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虹桥首捷登高位2(1 / 1)

正闹着,太平军已排山倒海般压迫过来。华尔一急,嘴里大叫:“冯日坤开不开门?不开门老子崩了你?”扬手朝上,啪的一枪。冯日坤身子一闪,躲到垛后,大声嚷嚷道:“有种你打长毛呀,打自己人算什么本事!”

前面城门紧闭,后面追兵淹近,华尔与曾秉忠不愿坐以待毙,只得分头召集常胜军和绿营兵,组织反击。刚摆好阵势,大批太平军就杀到近前,双方一阵恶战。无奈太平军越战越勇,常胜军和绿营渐处下风,逃又无处可逃,只有等着全军覆没。

就在华尔和曾秉忠绝望至极时,不远处响起剧烈枪炮声和喊杀声,李鸿章率领数营淮军,朝太平军后背冲杀过来。太平军慌了神,撇开常胜军和绿营兵,转而对付淮军。华尔和曾秉忠大乐,贴着太平军屁股,一顿猛追猛打。

毕竟首尾难顾,不到半个时辰,中路太平军就支持不住,开始往沪西南撤离,欲与西南军合到一处,再打反击。殊不知左宗棠接到薛焕飞书,命令苏浙边境楚军迅速北上,在庞钟璐团练配合下,南北夹击,将西南军驱散,不知去向。得不到接应,中路太平军残部只有掉头,望北狂逃,退守到北新泾和四江口一带。

穷寇莫追,追也已没力气再追,淮军各路人马休兵回营,论功行赏。此次战役,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转折点在淮军将西北路太平军打退,成功守住虹桥,再腾出兵力支援常胜军和绿营,击溃正西中路敌军。也就是说,虹桥之战是硬仗恶仗,又是巧战妙仗,主帅布局得当,将士敢拼敢杀,才一战告捷,大获成功。华尔是军事行家,深知虹桥取胜之决定性意义,更清楚只有李鸿章所领淮军才可能取胜,如果让常胜军和绿营守卫虹桥,你打你的锣,我唱我的戏,形成不了合力,必败无疑。

事实面前,华尔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正视李鸿章及其淮军。且逢人就竖拇指:“还是鸿帅手里淮军厉害!”当李鸿章面也掩饰不住内心敬佩,说:“没鸿帅运筹帷幄,先取得虹桥胜利,再西进痛击中路长毛,上海早被攻破。”李鸿章笑道:“其实淮军能守住虹桥,及时赴援沪西,也是沾的华将军光。”华尔听不明白,道:“鸿帅不是挖苦华尔吧?”李鸿章道:“不是挖苦,是大实话。此次虹桥取胜,离不开各营将士舍命拼杀,也靠开字营和洋枪队敢打会打,打出应有水平。洋枪队可是华将军属下洋教官**出来的,淮军能胜,华将军功莫大焉。”

这自然不是虚夸华尔,是铁的事实。虹桥战役中,敌我双方无数次对攻,都是何安泰洋枪队率先出击,压住敌军兵锋,消灭其有生力量,其他淮勇趋势冲杀上前,才有效制服对方。说得华尔哈哈大笑,道:“鸿帅慷慨,要分功于华尔,华尔只好笑纳。”

不止华尔,整个上海军政商各界,都从虹桥保卫战看出淮军之不同凡响,再不敢用叫花子兵挖苦嘲笑。也由此意识到,只有淮军才是上海救星,当初花大钱去安庆请来这支衣衫褴褛武器粗陋的军队,看来还算值得。尤其对淮军统帅李鸿章,更是刮目相看,视之为无坚不摧的战神。一时之间,上海官民三句不离李鸿章,大街小巷都在传扬他的故事,说他如何神机妙算,如何巧布战阵,说两军对阵时,淮军将士根本不用看敌人,都抬头张望高处的李鸿章手中帅旗和长剑,旗指东打东,剑指西打西,打得太平军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李鸿章就这样成为上海人心目中的救世主和大英雄。崇拜救世主和大英雄是人之天性,大家就想着见见李鸿章,倒看他是长着三头,还是六臂,到底是不是用鼻子吃饭,用耳朵喝水。有钱人还找到李鸿章熟人朋友,要求请他吃饭看戏,合影留念,出场费再多都可以。又听说他字写得棒,诗作得好,愿花大钱购他墨宝和诗作。连租界里洋商都主动要求捐款给淮军做军费,交换条件是李鸿章给其产品代言,登到洋报上。

