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江口大捷(1 / 1)

华尔下葬后,白齐文也学他样子,娶个中国女人为妻,尔后调动英法美各国驻沪领事,轮番游说李鸿章,想转副为正,做常胜军管带。李鸿章对白齐文印象不佳,觉得他说话迂回,目光闪烁,有些心术不正,不想用他。无奈没更合适人选,又碍于诸国领事情面,只得勉强奏请朝廷,让白齐文接管常胜军。

白齐文如愿以偿,想表现一番,证明自己的能耐,到抚衙请缨,要求率军进攻太平军。李秀成已打响雨花台围攻战,谭绍光不可能无动于衷,李鸿章准备先下手为强,集中兵力,出击嘉定。白齐文如此积极,便命他领常胜军打头阵,淮军亲兵营、桂字营、介字营、建字营,英法联军及会防局新募炮勇随后跟进,车辚辚,马萧萧,浩浩****向嘉定开过去。

本来为配合李秀成,谭绍光正调兵遣将,汇集昆山、太仓和嘉定各处共十余万太平军,意欲再次进攻上海。不想李鸿章先动起手来,谭绍光手足无措,只得临时改变计划,一边命嘉定长毛死守,一边调兵增援。

谭绍光命令还在途中,先至嘉定城下的常胜军已点燃大炮,开始轰城。很快轰开一个缺口,白齐文督兵往城里直冲。其实李鸿章早有严令,常胜军到达嘉定后,先选好炮位,埋伏好兵力,等淮军和英法联军赶到,共同发力,开炮夺城。岂料白齐文自不量力,想独吞攻城战功,提前行动,盲目冒进,结果刚入缺口,遭遇太平军猛烈反击,常胜军死的死,伤的伤,其余四散而逃。白齐文阻拦不住,也溜得不知去向。还是淮军和英法联军赶过来,重新组织进攻,压住长毛炮火,才在谭绍光援军到来前,杀入城里,收复嘉定。

可笑战斗刚结束,白齐文就来向李鸿章邀功请赏。李鸿章道:“你功在何处?”白齐文道:“不是常胜军轰开城墙,后续部队怎么进得了城?”李鸿章道:“常胜军确曾轰开一处缺口,可你们一逃,长毛又很快补上,还是后头部队协调作战,付出不该付出的代价,才攻下嘉定。还没追究你临阵脱逃罪责,你竟跑来领功,脸皮真够厚的。”

同样一支军队,华尔任管带,退能守,进能攻,到白齐文手上,开往前线,一触即溃,实在不可思议。李鸿章悔不该听信英法美诸国领事,把常胜军交给白齐文。连新任英国海军提督迪佛立见白齐文不争气,也很失望,来抚衙见李鸿章,说:“白齐文真差劲,英军倒有个上尉叫戈登,品行能力不亚于华尔,让他会带常胜军,可弥补白齐文短处。”

迪佛立想让英国人做常胜军会带,有无什么企图呢?李鸿章正琢磨如何打发迪佛立,刘秉璋入报:“嘉定城破后,李秀成恼羞成怒,函训谭绍光无用,要罢他兵权,谭绍光想将功补过,正调动昆山、太仓等多处长毛,绕开嘉定,向四江口杀过来。”

四江口是淮军主力驻扎地,也是通往上海的要塞,来者不善啊。李鸿章心里一惊,脸上都变了色。迪佛立趁机道:“李抚还是让戈登会带常胜军吧。”

急于应付谭绍光,李鸿章也没多想,答应下来,随即调动各军,部署防御。布防刚到位,记名提督黄翼升跑来说:“李秀成二十多万大军环绕雨花台,日夜不停攻击,吉字营减员厉害,加之瘟疫病亡不少,九帅凶多吉少,鸿帅赶快派兵增援吧。”

黄翼升是湖南长沙人,所领淮扬水师也属湘军系列,是曾国藩考虑淮军初建,力量单薄,临时派驻上海,协同作战。这下湘军受困雨花台,黄翼升自然最为关心,恳请淮军救援。李鸿章深知江南战局是个整体,雨花台湘军有失,李秀成南下,与谭绍光合兵一处,进攻上海,淮军肯定吃不消。这叫唇亡齿寒,一荣俱荣,一败俱败。

见李鸿章沉默不声,黄翼升急起来,道:“鸿帅若无兵可派,就让淮扬水师北援吧。”李鸿章叹道:“你知道谭绍光水陆并进,已向四江口杀过来,淮扬水师怎么调得开?再说九帅心高气傲,想独占收复金陵全功,也不愿别人瞎掺和,没朝廷命令和老师表态,谁敢随便靠近金陵?你先回水师大营,做好水上防御,北援之事容本抚再考虑考虑。”

