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兆镛就是吴江人,道光二十年进士,咸丰四年便升为侍讲,入值上书房。上书房为皇上和皇子皇孙出入之处,殷兆镛从此官运亨通,历任兵部等多部侍郎,让人眼热。与皇上走得近,加之性情耿直,也就想说啥就说啥,想参谁就参谁。太平军攻占金陵后,朝廷诏令江南诸省兴办团练,殷兆镛上疏极力反对,认为已有南北大营围攻金陵,外加大量清兵驻扎苏浙,另办团练,纯属多此一举,不仅靡费粮饷,还会导致政出多门,相互抵消,无济于灭贼大计。果然太平军一发力,团勇跟绿营兵一样,撒开两腿,逃得比兔子快,南北大营一再溃败,直至灭亡。江南危急,上海各界为求自保,让英法等国洋人助战,殷兆镛也觉不妥,说长毛易剿,洋人难驱,求助洋人,无异于敞门迎虎,后果不堪设想。正因如此,殷兆镛对两个人最没好感,一是江南团练大臣庞钟璐,一是与洋人打得火热的薛焕,认为这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早该挪走。
殷兆镛还真有些个性。李鸿章问刘郇膏:“殷兆镛是丁母忧归籍吴江的吧?”刘郇膏说:“他确是去年母逝回的老家。丁忧期未满,皇上就催他返京,要他继续回值上书房。”李鸿章就笑刘郇膏:“莫不是人家要回上书房,你专门跑去讨好卖乖,让他到了皇上面前,为你说好话,你好早些长进,免得老在天涯海角徘徊复徘徊?”
“这么理解也没错,谁不想长进不是?”刘郇膏笑笑,“殷兆镛出自上书房,朝中自然有眼线,曾大帅举荐苏抚人选消息,还不老早到了他耳边?”李鸿章故意道:“你说这个人选不是庞钟璐,又会是谁呢?”刘郇膏说:“同年面前,还要猪鼻子插葱,装相!”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殷兆镛看不起江南团练,对湘军也不以为然吧?”刘郇膏道:“恰恰相反,殷兆镛对湘军评价颇高,说灭长毛者,非湘军不可。”李鸿章道:“殷兆镛是江苏人,对老乡庞钟璐所办团练不以为然,却高看湘军,有些难以置信。”刘郇膏道:“正因殷兆镛是江苏人,了解苏浙风情,深知生于温柔富贵乡,吟诗作画,吹拉弹唱,样样厉害,唯独挥戈上阵不行,让庞钟璐带领苏浙人打长毛,还是别存幻想。湘鄂赣皖则不同,山高水险,民风剽悍,男人一站出来,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事实也是长毛横扫大半个中国,所向披靡,鲜有敌手,唯独与湘军争锋,屡遭败绩。也是殷兆镛看好湘军,才觉得不能让薛焕和庞钟璐继续把持上海,得让路于湘军阵营出来的人物。”
话说到了李鸿章心坎里,他道:“又怎么叫薛焕和庞钟璐让路呢?”刘郇膏道:“殷兆镛会转道上海,看望同年冯桂芬,再乘船北上,到时咱俩见他一面,让他发发声。加之庞钟璐想取薛焕而代之,也可借他力,先拿掉薛焕的巡抚。殷兆镛透露过,曾大帅撤换薛焕的奏折送达朝廷后,奕?一直犹豫不决,不愿让湘淮势力独占苏沪,还想留着薛焕,以制约淮军。庞钟璐了解薛焕底细,他若能上折参劾薛焕,杀伤力还是蛮大的。”
这确实不失为可行办法。也是刘郇膏对薛焕和庞钟璐知根知底,换作自己,初到上海,军政人事了解不多,还真想不出这些招数来。
酒罢出得海防衙门,本欲再返江南团练大营会庞钟璐,见天色已晚,只得直接回了淮军大营。刚入帐,庞钟璐亲兵过来传话,说鸿帅造访团练大营,庞帅恰好不在,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摆酒致歉,敬请赴约。李鸿章知道庞钟璐用意,满口应承下来。
翌日上午进城前,李鸿章先至开字营,看洋枪队训练情况。洋教官们正在手把手教洋枪队士兵用正确姿势装弹、握枪、瞄准之类技术,那份认真劲儿,恐怕也只洋人才有。何安泰和兵勇们自然也卖力,洋教官怎么教就怎么练,不打任何折扣。
鼓励教官和士兵几句,李鸿章出营上轿,进城去会庞钟璐。快到约好酒馆门外,掀帘要下地,刘斗斋飞马追至,气喘吁吁道:“薛抚刚才派人至淮军大营,说长毛已对上海发起进攻,请鸿帅速赴抚衙,共商退敌之策。”
李鸿章收回已落地的长腿,对刘斗斋说:“回营传达本帅命令,各营马上集结,准备迎敌。长毛既已行动,派往城北城西城南三方密探,定会返营通报敌情,让他们老实待着,等本帅回去,听取汇报。”刘斗斋答应着要上马,李鸿章又叫住他:“记得叮嘱各位营官,本帅回营前,谁也不能擅自行动,离营半步者斩。”
刘斗斋应声而去,李鸿章放下轿帘,说了钱公馆三个字。轿夫们弯腰起轿,直奔钱公馆。钱鼎铭得报,赶紧迎出来,一边扶李鸿章下轿,一边道:“听说长毛正向上海打过来,鸿帅还有空光临寒舍?”李鸿章说:“我来钱公馆躲长毛不行?”