对此李鸿章能做的,就是不理不睬。他没时间,也没心情。虹桥取胜,并不代表上海从此平安无事。太平军残部退守北新泾和四江口,谭绍光随时可能增兵来犯,须加紧布防,选择适当时机打反击。还得将捷报发往安庆和北京,叫老师高兴一番,也让皇上知道淮军不是孬种,李鸿章不是吃素的。奕?放不下薛焕,老师奏请拿掉薛焕巡抚,一直没有反馈。虹桥取胜正好告诉朝廷,上海可以没有薛焕,但不可能没有淮军和李鸿章。

捷报发走,李鸿章又拿出溪砚,准备接水磨墨,给老师写封信。用老师所赠砚台磨墨写信给老师,意义自然非同一般。可低头看看溪砚上的龙凤图,又改变了主意。记得老师送砚时说过一句话:少荃即将升任巡抚,诸事都得具折奏请皇上,溪砚有用得着的时候。眼下巡抚还没着落,拿砚磨墨,是不是有些委屈它?

收好溪砚,李鸿章拿出原用砚台,墨磨写信。写字作文本是李鸿章长项,很快写满好几页宣纸。主要禀报虹桥战役经过,包括如何排兵布阵,如何督军死战,写得活灵活现。新练洋枪队功不可没,自然得大书一笔。末尾还建议老师也购置洋枪洋炮,建支洋枪队,对提升湘军战斗力绝对大有裨益。

信快写完,周馥进来禀报道,说杨坊已拨足所欠淮军粮饷,外加抚衙所给五万两奖银,都一齐到了位。李鸿章答曰已知,再无其他表示。这些势利之徒,非等淮军取胜才拨足粮饷,若守不住虹桥,上海有失,莫非你们拿着这些粮饷自沉海底不成?李鸿章知道只要薛焕和吴煦之流把持上海,自己就做不起人,成不了大事,非对他们采取措施不可。

周馥出去后,刘斗斋送来一信,竟是老师手迹。打开一看,是封回信。驻沪以来,李鸿章忙进忙出,直至洋枪队建成,才给老师去信,想不到回信来得如此迅速。信里对李鸿章初到上海所作所为给予充分肯定,鼓励他放手大干,不要辜负朝廷和上海官民殷切期望。只对创建洋枪队提出异议,说带兵打仗在人不在器,长毛火枪火炮应有尽有,不还是为湘军大刀长矛所败,节节退缩于金陵城里,坐以待毙?

对此看法,李鸿章自然不敢苟同。别的不好说,至少华尔常胜军和淮军洋枪队打起仗来,洋枪洋炮绝对比大刀长矛管用。想起刚写就还放在桌上的书信,里面大书特书洋枪队,若给老师看到,还以为你跟他抬杠,肯定不乐。老师眼光毒辣,看人看事入木三分。也正因此,一旦认定的人事,也就谁也不可改变。何况还得指望他老人家,到皇上那里为自己争取巡抚位置呢,又何苦惹他不满是不是?他对你不满,没兴趣为你上折,你没巡抚实缺,苏沪事情办不成,岂不误己误人误国家?

