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歼灭东西二捻(1 / 1)

捻军自然是冲着丁宝桢脑袋来的。济南城高墙厚,可毕竟守军人少,自然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被东捻攻下,铭鼎勋三军马队追逼过来,赖文光担心腹背受敌,会吃大亏,劝任化邦放弃济南,绕城向东飙去。到得胶莱河中段,见防墙不可逾越,哗啦啦折向南端。吴棠所领漕兵坚守半天,卖个破绽,被捻军撕开缺口,扑入胶东半岛。

淮军马队及时出现,济南免遭洗劫,丁宝桢也逃过一难。可丁宝桢不仅不领淮军的情,还联络鲁省道州大员,上折弹劾李鸿章,陷山东百姓于水火。在京鲁籍官员也跟着起哄,痛骂淮军防捻不力,请求皇上法办李鸿章,另选能员主持剿捻大事。

朝廷也对李鸿章将剿捻战场放在山东境内表示质疑,却不在乎丁宝桢和鲁籍官员的劾章,更不可能临时换帅,另任他人剿捻。淮军将领连曾国藩都不怎么买账,其他人更不会放在眼里。朝廷只担心山东离京太近,严令李鸿章死守黄河,决不能让捻军入京畿半步。

李鸿章顾不得朝廷和各界反应,调兵遣将,集中全力围剿东捻。运动作战最大困难不在战场,在粮草调运跟不上军队移动。李鸿章让许钤身草拟钦差饬文,传令山东巡抚衙门,赶紧通知各道州府县,加紧筹粮备草,以便淮军马队随时征购。

丁宝桢收到饬文,没读上几行,就狠狠往地上一扔,大叫道:“狗日的李鸿章,害我山东百姓家毁人亡,还想要我给你筹粮备草,想得真美!要筹就筹枪子,要备就备炮弹,等你率淮军来我济南,崩了你狗脑袋!”

钦差饬文就这样被丁宝桢扣了下来。巡抚大人不待见李鸿章,各道州府县衙门也狗眼看人低,不把淮军放在眼里,铭鼎勋三军马队追击捻军,需要给养,向地方衙门征购粮草,他们能逃避就逃避,能搪塞就搪塞,根本不予配合。将士们饿得两眼昏花,不得不跑到野地里挖掘地瓜充饥。若连地瓜都找不到,则只能空腹作战,数月下来,饿死不少。

再说东捻扫**胶东时,被铭鼎勋三军马队追得无处可藏,又掉头回到胶莱河南端,准备往西突围。这才发现漕兵防墙已变成铜墙铁壁,怎么也突破不了。只得北移,向鲁军防线靠近。与漕兵防线正好相反,原来坚固无比的鲁军防线,一夜间仿佛成了雨水泡过的泥墙,捻军只轻轻一冲,就哗啦哗啦冲了过去。

好在还有运河防线阻拦,捻军终究没能躲开淮军围剿,数次遭遇战下来,十万人马损失近半。东奔西窜之际,来到安丘城外。赖文光与任化邦商量,准备趁淮军马队没追上来,调动精锐,攻破城池,入城抢些粮草和马匹,再向江苏方向突围。谁知刚架了枪炮开始轰城,刘铭传马队自后面杀奔而来。被打怕了的捻军无心恋战,拔腿而逃。刘铭传挥师追击,追出十多里,天色黑下来,担心遭遇埋伏,只好收兵扎营。

可怜将士们,已好几天没吃过像样的饭食,个个按住肚皮喊饿。刘铭传叫过亲兵营游击衔营官宇文建,命他跑趟安丘县城,找县令何毓福采购军粮,填一填将士们饥肚。刘铭传早领教过山东各地对淮军的怠慢,可这天铭军刚解救安丘于既倾,何毓福若是人养的,至少会出于感恩,多少会提供些粮草,解铭军一时之急。

宇文建得令,带领十多位亲兵,打马来到安丘城外。城门已经关闭,宇文建让亲兵叫门。城头很快亮起火把,城门官戴重千居高临下道:“城下何人,怎敢乱喊乱叫!”亲兵叫道:“睁开你狗眼看清楚,咱们是铭军征粮官。”

戴重千玩世不恭道:“是征粮官,还是讨米倌!”亲兵骂道:“放肆!不是咱铭军马队杀退捻匪,你这看家狗脑袋还支在脖子上吗!快快开门,咱们游击大人要见何毓福何县令。”戴重千叫道:“哪个游击官?站出来给我瞧瞧!”

宇文建放马上前,大声喝道:“老子就是三品游击大人宇文建,没见过这么大的武官吧?打开城门,好好见识见识。”戴重千冷笑道:“你说你是游击大人,爷看去怎么像是捻匪呢?”

宇文建正要发作,戴重千举起手里洋枪,轻轻一点,嗖地就是一枪。宇文建猝不及防,被击中胸腔,坠落马下。

亲兵们吓得不轻,赶紧将宇文建扶上马背,逃回军营,报告刘铭传。见宇文建已咽气,刘铭传眼冒金星,大骂道:“好你个何毓福,不是咱铭军解救,安丘早被捻匪洗劫一空,咱派人向你征购粮草,你竟让看门狗躲杀我营官,这还了得!”

边骂边翻身上马,点上两营马队,冲到安丘城下,驾上洋炮轰城。戴重千还在为自己枪法准得意,哪想到铭军这么快杀回来?来不及反抗,城门就被轰开一个大洞,刘铭传一马当先,冲进城去,活捉戴重千,攻占各处堡垒,尔后撞开县衙,把何毓福从**拎下来,一顿马鞭,再五花八绑捆牢,交亲兵锁在县衙后堂,严加看守。

泄过愤,天已大亮。刘铭传顾不得合眼,高坐县衙大堂,提笔给李鸿章写信,三言两语将夜里经过作过简单叙述,尔后派快马飞送济宁。

看过刘铭传禀文,李鸿章怒火中烧,气得脸色铁青。不止气安丘城门官戴重千射杀宇文建,主要是丁宝桢可恶,山东各级官员学他样子,不把淮军当回事,剿捻大业受挫。当即叫进许钤身,命他起草奏章,要朝廷另请高明,主持剿捻,否则就让丁宝桢离开山东。

许钤身没有动笔,待李鸿章冷静下来,才说出自己想法:“朝廷需淮军剿捻,也许会同意鸿帅请求,开掉丁宝桢。可去了个丁宝桢,还会来个张宝桢或李宝桢,不见得会比丁宝桢强到哪里去。丁宝桢倔是倔点,毕竟还是挺能干的,抚鲁以来,兴修水利,奖励耕织,整治吏治,干得挺出色,享有能员美誉,在山东大官小员面前颇具威信,还算服众。鸿帅若将他身上倒毛撸顺了,说不定能为我所用,为剿捻服务。”

树敌容易成事难,赶走丁宝桢,于剿捻却无甚补益,又何必呢?李鸿章沉吟之际,许钤身又道:“鸿帅可考虑化敌为友。”李鸿章问:“怎么化敌为友?”许钤身说:“安丘城门官戴重千射杀宇文建,决非偶然,肯定受过县令何毓福怂恿。何毓福敢这么做,必然有丁宝桢后面撑腰。钤身意思,鸿帅可去趟安丘,亲自审问戴重千和何毓福,不愁抓不到丁宝桢把柄。把柄在手,给他点颜色看看,再恩威并施,他必定心悦诚服,听命于鸿帅。”

