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1 / 1)

一、六月流火—— 前奏

六月流火——

火在天空,

火在地上:

看吧,

太阳煎干了云团哟,

高空只剩下了青苍!

水牛整天避暑在池心,

黄牛贪睡地在阴凉。

猪猡用湿泥涂上了皮,

狗伸出了长舌叹着气。

那田园,

那菜地哟:

稻叶露出了痼疲,

豆藤没神地颓萎;

菜垣上丝瓜焦黄了一半,

茄子像是年轻,

老皱却早就匿藏在心里。

也许你不会相信吧,

那小孩子们,

六月的燃烧了全体;

红色的小点,

黄色的脓疮,

满布在四肢各部,

破裂在发间,

也破裂在额角上。

人身就是不息的汗泉呀,

乡村的劳力者们,

滚滚的汗珠

颗颗的溜进了泥土!

那泥土,饱储起一切火热,

这火热,你想象得到那些

“地心的火”的力量,

你可以担心起那可怕的爆裂,

那万物的意外的飞扬!

——可不是么?

听吧,请听!

池沼里滚腾起白的热泡

那啷啷的声音

可不是白热的沸腾?

六月流火——

火在天空,

火在地上;

火也燃烧

在人们的胸膛呵!

二、稻浪

太阳榨出了农人的血汗,

太阳也煎出了稻尖的青黄。

太阳呵,

你是农人的磨难者,

你又是农人生命的灵光!

六月的风卷起了稻浪,

稻浪,一段一段的

在山麓消亡;

像海波**漾中逗出金光,

呵,金光,农人生命的灵浆!

贫穷好比似磨坊里的水车吧!

而劳苦就是动力;

是劳苦日夜在冲打,

飞转着,飞转着,

贫穷跟着农人日到夜!

不,不对吧!

贫穷哪里是磨坊里的水车?——

贫穷几曾停止过呢?

而磨坊早就要干蠹了,

人们哪再有谷物去供碾打!

早稻呵,

饥饿里

人们燃起了新的希翼。

人们在挣扎,

人们总想把这些苦恼抛弃:

(那是浓毒的蜂螫,

它深刺进农人的心。)

田亩捐,烟灶费,……

柴草变不出钱,

啊!一针一针地螫入骨骼里!

是的呀,今春的旱灾,

农民永远不忘:

是人工跟踏水车的合作,

救起了两根黄秧,

如今可收割到四成模样。

谁能抑阻农民们

在渺小的希望里

建立起虔诚的愿望呢?

他们要祷告天地神明:

六月天光哟,莫下冰霜!

看哟,农人们的哀乐伴随着太阳,

从早晨直到薄暮的昏黄:

扫过田野的是六月的风呀,

那稻浪

层层的尽在山麓消亡,消亡!

三、往昔的春色春光

今日的酷热,

往昔的春色春光;

我歌唱太阳的永恒,

一颗血心永在人间辉煌:

它照耀着今日的我们,

它也照耀过我们昔日的祖上;

自从最后的痰块封了祖宗的喉咙,

虫蛆蚀尽了皮肉,泥瓮作了永远的寄宿,

在那冷清清的墓头,

它也温暖地把他们薰沐。

今日的酷热,

往昔的春色春光;

我歌唱太阳的永恒,

一颗明珠永在人间红亮:

它看顾着今日的溪流,

它也看顾着那从昔少有变化的草场;

自从墓头第一次接受了温暖的热吻,

子孙的长衣在坟前开始了吹拂,

长长的岁月里,它也看顾着

子孙的子孙们的骸骨又复进入了幽窟。

今日的酷热,

往昔的春色春光;

我歌唱太阳的永恒,

它最熟悉这些刚要废止的勾当:

(质问贫穷去吧,为什么会玩弛?

质问青年学生去吧,为什么要废止?)

清明时分,或是中秋前后,

人的喧嚣惊动了冢内的枯骨,

吹打手的乐音飘飘的在墓头,

墓碑的前面缕缕香烟冲天缭绕;

谁要计算烛火的欢笑,

看看碗里的红酒便可知晓;

看盆正像大公司里的货色,

(摆场面的祭品——笔者)

高高的一行又一行,

左右还分摆着全猪和全羊,

背上蒸出了油亮。

统响声中礼生执事揭开了幕;

穿长衣的父老做了献礼的主角;

不惮麻烦的出演,个别的分献;

严肃一致的沉默,全体的跪落;

静穆里来一串鞭爆的拍拍,

财宝的纷飞中这才宣布了闭幕。

开饭前不妨在草场上

惹起一番争吵,

面着祖宗的幽灵

表白了自己的胸怀,

夜梦中也了却了一件心焦。

等候着聚餐时间的临到,

用酒肉征服待久了的饿;

老的务必带着醉态踏上归途,

后生伙子却不妨由此山又向他山越过,

偏僻处尽情地唱个解闷开怀的歌。

四、测量

1

是遭狡獭跳入了鱼塘的池鱼吧?

又像是被狐狸吓怕了的鸡群!

面对着面,

也面着凹口的小土墩;

惊慌

潜入了胸门!

是山羊望见了凶狼吧?

又像是残败的部队发现了伏军!

眼睨着眼

又窥着凹口的小土墩;

惊慌

潜入了胸门!

2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你,你背枪的两名士兵!

可怕呀,那刺刀上的光的闪明!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

你,你三个穿长衫的绅士先生!

可惜呀,白长衫上会飘出汗腥!

看!那两个小后生

牵起了长长的线,

眼睛对准三脚架,

也瞭望着远远的田面!

