诚守信。虽然到了夷狄之国,也是不可放弃的”。

◆探微

宋代《杨龟山文集》引胡德辉言语,认为此章“问仁”,应是“问行”之误。因为孔子此章的回答与《卫灵公篇之六》相似:“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

13-20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译文

子贡问孔子:“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称之为士呢?”孔子说:“行事时自己有羞耻心,出使外国,不辱君主的使命,可以称为‘士’了。”

子贡说:“那么,再差一些的怎样?”孔子说:“宗族里的人们称赞他有孝道,乡党们称赞他友爱兄弟。”

子贡说:“请问再差一些的。”孔子说:“言说后一定行动,行动必有结果,(行事)果敢强硬的小人,也可以算是差一些的士了。”

子贡说:“现在从政的人怎么样?”孔子“噫”了一声说:“那些见识短浅的人,他们算得了什么!”

◆解字

硁。“硁”(硜)是形声字,从石巠声:石为类旁,表示与石头有关;巠为声义旁,表声且表水流穿通而过义。“硁”便是随着江河水滚落而下的大石头。“硁硁然”的词义是像石头滚动而下,可意译为“强硬”。

筲。“筲”是形声字,从竹肖声:竹为类旁,表示与竹器有关;肖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小物溅出义。“筲”便是竹编的筛子(可筛掉细碎杂物),又指淘米洗菜用的竹器。此处“斗筲之人”意谓见识短浅的人。

◆探微

“硁硁然”怎解?《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商务印书馆第4版第214页)解读为“浅陋而固执的样子”,所举例句便是《论语》这一章的“硁硁然”。杨伯峻把此句译为:“言语一定信实,行为一定坚决,这是不问是非黑白而只管自己贯彻言行的小人呀!”杨先生没有直译,是作了一番大意上的阐释,译句显然含有贬义。

从文字学的角度讲,“硁”指随同流水滚落而下的石头。因其不像柴草顺流漂走,天长日久,也不会朽烂,所以比附为坚硬之物。孔子选用“硁硁然”修饰“小人”,且放在“言必信,行必果”后面,显然是对这类人此种美德的赞扬。这里的“小人”意谓民众,不是“道德小人”。何新说:“硁硁,读如犟犟。”他的译文便成了:“如果又拗又犟,则是小人呀。”

“斗筲之人”的翻译,传统上都遵循朱熹的注解:斗,量名,容十升;筲,竹器,容斗二升。斗筲之人,言鄙细也。例如,刘兆英先生便将此句译为:孔子“噫”了一声说:“那些只会吃饭和计较一斗五升小利的人,他们算得了什么!”李零先生认为:“‘斗筲’是只有几顿饭的器量。‘斗筲之人’是器小的意思”。

是从“容量”方面来释解“斗筲之人”还是从功用方面来释解“斗筲之人”。关键在于如何解读“筲”字的形、音、义由来。

13-21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译文

孔子说:“不能和奉行中庸的人在一起,一定要与狂狷者在一起吗?狂者奋进追取,狷者有所不为”。

◆解字

与。此处用其相与义,可译为在一起。

狂。此处指任情狂放,不受约束的人。

◆探微

孔子奉行中庸。孔子认为狂者过于进取,唯恐自己抓不到手。狷者过于自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二者皆不为孔子所取。

读者可参见《微子篇》孔子与隐者的对答:“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参见《述而篇》:“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13-22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译文

孔子说:“南方人(宋人)有句话说:‘人没有恒心,不可以作巫医’。这句话很好。”《易经》恒卦的爻辞云:“不能坚持道德守则,或许就要蒙受羞耻。”孔子说:“(没有恒心的人)不用去占卜了。”

◆解字

◆探微

“南人”一词,上博简文和郭店竹简都作“宋人”,宋国在鲁国的南边。

李零先生对此章背景有很好的描述:孔子的话,恐怕是缩写,原来比较长。《礼记·缁衣》的最后一章(第二十三章),有类似的话,作“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卜筮。古之遗言与?龟筮犹不能知也,而况于人乎?《诗》云:‘我龟既厌,不我告犹。’《兑命》曰:‘爵无及恶德,民立而正事,纯而祭祀,是为不敬;事烦则乱,事神则难。’《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其德侦,妇人吉,夫人凶。’”上博楚简、郭店楚简也有《缁衣》篇,文字不太一样,一是“南人”作“宋人”,二是“巫医”作“卜筮”,三是引文只有《诗》《易》,没有《书》,《兑命》篇的引文是多出来的。