如此说来,跑趟安丘,还确有必要。临行前李鸿章给丁宝桢发去公函,告知要去安丘见识何毓福和戴重千,问问丁巡抚到底如何**属下官吏,手持百姓税费购买的枪炮,不去剿捻杀敌,却公然枪击剿捻将士。

得知安丘出事,丁宝桢本已有些慌神,接到公函,得知李鸿章要去安丘亲审何毓福和戴重千,更加发怵,匆匆带上少量随从,抢先来到安丘。走进县衙,要与刘铭传交涉,刘铭传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鼻孔朝天,说铭军不归山东巡抚节制。丁宝桢没法子,领着随员和安丘县衙官吏,出城三十里,跪迎钦差大臣驾到。

丁宝桢自然不是屈服于李鸿章,是大清规制,钦差代皇上出巡,地方官得看皇上面子,远迎跪安。不过这也说明,丁宝桢再傲慢,心里还有朝廷。没朝廷不行,头上顶戴是朝廷给的,敢蔑视朝廷,不是与头上顶戴过不去么?

李鸿章不紧不慢出得轿来,上前去扶丁宝桢,一边故作惊讶道:“丁抚怎么到了安丘城外?本钦差可并无惊动丁抚大驾意思,只不过听说安丘城门官戴重千枪法蛮准,想过来问问他是怎么练成的,好让咱淮军将领多向他学着点。至于事先给巡抚衙门去函,也是告知本钦差行踪,以免被当成捻匪,吃城门官枪子。”

呛得丁宝桢不知说啥好,只顾作揖请罪。都说李鸿章嘴皮子厉害,果然一出口,字字夹针,句句带刺,扎人不见血。不过李鸿章不是来过嘴瘾的,他深知口水无法征服自视甚高的丁宝桢。又跟一旁各官吏打声招呼,回到轿里,喊声起轿,向安丘城区方向**去。

一路行来,见安丘城内城外皆为铭军把守,城楼和各垒卡也有布控,李鸿章心里满意,觉得刘铭传有头脑,有章法,处事颇讲套路。丁宝桢若识相,见此架势,就该明白淮军卫沪平吴,征豫讨鲁,所向披靡,可不是小孩玩家家玩出来的。

入得城来,吃些茶饭,李鸿章由许钤身陪同,迈入县衙,高坐大堂之上。刘铭传与丁宝桢等军政大员静候两侧,作俯首帖耳状。李鸿章扫视一遍四周,抓过惊堂木,轻轻举起来,重重拍下去,大声喝道:“带县令何毓福和城门官戴重千上堂。”

两人被铭军亲兵押进来,双双跪到地上。李鸿章又一拍惊堂木,道:“戴重千可知罪否!”戴重千磕头如捣蒜,嘴里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李鸿章问:“何罪之有?”戴重千说:“不该把铭军游击宇文建当作捻匪,开枪击毙。”李鸿章道:“既已知道宇文建为铭军游击,为何还要开枪!”戴重千说:“当时天黑,不知是铭军游击,小人瞎了眼,误以为是捻匪。”

李鸿章冷冷一笑,说:“你不是打着火把吗,怎么会有误?再说围攻安丘的大股捻匪已被铭军击溃,逃得不知去向,铭军就驻扎于城外几里处,小股捻匪岂敢回来送死?你能做上城门官,从军该不会是一年两年,难道如此简单常理也不懂?”

戴重千一时语塞。李鸿章又喝道:“戴重千放老实点,到底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戴重千斜眼看看旁边的何毓福,嗫嚅着不敢吱声。只见何毓福满脸是汗,撑在地上的双手颤抖着,似快支持不住,随时会趴下去似的。李鸿章不再追逼戴重千,故意问何毓福道:“何毓福从实招来,戴重千所作所为,是不是你所指使?”

作为堂堂一县之令,放纵城门官,拒剿捻将士于城外,酿成严重恶果,既使不杀头,也该流放千里,何毓福自然矢口否认,结结巴巴道:“下官只严令戴重千看管好城门,不能给捻匪有机可乘,并没指使他枪击游击将领宇文建。”

李鸿章有意略过宇文建事件,转而问道:“本钦差早有饬文下来,着山东各道州府县筹办粮草,以备淮军征购,安丘粮草筹办得如何?”

何毓福满脑是宇文建事件,想不到李鸿章还没问出所以然,又跳到粮草上面来,有些跟不上趟,随口道:“安丘只按常规征收官粮,并没接到专门给淮军筹办粮草的任务。”李鸿章紧追一句:“你话里意思,没看到巡抚衙门转发下来的钦差饬文啰?”

堂前坐着丁宝桢,何毓福意识到说漏了嘴,咬住下唇,噤声不语。李鸿章又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大胆何毓福,你到底见没见过钦差饬文?见过就见过,没见就没见。”何毓福颤着腮帮道:“见见见见过。”李鸿章道:“见过就拿出来给我瞧瞧。”

没影儿的东西,到哪儿去拿?何毓福只好改口,承认未曾见过钦差饬文。李鸿章见好就收,示意亲兵将何毓福和戴重千拉下去,一边眯了双眼,去瞧丁宝桢。丁宝桢垂头丧气,光溜溜的前脑全是汗水。两眼盯着自己脚尖,不敢面对李鸿章凌厉的目光。

想不到丁宝桢一向心高气傲,也有低眉顺眼之时,看来已被镇住。得饶人处且饶人,本来安丘之行,就不是来修理丁宝桢的。李鸿章对刘铭传等人说:“你们几位暂时回避一下,本钦差有几句知心话,得单独与丁抚台说说。”

刘铭传几位起身离开后,李鸿章望望丁宝桢,悠悠道:“丁抚台就在堂前,戴重千和何毓福两人所言,你应该听明白了吧?”丁宝桢梗着脖子道:“听明白了,宝桢自知有错,要责要罚,悉听尊便。”李鸿章道:“仅仅责罚二字,就可免你罪愆吗?”丁宝桢道:“若宝桢罪大恶极,是该千刀万剐,还是砍头下油锅,钦差大人按律执行就是。”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李鸿章道:“按律执行是刑部的事,本钦差只从旁点拨,供你自己掂量,你所犯罪行,够剐还是够杀。你隐瞒钦差饬文,未及时转达地方,地方不筹粮,不备草,淮军人马得不到给养,剿捻大业受挫,此其一;怂恿山东官员,蔑视淮军,放纵城门官枪杀剿捻有功游击将军,令剿捻大军心寒,此其二……”

没等李鸿章说完,丁宝桢便辩解道:“饬文为何没转达至地方,下官自会回去追查,倒看哪个环节出的错,没查明前怎能定罪?怂恿地方官,蔑视淮军,是钦差大人一面之词,不足为凭。至于游击将军被枪杀,城门官事先没请求过抚衙,不好直接算到我头上吧?”