——这难道是还不晓得农人的耕田?

——这难道是新法子的丈田?

啊!——不行!

干吗他们要在那里插起小绿旗?

不行哟,不行!

后面跟着两名兵

总没有好事情!

噢呀!你看,那绅士,

他的手在乱指;

——他是在指挥么?

三脚架换了一个地址,

又换了一个地址;

不得了哟,

三角小绿旗逐渐多了!

看!山凹脚插起,

一面一面的

渐渐地

已插进了田段里!

3

谁能再站立在屋前屋后呢?

——惊慌塞满了胸脯:

这是我们祖传的田土,

流过血,

流过汗,

靠它,

我们一代一代的

把时日挨度!

谁有心事再站在屋前屋后呢?

——恐怖早就涂上了面部:

那绿旗下面的坟墓,

是开基祖公,

是开基祖婆,

靠它

保佑了

我们老老幼幼!

4

哦!

坟墓!

田土!

农民的生命线哟!

为它,

农人们

宁可虚掷着头颅!

哦!

坟墓!

田土!

农民的生命线哟!

算不清的岁月中,

农人们业已

建立了他们的爱护!

五、乡长

1

——“找乡长去!”

一个暗合的心灵无线电,

通过了每个农人的心田;

于是,大家

拥到了乡长的大屋里面。

噢!噢!……

那凹口一带是我们的命脉,

谁也不能私自主张!

谁能少去两丘田?

谁能丢弃自己的祖上?

——半是质问,半是命令:

乡长,乡长吓得跳下了烟床!

2

乡长——

红白好事里揩点油水费,

田亩捐,乳猪捐里抽个百分几。

吞下了乡民的

多少冷言和冷语,

忍受着,

忍受着,

等候着借题发挥的机会!

乡长!乡长!

我们的乡长

是个老烟枪!

乡长——

不管乡民的饱和饥,

也管不了人们的生或死。

今天上门,

明天上门,

为着,

为着

那一角钱的月捐费!

乡长!乡长!

我们的乡长

是个老烟枪!

3

乡长呵,

乡长今天可要

显显他的威风了——

他斜眼瞅着年青人的脸孔,

隐恨早溜出了眼瞳;

那烟声哟,

继续地冲出口中:

“哼!一点事就要大惊小怪吗?

慌什么?慌什么?……

等着,等着

让我前去问问吧!”

于是,大家噤住了嘴;

戴上了陈旧的水晶眼镜,

乡长慢慢地出去了!——

(撇下了百只眼睛

落在他的身后!)

六、报告

“这里要……要……要赶筑……公路,

前方……要……打仗!

大营……来有……来有命令,

青禾……青禾要……要……要割光!

……”

冰冷的雪水淋落在头上,

颤栗传出了他们的恐慌。

——快脚三是听错了吧?

但是,

这快脚三的断续的报告哟,

每一个单字都在农人的胸头膨胀!

“乡长!……”

“乡长!……”

“真的筑公路?——

筑来打仗?……”

“这是来要我们的命呀,

乡长!……”

“……”

“……”

每个人都有个疑问郁在心里,

每一个都争着吐个快畅!

——快脚三是听错了吧?

仲裁权交付给乡长;

乡长哟,乡长

还在百步外这边就充满了喧嚷!

“乡长!乡长……

乡长又没有翼,

有翼也难飞呀!

——他们说是……

奉军长的命令,

前方军事紧急,

半个月内就要修成这里的公路;

迟一点就算犯了法,……

犯了法的就要……枪毙。

……被插了绿旗的……,

说是从明天起,

三天内就要割禾,

延迟一天他们自己

就带人来做!

——可恨的是那镇霸陈生仁,

噢!……那贼占!那老不死!

他带他们来测量,

远远的避开了他陈姓的墓地,

绕个圈子就到了田段里。

——可恨……可恨!……

那小绿旗是插在

开基祖坟的龙脉上呀,

唉!……一穴好风水,

如今,也难指望!

……”

乡长在喘急中又复加上了叹气,

噩耗一句一句印入农人的心底!

——快脚三并没有错呀!

老老幼幼一齐倾着耳,

证据深嵌在心尖里!

七、恐慌

王阿二比任谁都更着了慌,

(他的儿子来了报告,

旗子插在仅有的两丘田上。)

他慌忙地拉着两个父老,

走上前,面对着乡长——

是哀求代替了反抗。

他说:“……噢!……噢!……

乡长!……

替我向官长说,

我就只有两丘田——

请他……饶让!……”

别的也跑到乡长前,

眼泪出了眶:

“乡长……乡长……

我家没有田地,

你是知道的呀!

就只有这么一丘秧地,

乡长!……

我们会饿死!……”

哦!如果说是凭空降下了大刀,

这刀尖呀,却正是

对准了农民的胸膛哟!

眼泪,悲哀,颤栗,恐怖,

多位一体的怪物呀!

今天更加抽紧在农民的身上!

八、商量

老五叔发了一些菩萨心,

这个面前“不要慌”,

那个面前“大家会商量”,

可惜呀,到头还是空的言语,

农民们耳朵里只有震**的空气。

——光是口里嚷着有什么用呢?

抗议吧!父老们!

是呀,公路决不能修筑在祖坟上哟!

是呀,公路决不能修筑在田段里哟!

发火吧!青年们!

你说你们宁可不需要公路罢!

你骂他们是贼古罢!

你说你们的田要你们自己作主罢!

——但是,

啊啊!你们的主意在哪里呢?