13-23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与他人调和一致但保持观点的不同,小人符合他人观点却目标不一致(不会放弃私利)”。

◆探微

此处“和”字读“胡”,打麻将和牌的“和”。“和”在此处的词义是调和一致,目标共同。李泽厚先生将“和”释为“和谐”,刘兆英先生将“和”释为对人“温和”,似乎都不妥。

参见《为政篇之十四》:“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参见本篇二十五章:“君子易事而难说也?”

13-24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译文

子贡对孔子说:“一乡的人都喜欢他,怎么样呢?”孔子说:“还不行。”子贡接着问:“一乡的人都厌恶他,又怎么样呢?”孔子说:“也不行。不如一乡的好人喜欢他,一乡的坏人讨厌他。”

◆探微

此章大意与《卫灵公篇之二十八》相同:“众好之,必察焉;众恶之,必察焉。”

13-25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其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之;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译文

孔子说:“君子容易共事而难以让他喜悦。让他喜悦的方式不正当,他不会喜悦。(他)选择用人时,是量才录用的。小人难以共事却容易让他喜悦。即使不以正当方法让他喜悦,他也会喜悦的。等到他用人的时候,却求全责备了。”

◆探微

孔子观察生活细致入微,说出来的都是大实话。

13-26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译文

孔子说:“君子恣意而不骄横,小人骄横而不恣意。”

◆解字

骄。“骄”(驕)是形声字,从马乔(喬)声:马为类旁,表示与马的行为有关;乔为声义旁,表声且表高而屈伸义。“骄”便是马将头高高昂到一边,不与牵马人沟通。“骄”的本义为骄傲。

◆群言

杨伯峻:君子安详舒泰,却不骄傲凌人;小人骄傲凌人,却不安详舒泰。

李泽厚:君子庄严而不骄傲,小人骄傲而不庄严。

李零:“君子泰而不骄”是有自尊,但对人并不傲慢。“小人骄而不泰”是对人傲慢,但没有自尊。

13-27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译文

孔子说:“刚强,坚毅,质朴,寡言,便接近‘仁德’的要求了。”

◆探微

康有为《论语注》说:“刚者无欲,毅者果敢,木者朴行,讷者谨言。四者皆能力行,与巧言令色相反者,故近仁。”康注一语中的。

13-28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译文

子路问道:“做到怎样可称之为士呢?”孔子回答说:“相互切磋,相互理解,愉快相处,就可以算是士了。朋友之间相互切磋,相互理解,兄弟之间愉快相处。”

◆解字

偲。“偲”是形声字,从人思声,人为类旁,表示与人有关;思为声义旁,表声且表思考义。“偲”的词义为一个人思考另一个人怎么样。此处用为相互理解。

怡。“怡”是“饴”的假借字,“饴”则是“眙”字的假借字。“眙”的词义为用眼光将一个人圈裹起来,即目光不离开。“饴”借“眙”的形、音、义,以食置换本字的目,表示用芽米熬制的糖浆(甘甜味将人包裹)。“怡”又借“饴”的形、音、义,以心置换本字的食旁,表示心中甘甜的意思。“怡”的本义为愉悦,此处用其本义。

13-29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译文

孔子说:“善人(仁者)用技艺训练民众七年,也就可以用他们作战了。”

◆探微

今日,“人民”是一个完整的词组,但在孔子所处的社会,“人”和“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人”通常指自由人,“民”则指奴隶或农奴,也就是遇到统治阶级时,只敢将眼睛盯着地面的被统治阶级。

“善人”一词,指的是有仁德的统治阶级,词义与“仁者”大体相同。李泽厚先生依据传统解释,将此章译为:“好人教导老百姓七年也就可以去应付战争了”。

13-30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译文

孔子说:“凭借未训练的民众去作战,那就是抛弃他们”。

◆探微

此章可与上一章合并起来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