钱鼎铭把客人请入客厅,倒上热茶,道:“一旦长毛攻破上海,鼎铭只能外逃,寒舍又如何藏得住鸿帅?”
“好茶,好茶!”李鸿章不慌不忙喝口茶水,再放下茶杯,看眼钱鼎铭,“鸿章打了十年长毛,灭贼决心从没动摇过,不然怎会远涉上海,自己主动送到长毛眼皮底下来?可打长毛得有力气,要有力气,须吃饱肚子。皇帝不差饿兵,空着肚皮去打长毛,没等长毛动手,自己先饿倒在地,不让长毛笑话么?”钱鼎铭道:“都怪薛抚不地道,拖延淮军粮饷。鸿帅先在寒舍歇着,鼎铭这就去抚衙跑一趟,要薛抚马上将淮军粮饷拨付到位。”
说着钱鼎铭取下衣架上礼帽,戴到头上。李鸿章也站起来要走。钱鼎铭说:“鸿帅也去抚衙?”李鸿章道:“见薛焕就烦,去抚衙干啥?我去中外会防局做做叫花子,看他们能否给几粒粮食,让淮军将士吃顿饱饭,再上阵杀敌。”
两人出得门来,钱鼎铭先跳上家用马车,奔巡抚衙门而去。
此时抚衙正风声鹤唳,戒备森严,仿佛长毛已打了过来似的。西花厅气氛更是高度紧张,薛焕坐于主位,面色如铅,一边是常胜军统领华尔,副统白齐文,江苏布政使吴煦,苏松粮道杨坊,一边是江南团练大臣庞钟璐,江苏提督曾秉忠,总兵况文榜,抚标统带冯日坤。
唯独不见淮军主帅李鸿章。薛焕已派出好几拨人去淮军大营催促,也没把人催来。屋里议论纷纷,这个说莫非得知长毛进攻上海,淮军拔营逃掉?那个说李鸿章一介书生,只会纸上谈兵,早在安徽时就已被长毛打怕,还不闻贼色变,乌龟样找个旮旯藏了起来?还有的说,一群叫花子兵,本就是来上海讨饭的,还能指望他们上阵打仗?
只有庞钟璐没吱声,心想李鸿章该不还待在酒馆里坐等,不见你和酒菜上桌,生死不走人?可自己离开酒馆时,已跟老板说好,若李鸿章赶到,要他先上抚衙领命,打跑长毛再请他,难道老板忘了递话?就是老板话没递到,淮军亲兵营接到抚衙急令,也会追过去,请李鸿章入衙会议,决无仍留在酒馆里等吃等喝之理。
久候李鸿章不来,众人难免烦躁,说军情紧急,催促薛焕发话,商议应对长毛办法,不能坐以待毙。薛焕脸色越发难看,猛咳一声,正要开腔,门被亲兵推开,进来一个人。大家以为李鸿章赶到,偏过脑袋,竟是钱鼎铭。
钱鼎铭奔近薛焕道:“看样子,薛抚在等鸿帅吧?”薛焕道:“长毛进逼上海,总得设法应对,各位都已到场,唯独李鸿章三请四邀,不见人影,难道非我本人上淮军大营给他下跪不成?”钱鼎铭道:“李鸿章没在淮军大营。”薛焕道:“不在淮军大营,去了哪里?逃回安徽去了?”钱鼎铭说:“去了中外会防局。”
虽说中外会防局顶着个局字,其实属民间松散结构,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联络中外豪商富贾,为保卫上海筹款劝粮,名下既无兵无将,也无枪无炮。薛焕没好气道:“当此长毛来犯之际,李鸿章跑会防局去干什么?”钱鼎铭说:“去找巴夏礼和冯桂芬要粮要饷,让淮军将士吃顿饱饭,再上阵杀敌。”
薛焕这才想起淮军抵达上海多时,还一直卡着粮饷未曾发放。看来李鸿章迟迟不入抚衙,也自有道理,你还没法追究他。此中内情又不好当众明言,薛焕只得假装糊涂,两眼盯住吴煦,厉声道:“请问吴大藩台(布政使),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煦心知薛焕故意推责,却还不好道明真相。上司面前就是这样,做没做出成绩,绝不可邀功,犯没犯下错误,却得勇于揽责。毕竟卡扣淮军粮饷重责不好揽,吴煦掉头质问杨坊道:“道台大人,本司不给你打过招呼,尽快拨付淮军粮饷吗?究竟落实得如何呀?”