找某亲戚的某官长去讲情吧!

打电报请某某同宗的师长设法吧!

向局长、官长们多进贡一点金钱吧!

要求他们改寻别的路线吧!

——对呵!对呵!

谁敢说你们是蠢如牛猪呢?

可是,可是!农民们,

钱呢?钱呢?——

你们,你们都过于贫穷呀!

可怜,可怜呵!

到头这就算是应急的办法了吧:

(王祥四想了好主意呀!)

请乡长去见见局长,

跟局长去恳求官长:

请求官长慈心的宽让呀!

请求官长起码要把时日延长呀!

……

其他呵,其他的慢慢地计议吧,

其他的哟,慢慢的商量!

九、布告交涉与绝望

攘外必先安内,

安内首在剿匪。

剿匪宜筑公路,

克日动工毋违!

限尔三日割禾,

家家派工协理。

晓谕你辈百姓,

切切勿误军机!

……

堂皇的军长的命令,

第二天,就张贴在乡村上:

打破了农人们一向的惯例,

目不识丁的也站上前去观望,

小学教师充当了临时的顾问,

整天一句一句的向他们酬唱。

“本官长只知道上头的命令,

千万不能展期!

——不能!不能!

路线也丝毫不能动移!”

可怕呀,

那旅团长的威风!

可恨呀,

那农村的贫穷!

——贫穷哪能使出神通?

谁有万金去向那官长进贡?

王阿二第一个晕了脑袋了!

细二、细三惊骇着,

好像是中了急性的热疯!

老年人在摇头,在叹气!

年青的一团一团在聚议:

田园中,

广场里,

充满了妇人们的谩骂:

骂天,骂地!

骂绅士陈生仁的狼心狗肺,

骂他一定又在大营里做了鬼;

还骂出了那悲苦的生活,

那他们自己的生活的惨凄。

骂得草场上的黄牛

带住了尾,

摇摇头,

竖起了两只耳!

十、哦!坟墓!田土!

坟墓!

田土!

农民的生命线哟!

算不清的岁月中,

农人们自身

怎样建立了顽强的爱护?

哦!

坟墓!

田土!

农民的生命线哟!

为它,

农人们

掷去了多少头颅?

十一、祖墓赞歌

——大众合唱诗1

(老人群合唱,中年人亦有参加,但声调不十分洪亮)

谁能没有祖宗?

谁能没有上代?

我们的上代开基这村乡,

祖宗的伟绩我们代代不相忘!

(甲乙两老人)

相传当初这里犹是万姓乡,

我们的公太有明师(地理先生之阴者——笔者)

我们的风水比人强,

别人搬的搬,徙的徙,

今日万家已绝亡。

(老人群合唱)

幸得我们有明师,

我们的风水比人强,

今日呀,我们王家姓氏香!

(丙老人)

看那远远的高冈:

龙势滔滔,

活龙跃跳!

田段中的祖墓,

确是葬在生龙口。

说是当初祖坟初安葬,

三日三夜鸡不啼,狗不叫:

别家先知难再住,

先先后后移走了。

(甲乙两老人)

龙势滔滔,

活龙跃跳!

(老人群合唱)

我们的祖坟初安葬,

三日三夜鸡不啼,狗不叫!

(丁老人)

看看别的坏村庄,

莫说没有出过什么小知县,

秀才、贡、监也不扬。

我们这里出过两个府知事,

文武官员数难详。

××公是中武解,

××太公差一点就做了状元郎!

(老人群合唱)

过去,我们这里是个好村庄,

文武官员数难详。

当日谁不晓得王家姓?

谁不晓得王家庄?

(甲老人)

听说他乡有明师,

用计来破祖坟堂。

幸得祖宗有照应,

我们的上代发觉了,

铁拳把他锤出了这村庄!

(乙老人)

听说他乡有明师,

用计来破祖坟堂。

对面高峰起高塔,

塔峰一起这里就损小儿郎。

当日曾卷起了大风浪,

拳头家伙拼了好几场;

亏得××太公还在世,

请得知事来相帮,

限制了对方不能起尖顶,

筑塔永远不能过两丈。

(戊己两老人)

可是,今日的村庄

已没有往日一样!

(老人群合唱)

是恶魔,是毒鬼!

他们陷害了我们的村乡。

(戊老人,声调悲而弱)

然而……然而……

他乡也没有比我们强!

(己老人)

想来都是劫数,

祖宗、菩萨也都弱了力量!

(数位青年学生的尖锐的嘲弄声:)

劫数,劫数,劫数!

骨头末也挖出来见天,

那自然也是劫数哪……

(甲)但是,但是,

人人总得有祖上!

(乙)哪个没有上代的墓堂?

(丙丁两老人)

还有一穴好坟堂,

别家总还是眼睛发火光。

没有破坏心不愿,

夜夜睡眠总是不安康!

(甲乙两老人)

谁允许你破坏呀!

(老人群合唱,中年人亦有参加,声调较前嘹亮)

谁允许你们破坏呀!

我们的上代,

一心一力开发这村乡,

祖宗的伟绩,

祖宗的骨骸,

我们代代不相忘!

谁没有祖上?

谁没有上代的墓堂?

十二、土地赞歌

——大众合唱诗2

(老人、中年、青年合唱)

谁给我们以白米?

谁给我们以破衣?

谁曾管过我们的病和痛?

谁曾顾虑到我们的生或死?

溪水淙淙昼夜地奔流,

流呵,流呵,流呵流!

劳力耕种着土地,

土地上结出了粒粒珍珠!

