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怀想(1 / 1)

那一路,我对自己说,这又是一次再生的灵魂了。不必等待那肉身的消亡。那第九个愿其实我已看到了半段,伟文恰好上来将我阻住,那么就在今生自自然然去实践前面的几个发愿心也是好的。

有时候,人们很想回到过去,触摸那已经遥远的生命痕迹,聆听那西元前鸣沙山断崖上的叮当声响。然而,当我们一页一页翻阅着古老的往事时,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心灵颤抖。深藏在敦煌的莫高窟,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在很多人的追忆中,它是那么朦胧、那么神秘、那么遥不可及。

来到敦煌的三毛,在朋友的帮助下,有幸在莫高窟的一个洞穴里,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上一会儿,去膜拜那些斑驳的痕迹,完成她多年的夙愿。

敦煌莫高窟是中国第一大石窟,俗称千佛洞,举目望去,层层排列着数百个洞窟,千门万户,鳞次栉比,像无数蜂房错落镶嵌。虽然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但是进入了莫高窟却是绿树成荫,一条泉河蜿蜒穿过,鸣唱着汩汩欢歌。在茫茫的戈壁中,竟会奇迹般出现这么一片美丽可爱的绿洲,这令许多到此游历的人叹为观止。三毛同样也感到震撼。

在敦煌莫高窟四百九十二个洞窟中,几乎窟窟画有飞天。敦煌飞天是敦煌莫高窟的名片,是敦煌艺术的标志。只要看到优美的飞天,驻足在她的面前,看着那些奔流的色彩,每个人都会用尽自己的感情写下一段动人的故事。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无不被她那磅礴、庄严的宗教气势所折服。

在《夜半逾城——敦煌记》中,三毛真真切切地写道:

我打开了手电筒,昏黄的光圈下,出现了环绕七佛的飞天、舞乐、天龙八部、携带眷属。我看到画中灯火辉煌、歌舞翩跹、繁华升平、管弦丝竹、宝池**漾——壁画开始流转起来,视线里出现了另一组好比幻灯片打在墙上的交叠画面——一个穿着绿色学生制服的女孩正坐床沿自杀,她左腕和睡袍上的鲜血叠到壁画上的人身上去——那个少女一直长大一直长大并没有死。她的一生电影一般在墙上流过,紧紧交缠在画中那个繁花似锦的世界中,最后它们流到我身上来,满布了我白色的外套。

我吓得熄了光。

“我没有病。”我对自己说,“心理学的书上讲过:人,碰到极大冲击的时候,很自然地会把自己的一生,从头算起——在这世界上,当我面对这巨大而神秘——属于我的生命密码时,这种强烈反应是自然的。”

我仆伏在弥勒菩萨巨大的塑像前,对菩萨说:“敦煌百姓在古老的传说和信仰里认为,只有住在兜率天宫里的你——下生人间,天下才能太平。是不是?”

我仰望菩萨的面容,用不着手电筒了,菩萨脸上大放光明,眼神无比慈爱,我感应到菩萨将左手移到我的头上来轻轻抚过。

菩萨微笑,问:“你哭什么?”

我说:“苦海无边。”

菩萨又说:“你悟了吗?”

我不能回答,一时间热泪狂流出来。

我在弥勒菩萨的脚下哀哀痛苦不肯起身。

又听见说:“不肯走,就来吧!”

我说:“好。”

这时候,心里的尘埃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我跪在光光亮亮的洞里,再没有了激动的情绪。多久的时间过去了,我不知道。

三毛就是这么感性的一个人。在这样伟大的遗迹面前,谁都会发出无限赞叹。余秋雨曾经说过:“在别的地方,你可以蹲下身来细细玩索一块碎石、一条土埂,在这儿完全不行,你也被裹卷着,身不由主,踉踉跄跄,直到被历史的洪流消融。在这儿,一个人的感官很不够用,那干脆就丢弃自己,让无数双艺术巨手把你碎成轻尘。”

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莫高窟背倚苍凉的鸣沙山,高大的白杨树掩映着她,在世人面前,她绽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静悄悄流过的长长岁月,让太厚重的淳朴开放成灿烂的花香。假如把莫高窟经历过的风雨比喻成一道万世经传的长诗,那么它的第一句一定是“令人落泪的苦难”……

莫高窟经过近千年的不断开凿,已经成为了集各时期建筑、石刻、壁画、彩塑艺术为一体的圣地。这些壁画彩塑的技艺精湛无双,被公认为是“人类文明的曙光”,而莫高窟也成为了世界上规模最庞大、内容最丰富、历史最悠久的佛教艺术宝库。难怪当有人问三毛,怎样看待莫高窟和兵马俑的时候,三毛会有此感慨:

古迹属于主观的喜爱,不必比较。严格来说,我认为,那是帝王的兵马俑,这是民间的莫高窟。前者是个人欲望的完成,后者满含着人类对于苍天谦卑的祈福、许愿和感恩,敦煌莫高窟连绵兴建了接近一千年,自从前秦苻坚建元二年,也就是公元三六六年开始……

现在的敦煌莫高窟,有很多来此临摹壁画的画家,他们长年生活在这里,将他们对敦煌的崇敬和热爱挥洒在这里。三毛在敦煌之行的途中,认识了一位在莫高窟工作的旅伴,就是那位叫“伟文”的年轻人,长年在莫高窟临摹壁画。

三毛觉得他不仅是自己的热情读者,与她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缘。也正因为有了他的陪伴,三毛的敦煌之行才变得多姿多彩。在旅行的空余时间,他们特别喜欢漫步在敦煌人影稀少的大街小巷,三毛在《夜半逾城——敦煌记》中曾描绘过这个场景:

无星无月的夜晚,凛冽的风,吹刮着一排排没有叶子的白杨树,街上空空****,偶尔几辆脚踏车静悄悄滑过身边、行人匆匆赶路、商店敞开着、没有顾客,广场中心一座“飞天”雕像好似正要破空而去。

我大步在街道上行走,走到后来忍不住跑到街道中间去试走了一段——没有来车,整条长长的路,属于我一个人。我觉得很不习惯,又自动回到人行道上来。另一个旅者,背着他的背包,戴着口罩与我擦肩而过……

当初,乐尊受佛的旨意,立志修建窟洞。几经岁月,几经轮转,终于由历史的层累性,造就了莫高窟。佛在那个时代,崇高到了极点,而莫高窟也曾一度神圣、辉煌过,这由神话而起源的奇迹,已经成了历史的荣耀。书籍和图片记录了曾经的辉煌,而今的莫高窟却只有残破的古文化,她正于苦难后向世人露出宽容的微笑……

虽然有些艳丽的颜色、飞动的线条已不复存在,但是置身其中,人们依然能感受到西北画师对理想天国热烈而动情的描绘,依然能感受到他们在大漠荒原上纵骑狂奔的不竭**!也许正是这份激昂,让它成为了三毛最向往的地方,难怪三毛说:

要是有那么一天,我活着不能回来,灰也是要回来的。伟文,记住了,这也是我埋骨的地方,到时候你得帮帮忙。

终于,在三毛和朋友约定后的一年,她再次“回”到了敦煌,就在她自己选好的那一处沙梁上,垒起了小小的衣冠冢,永远落在了这片没有花朵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