明明是你俩不把淮军放在眼里,叮嘱缓发粮饷,如今军情紧急,李鸿章不知去向,却把责任往咱头上推。杨坊吱不得声,三人里自己官最小,由不得你解释,只得麻着头皮道:“抚台大人和藩台大人清楚,上海局势不稳,生产凋敝,商贸萎缩,税赋越来越难收取,一时银库粮仓空虚,实在没法支付淮军粮饷,不得不拖延至今。”
薛焕拍着桌子骂道:“难道银库粮仓空虚,淮军就不用吃喝拉撒啦?一旦耽误军情,上海有失,皇上问罪下来,你姓杨的负不负得起这个责?”杨坊道:“都是杨坊办差不力,没能及时筹足粮饷。咱这就赶回道署,清清银库,扫扫粮仓,只要有一两银子和一泣粮食,就毫无保留,通通拨付给淮军。”
“你到底能拿出多少粮饷?”薛焕问道,朝杨坊闪闪眼皮。也是相处多年,彼此心气互通,就是薛焕只张口,不出声,杨坊也能通过口型,读懂他藏在牙缝背后的声音。杨坊说:“扫仓清库,全部拿出来,应该能够满足淮军半月粮饷。”薛焕说:“行行行,能拨足半月就半月,赶跑长毛,再设法补齐。”
这就是薛焕,事到临头,还要留一手。在场各位听得出,薛焕是想看此次迎战太平军,淮军表现如何,表现可以呢,到时补齐不迟,表现太差,则另当别论。支走杨坊,薛焕又安排亲兵,速赴中外会防局,追赶李鸿章。
其实离开钱公馆后,李鸿章哪里没去,直接回了淮军大营。刚归帅帐,刘斗斋进来报告:“三路密探已至帐外。”李鸿章说:“让他们进来。”
刘斗斋闪身出帐,召进三路密探,分头汇报敌情。综合情报,原来李秀成派出五万兵力,交慕王谭绍光统一指挥,分别由正西、西北、西南三个方向往上海移动,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其正西中路和西北路人马各两万,双管齐下,夹击上海,西南路人马一万,防堵浙江左宗棠楚军。
密探出去后,薛焕亲兵追至,说杨道台已回苏松粮道,正在落实淮军粮饷,恳请李鸿章急赴抚衙,商议退敌大计。
薛焕真做得出来,非等敌人进逼上海,才施舍淮军粮饷。若太平军是路痴,找不到上海,迟迟不来进攻,莫非淮军只能喝西北风,西北风喝完,再上街行乞?李鸿章脸色铁青,站起身来,边朝帐外走去,一边对刘斗斋说:“通知周馥,多采购鱼肉,督促后厨,提前开餐,让战士饱食一顿,准备开赴前线。”
刘斗斋得令而去,李鸿章钻进轿里,入城赶往巡抚衙门。
见李鸿章终于走进西花厅,薛焕松口气,把他请到杨坊空出的位置上,讨好道:“鸿帅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你老人家没到场,咱们还真没法开会。”李鸿章道:“你只没法开会,咱淮军还没法开锅呢。”薛焕只好自我检讨:“都怪本抚疏忽,忘了叮嘱杨道台,早些将淮军粮饷拨付到位。我已教训过吴藩台,又责成杨道台,立即办理拨付手续,鸿帅放心就是。”
李鸿章冷眉冷眼道:“真是抚台大人责成杨道台拨付淮军粮饷吗?怎么鸿章觉得是长毛忠王李秀成和慕王谭绍光过意不去,恳求杨道台大发慈悲,打发淮军呢?”
薛焕几分尴尬,不再啰唆,宣布开会:“长毛就要打进上海,大家议议,怎么防御才是。”庞钟璐道:“还能怎么防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曾秉忠道:“谁不知兵来将挡?问题是怎么个挡法?”况文榜道:“可不是,长毛具体从哪里来,咱们在何处防堵,得有具体对策。”庞钟璐道:“不是有薛抚在吗?咱们在他治下讨吃讨喝,自然得听他的。”
见几位说的都是废话,挨不到点子上,薛焕看看华尔,问他有何想法。华尔说:“长毛仗着人多势众,可能会对上海进行多方位进攻,咱们必须分兵抵御,才可确保上海不失。”薛焕问:“长毛会有多少人马?”华尔摊着两手道:“我跟长毛没任何往来,怎么知道?”