黄翼升悻然而去。没多时,圣旨递到,命淮军立即北进,解救雨花台湘军,尽快攻克金陵。语气很严厉,大有李鸿章不出兵就出脑袋之意。放下圣旨,曾国藩信函又传至,也令淮军增援吉字营。只是信中文字透出几分无奈和犹豫。老师担心九弟有失,恨不得淮军瞬间抵达雨花台,共击太平军,同时又不愿淮军插手金陵战场,去与九弟争功。

曾国荃不愿他人染指金陵,朝廷命你赶快救援湘军,老师则模棱两可,这可让李鸿章犯起难来,不知派兵好,还是不派好。只好召集幕僚,就增不增援金陵,谈谈看法。众人各有说法,有说皇命不可违,非派兵不可,不能以曾国荃意愿为准。有说淮军人数有限,要负责上海防御,还要抵挡开往四江口的长毛大军,不可分兵别处。还有说干脆打完四江口保卫战,再北援雨花台湘军也不迟。

还是刘郇膏最懂李鸿章苦衷,说:“圣命如山,不派兵肯定行不通,且不得拖延,必须马上发派。”众人追问:“怎么派?派什么兵?”刘郇膏道:“吴煦、杨坊不是常胜军的督带和管带么?就让他俩督管白齐文,率常胜军救援雨花台。”

李鸿章一听,不觉暗暗叫好。常胜军已烂在白齐文手里,留不留上海,无关乎四江口战局,遵旨派往雨花台,能助湘军一臂之力,固然不赖,起不了作用,正好有个由头,解散了事,省得日后尾大不掉。还有吴煦和杨坊两人,留在身边,碍手碍脚,支往别处,空出布政使和苏松粮道两个位置,还可安排给自己人。

当即召见吴煦、杨坊和白齐文,申明圣意,命令三人赶紧筹足粮饷,率常胜军救援湘军。吴杨两人经营上海多年,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有钱,哪想离开这块风水宝地?自然十二个不甘愿。不甘愿归不甘愿,还不能违令不从。李鸿章是苏沪首长,又有圣旨在手,拒不听他派遣,自然没好果子吃。

两人吱声不得,去望白齐文,看他有何表示。常胜军嘉定溃败,白齐文意志消沉,也低首不语。李鸿章知白齐文心有余悸,拿出一样东西,说:“白将军瞧瞧,这是什么?”

“不是金陵图么?还是华将军牺牲前,托我转交给抚台大人的。”白齐文脱口道。李鸿章说:“这不是原件,是复制品,同样很精确。华将军为何要留下金陵图?就是有用得着的地方。白将军是华将军替手,不正好拿着此图,开向金陵,完成其未竟事业么?”

白齐文心有所动,浏览起金陵图来。李鸿章指点着图中诸王王府,说:“太平军从广西打到金陵,诸王所夺金银财宝何止成千上万?曾国荃冒死挺进雨花台,不就是冲着诸王王府去的么?白将军难道不想杀进金陵,与湘军平分秋色?”

说得白齐文两眼发光,巴巴嘴皮,咽了咽口水。李鸿章又道:“常胜军属雇佣性质,不打仗就没粮饷,坐吃山空,结局只有一个,便是打狗散场。打狗散场懂吗?就是没有猎物,只能驱散猎狗的意思。白将军领军时间不长,估计不愿驱散常胜军吧?”白齐文这才表态道:“本将这就回营集合队伍,开向雨花台。”

“不急不急,好事不在忙中取。”李鸿章笑笑,“中国还有句老话,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饷,谁跟你去打仗,是不是?”白齐文点头道:“是是是,鸿帅尽快安排常胜军粮饷吧。”李鸿章道:“本抚与吴大人有分工,厘金由抚衙抽取,负责淮军开支,关税由藩司征收,负责洋务开销包括常胜军粮饷支付,白将军还得找吴大人。”

白齐文向吴煦伸出手掌,问何时支付常胜军粮饷。吴煦说:“刚才鸿帅还要白将军别急,哪有说支付就有支付的?苏省关税由藩司管理没错,具体到上海,收支业务归口苏松粮道,本司得与杨大人商量个方案,才好办理支付手续。”杨坊附和道:“先拿文案,再办支付。”

白齐文道:“两位尽快安排常胜军粮饷,最好不要我上门催促。”李鸿章道:“用不着白将军催促。身为常胜军督带和管带,吴藩和杨道须同赴雨花台救援湘军,粮饷是白将军的事,也是两位的事。三位须多商量,多沟通,不能三个和尚没水喝,坏我大事。”

三人诺诺而退。走出抚衙,白齐文回营,杨坊随吴煦去了布政司。进得签押房,杨坊就愤愤道:“这个李鸿章,明知咱俩没带过兵,还要强行下令,命率军救援湘军,不故意整人么?淮军已发展到两万人,为何不抽出部分兵力,派往金陵?”