土地哟,

只有你,你

是我们的救主!

(中年人同唱)

我们出过粮,

我们纳过捐;

从我们的上代到如今,

锁链枷住我们一年又一年!

我们不识字,

我们不知道换了什么新时代;

我们只晓得连年打仗的厉害:

炮火毁坏了房屋,

桁梁瓦桷化了灰。

抢掠,奸杀,

牲口牵去发洋财。

饥饿就好似

潜在肚隈的毒蛇,

昼昼夜夜

不断地向深心袭来!

(大众合唱)

饥饿的毒蛇潜在肚隈,

昼昼夜夜,

不断地向深心袭来!

(青年人同唱)

我们耕种,

我们流尽血汗;

从我们的上代到如今,

一代一代

干呵,干呵,干呵干!

我们识不了多少字,

我们不知道换了什么新时代;

我们只晓得这是怪年辰,

不是旱灾便是水害:

童山上,岩石里,

迸出了洪流,

扛走了桥梁,

冲坏了田野,

扫尽了谷物,

打尽了牲畜。

换一个年辰,

又是春天的旱:

溪流里只剩下饮水,

田丘的裂痕一寸多宽;

用眼泪买求菩萨的欢喜,

直冲天空的烟围中,

飘**着我们生命的辛酸!

曾有谁能摆脱那饥饿呢?

那饥饿呀

挥起了长鞭,

昼昼夜夜

敲打着我们的心田!

(大家合歌)

从我们的上代到如今,

一代一代

干呵,干呵,干呵干!

(青年停,中年,老年们续唱)

曾有谁能摆脱那饥饿的厄难?

那饥饿呀!

挥起了金鞭,

日日夜夜

敲打着我们的心田!

(老幼大细男女同唱)

谁给我们以白米?

谁给我们以破衣?

谁会管我们的病和痛?

谁会顾虑到我们的生或死?

从我们的上代到如今,

土地哟,一代一代

我们耕种活着你!

我们无时会离开你的怀抱,

我们长在你的胸怀里!

我们同着你肥瘦:

我们共着你的灾难流泪,

我们共着你的幸福欢喜!

——噢!……噢!……

土地!土地!

我们长年的

看守着你!

十三、要拿起我们的家伙

——大家合唱诗3

(沸腾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要活!

我们要命!

要活!要命!

要活!要命!

…………

(青年王挺三)

我们晓得恶劣绅们在做鬼,

我们晓得花边胜过了正义,(花边即银元——笔者)

我们晓得枪杆破了儒者的公理,

我们再也用不着去大营求跪,

口干舌燥的颤声中,

到头只催出了我们自己的泪!

(青年老七)

哼!……求跪!求跪!

(祥四叔们回来说)

简直是去受气!

守门的学会了装腔作调,

值日官也熟惯了狐假虎威。

官长出来时是一顿熟骂

什么公路,公路,

什么福利,福利,

(公什么?福什么?

还不是新的方法割去了旧的地皮!)

一串的“糊涂”、“乱党”、“共匪”……

——抓出去枪毙!

——抓出去枪毙!

吓得大家面面相觑。

(沸腾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要活!

我们要命!

要活!要命!

要活!要命!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

(挺三)

我们熟悉油盐柴米,

我们懂得田园菜地,

但是,匪,匪匪匪,

匪是什么?

你们不是匪时,

匪可不就是我们穷苦兄弟?

(青年细二)

匪,匪,

你们不来我们平平静静,

如今,我们可不是犬跳鸡飞?

(挺二)

兄弟,他乡可不是已经有例,

为着同样的剿匪公路,

我们的乡邻供奉了田地,

卖尽了死力,

担黄泥,锄地皮,

一天到晚吞声又忍气。

到头,那监工的还是嫌七又怒八,

不管太阳火般烈,

也不管大家的死或活

轻意背上便被鞭起了长长的浪,

轻意大腿、脚跟便被枪头撞出了血;

直到愤怒逼得大家迸出了烈火,

一拥上前地夺下了枪,

四五个丘八

两条腿被打了个半折;

后来还开去了两三十个士兵,

在那里呼呼喝喝;

幸得有人到远乡去通了风,

来了一批人马,

当场斩杀了连副,

其他的丘八招了降,

两三十名没有一个曾漏网。

……从此,那一乡

大家干得轰轰烈烈,

从此,官军的足迹永远绝灭!

(青年炳三)

得呀,得呀,得呀得!

那些乌龟王八总得杀!

(声:)杀!杀!杀!

我们要活!

我们要活!

…………

(挺三)

兄弟,我自身可不就是证据:

活了廿几年,

哪一年不是浸在苦海里?

耕了三担谷田,

不再做些手艺哪来三顿的米?

可是,如今,

米价贵了,工作停了,

田丘又说是要筑公路了,

…………

难道我一家五日这样地白白饿死?

(声:)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一家会饿死,

难道老天就会为大家掉下谷穗?

(声:)我们要活!

我们要命!

要活!要命!

要活!要命!

可不是大家都只是一条命——

迟也死,早也死!

我们还要什么大道理!

(声:)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想来想去,兄弟,

我们还是要拿起我们的武器,

我们得阻止他们前来割禾,

我们要用武装来解决一切难题。

(炳三)

不错!不错!

(老七,细二)

——赞成!赞成!

——不错!不错!

(青年大众)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看看哪一个敢来收割青禾!——

好呵,好呵,好呵好!

我们要拿起我们的家伙(武器——笔者)!

(沸腾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要活,

我们要命!