薛焕拿眼去望李鸿章,说:“鸿帅说说你的高见吧。”李鸿章说:“各位大人聚集抚衙,专门研究防御长毛之策,可对方多少人,从哪个方向发动进攻,却两眼一抹黑,这会能开出什么效果呢?”薛焕心虚道:“不是请大家出主意吗?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敌情一无所知,别说三个臭皮匠,三百个三千个臭皮匠,也无济于事。”李鸿章冷嘲热讽道。众人面面相觑,出不得声。只吴煦因淮军粮饷冤枉挨薛焕教训,心里委屈,看着李鸿章就来气,反唇相讥道:“李大翰林口口声声知己知彼,你老人家又到底知道多少敌情,说来听听,让各位也长长见识。”
不想李鸿章早已胸有成竹,以肯定的语气道:“李秀成已调拨五万大军,交给谭绍光统一指挥,气势汹汹杀奔而来,非夺下上海不可。”
在座各位又惊又疑,这个说:“不太可能吧,湘军进逼金陵,长毛主力拱卫于长江两岸,哪敢分兵五万来攻上海?”那个说:“正是的,李秀成又不是孙猴子,可吹毛成兵,一下子从何处变出五万兵力来?”还有的说:“若真有五万长毛杀来,岂不把上海踏为平地?”
嘈得薛焕耳朵生疼,敲着桌子道:“静一静,静一静,给我静一静!要你们说情况,一问三不知,鸿帅刚开口,又来打岔。先听鸿帅说完行不行?”
几位才闭紧嘴巴,望定李鸿章。李鸿章面无表情道:“此次五万长毛,大多为李秀成新募而成。李秀成可非等闲之辈,击破清军南北大营后,攻占苏浙大部,以苏州为据点,弄了个苏福省,奖励农桑,保护商贾,减免赋税,不仅生产和商贸得到长足发展,且深受广大百姓拥戴,也就一呼百应,集结五万大军自不在话下。”
没必要为李秀成歌功颂德,李鸿章点到为止,话锋一转,又道:“在李秀成部署下,谭绍光正分三路向上海扑来,志在一举拿下上海。”众人一齐追问道:“哪三路?”李鸿章说:“正西、西北、西南三路。正西两万人马,为中路;西北两万人马,为侧翼;西南一万人马,为策应,同时防堵浙江方向楚军。”
来者不善啊!年前太平军首次来犯,尽管也很凶猛,毕竟兵力有限,上海这边常胜军冲锋陷阵,外加抚标营,还有曾秉忠绿营和庞钟璐团练,多股力量联合作战,人数上明显占优,才成功保住城区没失。这会儿一下子拥来五万太平军,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又如何抵挡得住呢?薛焕冷汗直冒,问李鸿章道:“鸿帅说说,咱们该怎么应对才是?”
来抚衙路上,李鸿章便已想好应对之策,却还是卖个关子,说:“在座都是高手,又经营上海多年,比鸿章见多识广,还是众人各抒己见,薛抚统一调度,淮军绝对服从命令。”
薛焕就让几位各抒己见。庞钟璐先说道:“曾提督属下皆为正规绿营兵,可担当正面抵抗谭绍光大任。”曾秉忠苦着老脸道:“咱名义上说是正规绿营,其实皆为老弱病残,没什么战斗力,应该常胜军来抵挡正西长毛主力,咱们全力配合。”华尔嗷嗷大叫道:“常胜军才四千余人,怎么抵挡正西两万长毛?亏曾提督出得这个口。”曾秉忠道:“洋教官不给鸿帅训练出支洋枪队吗?洋枪队随常胜军共同出阵发力,后面近万淮军紧紧跟上,战斗力可不小啦。”庞钟璐帮腔道:“还有冯将军八千抚标兵,也可派上大用场。”
“抚标要给我守城,怎能弃城出迎谭绍光主力?”薛焕打断庞钟璐,转向李鸿章,“还是鸿帅给本抚拿拿定见。”众人又纷纷看向李鸿章。李鸿章一脸冷峻,说:“大敌当前,军情急迫,咱们还在这里不紧不慢拿定见,只怕长毛早打了进来。”
薛焕领会李鸿章言外之意,表态道:“好好好,鸿帅不是拿定见,是替薛焕调兵遣将,你怎么说,各位将领就怎么行动,绝不能找借口,论价钱,违抗命令。”
在座几位大都拥有二品以上级别,吴煦和冯日坤虽为三品,也属重权在握的实缺,比李鸿章这个三品按察使衔领福建建延邵道硬朗得多,现在却全然倒过来,一个个都得听命于最低级别的三品衔道台,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可这不是排排坐吃果果的时候,再排上半天位置,只怕果子来不及进口,太平军就攻破城门,冲入抚衙,要了各位小命。相比之下,小命比品级和虚荣更重要,几位只得张开耳朵,静候李鸿章发号施令。
李鸿章就这样成为这次军事会议实际上的主帅。也是没办法,其他人信息不明,情况不清,满脑面汤和糨糊,不可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唯李鸿章早有准备,胸怀丘壑,权衡过敌我双方力量,才可能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看来秩序井然之官场,并非处处只讲级别和地位,一旦处于生死存亡关头,智慧在脑,才干于身,多少能管些用,甚至脱颖而出。
偏偏李鸿章又最善于抓住时机,该表现的表现表现。他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既然长毛三路齐犯上海,我方自然也得三管齐下,共同御敌。算来三路长毛,西南一路最好办,蕴山兄团练营足可拒之。理由简单,浙江方向楚军近在咫尺,薛抚可飞书浙抚左宗棠,请他增兵北上,攻击上海西南长毛,使其不敢全力进犯上海。正西中路是长毛劲旅,战力最强的常胜军自然当仁不让……”
没等李鸿章说完,华尔跳起来,嚷嚷道:“李翰林没搞错吧,常胜军为多国联合部队,是看贵国面子,帮你们保卫上海的,怎么动不动就把咱们推到最凶最险之处,你们本国军队却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说得过去吗?”薛焕大声道:“听鸿帅说完后,华将军再发高论!”