“谭绍光大军正开向四江口,淮军怎能分兵?”吴煦故作大度道,“淮军分兵,四江口有失,长毛打进上海,咱们有妻有儿的,岂不跟着遭殃?”杨坊说:“吴藩意思,咱俩还是督管白齐文,统领常胜军赴宁?”吴煦说:“咱俩不能离开上海。”杨坊说:“不离开上海,怎么督管常胜军?”吴煦说:“李鸿章不让咱俩筹备粮饷么?咱俩慢慢筹,慢慢备呗。”

杨坊明白过来,说:“您老意思,无粮无饷,常胜军无法成行,咱俩也就不用离开上海?”吴煦说:“就是这个意思。”杨坊说:“那白齐文怎么办?看他饿狗样,恨不得马上把粮饷弄到手里,再去金陵抢金夺银。”吴煦说:“跟他磨嘛。他本不想赴援湘军,是受李鸿章蛊惑才勉强答应的,消磨掉他意志,就不会要死要活,急着往金陵赶了。”

定妥常胜军赴援雨花台后,李鸿章又拟奏,又写信,报告皇上和老师。奏折和书信刚发走,李昭庆来报,说洋枪洋炮已运抵上海。李鸿章大乐,带上刘秉璋和刘郇膏,随六弟出城,赶往黄浦江码头,到李凤章商船上去看货。打开箱子,抚一抚锃亮锃亮的来复枪,掀开炮罩,摸一摸散发着机油香味的劈山炮,李鸿章像三岁小孩拿到漂亮可爱的玩具,双眼闪光,满脸兴奋,爱不释手。嘴里念叨道:“有如此先进武器,何愁长毛难灭,苏南不复!”

看过货,李鸿章对李凤章说:“是按我所列清单如数购置的吧?”李凤章说:“如不如数,五弟口说不算,让两位刘大人验收便知。”李鸿章道:“不用验,五弟办事,二哥还放不得心?”李凤章说:“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军火,关系重大,不验收明白怎么能行?”

李鸿章就让刘秉璋和刘郇膏拿着清单,逐船点验。验了几船,还没验完,就已够数。李鸿章颇觉奇怪,道:“是不是军火商不会算数,多装了两船军火?”李凤章道:“哪有商人不会算数的?是英国军火产量提高,成本降低,枪炮价格下调,省下一大笔经费,我多购了两船武器。二哥愿接就接,不愿接我卖给长毛,好赚大钱。”

知道五弟故意开玩笑,李鸿章板着面孔道:“卖武器给长毛,再用来打你二哥和淮军,你居心何在?”李凤章笑道:“商家见钱眼开,谁出得起钱,手里商品就卖给谁,至于商品用到何处,可操不了这个心。”李鸿章道:“俗话说盗亦有道,莫非商可无道?”李凤章道:“商亦有道,就是公平守信,互利互惠。”

玩笑几句,李鸿章道:“多出的两船武器,就给湘军吉字营吧,雨花台正吃紧,曾国荃用得着。”吩咐刘秉璋,通知黄翼升,速速派人押货,经水路送至雨花台。

又让刘郇膏传达淮军各营,前来领取枪炮。至此,淮军除已建洋枪队外,原有鸟枪队、刀矛队、抬枪队都升级实现洋枪化。同时亲兵营中哨配劈山炮一队,洋枪队四队;前后左右四哨配劈山炮两队,洋枪队六队。其他各营各配炮队十队,劈山炮四十尊;洋枪队二十八队,洋枪三百二十八杆。

各营刚武装完毕,谭绍光大军已到达四江口,对淮军奇字营、魁字营展开猛攻。程学启率开字营,李鹤章率鹤字营,火速赴援。正在酣战,又有太平军层出不穷,前呼后拥,一时之间,只闻万鼓雷鸣,但见千旗电闪,黄头巾层层叠叠,海潮般汹涌而至。

黄头巾是太平军头饰。一时间哪来这么多敌军?原来此番犯沪,谭绍光不仅收集了苏州、太仓、昆山等多处守军,还尽调嘉兴、杭州、湖州太平军,总数近十五万,比北新泾战役投入的兵力还要多。

战情传至抚衙,李鸿章心惊肉跳,哪还坐得住?嚯地站起来,带上刘秉璋和亲兵营,直奔前线。一边传令刘铭传、郭松林、黄翼升等水陆各营将士,汇集四江口,参加誓师会。到达目的地,各营官兵也先后赶至,程学启开字营居右,刘铭传铭字营居中,郭松林松字营居左,亲兵营居后,排列整齐,等候李鸿章发布动员令。

待队伍安静下来,李鸿章迈上高坎,往前一站,用悲壮浑厚的声音喊道:“兄弟们,十倍于我的强敌就在前方,咱们该怎么办?除像华尔将军样,抱定必死之心,与长毛一决雌雄外,别无选择。兄弟们,敢不敢随本帅一起赴死!”

众营官激昂道:“咱们随鸿帅离开安徽,共赴上海,早置生死于度外,大敌当前,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鸿帅发令吧,兄弟们愿与四江口共存亡,四江口存,兄弟们存,四江口亡,兄弟们亡。”众士兵也大声响应:“四江口存我存,四江口亡我亡!”