要活!要命!

要活!要命!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我们要把家伙拿起!

——我们要把家伙拿起!

(甲乙两老人,声音低弱)

挺三!挺三!

(你一向都是好的

这几年来上走下走

怎的就学坏了?)

后生人不能乱暴!

——杀起来那还得了!

(丙丁两老人)

是……是……

杀起来那还得了!

——有事总得大家商量呀!

谁不爱护祖上?

谁不爱护村乡?

(中年男子多人)

唉!……

也难怪青年人的气火!

…………

…………

(沸腾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爱护土地!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不能白白饿死!

——我们要活

我们要命!

要活!要命!

要活!要命!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我们不向大营求跪!

——我们要把家伙拿起!

——我们要把家伙拿起!

(大合唱——青年们由散而聚,合唱声逐渐洪亮)

我们代代受冻,挨饿,

我们的苦难受够了!

叹息、磕头、讨饶,

只博得别人的嘲笑!

拖着肮脏的黄脸,

紧皱着忧怨的眉头;

长日伴着死鬼的哀叫,

一颗血心长在暗夜中颤跳!

——哦!

——哦!

如今,我们要倒下身上的重荷!

我们要打破一切身上的铁锁!

我们要活!

我们要命!

要活!要命!

要活!要命!

呵呵!

我们要拿起我们的家伙!

十四、六月流火

——哦!

——哦!

六月流火,

火燃烧在人们的胸膛!

——哦!

——哦!

六月流火,

火燃烧了王庄!

六月流火,六月流火!

火在天空,火在地上!

十五、警告

警告!警告!

我们怎忍收割青稻?

你大营派来的弟兄,

请上覆你们的长官吧,

你们自己亲身来做!

警告!警告!

我们怎忍收割青稻?

稻珠就是我们的宝宝哟,

请你们想想吧,

谁忍心去向他们的肉身加祸?

警告!警告!

哪怕一天三回五到(次——笔者)!

请上覆你们的长官吧:

我们不忍收割青稻!

这里不能开筑路道!

十六、动员了

动员了!

动员了!

(第四天)

王家庄上有了总的**:

看呀!

王挺三第一个背起了鸟铳,

老七紧紧地抓住了锄头棒。

细二、细三裤带上藏了双关刀,

炳三的锐利的戈矛

风车般的在舞动。

舞动,舞动,舞动呀!

磨着拳,擦着掌,

百十个后生穿梭着

在溪旁,

在田垄;

每个人共有着

一副紧张,紧张的脸孔!

动员了!

动员了!

(第四天)

王家庄上有了总的**:

看呀!

小孩子们逃出了学堂,

在高丘,

在高冈;

妇人们一面念着菩萨,

一面又向着凹口眺望!

眺望,

眺望,

眺望呀!

那凹口站着长者的行列;

那里谷风摇动着树梢,

那里有数只乌鸦在喊叫,

喊叫!

十七、来了吧,来了!

1

“来了吧,来了!”

任谁的一句话

都能左右大家的头;

大家翻过头去:

——没有!没有!

清泉通过了深沟。

“来了吧,来了!”

任何的声响

都能左右大家的头;

大家沉默了下去:

——没有!没有!

谁在草地乱插戈矛!

2

九点,十点,十点半……

敬礼,不断地鞠躬低头,

早稻哪解主人的忧愁?

九点,十点,十点半……

太阳烧出了碧霄,

太阳也烧焦了他们的忧苗;

从衷心诞生了刹那的微笑

“他们不来了吧,

噢!想是不来了!”

3

可是,可是……

一个,二个,

男的,女的,

四十多个人的长蛇呵,

在那凹上,

在那斜排路边出现了!

押尾的是那雄赳赳的士兵;

士兵,整整十有一人;

那长枪的尖尾呀,

刺刀闪明,闪明!

——啊啊!

他们来了!来了!

十八、**

1

和气的谦虚呀!

低声下气的请求呀!

可怜!可怜!

无用!无用!

父老们,可不都是废话!

看!看!

那排长的脸,

那铁黑的面!——

嗳呀!你再听下去罢!

你再听下去罢!

你看那狗入的小走狗,

那领队的,那外乡的杂种;

他也配摆架子么?

他也配前来向我们说话么?

——可是,可是,

你听,他也在吊高了嗓子!

——什么话?

“官长的命令

谁也……不敢反抗。”

哼!哼!……

嗳哟!……凶哟!

那可怜的六元月薪的士兵!

(他们像似再也没有了善良根性)

什么“他妈的”,

什么“丢他妈”,

你们是谁呀?

你们可忘记了

你们乡间的父亲和母亲?

——来了!来了!

这真是好威势!

上刀!

要上刀?

这狗排长,

简直不把我们当作人!

——啊!可怕!

看,看看那刺刀上的灿明!

——什么?是噜叱的骂!

骂吧,骂吧,

谁跟你们讲交情?

可是,是谁?

谁瞎了眼睛?

你们要筑公路,

你们说今天割了禾

明天就修到了这里;

你们可没有看见谷粒还青?

你们可记起了我们也是老百姓?

我们要活!我们也要命!

——谁呀?

——是祥四叔的声音?

叫他们不要动手?

叫他们不要逆天?

叫他们先修那山边?

不行呀!不行呀!

我们不要!不要!……

嗳!什么话?

“天!天!

子弹不识人!”

那走狗,那杂种!

你们有子弹

我们就没有枪刀铳炮?

啊!啊!又来了!

听!听!

“上官的命令就是割禾!

我们来了也就要割禾!

