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这片海棠叶子,实在太大了。而我,从来不喜欢在我的人生里,走马看花、行色匆匆。面对它,我犹豫了,不知道要在哪一点着陆。终于选择我最不该碰触的、最柔弱的那一茎叶脉——我的故乡,我的根,去面对。
浮云大海间,开花的两岸。一边是大陆,一边是宝岛匆匆的客船。日夜往返为何不见?回还心灵之间,一边是故园长长的丝线,一边是游子魂牵梦绕的思念。一样的两岸,一样的海堤,一样的乡愁。芳草萋萋,半世的离愁。
这浓浓的乡愁,是浮在三毛心头的一朵云。这朵浮云,终在一九八九年被拂去。
一九八七年,台湾当局宣布,可以准许部分台湾居民回祖国大陆探亲。消息一经传出,全岛欢腾。祖籍浙江舟山的三毛,更为欣喜若狂。听到这个消息,她抱着邻居退伍老兵又喊又哭,叫着:“可以回大陆了!可以回大陆了!”
三毛在重庆出生,一九四九年跟随父母从上海离开,来到台湾。此后她再不曾回去过。尽管四年的襁褓和幼童时代的生活,没有让她对大陆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但“血浓于水”的亲情絮语,她总挂在嘴边,对回大陆的感情,她似乎比父亲陈嗣庆还要来得强烈。
一九八八年春,陈嗣庆当年在南京的老同事倪竹喜先生,从浙江舟山捎信到台北,问讯陈嗣庆。三毛大为兴奋,并踊跃代父回信。她在信中告诉倪叔叔:她将于翌年返回大陆,代表父亲看望故友乡亲。
一九八九年四月,在隔绝了四十年后,三毛首次返回大陆,延续起故园那根长长的丝线。由宁波白峰开往舟山的渡轮上,三毛本色依旧。红色的运动衫,深蓝的牛仔裙,一顶褐色绒线贝雷帽,衬得她越发干练飘逸。浪迹天涯四十载,跑遍世界五十国,漂泊流浪,终忘不了故国的根。舟山女儿回来了!
热情的船长邀请三毛来到驾驶室,对她说:“我们用海员的最高规格——拉汽笛来欢迎您,您自己拉吧!”三毛抓住拉柄,用力一拉。汽笛长鸣,深埋在她心头四十年的绵绵乡愁,得了释放的出口。
下午六时,渡轮终于缓缓靠上了鸭蛋山码头。岸上站满了欢迎的人。三毛下船的第一句话是:“倪竹喜叔叔来了没有?”不仅倪竹喜叔叔来了,堂姐陈坚也来了。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亲朋,围了几层。三毛含着泪,拥抱了老人,孩子般地说:“竹喜叔叔,我三岁时,你抱过我,现在也让我抱抱你!”
三毛的泪水,从上岸起就没有停止过。有记者问她此刻的心情,她答:“我的心情……悲喜交集,好像是在梦中,不相信是真的。”
彼岸花放肆地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许,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片彼岸花,悄无声息地盛放,当此岸的你在尘世中走走停停,她们依稀摇曳的身姿总牵引着你。终有一天,你会停下脚步,去探寻那原初的世界此岸与彼岸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