将写好的信扔进纸篓,李鸿章另写一封,但言虹桥取胜和上海防卫,只字不提洋枪队。

此时曾国藩正一动不动,端坐于安庆督署签押房,看去脸上波澜不惊,其实心内焦虑难安,有如沸油泼浇。他在切盼上海方面消息。虹桥之战打响前,得到李鸿章御敌方略,他就对此战不抱太大希望。试想淮军初建,仓促到沪,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沾,哪敌得过李秀成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

正忧心忡忡,上海捷报飞至,毫无胜算的虹桥之战,淮军竟然大获全胜!曾国藩一脸惊异,不敢肯定这是事实。直到李鸿章书信随后递至,读完虹桥战役详情,才确信无假。这比湘军取胜更让曾国藩欣慰。看来当初让李鸿章组建淮军,征发上海,不仅没错,且非常正确,甚至说得上英明。算自己没看走眼,李鸿章确非普通翰林,安徽战场多年历练,湘军阵营耳濡目染,心智成熟,翅膀渐硬,才有虹桥一战成功。经此一战,李鸿章就可在上海站稳脚跟,打开局面,一方面为湘军办粮筹饷,一方面牵制李秀成布置在苏南浙北的数十万太平军,让曾国荃和彭玉麟放开手脚,陆水合力,围攻金陵。

激动之余,曾国藩连夜具折,向朝廷奏报虹桥大捷,再次请求委任李鸿章为江苏巡抚,以免军政剥离,相互扯皮,影响整个江南大局。掌管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又名总署)的议政王大臣奕?见奏,喜忧参半。喜的是上海有救,李秀成没法在金陵外围扩大势力,洪秀全就会成为困兽一只,施展不开手脚。忧的是曾国藩一再奏任李鸿章江苏巡抚,依其不是,不依也不是。让李鸿章接任苏抚,朝廷又如何遥控江苏和上海?总督两江以来,曾国藩已将赣皖浙三省巡抚换成自己人,仅剩苏抚薛焕与湘军无关,姓曾的还要盯住不放,真是贪心不足。倒不是薛焕多能干,上海离不开他,让李鸿章取而代之,不会比他差。主要是曾国藩已很强势,留个对手看管源自湘军的淮军,朝廷好随时掌握动态,以免受了欺骗还蒙在鼓里。可曾国藩又非他人,得罪不起。要消灭太平军,唯湘军足可依靠,违背曾国藩意愿,他不卖力打太平军,江南何时才能光复?太平军作乱十年,弄得山河百孔千疮,再继续耗下去,百姓没法过日子,国家也承受不起啊。

好在还有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拿不准的事可请她俩定夺。隔日养心殿朝会上,奕?抛出苏抚位置,交由君臣动议,该不该依允曾国藩奏请。坐在皇位上的同治皇帝才六岁大,懵懵懂懂,不知殿前叔王说的啥,习惯性地扭过脑袋,去瞧大位后的帘子。帘子里送出清脆优雅的声音:“恭亲王自己意思呢?”

那是慈禧太后的声音。慈禧有文化,识汉字,志在政治,颇具手腕。相反慈安太后不识汉文,不懂朝政,对纷繁复杂的官场人事颟顸得很,人在帘后,却少有主见,能不吱声就不吱声,仿佛聋人耳朵,纯粹用来配相的。

听得慈禧发问,奕?转着弯子,说还是薛焕留任苏抚为佳,原因是他久在苏沪任职,军务民情熟悉。慈禧听得出,奕?是将淮军等同于湘军,才对李鸿章老不放心。可她不这么看。虽说淮军源自湘军,毕竟不是湘军。曾李确有师承关系,然湘军绝大部分是湖南人,淮军主要由安徽人组成,从地域上分是两个不同群体。加之湘军可怕之处,不在湘勇能战,是将领多为读书人,读书人心眼多,不好驾驭。淮军除李鸿章进士出身外,所属主要将领仅个别有举人身份,大都是些文化不高的粗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容易掌控。也就是说,比起湘军来,淮军还算能让人放心。

这自然不是啥秘密,谁都清楚,不用慈禧言明。另有旁人不清楚或没意识到的,就是曾国藩大李鸿章十二岁,李鸿章大慈禧十二岁,三人属相都为羊。慈禧自己属羊,才格外留意官场中属羊的人,对羊命官员天生就有好感,相信李鸿章不会图谋不轨。当然慈禧不会幼稚到拿属相说事。她没说谁做苏抚更适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何桂清还藏在上海洋人租界,没有捕拿送京,投监归案?”