“出发!”李鸿章大手一挥,营官们带领各营士兵,踏着整齐步伐,威风凛凛,追着西去的残阳,开向太平军营垒,占据制高点,扎营架炮,等待出击。

次日黎明,天光乍现,白雾如纱。帅帐隐在白雾里,远可见,近似无。帐内静极。李鸿章双眼微合,身子后仰,脑袋搁在椅背上,泥塑样一动不动。刘秉璋泡好六安瓜片,搁置一旁。良久,李鸿章抬抬手臂,挥了挥。动作很轻,只刘秉璋看得出,或说意会得出。他几步走出帐外,对信号兵喊了声:开始!

话落音,哒哒哒哒的枪声鸣响,震耳欲聋。惊起林中宿乌,嘎嘎乱叫,四散而逃。旋即,炮声从远处传过来,轰隆隆,轰隆隆,激烈而威猛。李鸿章依然合着眼皮,纹丝不动,却感觉出脚下地皮在微微颤抖。几上茶杯似乎也悄悄晃了晃,溢出沁人芬芳。李鸿章伸手端过杯子,抿上一口,嘴里发声道:“仲良(刘秉璋)听出没有,是什么炮?”

“淮军的劈山炮。”刘秉璋随口应道。李鸿章说:“自然是淮军的劈山炮。应该说是老五刚运回来投放战斗的劈山炮。”刘秉璋说:“老师怎么听出来的?”李鸿章道:“此批劈山炮炮管更长,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声音自然更让人震撼。”

李鸿章没听错,正在阵前发威的,确是李凤章购回来的劈山炮。一尊尊劈山炮有序排列,吐出颗颗炮弹,咆哮着飞向敌垒,轰然炸响,惊天动地。炮声中,铭字营和松字营合兵一处,齐头并进,枪炮连发,向敌阵猛扑过去。深陷敌军包围圈的奇字营、魁字营、鹤字营听到枪炮声,信心大振,转守为攻,与铭字营和松字营遥相呼应,内外夹击,重创敌军。

开字营更没闲着,先开炮,再放枪,然后纷纷冲入敌阵,展开残酷的肉搏战。程学启身先士卒,在敌群里横冲直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得正起劲,忽听得啾的一声,只觉胸口一热,程学启低头瞧瞧,鲜血已染红战袍。何安泰就在近旁,见得此状,赶紧奔过来,要扶程学启离阵。程学启吼道:“我没事,你走开!”甩脱何安泰,人已飙出数丈,手起刀落,砍下敌人首级。将士们看在眼里,深受激励,愈加奋勇,对着敌军猛打猛攻。

无奈太平军人数太多,击毙一百,冒出一千,消灭一千,涌出一万,仿佛黄河之水天上来,拦也拦不住,止也止不了。所喜驻守他处的各营将士接到李鸿章调令,及时赶到,众志成城,渐渐将敌军气焰打压下去。

激战两天两夜,淮军越战士气越高,相反太平军越来越没脾气,胜败渐现分晓。谭绍光知大势已去,不得不丢弃营垒二十多座,扔下死尸两万多具,向苏州、昆山、太仓方向败逃。淮军各营随后紧追不舍,淮扬水师于前拦截狙击,又击毙无数敌人。加之河阻港隔,大队逃兵挤到一起,踩塌岸土,压断桥梁,也落水淹死不少。

消息传到金陵城外,正在围攻雨花台的李秀成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谭绍光十五万大军,竟败在四江口万余淮军手上。真后悔不该受天王逼迫,将苏南交付给谭绍光,自己贸然率军来围雨花台。原想谭绍光先突破四江口,收回北新泾、青浦、虹桥等失地,再步步为营,进图上海。就是收不回失地,四江口能取胜,将淮军逼回上海境内,确保苏南安宁,也可解除自己后顾之忧,全力围剿湘军。这下四江口惨败,太仓、昆山、苏州直接暴露于淮军炮口枪眼之下,一旦失守,断掉粮饷来源,到时就是雨花台战役取胜,又有多少意义呢?李秀成真想放弃雨花台,回守苏南,保住大本营,给自己留条后路。

四江口捷报送至雨花台,也让曾国荃又意外,又嫉妒,不相信成军不久的淮军有此能耐,仿佛比吉字营更胜一筹似的。不过嫉妒之余,更多的还是高兴。江南战场不是孤立的,多股力量互为表里,相互作用,无法绝然分割。层次也很清晰,金陵城里洪秀全受困于雨花台吉字营,吉字营被李秀成大军所围堵,李军外围集结着湘军水陆两师和绿营,湘军和绿营背面是苏南谭绍光所部,谭部后头还有虎视眈眈的淮军和楚军。此次淮军四江口大胜谭部,自然会由外向里,层层波及雨花台战场,打破整个江南战局平衡。加之各路湘军瘟疫逐步得到控制,李鸿章所赠洋枪洋炮,也通过水上粮道运抵雨花台,曾国荃正好借此提升战力,撕破重围,改变被动局面,反守为攻,摧垮李秀成二十多万大军。

