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第十一(1 / 1)

论语新解 唐汉 4237 字 2个月前

本篇各章的内容是品评孔门弟子。前三者是泛论,后边几章是具体品评。从中可见孔门弟子的不同风采,不同志向。

11-1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译文

孔子说:“最先来学礼乐者,是没有文化的野人(颜无繇、颜回、冉耕、冉雍、冉求、仲由、漆雕启等人)。后边进来学习礼乐者,是有文化的君子们(子贡、言偃、曾参、司马牛等人)。如果要选用,我选用原先进来的(弟子)。”

◆探微

此章有各种解读。一说,先进指五帝,后进指三王。一说,先进指殷商以前,后进指周初。一说,先进后进,犹言前辈后辈,皆指孔子弟子。本人从最后一说。

◆群言

杨伯峻: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过爵禄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要我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11-2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译文

孔子说:“跟从我在陈国、蔡国(受困)的弟子,全部都不在这里了。”

这是孔子晚年所讲,带有回顾的性质。

11-3

子曰:“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译文

孔子说:“(弟子中)德行好的: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擅长言语(外交)的:宰我、子贡;擅长政务的:冉有、季路;擅长典籍文献的:子游、子夏”。

◆探微

这是孔门四科的十个代表人物,并非全部。曾参、有如、颛孙师等人皆不在其中。

11-4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译文

孔子说:“颜回呀,不是帮助我的人。他对我所讲的没有不高兴的”。

◆探微

学问,学问,有问有学,方能教学相长。颜回从不质问,从不提问题,孔子认为他“非助我者也”。颜回为道德科四大代表之一,生前没有嘉言业绩,死后也默默无闻。然而,孔子对颜回的夸赞最多,此处显然是明贬暗褒。

11-5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译文

孔子说:“孝顺啊,闵子骞。人们不能用言语离间他的父母兄弟。”

◆解字

◆探微

《正义》《艺文类聚·孝部》引《说苑》云:闵子骞兄弟二人,母死,其父更娶,复有二子。子骞为其父御车,失,父持其手,衣甚单。父则归呼其后母儿,持其手,衣甚厚温,即谓其妇曰:“吾所以取汝,乃为吾子,今汝欺我,去无留”。子骞:“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其父默然。故曰:“孝哉闵子骞!”《韩诗外传》载此事云:“母悔改之后,至均平,遂成慈母”。

11-6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译文

南容反复诵读《诗经》中吟咏白圭的那首诗,孔子把哥哥的女儿嫁给了南容。

◆探微

《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说,白圭上的污点,可以打磨去除,言语中的过失,说出来便无法去除了。南容反复诵读这首诗,可见其为人谨慎。孔子正是看中他的这一点,把侄女嫁给了他。

11-7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探微

参见《雍也篇》第三章。除了提问者不同外,其他完全相同。

11-8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译文

颜渊死了,(他的父亲)颜路请求孔子卖掉马车为颜渊置办棺材的外椁。孔子说:“(不论)有才还是无才,人总是言说(关爱)各自的儿子。(我的儿子)孔鲤死的时候,也只有内棺而无外椁。我不能卖掉车子徒步行走来为他置办外椁。因为我从前做过从大夫,(外出)是不能徒步行走的。”

◆探微

椁是与棺配套的葬具,通常用木材制作,中间放棺,旁边摆放随葬物品。这种葬具,只有身份高的人才能享用。

颜回死时,孔子七十一岁,时在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77年)。孔子曾经做过鲁国司寇,这一身份是从大夫。从此以后,孔子处处以“下大夫”身份行事。按照礼制,大夫出外必须有车而不能步行。孔子认为,即使最喜欢的学生死了,也不能破坏礼制。从这件事也可看出,孔子是一个“俭则固”的人。(参见《述而篇之七》)

11-9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译文

颜回死了。孔子说:“噫,上天让我死呀,上天让我死呀”。

◆解字

11-10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译文

颜回死了,孔子哭得十分伤心。跟随的人说:“夫子伤心过分了”。孔子说:“过分伤心了吗?不为这种人过分伤心还会为谁过分伤心呢?”