奕?满脑装着苏抚人选问题,慈禧突然问及何桂清,一时转不过弯来,不知两者之间到底有啥联系。痴愣一会儿,才张口道:“已派人与洋人交涉,洋人狡诈得很,说进入租界,就该受到保护,趁机漫天要价,一时没能谈妥。”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把人送进租界的,就叫谁把人弄出来。”慈禧声音不高,语气却跟锤子钉钉样,很有劲道。原来不久前安德海收到庞钟璐密信,鼓动如簧之舌,在慈禧面前一番嘀咕,慈禧很生气,对薛焕有了看法。又闻薛焕经常往北京送钱,怀疑奕?没少得薛焕好处,他越维护薛焕,越坚定慈禧拿掉薛焕巡抚的想法。

奕?只知庞钟璐与薛焕一样,同为祁翁一党,哪知他会插这么一杆子,也就没听出慈禧话里意思,道:“谁是系铃人?”慈禧道:“恭亲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奕?不无委屈道:“真不知。”慈禧挑明道:“不是薛焕出面斡旋,谁有能耐把何桂清送进洋人租界?”奕?睁大眼睛道:“还有此事?我派人调查调查。”慈禧说:“不用你调查,早有人摸清了底细。还有薛焕卡着淮军粮饷不发,差点贻误战机,痛失上海,此事恭亲王知否?”

“京沪远隔千里,微臣一无所知。”奕?摇摇头,心想薛焕巡抚看来已没法保住,只能依照曾国藩意见,考虑一下李鸿章。可没等奕?开口,老臣祁隽藻出列道:“薛焕处事失当,不宜再做苏抚,就让庞钟璐接任吧。庞钟璐统领江南团练,转战苏沪有时,既深谙江苏防务,又熟悉上海人事,做苏抚再合适不过。”

原来庞钟璐向安德海密告薛焕劣迹时,还给祁隽藻写了封信,将江南团练吹嘘一通,再以不经意口吻提到何桂清案,及薛焕卡扣淮军粮饷的事,暗示薛焕苏抚可能难保,请老人家为自己说句话。祁隽藻自然力荐庞钟璐,以免肥水流入别人田。

可祁隽藻有所不知,就在他收到庞钟璐信函时,不知殷兆镛从何闻悉江南团勇强抢民财民女,一纸诉状告到军机处,奕?恼火得很,正要拿庞钟璐是问,哪还会让他接任苏抚?当即驳斥祁隽藻道:“快别提庞钟璐,他领兵无方,治军不严,影响极其恶劣,让他巡抚江苏,岂不坏我大事?”

其他大臣也附和说,庞钟璐读书写字是把好手,做个太平京官也没问题,让他带兵打仗,治理地方,不可能有啥作为,不如把上海和江苏交给李鸿章更靠谱。

慈禧和多数大臣都倾向于李鸿章,奕?还能说啥?可将苏沪全盘交到李鸿章手上,又实在放心不下,还得另想周全办法。于是道:“为上海安全着想,就叫薛焕让位,命李鸿章署理苏抚吧。不过薛焕暂时还不能离开上海。”慈禧道:“薛焕不做苏抚,还待上海干啥?”