最得意的自然还是李鸿章。他已打马回衙,走进书房,取出溪砚,一边磨墨,一边构思奏折。墨磨得差不多,腹稿也已打好,落笔成文,装封拜发。又给老师去信,尽叙战斗经过。安庆比北京近,曾国藩先见信,至为欣慰,复信给李鸿章,又叫贤帅,又称君侯,大加赞赏。还说自己从军十载,未尝临阵手歼一贼,深感遗憾,却又大快,为自己学生骄傲。

朝廷见奏,惊喜不已,对淮军大加赞赏,降下圣旨,实授李鸿章江苏巡抚。另授程学启总兵加提督衔,刘铭传为总兵补用,李鹤章为知州,郭松林、潘鼎新等有功将士都有封赏,无一或缺。对阵亡官兵加以表彰,该给荣誉给荣誉,该给优抚给优抚。

这是同治元年(1862)十月,李鸿章永远记得这个不同寻常的日子。与署理不同,实授乃实至名归。也就是说,自己已是正儿八经的地方大员和封疆大吏,又手握能征善战的淮军,日后发展空间自会更大。李鸿章赶紧提笔写谢恩折,呈递京都,谢主隆恩。

又致谢师函,感谢老师多年教育和栽培,学生才小有成就,不然仍如当年转战安徽,功不成,名不就,不过白白蹉跎岁月,浪费青春。给老师写过不少信,这是最为低调和谦卑的一封。原来不是谁都有底气,想低调就可低调,想谦卑就可谦卑。身在低处,人本卑微,还往哪里低,往何处卑?再低恐怕只能趴到地下,再卑只能销迹于无形。

大喜临门,庆功宴肯定少不了。李鸿章吩咐下去,哨官以上将领纷纷进城,齐聚抚衙,觥筹交错,一醉方休。没有将士们舍命奋战,不可能取得四江口大捷,李鸿章心存感激,离开桌子,一路敬过去,一个不落,宴会渐至**。

喝完庆功酒,又开始部署下步战略。虹桥、青浦、北新泾、四江口几大战役属上海保卫战,敌军惨败,元气大伤,已没法组织有效进攻,到了淮军主动出击的时候。李鸿章准备先取太仓,继收昆山,进图苏州。方案定妥,再研墨铺纸,拟折写信,请示皇上和老师。

刚开笔,李凤章推门进屋,拱着双手道:“恭喜二哥实授苏抚!”李鸿章笑道:“你是来贺喜呢,还是来要账?”李凤章道:“先贺喜,再要账。”李鸿章道:“应该应该,这次四江口大捷,最大功臣其实是你老五啊。”

话没落音,李鹤章进来说:“可不是,没老五购置大量洋枪洋炮,武装将士,淮军哪打得过二十倍于己的长毛?”李凤章道:“两位兄长过奖。光有好武器,没二哥指挥有方,三哥诸将领兵舍身拼杀,又哪能打败敌人?”

李鸿章大声笑起来,道:“都有理。老师说打仗在人不在器,我不太认同,觉得在人又在器。毕竟进入热兵器时代,作战方式已不同以往。不用说,人不行,武器再好也发挥不出作用,可反过来,手里没好武器,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有效打击敌人。不说远处,就说上海诸仗,淮军能胜,就胜在人与武器的完美结合上。”李鹤章认同道:“将士素质高,手里又握有先进武器,自然无往而不胜。”

闲话几句,李鸿章叫来周馥,把李凤章交给他,要他支付洋枪洋炮款子。李凤章表示,拿到款子,准备再下广东,又购几船洋枪洋炮回来。李鸿章说:“要得,动作越快越好。淮军要扩军,雨花台吉字营也快到反攻时候,正需大量武器。”

李凤章应承着,随周馥出门而去。李鹤章没动,说:“三弟有个不成熟想法,不知二哥想不想听。”李鸿章说:“什么想法?关于军国,还是家事?”李鹤章说:“在军言军,自然是军事。”李鸿章道:“莫非对先收太昆再攻苏州方案有不同看法?”李鹤章道:“这个方案确实不错,不过还可修正和完善。三弟探知常熟守将乃凤阳人骆国忠,当年曾随我办过团练,庐州攻坚战失散后投了长毛。若能劝他归降,淮军少些牺牲,常熟百姓也免遭兵燹。”