李鸿章耐着性子道:“行行行,前面两条都可忽略不计,只算后一条,你且听好:东捻被赶入胶东后,淮军正要全力围歼,鲁军所守胶莱防线为何一夜间被冲破?淮军只要稍稍松懈,让东捻越过运河防线,与西来之西捻会合一处,扑向直隶,威胁京畿,到时本钦差再将前缘后由奏明皇上,皇上不拿你丁宝桢脑袋开斩,拿谁的脑袋开斩?”

胶莱防线破裂,剿捻大局乱套,若李鸿章揪住不放,朝廷依赖淮军灭捻,自会讨好其主帅,追责下来,拿丁宝桢开刀。再硬的人,终究有个怕字,这下丁宝桢已硬不起来,赶紧离开位置,哗啦啦地趴到地上,磕着脑袋道:“鸿帅救我,鸿帅救我!”

李鸿章出位,扶丁宝桢起来,道:“本钦差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能是你自己。”丁宝桢自责道:“宝桢愚昧,铸下大错,还不自知,请鸿帅多多点拨。”

李鸿章语重心长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你只知巡抚山东,不愿战火烧进自己辖区。殊不知这是坏事,也是好事,你若舍弃偏狭之见,肯与淮军同仇敌忾,联手灭捻于境内,自然厥功至伟,名垂青史。从某种意义上说,淮军驱捻入鲁,实是给你立功绝佳机会,你却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放走捻匪,危及京畿,不愚蠢至极么!”

丁宝桢幡然醒悟,承认道:“宝桢愚蠢至极,愚蠢至极!”李鸿章又道:“现在放聪明还来得及。”丁宝桢眼巴巴道:“宝桢听鸿帅的,鸿帅只管发话,要我上山就上山,要我下河就下河。”李鸿章道:“你要做的其实也简单,一是打起精神,协剿捻匪;二是严令地方筹备粮草,淮军马队人有饭,马有料,何愁捻匪不灭?”

丁宝桢拍着胸脯道:“鸿帅放心,宝桢一定遵照执行!”李鸿章说:“好,你有这个姿态就好。你是出了名的能员,说得到自然做得到。歼灭捻匪,立下大功,再请我喝酒就是。”

“请鸿帅喝酒好办,齐鲁高粱大曲劲足,到时咱们一醉方休。”丁宝桢咧嘴笑笑,“戴重千和何毓福呢,怎么处置为妥?”李鸿章说:“戴重千枪杀宇文建,不将他正法,如何向铭军将士交待?只可怜宇文建,死得实在太冤枉,太不值得。若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朝廷还有大额抚恤金,足可让宇文家吃用几年。白白死在戴重千手里,无功可言,无抚恤可领,宇文家上有老,下有小,以后怎么存活?”

丁宝桢摸着脑袋想想,说:“这样吧,宝桢从山东藩库里列支一万两银子,抚恤宇文建家属。”李鸿章说:“这也行,宇文建死于山东,家属拿点山东库银也应该。”丁宝桢又问:“何毓福呢?并无证据表明,戴重千受其指使枪杀宇文建,只怕不好定罪。”

李鸿章叹口气,道:“何毓福也挺不容易,寒窗苦读,两榜出身,监察御史做得好好的,因管闲事,参奏宫中太监总管安德海,反被安德海找个由头,弄进刑部监狱,受尽大刑,幸亏何母做过同治乳母,找慈禧哭诉,慈禧亲自过问,他小子才捡了条命,拖着一条残腿,来安丘来做了个小小县令。念何毓福人还正直,就放他一马吧。”

何毓福旧事,丁宝桢自然清楚不过,说:“虽说何毓福不是枪杀宇文建之直接指使者,到底戴重千属他部下,他负有连带责任,如何放他一马?”李鸿章道:“何毓福死罪可恕,活罪难免,不到大牢里待上几天,也说不过去,本钦差定奏请朝廷,将其革职拿问。据说何家还有些家底,到时你再出面,让何母出个万儿八千的替他赎罪,然后咱俩再以治理安丘有功为由,联衔奏保何毓福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何毓福破财消灾,宇文建家有所养,确不失为万全之策。丁宝桢明白李鸿章苦心,又问道:“出银给儿子赎罪,何母肯定没话说。只是万两银子并非小数,该怎样处置为妥?”李鸿章道:“万两银子还不好处置?五五分成,咱俩各人一半呗。”丁宝桢疑惑道:“鸿帅真有此想法?”李鸿章道:“有此想法奇怪吗?无利不起早,谁见钱不眼开?”

听出李鸿章话里意味,丁宝桢叹道:“是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钱鸿帅敢收,宝桢也不好不要吧?”李鸿章忍俊不禁道:“人为财死不假,只是捻匪未灭,你我死于不义之财,谁帮皇上剿捻?再说咱俩也不缺这点银子是不是?还是把银子交给缺银子的人吧。”丁宝桢说:“谁缺银子呢?”李鸿章说:“宇文家呀。”

一件多头刑案,李鸿章伸出指尖,轻轻一番拨弄,便叫犯法人领罪伏法,有责人破财消灾,受害人家属获财有养,足见其手段之高明,处事之练达。丁宝桢算是大开了眼界,可谓隔着篱笆撒尿,想不扶(服)都难啊。当下就心悦诚服道:“像鸿帅心思如此缜密周全,处事如此巧妙圆融,只怕世间少见。”

当夜李鸿章就含毫命简,奏呈铭军安丘大胜详情,附片禀报宇文建被杀经过及裁决结果,却只字不提丁宝桢过失。有感李鸿章手下留情,丁宝桢回济南后,连续下文各道州府县衙门,务必全力预购粮草,以备淮军随时给价取用,胆敢推诿延误者,一律严惩不贷。

各地如文遵办,淮军境遇自此大为好转,再不用空腹作战,战力大为提高,一连打赢好几个大胜仗。捻军因此深陷山东腹地,逃无处可逃,战又战不过如狼似虎的淮军水陆大军,全军上下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绝望情绪。最可怕的是整个鲁境坚壁清野,马没草料,人没粮食,武器也供应不上,岂不只能坐以待毙?任化邦这才想起朱其昂,叫过潘贵升,责备道:“你那老东家朱其昂也太不地道了,不是他诱以饷银和洋枪洋炮,咱也不会义无反顾,舍命东征。转战鲁地数月,也没见他半两银子和一枪一炮,他到底躲哪儿去啦?”