华尔很不情愿地刹住话头,只是嘴里依然咕哝有声。李鸿章望着华尔道:“华将军不是已入中国籍,怎么屁股坐偏,出口还是贵国面子你们本国?再说多国组建常胜军,到底是帮中国人保卫上海,还是帮英法美诸国保护在沪利益,华将军该比谁都清楚吧?以后华将军最好别动不动你们上海你们本国,上海沦陷,大清败亡,看你们洋人上哪儿大把捞银子去!”
头次有人跟自己这么说话,华尔很不习惯,气得眼睛翻白。李鸿章见好就收,又道:“当然华将军有功于上海,是不可否定的。试想不是华将军身先士卒,率领常胜军力保上海,上海或许早已成为长毛天下。不过此次不比以往,长毛人数众多,尤其是谭绍光所领中军主力,战力超强,光常胜军不足以抵挡劲敌,还得曾提督率绿营协防。”
曾秉忠不愿面对谭绍光中军,心怀不满道:“鸿帅为何不率淮军协防常胜军?”李鸿章道:“淮军留下配合常胜军作战也行,曾提督单独率绿营对付西北路两万长毛如何?”
上海绿营号称两万人马,其实皆系溃散后临时收集的残兵败将,士气全失,胆气全无,哪敢抗衡两万虎狼敌军?曾秉忠只得缄嘴,不再吭气。李鸿章继续道:“绿营不愿出兵西北,只有淮军硬着头皮上。要说一万淮军也抵挡不住两万长毛,咱只能智取,不会强攻。”
薛焕问如何智取,李鸿章笑笑道:“鸿章还没完全想好,反正到时自有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尿总憋不死人,是不是?”薛焕点头叫好:“大家就按鸿帅部署,分头行动。我这里再强调一句,鸿帅所言,就是本抚命令,必须不折不扣执行,违者本抚奏报皇上治罪!”
众人诺诺起身,各自归营,落实防御任务。李鸿章也以最快速度回到淮军大营。才下轿,周馥来报,说杨坊已拨下淮军半月粮饷。
半月就半月吧,兵临城下,薛焕还要留一手,真有这小子的。李鸿章不想多说什么,命刘斗斋:“速传各营营官,来帐听令。”转身入帐,摊开苏松府图,低头研究起来。
不想庞钟璐不请自到,李鸿章讶道:“军情紧急,蕴山兄还有闲暇串门?”庞钟璐笑嘻嘻道:“钟璐让亲兵先返团练大营集合团勇,咱瞅空来看鸿帅一眼,再回去落实防御。战局一开,不知何时咱俩才能聚首,话在肚里憋着,不吐不快啊。”
战事在即,不速速回营统兵,恐怕只庞钟璐做得出来。李鸿章几分不满,转而又想,让散漫无能的团练防守上海西南,实不过做做样子,该路太平军意在打援,防堵浙江方向楚军北犯,庞钟璐动作慢一点,也耽误不了大事。只听庞钟璐继续道:“钟璐说三句话,说完就走。第一句是高兴。鸿帅统观全局之眼光,运筹帷幄之思路,调兵遣将之手腕,别说薛焕之流,就是整个上海甚至江南,也无人可出其右,钟璐钦佩之余,更为兄骄傲。第二句是感谢。幸鸿帅调度江南团练防守西南,若薛焕那厮,定会把咱派往正西或西北,去给常胜军挡炮灰。同年还是同年,兄之美意,钟璐心领啦。第三句是……”
说到这里,庞钟璐前后左右看看,见无外人,才又压低声音道:“第三句是已到对薛焕采取措施的时候,不能再便宜这小子。今天鸿帅也已领教过薛焕,于军事一窍不通,做小动作却颇有一套,明明是他授意吴煦和杨坊卡扣淮军粮饷,还要装腔作势,故意演戏。再这样演下去,上海非败在薛焕手里不可,钟璐准备马上递折参劾他。”
硝烟四起,上海危殆,庞钟璐仍不忘巡抚位置,意在窝斗,李鸿章实在无话可说。庞钟璐继续道:“弟帮兄搬开薛焕,兄再助弟接任巡抚,咱俩军政联手,共同办好苏沪事情,岂不妙哉?否则就是赶走薛焕,来个更混账更可鄙的小人,对淮军亦无益处。”
庞钟璐一个人叨咕半天,不回应几句,显得没礼貌,李鸿章这才故意道:“鸿章怎么助蕴山兄接任巡抚呢?”庞钟璐道:“咱俩不讨论过,湘淮大军成为消灭长毛的主力,曾帅主持赣皖苏浙军政,苏沪人事他发句话,皇上敢不当回事?兄又是曾帅得意门生,给他提提钟璐名字,他自然会放在心上。何况兄率淮军进驻上海,也是他老人家主张,他自然希望兄在上海站稳脚跟,助其早日攻入金陵,拿下洪贼。”