常熟土肥水美,无灾无害,岁得常稔,是著名的天下粮仓。洪秀全龟缩金陵,东西南北诸王不复存在,李秀成以一己之力,经营苏福省,正是依靠常熟、苏州这些鱼米之乡,提供源源不断粮饷,才支撑起太平天国大厦,否则只怕早已土崩瓦解,灰尘烟灭。若能劝降骆国忠,夺取这个大粮仓,不仅可解决淮军粮食困难,对李秀成更是重大打击,或许还能逼他放弃雨花台,给曾国荃腾出攻取金陵大好战机。李鸿章欣喜不已,道:“三弟不妨跑趟常熟,劝骆国忠归降,我将视同皖籍嫡系,优待厚爱,保举重位,跟其他淮军将领一道建功立业。”

李鹤章道:“三弟正是此意。既然准备劝降骆国忠,二哥原定战略计划,该适当作些调整,可先布重兵于太仓和昆山城外,大造声势,围而不攻,以震慑常熟守军,待骆国忠归降后,再配合淮军,南北夹击太昆两地长毛,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李鸿章欣然同意,道:“常熟方向到处都是长毛,你可装扮成生意人,不易引人怀疑。”

隔日李鹤章乔装成商贾模样,轻车简从,出城北行。紧走慢走,穿过昆山与太仓之间太平军缝隙,来到常熟城外。一番打听,得知骆国忠有位副官叫周兴隆,爱财如命,于是诱以大钱,约他出来。见面后,李鹤章道:“我常跑皖北做生意,听去周副官说的像是凤阳话。”周兴隆道:“在下正是凤阳人。”李鹤章道:“凤阳乃朱元璋老家,有明一朝,凤阳百姓连皇粮国税都不用交。”周兴隆对此不感兴趣,道:“你约见我,有何贵干?”李鹤章道:“常熟危殆,想救骆国忠一命。”周兴隆道:“骆军头坐拥天下粮仓,兵强马壮,哪用你救命?”

“慕王谭绍光手里粮饷兵马比骆国忠还少吗?上海数战不照样惨败于淮军手里?”李鹤章哼哼道,“本来咱不想管骆国忠闲事,是路过常熟,见城头血光浮现,大祸即将来临,才念及旧情,欲帮他消灾弭难。”周兴隆道:“你与骆军头熟悉?”李鹤章说:“岂止熟悉?已十多年老交情。”周兴隆似信非信道:“你怎么帮他消灾弭难?”李鹤章道:“只要你引荐,见着他人,我自有妙策。”周兴隆说:“我若不引荐你见人呢?”李鹤章说:“不见骆国忠,他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这些随从也没好下场。”

人都有趋利避害天性,周兴隆闻言,略作思索,带李鹤章来到一家祠堂外。骆国忠就驻扎在祠堂里。自侧门径入祠堂,走过天井,进得会客室,周兴隆让李鹤章稍候片刻,自去前厅禀告骆国忠。骆国忠正召集水陆头领部署城防,周兴隆过去附他耳边道:“有人求见,话带皖中口音,自道与您有十多年旧情。”骆国忠道:“为何见我?”周兴隆道:“他说途经常熟,见城头血光浮现,要为您消灾弭祸。”

何方神圣,有消灾弭祸本事?骆国忠满脸疑惑,交待各头领几句,起身离厅。推开会客室,一眼认出李鹤章,骆国忠半是惊讶,半是惶恐。毕竟今非昔比,一在淮军阵营为将,一在太平军中领兵,陡然间面对面站在一起,确让人不知所措。然无论如何,曾经的患难之交,生死之情,总没法抹掉。骆国忠赶紧关上门,拱手行礼,开言道:“鹤帅怎么到了此处?”李鹤章笑道:“不因故人,鹤章又怎会冒险深入常熟?”

骆国忠似已明白对方来意,道:“真亏鹤帅敢冒险。您我一别十年,各事其主,就不怕国忠借鹤帅脑袋,去向忠王邀功请赏?”李鹤章笑道:“鹤章项上脑袋可为故人换取荣华富贵,只管取走便是。不过动手前,先听鹤章一吐肺腑。国忠亦知江南局势,湘军兵临金陵城外,淮军数败慕王大军,左宗棠楚军横行浙省,天国势力不断收缩,天王几成瓮中之鳖。”

骆国忠默然无语,听李鹤章继续道:“鹤章离沪时,淮军主力已浩**北移,准备趁李秀成与曾国荃对峙于雨花台,攻克昆山、太仓,夺取常熟、昭文,尔后收复苏州,切断太平军后路。国忠系吾皖人,又出身合肥民团,误入歧途,令人惋惜。鹤章前来相见,是望你悬崖勒马,归顺淮军,共击长毛,建立不朽功勋。何去何从,国忠三思吧。”

说得骆国忠暗自动摇,只是一时决心难下。他虽系皖人,却还是凭借战功,在太平军中崭露头角,颇受李秀成器重,托以常熟米粮大仓。李秀成用人不疑,只要入其法眼,不管是否两广将领,皆放手任用,骆国忠才甘愿为其赴死。深受忠王信任,却在他困窘之际,反戈一击,道义何在,良心何安?