潘贵升有些紧张,小声辩解道:“朱其昂是商人,讲等价交换,没有丁宝桢脑袋,他自然不会露面,送上饷银和枪炮。”任化邦强词夺理道:“放屁,捻军杀死成千上万淮军和鲁军将士,难道抵不上丁宝桢一颗脑袋?你马上带上数名亲兵,给我找到朱其昂,明确告诉他,要么交出银子和枪炮,要么交出他那颗聪明的脑袋。”

潘贵升不敢抗命,带上亲兵,出了捻军大营。可到哪儿去寻找朱其昂呢?他在山东还是别处?即使找到他人,他肯出饷银和枪炮吗?逡巡片刻,潘贵升想起苏北连云港有朱其昂的货场,说不定能在那里堵住他。只要见着朱其昂,他答应出饷银和洋枪洋炮更好,不答应的话,就赖着不走,几口热饭热菜,他总会施予,不可能看着你饿死。

一路马不停蹄,来到鲁苏边界,朱其昂影子没碰见,却遇上许钤身,潘贵升又惊又喜,又几分愤怒,瞪着眼睛道:“好你个许钤身,怎么也到了此地?你害得任巨头好苦!”许钤身故意道:“任巨头乃堂堂捻军首领,钤身哪害得到他头上?”潘贵升道:“不是你捎给我朱其昂信函,任巨头也不会贸然东征,陷入淮军圈套,无法自拔。”

许钤身笑笑,道:“东捻自始至终没逃脱过淮军马队追击,我不捎给朱其昂信函,任巨头就不会东进山东吗?不见得吧?”潘贵升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到底是跟朱其昂干,还是在李鸿章手下当差?”

许钤身没吱声,只是看看潘贵升身边亲兵。潘贵升以值哨为由,将亲兵支开,对许钤身道:“有屁你就放吧。”许钤身道:“其实你离开沙船不久,我也与朱其昂分手,再没跟他干。”潘贵升道:“朱其昂信函又是从哪儿来的?”许钤身道:“朱其昂写的呀。”潘贵升道:“你不是与他分手了吗?”许钤身道:“分了手却不可再见面?”潘贵升道:“他真有用饷银和洋枪洋炮换丁宝桢脑袋想法?”许钤身道:“这还有假么?朱其昂与丁宝桢的过节你又不是不知道。”潘贵升忽问道:“离开朱其昂后,你去了哪里,到了李鸿章手下?”

许钤身点了点头。潘贵升不满道:“捎朱其昂信函给我时,你怎么不告知实情?”许钤身说:“告知实情,你还会说服任化邦东进山东吗?”潘贵升说:“你为何要挖个陷阱,逗引我往里跳?”许钤身说:“哪是给你挖陷阱,明明是帮你铺设阳光道。”

“还阳光道,我已被逼上绝路。”潘贵升愤然道,“任化邦赶我出营,是命我找朱其昂要饷银和枪炮,找不到朱其昂,别说我脖子上只一颗脑袋,就是一百颗,也不够任化邦砍杀。”许钤身说:“你为啥非吊死在任化邦一棵树上不可?任化邦确实厉害,击毙张树珊,大败郭松林,打得刘铭传丢盔弃甲,连皇上视为大清铜墙铁壁的蒙古铁骑也被他拖垮,僧格林沁死有余辜。可一物降一物,在天敌面前,任化邦已威风不了几天。”

潘贵升惊问道:“天敌?谁是任巨头天敌?”

许钤身说出李鸿章三字。潘贵升一时无语,抬头望眼湛蓝的深空。黄叶飘落枝头,划过初冬晃白的时光,悄无声息地停泊在他脚边。

许钤身召过不远处的随员,展臂取下他肩头的来复枪,递向潘贵升。潘贵升垂着双手,没有反应。许钤身说:“给你的。”潘贵升说:“给我干啥?”许钤身说:“给你建功立业。”潘贵升说:“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许钤身没做解释,只说:“回去见着任化邦,就说枪是朱其昂给的,他正等着捻军去赣榆领取这种来复枪,另有十数尊开花炮。”潘贵升说:“已骗过任巨头一回,他还会相信吗?”许钤身说:“容不得他不信。北边的黄河,西边的运河,东边的胶莱河,全是淮军水陆大军和马队,捻军还能往哪儿跑?唯有南走苏北。”

潘贵升还是下不了决心。许钤身笑笑道:“任巨头好像有个小妾叫紫薇,一直带在身边,须臾不离。都说紫薇长得格外水灵,男人一见就全身发软,莫非兄弟你能无动于衷?”

这个该死的许钤身,连紫薇都知道。紫薇不仅漂亮水灵,还有一双勾人的媚眼,往你身上一瞄,你三天都回不过神来。潘贵升常在任化邦身边走动,不时能遇见紫薇,每次都会被那双媚眼撩得失魂落魄,却忌惮任化邦,不敢做非分之想。经许钤身一点拨,潘贵升心头蠢蠢欲动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当即接过来复枪,往肩上一扛,慢慢转过身,踏着落叶,朝前走去。许钤身又在后面补充一句:“来复枪非常准,就看兄弟手段如何!据说紫薇非常爱慕英雄,不然也不会跟任化邦四处奔波。兄弟是英雄还是狗熊,在此一举。”

潘贵升没出声,也没回头,继续朝前走去,走进冬阳照不见的山影里面。返归东捻大营,走进帅帐,任化邦一见来复枪,爱不释手,当即决定撤出山东,移师赣榆,再下连云港。

倒不仅仅去会朱其昂,捻军若不能挫败淮军进攻,朱其昂肯定不会轻易露面。任化邦去过赣榆,知道城外有一片白桦林,其地形地貌,与菏泽城外柳林颇为相似。捻军曾在荷泽柳林大败僧格林沁蒙古铁骑,同样可让赣榆白桦林成为淮军马队葬身之地。任化邦与赖文光一合计,赖文光也觉得东捻入鲁后,败多胜少,急需一场像样胜仗重拾信心。两人于是兵分两路,赖文光领军西奔,吸走部分淮军马队,任化邦率部南行,向赣榆方向移动。

闻知捻军动向后,淮军马队也一分为二,鼎勋二军西击赖文光部,刘铭传率领一万多铭军骑兵精锐,紧紧咬住任部,向南直追。

几天后,铭军追至赣榆城外,任部突然失去踪影。派人一打探,原来敌军并没攻城,而是绕城半圈,弃城而去。刘铭传下令尾追,决不能让任部脱逃。追上一阵,忽然天降大雾,数步开外,人影难觅。不知不觉间,铭军进入一片白桦林,只见风裹白雾,迷漫林间,发出阵阵唿啸,鬼哭狼嚎一般。刘铭传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身陷怪异雾林,耳闻凄厉风声,竟然背膛一凉,心惊肉跳起来。

刘铭传暗暗叫声不好,正准备下令撤退,忽闻喧嚣声起,黑压压的捻军从四面八方围扑过来。没法子,只能咬紧牙关应战。刘铭传还算冷静,指挥洋枪队占领高地,施放连环枪。好不容易打退最前面敌军,后面又有大队人马涌过来,枪声炮声交集着,响彻云霄。

几番较量,铭军死伤惨重,只能择机撤离。却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左冲一阵,右突一气,折腾半天,扭过头一瞧,仿佛又到了原地,身边战友却减损不少,不知是被捻军击毙,还是迷路走散。刘铭传绝望至极,不出声地哀叹道,莫非铭军也会像僧格林沁蒙古骑兵一样,覆灭于任化邦布下的迷魂阵中?

与铭军相反,任部最善于运动作战,见铭军阵脚大乱,士气越发高涨,一边收缩包围圈,一边大声喊道:“全歼铭军马队,活捉刘六麻子!”