让庞钟璐继任苏抚,就能办好苏沪事情,打死李鸿章都不敢相信。又不好直言,只得笑笑,不置可否。庞钟璐信誓旦旦道:“只要钟璐接篆苏抚,首务就是把江南团练拨给鸿帅,壮大淮军。尔后再寻机赶走曾秉忠和况文榜,让兄全盘接手绿营。绿营再没战斗力,给淮军打打援手,张张声势,总还信任。”
说半天,也就这几句还中听。庞钟璐名下好歹也有三万团勇,曾秉忠手上绿营也不少,两股人马加一起,毕竟不是个小数。当然兵贵精,不在多,可多有多的好,择用余地大。江南团勇和绿营再不济,总不乏英勇善战之士,挑选部分整编成军,稍加训练,即可投入战斗。李鸿章心有所动,说:“蕴山兄慷慨,鸿章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薛焕树大根深,苏沪有势,朝廷有人,怎么才参得倒他?”
庞钟璐几分神秘道:“何桂清藏匿于洋租界,逍遥法外达两年之久,影响恶劣,人神共愤,鸿帅可知是谁造成的么?”李鸿章笑道:“这在上海已非秘密,都知何桂清是薛焕弄进租界的,只是朝廷远隔千里,不明真相。”庞钟璐道:“何桂清总督两江后驻节常州,与洋人不熟,能躲进租界,非薛焕帮忙不可。薛焕经办洋务多年,与洋人走得近,才瞒着朝廷,买通洋人收留罪臣何桂清。如今朝野一片杀声,朝廷想让何桂清归案伏法,以息众怒,还得低声下气跟洋人交涉,接受苛刻条件,不止麻烦,还掉国格。趁此节骨眼上,将何桂清避逃租界内幕捅出去,还能有薛焕好果子吃?”
看来庞钟璐眼盯薛焕,已非一天两天。照理何薛同属祁隽藻和翁心存团伙,作为翁家常熟老乡与同党,庞钟璐该维护何薛二人,想不到为巡抚位置,竟背后搜集起薛焕隐私来。世间险恶唯人心,李鸿章难免暗叹。庞钟璐又道:“再说薛焕无视苏沪军情,压住淮军粮饷不发放,贻误大好战机,也难辞其咎。先私匿何贼于租界,继卡扣军需于阵前,两条加一起,奏报皇上,薛焕想逃过此劫,恐怕有些难。就是恭亲王位高权重,有心保护薛焕,要留他于巡抚位置上,想必也爱莫能助,使不上劲儿。”
说得李鸿章心情微妙起来。赶薛焕下位,属己所愿,可大敌当前,务必同仇敌忾,内部先互捅刀子,实在太没意思。又不好阻拦庞钟璐,只道:“蕴山兄听便吧,各营营官已至帐外,鸿章得赶紧调度兵将,对抗长毛。”
庞钟璐这才出帐离去。回到团练大营,亲兵早已下达集结命令,无奈团勇们一贯自由涣散漫,半天没凑齐。庞钟璐干脆躲入帅帐,着手起草劾折。刚开个头,又觉哪里不对,放下手中笔。借何桂清弹劾薛焕,激怒祁隽藻等老臣,以后自己还怎么在官场混?还有恭亲王奕?,一向维护薛何二人,得罪他也非明智之举。
却也难不倒庞钟璐。他曾在朝中行走十多年,结识不少人,包括宫中大小太监。慈安慈禧两宫听政不久,对奕?及咸丰老臣多有防备,老想直接掌控地方人事,树立雌威,何不通过大太监安德海,把上海详情传入慈禧耳里?慈禧发句话,拿掉薛焕,自己既不会得罪祁翁旧党,又有苏抚可做,岂不两全其美?庞钟璐重又拿过笔,开始给安德海写信。信写就,再密封好,交快使传出,才整理戎装,召集团勇,向上海西南开发。
且说庞钟璐离开淮军大营后,李鸿章即召各营官进帐听训。虽说久经沙场,身历百战,毕竟头次以主帅身份调兵遣将,又系淮军入沪首仗,李鸿章略觉紧张,又几分兴奋。成败就看此仗,打退太平军,就可立足上海,逐渐壮大淮军,建大功,立大业,否则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合肥,老死乡间。
容不得多想,李鸿章稳住自己,慢慢镇定下来。想得好,不如干得好,况且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望着昂然挺立跃跃欲试的营官们,李鸿章信心倍增,大声道:“兄弟们多年前就力劝本帅创组淮军,建立勋功。经各位努力,又有我老师玉成,如今淮军赫然成军,集结于上海前沿阵地,将与长毛正面作战,是进是退,是成是败,就看在座各位表现。你们有没有决心和胆量,打退长毛,树立淮军威风?”