……下手罢!

快……快!……

割禾去!

割禾去!”

这狗排长,这狗东西!

真的发了割禾令!

……好吧,看看

老子们的家伙灵不灵!

——怎么?

——怎么他们不敢去呀!

不错!割禾的可都是乡邻!

乡邻们,你们也来做这种事情?

啊!他们可怕那几名狗兵呀!

你看,他们都望着兵士们的眼睛!

——好,祥四叔又踏上去阻住了!

你们癫了吗?

你们也是耕田的,

你们的青禾叫人割了

你们可不痛心?

……

说得好呀!

看!他们又退潮般的退下了!

——谁?又是领队的那杂种?

——哼!又是什么“乱党”“反抗军令”!

嗳呀!动手了!

抓人了!

抓祥四叔了!

看!父老们都上前去了!

好吧,我们大家都出去!

——大家出去!

出去!

出去!

出去!

2

小溪里钻出了人头!

田垄里钻出了人头!

茅草蓬里钻出了人头!

竿头丛里也钻出了人头!

王挺三是个急先锋,

力的生力军呀,

那有一个落后踵!

像旋风卷起了砂和石,

又像在林梢骤雨沙沙走!

是八月的海卷起了浪潮呀!

是地心爆裂大地在动摇呀!

啊呀!——

天空里热火在照!

田野间烈火在烧!

烧!烧!烧哟!……

排长呀,再威武一点罢!

你,你也要害怕?

你也要颤抖?

呵!……

砰……砰……砰……

应着排长的命令,

兵士们开枪了!

开枪呀!

战栗的子弹冲出了枪口!

勇敢的忿怒冲出了心头!

挺三呵!勇敢的狮子王!

跳上去了,跳上去了!

啊啊!他抓住了那排长!

打滚呀!

夺下了他的手枪呀!

啊啊!雨点般的拳头

落在他的肉身上!

上前!上前!上前吧!

那力的生力军呵,

是万马奔腾的海浪!

是闷热中撼地的雷响!

啊啊!……

两个兵士着慌了呀!

啊啊!……

两个兵士业已开始逃走!

逃走!逃走!逃走呀!

惊慌塞住了枪口!

逃走!逃走!都逃走呀!

谁又不爱惜自己的头?

丢下子弹抛下枪吧,

田野的风在怒吼!

怒吼!怒吼!怒吼哟,

怒吼的风紧跟在身后!

——只是,奇怪呀!

你领队的,你他乡的杂种狗,

你可是给鬼缠住了!

浑痴痴的,浑痴痴的,

噢呀,你也敢不逃走!

痴什么?呆什么?

来吧!来吧!

炳三给你一个大拳头!

你这死鬼!你这走狗呀!

我们已经受够受够……

噢呀!……

杀猪般的喊叫!

噢呀!……

鲜血也流出了口!

鲜血,鲜血,鲜血哟!……

啊啊!遍山满岌的乡邻们,

你们可不必逃走!

不要逃走呀,不要逃走!

你们好好的归去吧!

归去!归去!

请你们向大家说呀,

耕田的人

再也不能不硬硬骨头!

十九、怒潮

决堤的滚滚黄河水,

谁有力量去堵住?

呵呵!原始的武器在挥,在舞,

田野里今天伸出了反抗的手!

饥饿、寒冻、苛捐、杂税……是父是母,

一身就是疾病、悲哀、罪咎……的枢纽;

听厌了别人的买拐,引诱,

今天,一个抖擞哟

要卸倒这些千百年的重负!

谁野蛮?谁企图非有?

(谁把黑白颠倒,模糊?)

呵呵!我们是地底的狂流,

是地底积下怒潮年载久!

是地底积下怒潮年载久,

万斤重担我们也曾一身担受:

(听!听!谁的声音在沸腾?——

可不是么?可不是么?

正义与公理的声音在轰!在鸣!)

那贯通南北联络的运河,

那称雄世界的万里长城,

可不都出自我们的巨手?

平汉线,粤汉路,

平津沪,沪杭甬,

我们的汗血可会朽?

然而,然而,

别人掌握了我们的咽喉,

别人已载走了我们的财富,

我们饥饿,我们寒冻……

我们何所有?

我们有什么物质的享受?

我们何所有?

我们有什么物质的享受?

(听!听!谁的声音在沸腾?——

可不是么?可不是么?

正义与公理的声音在轰!在鸣!)

谁诬我们不需交通道?

谁诬我们不要筑公路?

由兰州做圆心的中点,

铁的长蛇东西南北吐,

我们的公路网

繁密赛过那蜘蛛;

我们驾起时代的雾,

夺过那别人手里的引擎,

紧握着我们自己的引擎,

(滚开!滚开!你们甜言的引诱!)

我们的引擎我们自己来左右,

一切交通,交通归给我们掣肘!

一个时候,——我们的土地,

土地一切公有,我们间没有私主,

我们自己修好公路来

赠送给我们自己的政府,

我们为政府,为自己而劳动,

有功我们的是我们的始祖,

我们本身即是撑天柱,

大地上逃跑了阴灵和神父!

(呵!你地下静睡着的祖宗,

你们总高兴你们的子孙得救,

你们活了一辈子可没有自由!)

在废墟的神庙,地坟上,

汽笛吹奏起前进前进的歌谱,

起重机正似助勇的战鼓!

——呵呵!滚开!滚开!

如今的你们的腐了的肺腑:

你们这些贼古!

你们这些屠夫!

你们这些狼虎!

滚开,滚开吧,

你们这些魔鬼的手!