李鹤章看透骆国忠心思,道:“平心而论,李秀成非同凡俗,即便湘淮阵营将帅如云,亦没几人能出其右,鹤章若与其为伍,亦甘愿为其赴汤蹈火。无奈忠王明珠暗投,实乃世间憾事。时势造英雄,时势亦可毁英雄,天国成就忠王,忠王亦难免成为天国祭品。识时务者为俊杰,天国大势将去,国忠实无必要一条道走到黑,为洪秀全殉葬。”

骆国忠沉吟良久,还是拿不定主意。正在犹豫,周兴隆推门而入,附他耳旁叨咕起来。原来淮军四江口大捷,骆国忠震惊不已,派密探去上海周边打听战情。密探探得淮军集结于昆山与太仓一带,布阵架炮,势在必得,于是急急返回常熟,入营复禀。骆国忠知道事关大局,撇下李鹤章,出门召见密探。密探道毕详情,又说曾专门靠近淮军阵营,做过仔细观察,其军容之整齐,纪律之严明,武器之精良,较之太平军,实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看来,昆山、太仓早晚会被淮军攻陷,常熟失去屏障,必将成为打击目标。常熟城中不缺粮饷,却兵单将寡,又岂是淮军对手?常熟城破,不死即降,别无他途。与其战败再降,还不如战前献城归顺,给淮军份见面礼,两军将士无需付出生命代价,常熟百姓也免遭炮火袭击。骆国忠两相权衡,降意已定,返回会客室,跪于李鹤章面前,表示归降。李鹤章甚喜,上前扶起骆国忠,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国忠此时归顺,正好统领常熟守军,配合淮军攻打太仓、昆山,建大功,立大业,光宗耀祖,流芳百世。”

骆国忠自是欢喜,摆上好酒,招待李鹤章,叙述别后情景。酒至半酣,骆国忠说道:“常熟周边昭文、福山、许浦、徐六泾等处守将,与国忠过从甚密,也可劝说他们归顺淮军,共抗太平军。”李鹤章道:“能劝降昭文等处守将,国忠岂不功德无量?鹤章这就回上海,禀报二哥,待常熟昭文等地义旗高举,淮军再采取行动,南北合力,夹击太仓昆山长毛。”

酒罢道别,李鹤章走水路返沪,周兴隆怀揣骆国忠亲笔信函,出得常熟城,驰赴昭文,游说守将。昭文守将见骆国忠已降在先,无话可说,决定归顺朝廷。常熟、昭文两军做出榜样,福山、许浦、徐六泾等处守军也剃发缴印,乖乖降清。

南面淮军主力日日迫近,北面常熟、昭文、福山等地守军一夜反水,太仓、昆山岌岌可危,谭绍光急如热锅上的蚂蚁,飞书李秀成,禀报险情。作为太平军统帅,又经营苏福省多年,李秀成深知常熟昭文丢失,太仓昆山难保,粮饷基地不存,苏州与金陵又何以为继?加之自己二十多万大军久驻雨花台外围,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怎么也撕不破湘军营垒,再相持下去,待苏南尽失,淮军汹汹北上,自己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岂不只有束手就擒?

李秀成骑虎难下,湘军吉字营历经四十多天顽强抵抗,战胜瘟疫和伤亡威胁,硬是守住雨花台阵地不破,现已慢慢缓过劲来。时逢李凤章新购数船洋枪洋炮运抵沪港,李鸿章仅留少部分,其余统统运往雨花台,送入吉字营中。曾国荃正用得上,分发炮兵枪手,而后调动李臣典诸悍将,移师前沿阵地,开始全力反攻。在湘军枪炮攻击下,太平军死伤惨重,李秀成无心恋战,命令撤军,回守苏南,以保后方不失,日后再图发展。

曾国荃以区区两万余湘军,击退李秀成二十多万太平军围困,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归难以置信,却真真确确发生于雨花台,一点都不假。捷报传出,朝野欢呼,都说湘军既然能取得这场以少胜多的攻守大战,下步攻克金陵,拿下洪李,自不在话下。

雨花台战情送到上海,李鸿章既喜又忧。喜的是李秀成撤围,金陵孤立无援,迟早会被攻破。忧的是李秀成回军苏州大本营,淮军面前又多出二十多万敌人,更不容易对付。原定配合常熟昭文等处降军,南北合攻太仓昆山计划不得不适当调整,以腾出部分兵力,加大青浦和嘉定防守,以抗苏州太平军进犯。

还有一忧就是李秀成撤退,曾国荃欲独夺破宁大功,自然不再希望外人掺和,常胜军北援一事,恐怕只能泡汤。常胜军滞留不去,吴煦、杨坊和白齐文三尊大神请不走,上海不得安宁,李鸿章就没法全力打理苏沪军政。

常胜军属雇佣军,靠打仗拿钱,白齐文早已整装待发,皆因吴杨两人不愿离开上海,以粮饷未齐为由,故意拖延,迟迟未能成行。一拖拖到雨花台解围,吴煦暗自高兴,叫来杨坊,道:“常胜军粮饷准备得如何?”杨坊笑道:“雨花台已不需增援,还备粮饷干啥?”吴煦道:“增援雨花台,是李鸿章下达的命令,谁敢违抗不从?”杨坊道:“可让李鸿章收回成命嘛。”吴煦道:“李鸿章是你要他收回成命,就收回成命的?”杨坊说:“可否请薛大人出面,劝劝李鸿章,李秀成大军南压,上海兵力单薄,正需常胜军留沪防卫,何必舍近求远,劳军费饷,北援雨花台?”