奕?说出一番道理来:“上海洋人众多,洋务复杂,让李鸿章抚苏,军务政事缠身,还得另外有人打理洋务。况苏抚驻节之所本非沪上,过去在苏州,前年苏州沦陷,时任苏抚徐有壬殉职,薛焕接任后无处可驻,才暂时逗留上海。巡抚为一省首脑,不可偏安一隅,抚衙迟早会搬走,迁往苏州、南京或镇江,上海又不能没有重臣坐镇,薛焕熟悉洋务,让他留任五口通商事务大臣,也有利于南洋商贸和洋务顺利开展。”

五口通商始于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清廷被迫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个对外通商口岸,派钦差大臣至上海,管理五口通商和洋务交涉事务。继而天津、牛庄、登州三个通商口岸开放,又设三口通商大臣衙门于天津。北方三口通商大臣俗称北洋通商大臣,南边五口通商大臣亦叫南洋通商大臣。

说一千,道一万,奕?就是要在上海安个耳目,监视李鸿章和淮军。慈禧不好反对,只有同意。奕?又道:“两年前薛焕已署理两江总督,后朝廷改任曾国藩,他顾全大局,服从安排,且无怨无悔,实在难得。这次又委屈他出让巡抚位置,总得多少给点补偿才是。”慈禧说:“怎么补偿?”奕?说:“可让薛焕享受头品顶戴,以钦差大臣身份办理南洋通商事务。”怕慈禧不同意,又补充道:“还有何桂清之事,也得薛焕出面交涉才行。”

奕?已让步,同意李鸿章署理苏抚,留薛焕于上海,给个头品顶戴和钦差大臣虚衔不算什么,慈禧表示首肯。至于庞钟璐,自受命办理江南团练以来,没见消灭几个太平军,却徒费无数民脂民膏,上海已有淮军驻防,其团练纯系多余,不如早日撤勇回京,写写文章,做点诗赋,也算人尽其才。

圣旨颁发上海,最受用者自然是李鸿章。南归十载,人至不惑,多年媳妇熬成婆,赢得大位,换了谁都会情不自禁,兴高采烈。虽说巡抚前暂缀署理两字,也属官场惯例,不足为奇。署理即代理之义,不出意外,过不多久就会拿掉,实授巡抚。

圣旨在手,李鸿章带人赶往巡抚衙门,去与薛焕办理交接。薛焕心绪低落,正不自在得很。经营上海多年,好不容易做上巡抚,李鸿章入沪没几天,仅在虹桥打个胜仗,就把位置夺走,简直岂有此理。可皇命在上,总不能抗旨不从,握紧抚篆不松手。好在恭亲王体恤下情,赏头品顶戴和钦差头衔,命留上海办理通商事务。这或许也不是坏事。做个通商大臣,管理洋务和商贸,好处不少,责任不大,又何乐而不为呢?反观苏沪战事急迫,政务繁杂,巡抚有权有利,同时也任重如山,哪天打了败仗,或出点什么差错,吃不了还得兜着走。李鸿章确实精明干练,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不定一不小心,尾巴被人踩在脚底,甚至到了战场上,枪子不长眼,洞穿脑袋,苏抚大印岂不又会重归故主?

也是薛焕会想,见着李鸿章,心气已平和下来。倒是李鸿章有些不忍,放低身段,客套道:“经薛抚精心整治,苏沪政务井井有条,军务风生水起,洋务兴旺发达,皇上竟然叫你让位,命鸿章署理苏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虚伪!薛焕肚里骂一句,嘴上故作轻松道:“鸿帅谦虚,让你署理江苏巡抚,说明皇上和两宫圣明,慧眼识珠,用人得当。薛焕也相信,凭鸿帅大才,江苏在你主持下,无论军事,还是政务,定会焕然一新,出现前所未有之可喜局面。”

薛焕左一个江苏,右一个江苏,言下之意,江苏归你李鸿章管,上海依然是咱姓薛的地盘,你还是知趣点,早些把抚衙搬离上海,另谋宝地。李鸿章冰雪聪明,还能听不出薛焕话后意思?却也不予计较,打着哈哈,言归正传,说明来意,办理抚篆交接。上海到底会是谁的地盘,总会见出分晓,没必要嘴上争出长短来。