刘六麻子是刘铭传外号。听得敌军大声呐喊,刘铭传血气上涌,扬鞭打马,准备冲入敌阵,拼个你死我活。亲兵上前,死死扯住缰绳,勒住跃跃欲试的战马,不让刘铭传出阵。刘铭传挥鞭击到亲兵头上,亲兵疼痛难耐,手上一松,马蹄腾空而起,得得得得,向包抄过来的敌阵飞奔而去。将士们见状,也只得豁出去,纷纷打马上前,与敌人骑兵展开贴身搏杀。

毕竟寡不敌众,铭军很快被击溃,四散而逃。只见刘铭传杀红了眼,左砍右劈,毫无惧色,要与敌军同归于尽。他身后不远的坡地上列着一队骑兵,为首正是任化邦。见阵中刘铭传万夫不当,任化邦心下叹服:壮矣哉,壮矣哉!

“潘贵升把来复枪扔过来。”任化邦忽然喊了声。他想试试潘贵升手上来复枪,看能否致刘铭传于死地。可没有反应。任化邦又叫道:“潘贵升在哪儿?听没听到我叫你?”

还是没得到回应。潘贵升是内营营官,片刻不离左右,平时总是随呼随应,随叫随到,为何今天半天没反响?刚才不还在吗?怎么眨眼间便随风而逝,不知去向?任化邦颇感奇怪,不自觉掉过头来。还是没潘贵升影子。却见三丈开外的白桦树后有个小小黑洞,深奥莫测,正直直地看过来。任化邦本能地一惊,嘴里叫声不好,下意识头一低,似在躲避什么。

正是这么一低,任化邦躲过出自小黑洞的子弹,那颗没有任何征兆的呼啸而至的子弹。可没等任化邦完成低头动作,第二颗子弹又喷射过来。这回子弹出膛角度略低,正正当当击中任化邦胸腔,然后嗖地从他背膛贯穿出去。

不用说,子弹是从来复枪口里射出来的。躲在白桦树后扣动扳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任化邦内营营官潘贵升。任化邦当即从马背上倒栽下来,栽在马旁石板上,咚地发出一声闷响。

“任巨头中弹啦!任巨头中弹啦!”亲兵们惊呼着,顾不得白桦树后的持枪人,纷纷跳下马,七手八脚,护着血染征袍的任化邦,向林外逃去。没人指挥的捻军一哄而散。随之而散的是浓浓白雾,阳光顿时透进白桦林,败逃的捻军暴露无遗。铭军乘机截击,大获全胜。

任化邦的死讯传到赖文光耳里,他痛哭出声,斗志全失。东捻残部一蹶不振,接连遭遇败绩。年底逃到寿光一带,被淮军团团围住,几经挣扎,最后全军覆没。仅余数百骑,随赖文光沿运河南逃至扬州,遭淮军歼灭,赖文光被俘处斩。

至此,十万东捻彻底灭亡。时值同治七年(1868)春节,李鸿章在济宁行辕大摆盛宴,与众将领欢庆胜利,喜迎新春。同时上书朝廷,论功请赏。想起老师常说的话:功不独居,过不推诿,着重旌表丁宝桢和老师筹粮办饷功绩,恳请皇上重赏。

不久圣谕下达,李鸿章赏加一等骑都尉世职,世袭罔替;丁宝桢赏一品顶戴,加太子少保衔;吴棠参战有功,晋四川总督;曾国藩虽前番剿捻失败,可李鸿章接篆挂帅后,他无怨无悔,积极合作,功不可没,升授体仁阁大学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曾国藩丢失的面子不仅在学生这里赢回来,还从协办大学士晋升大学士,自然受用。

可各军将领封赏太低,与期望相去甚远,叫人很是不爽。首先是直隶提督刘铭传,贡献倒守运河大策,转战两年,杀敌无数,厥功至伟,原以为至少可捞个男爵啥的,却仅获轻车都尉世爵,还是三等,级不过三品。潘鼎新杨鼎勋郭松林刘秉璋周盛波诸将所封,也不过四品骑都尉或五品云骑尉。李昭庆更屈,刚组建武毅军,便被二哥派往金陵解饷,回到山东时仗已打完,没有战功,什么都没捞着。

没等李鸿章念完封赏,各位将领都跳了起来。首先是刘铭传,颤着满脸麻子,大叫道:“老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冒死替朝廷打仗,朝廷倒好,有过重罚,有功轻赏,像什么话嘛。僧格林沁追剿捻匪多年,最后一败涂地,淮军受命危难之际,消灭东捻,朝廷封赏竟如此之低,哄小孩似的,气不气人!算了吧,不跟朝廷玩了,咱留老命回家陪老婆孩子去!”

郭松林也嗷嗷大叫:“慈禧太后凭啥如此轻视咱们兄弟!鸿帅点个头,发句话,咱们步行上紫禁城,去找她老人家讨说法,当面问问她,是不是忘了僧格林沁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觉得捻匪好对付,剿捻之仗打起来轻松?”

杨鼎勋也嘀咕道:“朝廷太轻看淮军将士,好像咱们是叫花子,随便打发点,就可糊弄过去。西捻不是还没灭吗?朝廷遇到麻烦,再叫咱们出征,别理睬就是。”

李鸿章也觉得朝廷封赏实在太低,恨不得跟将领们一道,脱了裤子骂娘,发泄一番。不过他知道,朝廷不是小气,是有意做给他李鸿章看的。剿捻以来,淮军又得到壮大,已发展到八万多人。朝廷心存顾忌,借论功行赏,故意压制淮军,不让各将领尾巴翘得太高。

可这话还不好挑明了说,李鸿章只能瞪着刘铭传几个,大声训斥道:“难道咱们打仗仅为了朝廷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捻匪打到家门口,你们不挺身而出,谁保卫咱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想当初长毛作乱,你们自觉筑圩练勇,保家卫国,谁想过受封领赏?现在你们不是提督就是副将,不是副将也是总兵,自觉天下无敌,功高盖世,一个个神气起来,什么轻车都尉、骑都尉、云骑尉,都看不上眼了是不是!”

停停,李鸿章又舒缓了语气,苦口婆心道:“各位剿捻大功摆在这里,没人抹杀得了,不用你们闹,皇上也心中有数,太后更是心知肚明。之所以封赏稍低,是西捻未灭,还算不得全功,若此次封赏太高,封到了顶,日后需要咱们征剿西捻,还拿什么封赏你们?总不能像当初洪秀全样,见人封王吧?我老师苦心孤诣十多年,统领湘淮楚三军消灭长毛,才封武毅侯,朝廷就是给你们封王,你们也不好意思受封吧?”

众人嘟着嘴巴,不再吵闹。却口服心不服,只不过怒气转化成怨气,强忍着不让发出来而已。偏偏朝廷又有圣旨下达,命令淮军将帅,北上征剿西捻。原来与东捻分开后,西捻进军西北,与回民起义军联手,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将西北搅了个底朝天。陕甘总督左宗棠受命召回部分已裁楚军旧部和分散各处的零星湘勇,负责清剿西捻和回民起义。无奈捻回联军来无风,去无影,左宗棠楚军想抓抓不住,想打打不到,弄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徒唤无奈。在西北扫**两圈,西捻甩脱楚军,渡过黄河,由晋南进入豫北,再转向直隶,进抵定州,威逼京畿。朝廷大惊失色,急调淮军勤王。

李鸿章接到圣旨,心情格外复杂。淮军围剿十万东捻,大获全胜,楚军追击五万西捻,不仅劳而无功,还眼睁睁看着人家横扫西北,一路打到皇城边上,淮楚比较,孰优孰劣,岂不一目了然?可要淮军北征西捻,李鸿章心里又很不情愿。淮军歼灭东捻,功高盖世,朝廷连像样点的封赏都不愿给予,现在遇到麻烦,又要人家出征,这不是要菩萨就拜菩萨,不要菩萨就踢菩萨么?将领们个个在气头上,谁会听从调遣?