十几位营官一齐高举有力的拳头,吼声雷动,震得帐顶瑟瑟颤抖:“咱们有决心,有胆量,也有能力,消灭长毛,壮我声威!”
李鸿章非常满意,也不废话,开始具体部署:“此次淮军任务主要是坚守上海西北方向阵地,打乱两万长毛进攻步骤,再回援常胜军,围攻中路长毛。主战场就在虹桥一带,程学启率开字营及洋枪队,郭松林率松字营,于虹桥正西三里处扎营;张遇春率春字营,滕嗣林、滕嗣武率林字营,于虹桥正西一里处扎营;李鹤章率鹤字营,李昭庆率昭字营,于虹桥西北三里处扎营。以上各营任务主要保虹桥不失。张树声率树字营,刘铭传率铭字营,于虹桥西北十里处扎营,其意在堵截昆山和太仓增援长毛。潘鼎新率鼎字营,吴长庆率庆字营,于虹桥西南扎营,保卫青浦,策应虹桥各营及南援常胜军。以上数营先期出发,尽快布防到位,其余各营包括亲兵营随后跟进,共同挫败西北长毛进犯。”
部署毕,各营官陆续出帐,向操场方向走去。淮勇们已饱食一顿,集合在操场上,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营官们给各营兵勇交代完任务,李鸿章也出现在操场上,阔步迈向点将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淮勇,开始做战前动员。
不讲空话套话,不讲大道理,只粗着嗓门,讲述发生在淮军身上的事情:“兄弟们还记得初抵黄浦江边时的情形吧?见咱们衣衫褴褛,装备简陋,上海市民大失所望,说咱们不是来打仗的,是来要饭的。常胜军统领华尔,绿营提督曾秉忠,团练大臣庞钟璐更是不以为然,公然叫咱们叫花子兵。最可气的是巡抚薛焕、布政使吴煦和苏松粮道杨坊也狗眼看人低,卡着咱们粮饷不予拨付,直到时下长毛进逼上海,本帅拒不参加军事会议,才不得不支拨部分下来,真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本帅当众道出个中情由,不是说人长短,是想激励兄弟们,为自己争口气,为淮军争份光,虹桥之战显显身手,打个大胜仗,让小视咱们的上海人和官商各界,睁大眼睛瞧瞧,咱们到底是支什么军队。否则还真只能做叫花子,讨米回安徽。现本帅问你们,有没有骨气和志气,打出斗志,打出气势,打出淮军英雄本色和赫赫威风!”
没人愿意做叫花子,李鸿章话声甫落,台下群情激昂,近万淮勇们一齐举起手中参差不齐的武器,吼声如雷:“打出斗志,打出气势,打出本色和威风!”
李鸿章要的就是这股士气,又鼓励两句,宣布出征!同时转身抓过鼓槌,挥动长长双臂,大力擂响战鼓,为勇士们提气壮行。
战鼓声中,淮勇们依序出发,踏着整齐步伐,向西北方向昂然挺进。
依事先部署,各营抵达虹桥一带后,迅速驻防到位。李鸿章也率亲兵营随后赶到,就近扎下帅帐。又趁长毛兵锋未至,由亲兵护卫,飞驰前线,实地考察。翻越一道林幽树密的丘岗,远远望见一湾水塘,岸柳如烟,清波**漾。下岗到得水边,只见塘曲狭窄处,水光潋滟,一桥横卧,恍若虹影。看来虹桥并非徒具虚名,确有其桥。
来到桥上,扫视四面,连营座座,井然有序,淮勇们正在营前筑垒挖沟,干得起劲。李鸿章拿出随身所携苏松府图,查找各营方位,再做现场比对,感觉布防合理得当,太平军想突破防线,越过虹桥,殊非易事。让人不放心的是淮军兵源复杂,一部分出自湘军老营,作战经验丰富;一部分来自皖境民团,也与太平军较量过;另一部分刚招募入营,初次上阵。也就是说战斗力参差不齐,能否顶住数倍于己的虎狼敌军,并无绝对把握。幸而各营都在安庆做过集训,到沪后又日夜训练,总体不会太差劲。尤其士气旺盛,斗志昂然,加之部署有序,调度巧妙,可说胜算也不小。
