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归人(1 / 1)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

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有些感情,只能相望无法相守,有些爱珍藏在心里便是永恒,有些感情不需要诠释,一个凝眸、一声懂得就已足够,纵然没有天长地久的相守,却是真真实实的牵念。

海峡两岸,鸿雁传书。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三毛与王洛宾往来六封信件。王洛宾垂暮的心似乎也感到了什么,他写信对三毛说:“萧伯纳有一柄破旧的阳伞,其实它早就已经失去了伞的作用,但是萧伯纳每次出门却都要带着它,因为他只把它当作拐杖用。”王洛宾自嘲而诚恳地说:“我就像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阳伞。”之后,王洛宾延缓了写信的日期。三毛急匆匆来信,责怪王洛宾道:“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三毛真挚的忘年情,恐怕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她不顾一切地从台湾飞到乌鲁木齐,打算陪伴王洛宾老人共同生活。她是想用自己女性的温柔,抚平岁月在王洛宾身上留下的伤痕。而面对三毛真挚的感情,王洛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清凉的月光里,手捧一杯茶,风干的玫瑰花在水中曼妙地盛开。三毛静静地望着,心事千千结为花,悄悄开放在思绪里。痴痴地眺望着远方,些许迷离,些许凝望,那些擦肩而过的憧憬,那些流浪的感情激流,如青纱般迷蒙在茫茫的记忆长廊。听着那一曲曲伤心的情歌,勾起了多少伤心的往事。凝望这一片片深邃的夜色,赋予了多少无言的神伤。无情的年华啊,藏了多少牵挂?沉默的你啊,何时能给我一个解答?

一九九〇年八月,三毛在北京为电影《滚滚红尘》补写旁白后,便独自一人带着沉甸甸的皮箱,来到了乌鲁木齐。在这只皮箱里,装满了她长期居住所需要的衣物,也装满了她炽热的感情。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请旅行社安排她的行程,她这次是要回家,回她在乌鲁木齐的家。三毛早已在心中认定,乌鲁木齐有一个属于她的家。

八月二十三日傍晚,三毛搭乘的飞机缓缓降落在乌鲁木齐机场。在北京的几天实在是太紧张了,这时的三毛看起来相当疲倦,她实在太累了,真想美美地睡上三天三夜。空姐优美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飞机已经降落在乌鲁木齐机场了。三毛在听到这一消息后顿时亢奋起来,终于到了!到家了!在这个遥远的地方,她将远离一切尘嚣,卸去名人的光环,只有他和她相伴,两人将在这里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来了。三毛在飞机上清楚地看到了他。他穿着精致的西装,领带打得很规则,整个人显得神采焕发。三毛在心想:“洛宾啊!你又何必如此正规,像迎接什么贵宾似的讲究礼仪?我不就是你的‘平平’吗?随便一些,轻松一些,不是更好吗?”

啊!情形不对,一群扛着电视摄像机和灯光器材的人,突然拥上飞机。这是要干什么?三毛下意识地想转身躲进机舱,但是,王洛宾已经登上了舷梯,并且还送来了一束鲜花。刺眼的水银灯突然亮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三毛。

“我抗议!”脸色苍白的三毛,发出了无力的声音。王洛宾赶紧向她解释,这是为了拍摄一部关于他本人的电视片。

原来,乌鲁木齐几位年轻的电视新闻工作者,正在筹划拍摄一部反映王洛宾音乐生涯的纪录片。听说三毛要来,编导人员便精心策划了这一场欢迎三毛的“戏”,准备拍摄编入纪录片,以壮声威。王洛宾没有办法,只好依从编导们的要求,积极配合。

三毛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来乌鲁木齐,完全是她和王洛宾两人之间的私事,这是他们两人自己的生活。谁知道,自己还没下飞机,就完全暴露在公众面前。为了不让王洛宾扫兴,为了王洛宾的纪录片,她努力忘掉刚才的不开心,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疲倦的微笑,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

三毛怀抱鲜花,在王洛宾陪伴下,出现在机舱口。他们两人简直就像国王和王后,并肩挽臂,步下舷梯,在机场出口接受了十多名童男童女的献花。走过大半个地球的三毛,第一次受到了如此隆重的欢迎。等到钻进汽车,随着“砰”的关门声,外面的喧嚣好像都被隔住了。三毛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支香烟,把自己放逐在烟雾中。

终于到家了,三毛在台北就曾写信对王洛宾说,希望这个寓所里能有她的一个容身角落,哪怕是睡沙发,她也会感到无限的快乐。睡沙发大可不必,王洛宾在这间三室一厅的寓所里,早就为三毛的到来准备好了一切,有床,有书桌,还有台灯。