◆解字

恸。“恸”(慟)是形声字,从心动声:心为类旁,表示与内心情感有关;动为声义旁,表声且表摆动义。“恸”便是悲伤至极时因内心抖动而身体跟着摆动。“恸”的本义为悲恸,即极度悲伤。

◆探微

已经七十一岁的孔子,哭颜回实际上也在哭自己。

11-11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译文

颜回死了,孔门弟子要厚葬他。孔子说:“不可”。孔门弟子们仍然厚葬了颜回。孔子说:“颜回视我犹如父亲,我却不能把他视为儿子呀。这不是我(的过错)呀,是那些学生们啊”。

◆探微

颜回是孔子舅舅家的亲戚(与孔母颜氏同一族系),出身十分卑微,家境也不好。这个颜回从孩提时代,便随其父颜路跟着孔子,一直把孔子当作亲爸爸。颜回待人诚实憨厚,是孔门弟子中忠孝友悌的道德楷模。颜回早死,他的父亲和同学执意要厚葬他,乃是人情所在。

孔子从礼制角度考虑,既不愿卖掉马车为颜回置办外椁,也不愿意厚葬颜回(大概是陪葬了一些逾越礼制的东西)。当弟子们已经做了后,孔子要把自己撇清:这不是我干的。

孔子的本意是,按照自己儿子孔鲤那样把丧事办了,一切从简。

以上四章均与颜回之死有关。

11-12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译文

子路问如何侍奉鬼神。孔子说:“未能侍奉人,又怎么能侍奉鬼?”子路又问:“敢问死后(去了那里)?”孔子说:“未能知晓生(从何而来),又怎能知晓死(去何处)?”

◆探微

孔子是丧葬礼仪专家,职业是为他人操办丧礼和祭祀。子路跟着孔子为他人操办丧礼,跟着孔子学做一名缙绅先生或执事先生。在办丧的过程中,自然会问:人死后去了那里?死人为什么会变成鬼?怎么侍奉鬼,鬼才不会祸害人?等等。说实话,孔子根本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既便能回答也不愿意回答)。那么,既然你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你凭什么给人操办丧事和祭祀?

如果让你充当孔子的角色,你会如何回答这一系列提问。孔子用反问法逃避子路的询问,不愧于先生的老谋深算。

11-13

闵子(骞)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译文

闵子骞侍立孔子一侧,恭顺无言的样子;子路,匆匆忙忙的样子;冉有、子贡话语连篇。孔子(看着他们)乐了,说:“像子路这样,得不到好死吧!”

◆解字

訚。“訚”(誾)是“闵”的假借字。闵字从门从文,构意源自不再**的母牛**,本义为吝悯。“訚”借“闵”的形、音、义,以言置换本字里的文,表示恭顺无言的意思。

◆探微

子路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为人刚强亢直。后来,卒于卫国孔悝之难。“子路不得好死”不幸被孔子言中(参见孔子评说子路的其他章节)。

此章将子路与闵子骞、冉有、子贡三人作比较。

11-14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译文

鲁国人建造财库。闵子骞说:“仍然用旧的贮藏财货,又怎么样?何必改建呢?”孔子说:“这个人不言传,一言传就说中了”。

11-15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译文

孔子说:“子路弹瑟(这种水平),为什么来我孔丘门下?”弟子们于是不尊敬子路。孔子又说,“子路(弹瑟的水平)已经到了‘升堂’的地步,只是还没有‘入室’罢了。”

◆探微

孔子传授弟子礼和乐。子路弹瑟的技艺是差一些。更重要的是,子路耿直刚强,弹瑟的手法刚勇而缺少中和,孔子不满而批评。看见弟子不敬子路,孔子又替子路说了几句好话。

11-16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译文

子贡问:“子张与子夏那个更贤良。”孔子说:“子张过头了,子夏有些不足”。子贡又问:“那么是子张超越了?”孔子说:“过头仍然是不足(两者没有什么不同)”。

◆探微

子张,孔子弟子,姓颛孙,名师,春秋末陈国阳城人,少孔子四十八岁。出身微贱,为马市经纪人,曾随孔子周游列国。孔子死后,他回陈国收徒讲学,形成“子张之儒”,继承和发展了孔子“杀身成仁”的思想,提出“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的主张。子游和曾子都认为子张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然而并没有做到仁。孔子也认为子张过于偏激,但他能博爱容众,广交朋友。“君子尊贤而容众,喜善而矜不能”(《子张篇》)。子张虽然曾“学干禄”,但终身未仕。

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春秋末晋国温县人,少孔子四十四岁,曾为莒父宰,以文学著称,才思敏捷,研究问题有独到见解。孔子赞其“起予者商也(《八佾篇》)。孔子死后,到魏国讲学,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皆受业于子夏门下。后又“为魏文侯师。”

“过犹不及”与前节“升堂入室”均为成语,至今广泛使用。

11-17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译文

季氏富过当年的周公,而冉求仍为他设法聚敛更多钱财。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弟子,弟子们可以大张旗鼓地攻击他”。