交接办完,留下数千抚标军,薛焕搬往南洋通商大臣衙门。安顿伊始,便直奔租界,向洋人讨要何桂清。委任薛焕南洋通商大臣时,奕?又专函叮嘱,尽快将何桂清弄出来,解往京师候审。何桂清触犯众怒,一日不离开上海,他薛焕一日不得消停。

洋人执钦犯何桂清于手,不是要保护他,无非想多弄几个银子。薛焕所带银子够数,洋人立马放人,交他带回南洋通商衙门。何桂清以为风声过去,新君继位,万事大吉,不想薛焕一顿好酒好肉招待毕,把他锁进铁屋,等着物色可靠之人,押送京城。

正值庞钟璐来访,祝贺薛焕荣获头品顶戴,以钦差执掌南洋通商事务。薛焕不知对方是何来意,问道:“据说蕴山兄准备回京高就?”庞钟璐道:“李鸿章抚苏,又手握淮军,咱不好留下碍眼,回京就回京吧。唯手下数万团勇不知如何打发,今登门拜访,请薛大人出出主意。”薛焕道:“我一个通商大臣,不理苏沪防务,能出啥主意?”

庞钟璐本想送三万团勇给李鸿章,以换取苏抚大位,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禁恼羞成怒,自然不愿让李鸿章白捡便宜,才来找薛焕,道:“团勇还是编入抚标营吧,以充实沪城防卫。”薛焕道:“我已非苏抚,抚标营也移交给李鸿章,说话不再作数。”庞钟璐道:“抚标营交给姓李的,可抚标首领还是冯日坤,他唯薛大人马首是瞻,还能听命于李鸿章不成?”薛焕故作不乐道:“抚标营移交新抚,冯日坤就得听新抚的,哪能继续受我掌控?”

庞钟璐起身告辞,准备去找冯日坤。薛焕送客出门,一边问道:“蕴山兄何日离沪赴京?”庞钟璐道:“办好团勇移交就动身。”薛焕道:“咱俩同事一场,你远走高飞,我置酒给你饯行。”庞钟璐道:“免啦免啦,饯行就免啦。”薛焕道:“我还有事相求呢。何桂清已被我接出租界,将解送京师,想请蕴山兄同路看顾。”

京师千里迢迢,没谁愿背个包袱在身,何况还是钦犯,万一路上出点差错,岂不费力不讨好?庞钟璐正要拒绝,薛焕又道:“江南团勇之事,我给冯日坤打声招呼,要他按你意思办。至于何桂清,有专门捕快押送,不过让庞大人路上关照,叫他少受些苦,少遭些罪。人家堂堂两江总督,落到如此地步,怪可怜的,赴京途中给点照顾也应该。”

只要薛焕愿督冯日坤接受三万团勇,以免便宜李鸿章那厮,什么都好说。庞钟璐答应着,出衙降阶,钻入轿里。正好冯日坤飞奔而至,拦轿求见,又掀帘而出,笑道:“看把冯将军急得,好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冯日坤道:“能不急吗?末将一大早赶往团练大营,没见到庞大人,以为您准备离沪,给李刘俩同年辞行去了,赶紧往抚衙和海防府署跑,仍没见您半条影子,想不到到了南洋通商衙门。”

平时两人往来少,冯日坤怎么会追着你跑?庞钟璐道:“冯将军找钟璐,有何贵干?”冯日坤放低声音道:“庞大人北望返京,不会把三万团勇也带走吧?”庞钟璐笑道:“带哪儿去?带北京向朝廷示威?”冯日坤道:“庞大人知道沪上几支军队,数咱抚标营最弱。英法三千洋兵姑且不论,常胜军人比咱少,武器精良。绿营能耐不大,人多势众。淮军训练有素,又取得虹桥之胜,牛气冲天。末将于是寻思,庞大人反正要走,移三万团勇给我,加上八千抚标兵,合计小四万人马,到时咱一军独大,什么淮军绿营常胜军,统统不在话下。”