三毛打开随身携带的皮箱,拿出一套非常精美的藏族衣裙,这是她在尼泊尔旅行的时候特意订做的。她知道那个美丽动人的故事,一个叫卓玛的俊俏藏家女孩,曾经在年轻的王洛宾身上轻轻地打了一鞭。一鞭钟情,随即就有了世代名曲《在那遥远的地方》。今天,三毛穿起藏式衣裙,陪伴年近八旬的王洛宾老人,试图唤醒那久远的记忆—— 艺术家的心,永远年轻。

三毛和王洛宾开始商量,怎样布置房间,应该配什么色彩的地毯,等等。她要设法让这所宽大冷清的住宅充满生机,她要让王洛宾老人的生活充满朝气。

她还从台湾给王洛宾带来了民歌磁带,那里面就有王洛宾的作品。她还带来了现代摇滚,想借此把老人从自我封闭的情感中拉出来,步入时代潮流的音乐天地。他们经常各骑一辆脚踏车,奔走在乌鲁木齐的街头,进出百货公司、瓜果摊、菜市场。

她要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就像在撒哈拉沙漠那样,自己买菜煮饭。只有在经历了真实的生活之后,她才能写出真实动人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电视摄制组的开拍日期,偏偏选在了三毛到达的那一天。接下来几天,他们不是把王洛宾拉出去拍外景,就是到王洛宾的寓所来实拍。纷纷扰扰,熙熙攘攘,这种喧闹打破了三毛一直习惯的宁静生活。

这一天,编导们说要拍三毛访问王洛宾的“戏”,三毛再次充当了演员。编导为三毛设计了一系列动作:身穿睡衣,蹑手蹑脚地走到王洛宾的卧室门前,再轻手轻脚地把从台湾带来的歌带放在王洛宾卧室门口。这完全是在做“戏”。三毛忍耐着把“戏”演完。按照导演的安排,把早已送给王洛宾的磁带拿回来,再对着镜头表演一番。

拍完这场“戏”,三毛就病了。她再也忍受不了被人摆弄的滋味,但又不能发作出来,只好闭门不出,拒绝见任何人。三毛感到委屈,她觉得没有人了解她,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在心中不止一次地呼喊:“洛宾啊!你为什么要引来那么多人介入我们的生活?难道拍电视片比你我本人更重要吗?”

但是王洛宾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三毛的不愉快。他请来医生为三毛看病,还特意找来一个女孩照料她的起居。而他自己,仍然不分昼夜地忙于摄制组的拍摄活动。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痛楚不停地折磨着三毛,她开始失望。潜在的名人意识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正在被利用。心中的无名之火,愈积愈烈,就像地下岩浆,随时等待着喷发的那一刻。

这天,三毛下厨炒菜,王洛宾盛饭。和往常一样,他给三毛盛了不到一碗的饭。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正要用餐时,三毛突然发作:“你盛那么少,想要饿死我呀!”

王洛宾大惑不解,呆呆地看着脸色煞白的三毛。三毛却怒火中烧,近于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杀了你!”王洛宾更加莫名其妙,他默默地坐着,等待三毛的下一个动作。

三毛冲到客厅,拿起电话筒,找旅行社,订房间,订机票,收拾行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然后她带着那只沉甸甸的皮箱,离开了王洛宾的家。

这是怎么啦?问题出在哪里?事后,王洛宾只是说,三毛的性格有点儿怪。三毛自己也说:“我就是这么怪怪的。”

就在这天晚上,三毛在旅行社的安排下,飞往喀什。断线的思绪,在冷冷的空气中凝固。

三毛在思索。人生经历,生存环境,观念形态,诸多的不同,使她和王洛宾之间,无法疏通三十多岁的年龄差距所造成的鸿沟。三毛终于明白了:年近八十的王洛宾,生活刻下的伤痕太深太深,仅凭着她的一颗爱心,远不能抚慰这位老人深重的心灵创伤。

喀什噶尔的风,吹散了三毛心中郁积的阴云,冷却了三毛滚烫的心。两天后,当她再回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当王洛宾寻至宾馆前来探望时,三毛情不自禁地扑上去,抱住王洛宾放声大哭。嘤嘤哭声,有自责,有怨艾,包含着无言的理解和友情。

雨过天晴,风平浪静。三毛在心中将王洛宾定位为一位饱经磨难的民歌大师,一位令人尊敬的前辈,一位值得信任的朋友。她愿意做他的一根火柴,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给他添一点儿温暖。

爱上一生也不能牵手的人,这注定就是个写满眼泪与忧伤的故事。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生活背景的差异,人生价值观的不同,让他们最后还是选择做了朋友。

慢慢地才明白,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有多少亲情可以不顾,有多少距离可以超越。只有经历过,感受过,等待过,难忘过,才会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