滚开,滚开吧,

你们这些魔鬼的手!

(听!听!谁的声音在沸腾?

可不是么?可不是么?

正义与公理的声音在轰!在鸣!)

请问:你们可是前来铺筑文明的路,

可是为着交通?

可是为着我们乡土的富庶?

可是为着全国的福祚?

可是为着整个亿万大众

必须急把我们少数的嘴巴封固?

可是为着我们私有了过多的田土

理当忍让,牺牲某一部?

——是谁?谁的面皮厚过大屁股?

谁不晓得你们假借名义想揩油?

谁不晓得你们只要我们的万金去赎贿?

谁懂得这个天年谁是匪?

谁不晓得转个眼

匪就是我们的父母和兄弟?

转个眼你们就派大兵来,

转个眼子弹就穿进了我们的胸脯里!

谁?谁方便你们去杀穷人?

谁?谁方便你们以田土?

谁不晓得你们偷天换日强为主?

别人高举起正义的镰和斧;

你们却千方百计去屠戮,捕虏;

别人锐意地在建设,教民御侮,

你们却拼命攻打,四面布下毒弩;

你们断绝了别人的盐食米谷,

你们断绝了别人的药料、用品、衣服,

你们一手建造起人类的罪罟,

你们让别人咽下了万千愤怒,

(铁流哟,到头人们压迫你滚滚西吐,

铁流哟,如今,幡过高山,流过大地的胸脯,

铁的旋风卷起了塞北沙土!

铁流哟,逆暑披风,

无限的艰难,无限的险阻!

咽下更多量数的苦楚里的愤怒,

铁流的到处哟,建造起铁的基础!)

你们可晓得,可晓得

你们已迫别人酝酿起更生的鼓舞:

——呵呵!你们的肉身早已贱估!

你们的灵魂早已酸腐!

滚开,滚开吧!

你们的秽足不要踏上我们的净土!

滚开,滚开吧!

你们的秽足不要踏上我们的净土!

我们执着枪,

我们也执着原始的打鸟铳,

我们的刀锋不怕不露光芒,

我们的梭标不怕已有黄锈,

我们的木棍不怕没有大炮粗,

我们的武器不怕只够个别的

跟你们的生命打赌。

我们不是少数:

一村、一镇、一县、一省、一国,

一厂、一城、一市、……

我们的阵线是亿万重压下的贫苦!

像决堤的黄河水,

谁有力量去拦堵?

像海洋的浪,

澎湃汹涌着的是我们的队伍。

今天,田野里伸出了

百十双反抗的手,

压榨机下人们掀起了铁坚的首;

是时代的怒吼!

是时代的动能的前奏!

力的喊叫卷起了一切古旧,

时代的马达轰动了!

啊啊!

时代末的决战的战斗!

啊啊!时代末的决战的战斗!

咆哮了的是大地!

震**着的是宇宙!

铳炮于戈,……

长矛短刀,……

(怒潮呼号!

怒潮呼号!)

安排好了斗争的马达的脏腑,

田野里,挺三的一群

整队地走过,

斗争的马达的脏腑里,

唱出了战斗的歌!

(怒潮号号!

怒潮号号!)

二十、潜逃

世界着了火,

旧的世界难过这难桥!

地球碰着了彗星,

旧的世界行将粉碎了。

(尽管青年人的胸怀里

卷起了风狂雨暴,

尽管古旧的武装

奏出了时代的前进歌调。)

老头子们的两脚

战战兢兢地,颤摇,颤摇!

——官长……官长……官长……

抱住了装死的敌人,

敌人也当作亲人叫!

特别是烟氛中冲了出来的乡长,

一颗甜畅的心

更忽的变作皮球般地跳:

(世界着了火,

旧的世界难过这难桥!

地球碰着了彗星,

旧的世界行将粉碎了!)

——造叛,革命,乱暴,

——刑罚,畏缩,恐怖,

多年的积虑应验一朝;

一朝,女娲代炼丹难补老天的破漏,

一朝,精卫鸟衔石难填大海的怒潮!

——官长!官长!官长!……

请你的海量宽饶!……

刽子手被当作肉菩萨,

一张口不住地颤,不住地抖,

(排长不作声,

乡长的冷汗惊出了!)

多年的积虑应验一朝,

三十六计中上计是走。

生活把我们乡长教聪明了:

召集老辈的会议是脱身的善后,

自己前往乞求局长便是潜逃的心窍。

乡长左左右右画了个卯,

乡长,乡长暗藏着烟枪外出了!

二十一、入晚时分

同日的下午七点钟:

回光一度的把大地烧红,

霞踪被淘汰了在天空;

数颗星星惺惺忪,

睁开了久被太阳征服的眼,

田野间频吹着臭日焦的热风;

山凹口传来了一声喇叭,

忽的全村轰动!轰动!

——“大营来了”!

——“大营来了”!

快脚三到处喊叫

老妇人连牙根也打起了颤抖;

怀里的婴孩炯起了惊骇的眼睛,

灵敏的小狗被吓得

卷起了尾巴呆然了!

父老们一个一个在聚合,

(牙在抖!脚在摇!)

迎候着,等在岔路口,

依靠着真情的血泪,

他们想要感动武人的心头;

泪水虽然托不住坚心,

泪海结成了冰山时,

冰山上可架得起恐怖的难桥;

为要渡过这恐怖的难桥,

他们要忍受下十倍的煎熬,

他们要献出最后一分一厘的脂膏。

可是,可是,

那士兵,那魔鬼的行列,

被煽动起的恨毒

早已在心中缠绞:

一望见父老们,

二百多名士兵

就像急于捕鼠的猫,

一声命令,

子弹早溜出了枪梢。

“砰!砰!砰!”的声里,

跟着是“杀”!是“冲”!