庞钟璐冷冷道:“抚标营不已移交给署理巡抚,你怎么一军独大?”冯日坤道:“李鸿章算老几!抚标营为薛大人一手创办,岂可听命于外人?不瞒庞大人说,接编团勇也是薛大人意思,否则我也不敢异想天开,跑遍上海,到处找您。”

原来薛焕早在打三万团勇主意,还假惺惺答应帮找冯日坤说好话。庞钟璐不知说啥好。冯日坤以为他不愿出让团勇,要拉他进通商衙门见薛焕。庞钟璐这才道:“团勇接编之事,你与薛大人先商量个初步方案,再与咱合议吧。”

冯日坤一听有戏,飞步走进通商衙门,向薛焕报告喜讯。薛焕可没他兴奋,淡淡道:“庞钟璐早想离沪回京做太平官,后李鸿章来沪,又改变主意,欲借这个同年之力把我弄下去,窃取巡抚位置。不想李鸿章有曾国藩扶持,捷足先登,庞钟璐只得知趣走人。人走容易,三万团勇总得有个去向吧,他不愿交给李鸿章,转而来打咱们主意。你先收下三万团勇,与抚标营合编一处,咱再争取恭亲王支持,看能否独立成师,以制约淮军。”

一个八千抚标头目,眼看就要成为四万大军首领,冯日坤欣喜若狂,声音直往上飙:“薛大人主意高。末将这就找庞钟璐商议,早日办理团勇移交。”薛焕说:“你去落实吧。宜早不宜迟,一旦李鸿章插手,事情就不好办了。”又拿出一包银子:“交给庞钟璐,三万团勇不是个小数目,给他点补偿也应该,况且我还要他照顾何桂清安全抵京呢。”

冯日坤再次赶到江南团练大营,呈上大包银子,庞钟璐心里稍感平衡,没打什么折扣,开始移交三万团勇。说是移交,其实也简单,无非叫来大小头目,与冯日坤见过面,再交出文书资料,粮饷档案,便算完结。

三万团勇有了去处,庞钟璐松口气,带上数名亲兵,与押解何桂清的捕快一起,准备上路。薛焕让冯日坤作陪,设宴饯行。酒喝得差不多,又递上一份公禀,证明何桂清前年逃常奔苏,并非有意丢城弃师,是为保护饷源重地,嘱庞钟璐亲自送给刑部,看能否免去何桂清死罪。看在银子份上,庞钟璐答应帮这个忙。

宴罢上路,庞钟璐对何桂清也多有照料,抵京时依然完好无损,没缺胳膊缺腿。钦犯到案,刑部与都察院立即着手会审。当年就因怕死,何桂清才扔下常州,自顾逃命,如今到得会审堂上,自然极力自辩。庞钟璐也拿出薛焕所具公禀,为其开脱罪责。还有祁隽藻等老臣,不惜代价,上下其手,欲救何桂清一命。可无济于事。正值清剿太平军关键时刻,前线文武官员都学何桂清坏样,贪生怕死,保命失节,将头上小脑袋看得比大清江山还珍贵,江南何时能光复?朝廷毅然决然,判何桂清斩立决,推往菜市口刑场,斩首弃市。

至于庞钟璐,留守苏沪时无所作为,可到得北京,便如鱼得水,样样玩得转。与祁家走得近,跟同为常熟老乡的翁家尤其是翁同龢更打得火热,经常出双入对,日觅珍宝古玩,夜访皇宫王府,或诗酒往来,吟风弄月,隔江犹唱**。祁翁几代都是帝师,皇亲国戚面前说得起话,不时为你美言几句,你想不官运亨通都难。从此庞钟璐转任多部侍郎,后又高升刑部尚书,成为一品大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