◆探微

此事与当时改革田赋制度有关。据《左传》哀公十一年和十二年的有关资料,季氏要更改田赋制度,增加赋税,使冉求征求孔子的意见。孔子主张“拖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结果,冉求仍旧听从季康氏,实行了新田赋制度。因此有了孔子的一番话语。

11-18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译文

高柴愚笨,曾参鲁钝,子张偏激,子路莽撞。

◆解字

辟。“辟”是会意字,从尸从口从辛,构意源自躲避起来生育孩子。“辟”的躲避义由转注后的“避”字承继,“辟”的偏僻义由转注后的“僻”字承继,“辟”则表示由产道裂开引申出的开辟义。此处用其偏僻义,即子张性格与众人相比而显得偏激。

喭。“喭”是“彦”的本义转注字。“彦”是会意字,从文从反转字根厂从弥漫字根彡,构意源自动物**时诱情激素的扩散。由动物**时的不容挑衅,引申出粗鲁莽撞义。“由也喭”即子路这个人粗鲁莽撞。

◆探微

高柴、字子羔,孔门二期学生。曾参、子张、子路见前章注释。

11-19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译文

孔子又说:“颜回呀,他想富庶一些,却屡屡空空如也。子贡不接受天命去作商人,却屡次被他算中。”

◆解字

庶。“庶”是会意字,从石从火,构意源自用石块把火种压住保留起来。“庶”的遮盖义由转注后的“遮”字所承继,“庶”则表示引申出的庶民义(即压制在下边的民众)。又由此引申出众多义,又由众多引申出富庶义。此处用为富庶。

亿。“亿”(億)是形声字,从人意声:人为类旁,表示与人类有关;意为声义旁,表声且表心意义,“亿”的本义为所有可互通心意的人,引申指十万。此处用为“臆”,即心中猜想。

◆探微

此章是说,颜回听天由命,安贫乐道,但两手空空,什么财产也没有。子贡不安于天命,不做儒生不求官职反去经商,对市场行情一猜一个准,因而发了大财。

11-20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译文

子张问善人(仁者)的道路。孔子说:“不踩着(圣贤)的脚步,便不可能登堂入室(成为善人)。”

◆探微

《论语》一书,“善人”用为五处,均用为仁者的等同词。如“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

◆群言

杨伯峻:子张问怎样才是善人。孔子道:“善人不踩着别人的脚印走,学问道德也难以到家。”

钱穆:善人之道;犹言善人之行为。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善人质美,行事一本天性,故能不践迹,犹谓不照前人脚印走路,即不依成法。

11-21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译文

孔子说:“评论(一个人的)忠厚老实是与否,(要看他)是真君子呢?还是(因为)脸色庄重呢?”

◆解字

笃。“笃”是会意字,从竹从马,构意源自用竹鞭击打马匹(或用竹策捅戳马匹的屁股),马头猛然跃起,或马用力向前一蹿。“笃”的本义为猛然之间的变化,《说文》释为:“笃,马行顿迟也”。在此用为笃实,即鞭击便有反应,可意译为老实。

11-22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闻斯行之?”

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

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译文

子路问孔子:“听明白了就要马上去做吗?”孔子说:“你的上面还有父兄,怎么能一听就去做呢?”

冉有问孔子:“听明白了就要马上去做吗?”孔子说:“是的,听明白了应该马上去做。”

公西华对此感到不解。他说:“仲由问‘听明白了就要马上去做吗?’老师说‘有父兄在’;冉求问‘听明白了就要马上去做吗?’老师说‘应该马上去做’。我觉得很迷惑,请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不同的回答?”孔子说:“冉求常常退缩,所以要鼓励他去做;仲由的胆子有两个人那么大,所以要消退他的鲁莽。”

◆探微

孔子教学,因人而异,因材施教。

11-23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译文

孔子被(匡人)追打于匡,颜渊落在后面。(颜渊赶上后)孔子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颜渊回答说:“夫子还活着,颜回怎么敢先死呢?”