这倒可以一试,吴煦当即去了南洋通商衙门。不想薛焕正在签押房里拍桌面,踢椅脚,大骂殷兆镛疯狗乱咬人。原来刚悉北京消息,殷兆镛又参了他一本,说他自任南洋通商大臣以来,利用职务之便,勾结洋商,损公肥私,大发洋财。

吴煦知道来得不是时候,小心侍立一旁,缄嘴不声。半天薛焕才压住心头火气,问吴煦道:“莫不是常胜军就要起程,专来辞行?”吴煦道:“不是来辞行,是雨花台危急已过,常胜军再无北援必要,请钦差大人给李鸿章打声招呼,留下常胜军,守沪要紧。”

吴杨不在身边,无人可供使唤,薛焕也不愿他俩离开上海,这下有了借口,正好可说服李鸿章收回成命。也就二话不说,出门上轿,赶往抚衙。

一品钦差登门,李鸿章再无空闲,也得出面接待。客气过,薛焕没直接言明来意,转弯道:“李秀成大军南返,上海周边局势紧张,鸿帅有何应对良策?”

薛焕自知不比李鸿章高明,搬出抚衙后,再没插手过上海军政,今日忽然登门,过问军情,用意何在?李鸿章道:“鸿章愚昧,暂无良策,还请钦差大人赐教。”薛焕笑道:“鸿帅驻沪以来,连胜虎狼长毛,举世震惊,万民称颂,还自言愚昧,也太谦虚了点。赐教不敢,一个小建议,不知鸿帅听得进去否?”李鸿章道:“既有好建议,钦差大人明示就是。”

薛焕端端架势,轻咳一声,张嘴道:“前时雨花台危急,鸿帅命常胜军增援,实属英明。所幸湘军顽强,击退李秀成大军,再让常胜军北援,似已无此必要。再说苏南陡增二十多万敌军,够鸿帅应对,何不留下常胜军,协同淮军,抵抗长毛,保卫上海?”

原来要挽留常胜军。定是受吴煦和杨坊指使来说项的。只听薛焕又道:“常胜军成军于沪,习惯本土作战,开赴别处,人地生疏,恐难有作为。前月华尔轻易离沪,身死慈溪,就是例证。吾意还是让常胜军留守上海,无论于淮军,还是苏南大局,有百益而无一害。”

此话乍一听去,还颇有几分道理,似不容辩驳。无奈常胜军归白齐文统领后,跟华尔时期不可同日而语,苏南又有逐渐强大起来的淮军坚守,常胜军去留与否,区别已不太大。不过薛焕面前,李鸿章不便明说,只道:“钦差高见,令本抚折服。只是常胜军援不援雨花台,圣旨在上,本抚说了不算,还得请皇上定夺。本抚这就具折禀奏皇上如何?”

话到此份上,薛焕还能说啥?唯有告辞出门。不巧碰见白齐文,来势汹汹,像要吃人的样子。薛焕避犹不及,敷衍道:“白将军不是来请战吧?刚才老夫与李抚还论及常胜军,长毛虽撤离雨花台,可金陵还没破,常胜军北援计划不能改变,应尽快成行才是。”

薛焕清楚白齐文一心想打仗拿钱,才用这话哄他。岂料白齐文不傻,知道吴煦和杨坊背靠薛焕这个后台,才有恃无恐,故意耍鬼,使常胜军未能成行,领不到半两饷银,已快坐吃山空。不过白齐文要找的是李鸿章,不想理睬薛焕,昂着脑袋,直奔签押房。

入得门来,白齐文未及发声,李鸿章先厉声道:“半个月前本抚就下令常胜军救援雨花台,白将军怎么仍滞留上海,迟迟未动?”

白齐文本是来声讨李鸿章,为何不责成吴煦和杨坊下拨常胜军粮饷,谁知李鸿章先发制人,堵得他一愣一愣的,嘴巴大张,却吱声不得。半日才嗫嚅道:“都怪吴煦和杨坊,不拨粮,不发饷,我怎么领军北进?”李鸿章冷冷道:“放屁!吴杨说早筹足粮饷,等你前去领取,却不见你人影儿,以为你贪生怕死,不愿赴雨花台送命,故意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