果然各将领受圣旨时,李鸿章话没说完,就一个个跳将起来,大声嚷嚷,不肯出征。刘铭传一把脱掉裤子,露出两条大腿上的烂肉,大声嚎叫道:“老子长年骑马杀敌,大腿上全是骑马痈,疼痛难耐,叫咱如何领兵上阵?”

没等李鸿章作出反应,郭松林也几步上前,哗的一声撕开上衣,将身上累累伤痕拍得嘣嘣响,嘴上大叫道:“老子全身都是伤疤,还怎么出征!咱没法行动,朝廷另请高明吧。”

杨鼎勋最有意思,拿块小木材,跑到李鸿章面前,说:“鸿帅认得这是什么木料么?”李鸿章不知他要干啥,无言以对。杨鼎勋继而道:“这是楠木,颇为珍贵。最近我脑伤发作得厉害,想必已活不了几日,特意采购了楠木,正托人打造棺材。此次征剿西捻,打死我也不会从命,不然哪天死在战场上,尸体找不到,楠木棺材岂不好了别人?”

将领们哄堂大笑,围住杨鼎勋,请他帮忙采购楠木,也打副棺材备着,以便死得其所。

只李鸿章怔在那里,一筹莫展。淮军组建以来,还从没碰到过如此难堪局面。朝廷只顾催促发兵,急如星火,哪体谅他这个主帅的难处?半月之内,连下八道加急圣谕,口气咄咄逼人,一道比一道严厉。李鸿章千般痛苦,万般无奈,对下没法说服部将,对上无以面对朝廷,真不知如何才能迈过这个坎。

可朝廷已经等不及,得不到淮军确信,一时龙颜震怒,斥责李鸿章应援不力,褫夺黄马褂,拔去双眼花翎,还说要严查刘铭传诸将。刘铭传更加来火,一蹦半天高,气哼哼冲进帅帐,扔下一纸伤病假条,没待李鸿章发话,便拂袖而去,回了安徽合肥。

其他将领也跟着效尤,来找李鸿章请假。李鸿章苦不堪言,怪将领不懂情理吧,实在怪不上;怨皇上处事不当,身为臣子,又没这个资格。欲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又急火攻心,喉干舌燥,咽口水都困难,哪吞得进牙齿?真想上道奏折,解散淮军,辞官回家,省事省心。

就在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之际,许钤身走进帅帐,要他找一个人试试。

征剿东捻,许钤身策反潘贵升,击毙任化邦,功不可没,李鸿章为他保举六品衔,他还算满意。这下李鸿章陷入危机,许钤身自然不愿袖手旁观,提示道:“鸿帅有个学生不在军中么?”李鸿章道:“你是说潘鼎新吧?”许钤身道:“与刘铭传他们不同,潘鼎新出身举人,知书达理,让他带个头,领兵北上,其他将领自会有样学样。”

若如许钤身所言,潘鼎新愿挺身而出,帮你度过这个危机,又何乐而不为呢?李鸿章心里没底,却还是说道:“仲韬去把潘鼎新叫来吧。”

可许钤身没动。李鸿章看看许钤身,说:“你说要找潘鼎新,怎么不给我去叫人?”许钤身笑道:“钤身觉得,此时此刻,鸿帅有必要放下主帅和老师架子。”

“如今众叛亲离,谁都指挥不动,还有啥架子可言?”李鸿章自哂道,起身出了帅帐。许钤身尾随其后,陪着来到鼎军大营。营官见是李鸿章,要去通报潘鼎新,出营迎接,许钤身拦住他,说:“不用潘藩司出迎,鸿帅知道怎么走。”

潘鼎新已被保举为山东布政使,布政使又称藩司,故许钤身有此称呼。听许钤身如此说,营官退到一边,让过两人。来到潘鼎新帐前,许钤身让李鸿章稍候,先跑步入帐,对正在看书的潘鼎新道:“启禀藩司大人,您老师到了帐外。”

“您是说鸿帅来啦?”潘鼎新放下书本,走出帐外,果然是李鸿章,赶紧施弟子大礼。李鸿章上前扶起潘鼎新,说:“为师来得是时候吧?”潘鼎新笑笑道:“是时候,是时候。鼎新是老师学生和部将,您大驾光临,我三生有幸啊。”

寒暄着走进帐内,潘鼎新摆上好茶,招待两位。李鸿章也不转弯,喝口茶,直接道:“琴轩(潘鼎新)知道,为师指挥不动将领们,被皇上褫去黄马褂和双眼花翎。”

潘鼎新淡然道:“黄马褂和双眼花翎有啥了不起?皇上褫去就褫去呗。”李鸿章道:“你说得轻巧,这可是我半辈子戎马倥偬,用生命换来的。”潘鼎新道:“君臣如父子,父亲今天发怒,夺走儿子东西,明天怒息,又会赏还回来。”

此理倒也说得通。李鸿章道:“刘铭传已愤然回家,其他将领闹嚷着要学刘走人,淮军眼看就要树倒猢狲散,为师哪还敢奢望皇上赏还黄马褂和双眼花翎?”潘鼎新道:“老师是不是要学生劝劝各将领?”李鸿章道:“各将领心气不平,不再把我这个主帅当回事,你跟他们走得近,出面说几句话,肯定比我管用。”

“学生试试吧。”潘鼎新答应道。可他并没鼓动唇舌,规劝各位将领,而是跨上战马,率领所属鼎军,拔营起程,往京畿方向开去。

潘鼎新带了头,各将领无话可说,默默领兵北上。一场危机就此化解。李鸿章也北移至直鲁边境,驻节德州桑园,就近指挥剿捻战斗。

前次征讨东捻,李鸿章手握钦差关防,各省防军都归其节制,禁行令止,说一不二,调度起来还算顺手。此次张忠禹西捻犯京,朝廷一片惊慌,一股脑派出三个钦差、四位督抚、两名侍郎及无数都统、提督,连恭亲王都出了面,似要摆足架势,用一顶顶大官帽吓退张忠禹。偏偏张忠禹不怕吓,趁各大员扯皮之际,率军横冲直撞,打得官军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如此多头指挥,只能徒劳无功,朝廷冷静思之,决定还是以淮楚两军为主力,其他各军负责协防。淮楚要想联手,两军主帅需同心同德,非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不可。无奈李左都是人中豪杰,想叫一个听命于另一个,又谈何容易?尤其左宗棠,一向自命不凡,见着两榜出身的进士和翰林,就气不打一处来。何况还是李鸿章老冤家,更没法尿进一个壶子里。比如李鸿章提出圈制西捻,以守待变,左宗棠偏不认同,主张强力追剿,出奇制胜。两人争执不休,互相抵牾,闹得很不愉快。