刺刀的摇晃,人的跃跳,

那喇叭,一声声,一句句,

“凄凄凄!凄凄凄!……”

地府的阎君也几乎要塞住耳朵了。

看哟!看哟!

子弹在啸,子弹在啸!

穿过火热的胸脯,

射过腹,射过腰,

射过大腿,射入了屁股,

年高的老六叔公倒下了!

罕有出门的正清叔倒下了!

王祥四,仁七伯,俊仁五……

噢噢!哪一个独自能逃掉?

“嗳哟!……尔妈妈呀!……”

“嗳哟!……尔妈妈呀!……”

声的颤栗,肉的挣扎,

噢噢!呻吟、挣扎又代替了喊叫!

火星在父老们眼里迸!

世界在头脑上转,旋!

刀在摇,弹丸在啸!

山在跑,大地在吼!

房屋、坟墓、田野、溪沟……

在面前哟,跑走!跑走!

——大地储藏起

一切罪恶与丑劣:

早稻的颤栗,

人的呻吟,

溪流的潺潺!

枪声的拍拍,……

汇合着,汇合着!

高山上打下来了!

黯黝黝的夜幕。

二十二、夜

1

夜,

高空,

流星在飞,

低空,

火箭在射,

新月在睥睨。

星星,

应着下界的枪声,

铳声,

呐喊声,

奔逃的骚扰声,

忸悚地

眨着眼睛,

长挂着泪的晶莹。

田野间,

屋角头,

挺三的一伙

心头裂出了火。

枪在射,

刀在晃,

梭标在舞,

人在地下蹲倒,

愤怒中埋没了自我!

雷般地,

野兽般地,

营长在暴跳!

在怒叫!

密密的排枪的声响中,

机关枪又活动起来了:

对准田段,

对准屋前屋后,

火花,在黑暗中

闪跃,

扫射过低垂的早稻,

扫射过农民的低楼;

金光,在泥墙上

迸出了火花,

金光,又在瓦堆上

碰出了音头。

哦!

冲!

哦!

烧!

积草堆上被放起了火。

桁角上送出了“白白”的爆跳,

天空中卷起了黑的烟头;

红的火焰冲入了黑穹

黑穹在破漏,破漏了!

哦!

疼!

哦!

烧!

弟兄们站了起来,

“嗳哟!……”

“嗳哟!……”

弟兄们的肉身

被子弹找到了进口了。

“伏下,伏下,

向后山爬走!”

(挺三制止着,

指挥着:)

走哟!

拖着受伤的兄弟走!

走哟!

我们的胜利在后头!

2

夜,

(月落了,

火箭也射完了。)

流星在飞,

流星在飞!

星星,

熟悉了下界的枪声,

铳声,

呐喊声,

大地的吼声,

奔逃的骚扰声,

森林里的风号声,

大胆地

睁开了大的眼睛:

谁?

谁的士兵?

(——谁去通了风?

——远方,四郊,

来了应援,

来了袭击了!)

这里一阵稀疏的排枪,

撼地的喊叫;

那边又一阵密密的鞭炮声,

震天的喧扰!

——火把中

鲜明的大旗在飘摇!飘摇!

谁?

翻箱倒匣中

谁不吓了一跳?

(听!

枪声猛烈了!

人马逼近了!)

——报告!

——报告!

匪兵来了!

几处有大旗,

几处有骚扰,

人数不知多少!

(集队,

喇叭在叫。

——镇定!

——李连押后!

黑的影子

向着凹口溜走!)

哦!

杀!

哦!

杀!

官兵只过了一半,

一声呐喊,

谁的天兵又涌出了

冷森森,

两山高耸的凹口?

哦!

杀!

哦!

杀!

——兄弟不打兄弟!

——兄弟们!掉过枪头来!

——只要军官的头颅!

——兄弟们!掉过枪头来!

(星星,

胆怯了!

凹口:

冷风卷起了血腥,

凹口:

无数的幽灵在喊叫了。

——辞去看班的职责吧?

星星,

他预备向夜神乞饶。)

二十三、晨

黑暗向着地底躲藏,

另一天,

太阳又射出了

六月的火,

凉风

又卷起了稻浪。

像海波冲向岸,

冲到了山麓

又一一消亡。

小绿旗

被踏进了泥浆,

倾斜的,

残剩的插竿上

小青鸟在跳,

在唱。

天际,

有农田里冲起的

云雀

在飞,

在飞;

天空里

画出了

长长的

浪,

浪!

浪!

浪!

只是,

农民们多了无数的友军,

人们更添多了一副

斗争的心脏,

永远离绝了

沉静,

两个农民

在凹口嘹望,

一个站在高冈,

手里的枪发着亮。

除了乡长

早已逃走,

除了稍为有钱的

准备逃匿他乡;

王家庄里的

老老幼幼,大大小小

都起来了:

铁黑的手

要建造起铁黑的城墙,

每一颗赤心,

为着时代,

共着时代

“生存”或“死亡”!

二十四、六月流火—— 尾声

六月流火!

六月流火!

火在天空,

火在地上!

火燃烧了王庄!

火蔓延在各村落上!

六月流火!

六月流火!

火在天空,

火在地上!

火照耀着稻珠金黄!

火将烧出了新生命的辉煌,

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