◆探微

子畏于匡,又见《子罕篇之五》,此事发生在孔子周游列国之时。

11-24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译文

季子然问孔子:“仲由和冉求,可否称得上是辅国的‘大臣’?”孔子说:“我以为你要问别的问题,原来你想问仲由和冉求。你所说的‘大臣’应该凭借道来辅佐国君,否则宁可辞职不干。现今看仲由和冉求,只能是办理政务工作的‘具臣’(还不能叫‘大臣’)。”季子然又问:“那么,他们会言听计从吗?”孔子说:“弑父弑君的事,他们是不会顺从的。”

11-25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译文

子路让子羔(高柴)去做费邑的行政官。孔子说:“这是残害人家的儿子。”子路说:“那里有百姓(要管理),有社稷(要祭祀),何必要依靠读书,再从中去学知识”。孔子说:“所以(我)厌恶狡辩的人。”

◆解字

宰。“宰”是会意字,从宀从辛,两根会意:宀表屋室,辛以凿子之形表示工匠,也表示捅杀家畜的刀具。“宰”的本义有二:一是屠宰家畜;二是君王家中主管工匠的宰夫(由此义引申出太宰、宰相义)。在此用为使动用法,即使之成为宰,即费邑的行政官。

佞。“佞”是会意字,从人从二从女,构意源自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中间周旋。因此,“佞”有奸佞义,又有多才巧言义。此处用为狡辩。

◆探微

此时,子路正在作季氏宰,他推荐子羔去做费邑的行政长官。孔子认为子羔年纪尚轻需要学习。子路则认为孔子一贯重视实践,强调身体力行,从实践中学习,书本知识应居于次要,因而用上述话语予以辩解。孔子似乎没话可说,只好如此反击。

11-26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

◆译文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围坐在孔子身边。孔子说:“因为我比你们年长,就不敢放开讲话。你们平日里抱怨说,没人了解吗?如果有人了解你,任用你,你们会怎么做呢?”

子路马上回答说:“一个有千乘兵车的中等国家,处在大国的中间,面临外国军队侵犯,内部又有饥荒困扰。我去治理,只要三年时间,可以做到使军队有勇气,人民知道规矩。”孔子听后淡淡一笑。

孔子问:“冉求,你怎么样?”冉求回答说:“六七十里的小国,或者再小一点,只有五六十里也行。我来治理,用三年时间,让百姓丰衣足食。完善礼乐的事,恐怕要等待有学识的君子了。”

孔子问:“公西赤,你怎么样?”公西赤回答说:“我不敢说能做到,只是愿意尝试和学习。宗庙祭祀大典,外交盟会礼仪,我拉着礼服的下摆,做一个主持人的助手。”

孔子又问:“曾点,你怎么样呢?”这时曾点正在摆弄手中的瑟,听到后“铿”的一声把瑟放下,站起来说:“我与三位(想法)不同。”孔子说:“没关系呀!不过是各人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曾晳回答说:“春天将去的时候,穿上春天的衣服,和五六位成年朋友,带着六七个小孩子,在沂水里痛痛快快洗个澡,接着在风中舞蹈,最后登上雩台,一路唱着歌回家。”孔子听了长叹一声,说道:“我赞同曾点的想法。”

三人走了,曾晳后走。曾晳说:“那三位的话有什么不对吗?”孔子说:“也不过是说说各人的志向罢了。”曾晳又问:“老师为什么要讥笑仲由呢?”孔子说:“治理国家要靠礼制,他的话里没有礼让,因此笑他。”曾晳问:“冉求说的算是国家还是不算国家?”孔子说:“怎见得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就不够是一个国家呢?”曾晳又问:“公西赤讲的是不是国家?”孔子说:“有宗庙,有盟会,这不是诸侯国是什么?公西赤说他愿意做一个小执事,谁又能去做大执事呢?”

◆群言

李零先生将此章分析得非常到位,他说:子路讲的是“不挨打”,属于“强兵”,是最大最大的硬道理;冉有讲的是“不挨饿”,属于“富国”,也是硬道理。他们都没提到“礼”。公西华讲的是“礼”,而且是富起来才有的“礼”。古人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管子·牧民》)。解决温饱,才能讲礼貌。道德文明建设是软道理。曾晳的道理更软,干脆是享受生活:享受和平,享受富裕,享受文明。它们是建筑在前三位的理想之上:和平是靠子路之志,富裕是靠冉有之志,文明是靠公西华之志。没有和平、富裕和文明,曾晳就逍遥不起来。曾晳的回答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孔子听了,另有想法。他把四子之志,看成互相补充。他欣赏曾晳之志,主要是因为,前面三位讲治国,最后要落实到个人幸福,这是目标性的东西,但他欣赏曾晳之志,并不是否定子路等人,因为过程也很重要。他笑子路不谦虚,但对冉有和公西华也有所保留。因为他们再怎么谦虚,也都是以治国安邦为己任,大国是国,小国也是国,大官是官,小官也是官,过分谦虚和不谦虚,都无改于事实。

曾晳为什么问孔子,因为他并不明白孔子为什么夸他。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只是抓住了问题的一面,都对也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