见李左只顾扯皮,白白贻误战机,朝廷只好请恭亲王调解。李鸿章也意识到北上是来剿捻的,不是与左宗棠打口水仗的,迫于大义,不得不矮下身段,主动向对方求和。

见面三分义,求和最佳方式还是走到一起,握手言欢。正值仲夏时节,桑园绿意盈目,桑枝正遒,桑叶正肥。李鸿章提前置办好酒肉,再派人邀请左宗棠前来会晤。左宗棠也在反省以往战法,觉得继续与李鸿章斗下去,斗不倒张忠禹,于公于私皆不利,也就不怎么摆架子,离开楚军驻地,赶往德州,欣然入园赴约。

十年前两人同处曾幕时,李鸿章就知道大胖子左宗棠能吃,准备很充分,碗里肉丰,壶中酒足。左宗棠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上桌就放开肚皮,大嚼大咽,弄得满桌狼藉。大厨来上菜,看不惯左宗棠吃相,嗤之以鼻,李鸿章忙使眼色,示意对客人友好些。淮军不富足,可左宗棠一张嘴巴也吃不穷,只要他能真诚合作,早日消灭西捻,所省军费何止千千万?

待左宗棠吃饱喝足,李鸿章正要谈正事,谁知他嘴巴一抹,借助酒劲,指着李鸿章鼻子道:“今亮见过牛气的,还真没过少荃你这么牛气的,皇上连下八道圣旨,催你北上剿捻,你硬是端着臭架子,迟迟不肯应命出兵,不然早将捻匪剿灭在近畿一带,俺老人家也不会低声下气,跑到你行辕来混饭吃,还要遭你大厨白眼。”

这小子也是的,明明是你征剿不力,放任西捻跑出陕西,直犯畿辅,还要倒过头来,指责淮军不肯出兵,真是岂有此理。李鸿章再清楚不过,淮军成功消灭十万东捻,朝野折服,楚军却拿五万西捻没任何办法,左宗棠心生嫉妒,故意借题发挥,贬低人家,抬高自己。

世上无真正肯服输的人,左宗棠心态可以理解,可你也不能吃人家,喝人家,再打着饱嗝骂人家呀!李鸿章忍无可忍,也怒目相向,敲着桌子道:“好你个左大胖子,你不自比诸葛,自称今亮吗?诸葛亮有你这么无能?区区五万西捻,要地盘没地盘,要粮饷没粮饷,要兵源没兵源,自动送到你楚军嘴边,你就是啃不动,咽不下,还到我面前来逞啥威风?是的,你左大胖子是诸葛亮,李鸿章连阿斗都不如,可我再无能,也凭一己之力,指挥淮军将东捻干净利落消灭于鲁苏境内,不像你老人家,只知追着西捻,放马后炮,开马后枪,害得朝野惊慌,皇上不得不调用疲惫的淮军来给你揩屁股,了大难。”

李鸿章如簧之巧舌,人尽皆知,真要争辩起来,左宗棠又哪是对手?见李鸿章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顿狂轰滥炸,左宗棠既无还嘴之力,又无招架之功,只得愣怔着,鼓大双眼,听凭对方修理。李鸿章施放完首轮炮火,缓下语速,冷冷道:“都知你左大人擅长抬杠,有理不让人,无理也要争个赢。只是世间好事,不全是想争就争得来的。你有能耐,功业盖世,封侯封公,无人能争得过你,鸿章不敢望你项背。可有一样东西,你就是再怎么争,恐怕也争不过我,就是大学士一位,这辈子你都得让我一筹。”

清朝规制,大学士位置必须从翰林里提拔,左宗棠仅举人出身,三考进士不中,自然没法与翰林出身的李鸿章争锋。左宗棠被戳着痛处,直翻白眼,不知如何出言。李鸿章还不肯放过他,接下来又阴阳怪气道:“大学士属生前名位,死后还有一样东西,你左大人功劳再大,两手再长,估计也抢不走。”左宗棠问:“哪样东西?”李鸿章道:“死后谥之以‘文’呀。鸿章死后谥‘文’没啥问题,你老人家百年后想与‘文’挨边,只怕难上加难啰。”

闻言,左宗棠青着老脸,默然半晌,吱声不得。谥号就是死后封号。清廷重文轻武,依照惯例,非进士和翰林出身,死后不得谥之以‘文’。比如林则徐和胡林翼,出身进士与翰林,死后谥号皆为文忠,哀荣至崇。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左宗棠不是常人,不打他的脸,不揭他的短,他又怎肯服输?果然被李鸿章一打一揭,顿时没了脾气,老实起来。不老实也不行,总不可能撸起手腕,与李鸿章干一架吧?位极人臣,揍得鼻青脸肿,也有失体统。就是街头混混,动手前也得考虑考虑,一架下来,占不占得到便宜。很明显,李鸿章个头高出一截,又年轻十一岁,真的拳脚相加,左宗棠占不到任何便宜,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见左宗棠软下来,李鸿章才改变口气,反过来拿英雄不问出处之类话语安慰他:“当今进士翰林俯拾皆是,不上千,也成百,站在北京街头,一泡尿撒得远一点,就可淋着好几个,可又有几人像你左大人一样,手握虎狼楚军,从东南打到西北,威震天下,战功赫赫,成为国家中流砥柱?湘军裁撤后,朝廷可依靠的主要军事力量,就是淮楚两军,你我二人还要闹不和,只顾窝里斗,谁负责戡乱治国平天下?太后和恭亲王正等着要剿捻方略呢,咱俩还是废话少说,心平气和谈谈正事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今日宗棠到了贵衙门,大饱口福,也不好意思争强好胜,你说咋办就咋办吧。”左宗棠就坡下驴,不再与李鸿章抬杠,两人开始商讨剿捻方略。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照李鸿章设想,以围堵为主,辅之以追剿,就像淮军聚歼东捻一样。具体说就是利用运河、黄河和东边大海,加固长墙工程,先把西捻圈禁起来,再派游击之师驱赶追击,进行会剿。

根据剿捻方略,淮楚两军包括各省防军须分工合作,驻守两河和沿海,实施围堵任务。淮军铭鼎勋松诸军马队兵勇马快,又有征讨东捻经验,负责追剿敌军,潘鼎新杨鼎勋郭松林等将领皆驻军中,唯刘铭传远在合肥养伤,得尽快把他召回来。

刘铭传脾气大,又是赌气回的合肥,光一纸命令,他肯定不会买账。怎样才能把刘铭传的倒毛撸顺呢?李鸿章拍着脑袋,一时想不出有啥好办法。

这日李鸿章与幕僚会商剿捻事宜,说到刘铭传,许钤身道:“要想把刘麻子请回来,先须弄明白,他是为何离去的。”李鸿章道:“这有啥弄不明白的?众所周知,刘铭传是因朝廷封赏太低,一气之下,愤然回了合肥。咱又不是皇上,难道还能给他加封晋爵不成?”

“用不着加封晋爵。”许钤身笑笑道,“追剿东捻,劳苦功高,封赏却不相匹配,刘铭传感觉委屈,自尊受到伤害,没里子也没面子,才拂袖而去。鸿帅要做的,就是如何给刘铭传面子,您老给了他面子,反过来他也会给您老面子。”

李鸿章觉得有意思,道:“仲韬倒是说说,刘铭传这面子怎么给。”许钤身道:“钤身思量,礼轻不送人,面子太小,还不如不给。也就是说,要给就把面子给足,给足刘铭传大面子,自然不愁他不归队,归队后不愁他不下死命替鸿帅出阵打仗。”

李鸿章频频颔首,要许钤身继续往下说。许钤身又道:“只是刘铭传当世英雄,眼界高阔,不见得谁的面子都买。”李鸿章道:“我的老面子他也不买么?”许钤身道:“鸿帅乃淮军主帅,您老面子他肯定会买您,但仅有您老面子,只怕还不够。”李鸿章道:“我老面子还不够,难道非皇上给面子不可?”许钤身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铭传忠肝义胆,有勇有谋,不说千古难觅,至少当朝少有,皇上不该给他面子吗?”

自己手下大将能获如此崇高评价,李鸿章自然受用,也意识到刘铭传于征剿西捻的特殊价值非他人可以替代,给他点面子完全应该。于是照许钤身主意,亲自动笔,给刘铭传写起信来。信中饱含深情,细述淮军建军以来,将帅如何相互默契,同仇敌忾,生死与共,仿佛鱼和水一样,鱼离开水活不下去,水离开鱼则成为死水臭水。

信写好,李鸿章又附上两斤挂面和两块方糕,派专人飞抵合肥,一起交给刘铭传。有次李鸿章做寿,其他人进金献银,唯刘铭传仅以挂面和方糕相赠,外加一首打油诗。现在李鸿章送此两样东西,意喻礼轻情意重,同时也告诉刘铭传,收过千千万万的厚礼重物,都入不了眼,上不了心,唯独刘铭传好处,他李鸿章一辈子不会忘怀。

这是动之以情。李鸿章再给曾国藩去函,请他张开金口玉牙,规劝刘铭传归队。曾国藩见函,立即去信给刘铭传,说人海茫茫,才人能人千千万万,为何大都默默无闻,一事无成?原因也简单,就是没有贵人抬举。这就是为啥起初刘铭传凭胆识和勇气,啸众起事,称雄乡野,折腾多年无大出息,直到投身淮军,随李鸿章东征苏沪,北击东捻,才立下盖世功勋,做上堂堂直隶提督,威名传遍天下。如今李鸿章受命征讨西捻,正是将帅携手共建奇功之时,虎将怎可离开良帅,悄悄躲在乡下,碌碌无为呢?再说消灭东捻,算不得全功,朝廷有意降低封赏,就等聚歼西捻大功告成,以便一并加封重赏,若放弃北征西捻,岂不前功尽弃?

这是晓之以理。李鸿章觉得还不够,又上折朝廷,声言正值驱剿西捻关键时期,假如最得力的铭军马队缺阵,胜算难料,恳请皇上施之以恩,降旨刘铭传,温言动员他出山。别看刘铭传倔强,却铁胆忠心,深明大义,皇上若看得起,出示圣谕,天语一字之褒,胜臣函牍万万,感召得刘铭传慷慨赴阵,何愁西捻不灭?

朝廷见折,二话不说,立即照李鸿章意思,下达圣旨,高度评价刘铭传,命他尽快出山。刘铭传一见李信,二读曾函,三接圣谕,不禁大为感动,顷刻间,肚里怨气烟消云散,不复存在。湘淮楚三军大小将领成百上千,谁像你刘铭传如此牛气,为说服你出山,主帅求不算,老帅请不够,连皇上也煞有介事,专门下达圣旨,好话说尽,把你捧上了天?刘铭传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不再犹豫,叫过随行亲兵,飞身上马,离皖北驰。

刘铭传回到直鲁前线时,各军基本完成合围,陷西捻于圈中。果如许钤身所说,李鸿章给足刘铭传面子,刘铭传上阵剿敌时更是不要老命,勇猛异常,很快为李鸿章赢回大面子。商河一战,刘铭传一马当先,率领铭军马队,死死咬住西捻不放,在鼎军、松军与勋军等各路马队协助下,重创张忠禹主力。

转眼进入秋季,西捻又在乐陵遭受狙击,所剩万余战士,随张忠禹突围至荏平,再次被淮军各路马队圈围起来。张忠禹奋力突击,还是难逃全军覆没厄运,连张家兄弟子侄尽皆阵亡。最后仅余八骑亲兵,护卫张忠禹冲出重围,穿过高粱地,跌跌撞撞,逃到徒骇河岸边。面对汹涌的河水,张忠禹勒住马首,对七名亲兵道:“你们各自逃生吧,忠禹去也!”

话没落音,张忠禹就纵身一跳,跃入激流之中。西捻从此彻底灭亡。唯张忠禹投水后,一直找不到尸体。李鸿章派人连续搜寻多日,无奈黄河上游发水,河水盛涨,倒灌徒骇河,水浊浪浑,估计尸身腐烂,没法寻认,只得回头审讯降兵,证实张忠禹投水伏诛无疑,才据此呈报朝廷,朝廷也认可此议。

偏偏左宗棠忍不住跳将出来,硬说张宗禹肯定还活着,指责李鸿章谎报军情,弄虚作假,贪功求赏。说说还不够,又派得力干将,四处搜捕,非逮住张忠禹不可。气得李鸿章又拍桌子又跺脚,大骂左宗棠不是东西。

待李鸿章骂个够,许钤身走进签押房,说:“鸿帅不必气恼,谁不知左宗棠就这德性?金陵光复之初,城里乱哄哄的,曾氏兄弟以为幼王已死于战火,左宗棠不也起劲弹劾人家假冒军功,瞒天过海么?”李鸿章摇头道:“金陵之战,幼王确实没死,不幸被左宗棠言中。这次张忠禹明明已没于滚滚洪流,他还要故伎重演,捅我刀子,真是恶劣之至。”

许钤身笑笑,说:“其实左宗棠这么做,鸿帅应该高兴才是。”李鸿章不满道:“左宗棠欺人太甚,我还高兴得起来?”许钤身道:“左宗棠不是欺鸿帅,是嫉妒鸿帅。西捻流窜西北,楚军无奈其何,眼睁睁看着他们东入晋冀,直犯京师。皇上吓得不轻,征调各军勤王,依然无济于事,直到鸿帅领军北进,采取圈堵和追剿并用的办法,才全歼西捻。想想淮军一歼东捻,二灭西捻,可谓功德圆满,左宗棠一向自命不凡,却败在西捻手上,仅有协剿西捻之功,他能不心生嫉恨,挖空心思给鸿帅找岔子,添乱子?无人嫉妒是庸才,何况是左宗棠这样的牛人,当今天下也就曾大帅和鸿帅值得他嫉妒,难道不该高兴吗?”

说得李鸿章哈哈大笑起来,说:“照你这么说,我得感激左宗棠嫉妒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