天色向晚,各处营垒渐渐隐入苍茫夜幕。帅帐周围静下来,唯有夜风如缕,绕帐不去,发出似有似无的窸窣声。李鸿章进入帐内,点上灯,翻看随身古书。却看不进去,放下书,拿过苏松分府图查阅起来,万一哪里布置不妥,还可调整。觉得百无一疏,才吹熄灯,和衣躺下。眼望黑暗中的帐顶,耳朵却捕捉着外面动静,生怕睡得太死,敌人打过来都不知晓。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忽听炮声炸响,李鸿章兀地惊醒过来,抓过枕边佩剑,一跃而起,冲出帐外。值班亲兵过来护住主帅,仿佛敌人已到跟前似的。
其实炮声来得远,起码在五六里开外,属开字营和松字营所处位置。原来太平军正架炮猛轰,然后一边放枪,一边冲击淮军营。冲入营里,发现空无一兵,正在纳闷,营外枪声大作,何安泰率洋枪队赶到。太平军慌乱迎敌,无奈弹药已打得差不多,只能扔掉火枪,去掏身上砍刀。刀没上手,已被子弹击中,纷纷倒地。避开洋枪队逃出营外的,被开字营拦住,一顿猛砍,只得抱头鼠窜。窜没多远,再遇松字营,稍作抵抗,留下无数尸体,仓皇脱逃。
太平军第一拨进攻就这样被打退。可他们不罢休,天亮后又纠合一处,气势汹汹杀回来。程学启和郭松林早有准备,先避开敌军锋芒,率勇迂回至侧翼,看准其薄弱之处给予痛击。太平军阵脚被打乱,顾此失彼,只好甩开开字营和松字营,死命冲出洋枪队射程,朝虹桥方向涌过来,直取桥东帅帐。
李鸿章正站在帐前,看得真切,传令张遇春和滕嗣武,不惜代价阻挡敌人,决不能让其靠近虹桥。张滕二将不敢懈怠,身先士卒,迎头痛击,直杀得昏天黑地,双方死伤无数。可毕竟太平军人数占优,两营兵勇渐渐有些吃不消,且战且退,被逼到虹桥上。
桥东无兵无卒,敌军一旦过桥,必然畅行无阻,直逼上海。李鸿章抓过帅旗,跳上马背,风驰电掣般冲下短岗,驰向桥头。马蹄未及收住,人已下马,高举旗杆,大声喊道:“兄弟们给我杀,狠狠地杀,本帅在此,要活咱们一起活,要死咱们一起死!”
见主帅现身,淮勇们信心倍增,越战越勇,一次次杀退敌军,直杀得桥上尸体层叠,桥下浮尸如(左鱼右印),清幽水塘成为殷红染缸。却不知哪来那么多敌兵,杀死一批,又冒出一批,潮水般涌过来,大有将淮勇吞没之势。淮勇死伤惨重,人数越来越少,渐渐抵挡不住,只得往桥上退却。李鸿章就站在桥头,手扶帅旗,虎着一张脸,剑指撤过来的淮勇,大声道:“谁敢过来,先看我手中利剑同不同意。”
淮勇们见状,不敢过桥,冒死返回桥西,再次冲入敌阵。厮杀越发惨烈,连张遇春也被后退的淮勇挤上虹桥,往桥东溃逃。李鸿章提剑上前,抓住张遇春后领,扬剑就劈。劈到一半,又停下,对着退到桥上来的将士,厉声吼道:“本帅宝剑不是对付逃兵的,是用来指挥将士杀敌的,拿你们的刀来,我好砍下张遇春这颗不中用的脑袋,血祭帅旗。”
淮勇们咂咂舌头,只好再次麻胆掉过头,朝追到桥头的敌军扑去。张遇春也从李鸿章手里挣脱,重新杀回桥西。正值何安泰洋枪队赶到敌军背后,一阵扫射,开松二营又冲上前,轮番猛杀猛吹,太平军腹背受敌,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拔腿就撤,一哄而散。又被正朝帅旗奔过来的鼎字营和庆字营截住,一顿乱砍,太平军丢下无数尸体,落荒而逃。
前后两次交锋,西北路太平军死伤过半,剩下不到一万人。稍稍休整,准备再次攻击虹桥,却得到消息,淮军铭字营和树字营正强攻昆山和太仓。这是太平军老巢,落入淮军之手,便失去后路,也就不敢恋战,掉头回防。虹桥之围解除,李鸿章留春林鹤昭诸营坚守阵地,率左右亲兵营及开松鼎庆数营南进,支援华尔常胜军和曾秉忠绿营。
华曾两军面对的是谭绍光两万中军,数轮拉锯战下来,减员惨重,只好丢下无数死尸和伤员,往城里方向撤离。撤到城下,城门紧闭,苍蝇都飞不进去,已无处可撤。华尔挥舞手枪,对着城头抚标守军哇啦哇啦大叫:“长毛打过来啦,快给老子开门!”
抚标头领冯日坤就站在墙头,居高临下道:“打开城门,长毛冲过来怎么办?”华尔吼道:“你们给我出城迎战!”冯日坤道:“迎战长毛是常胜军与绿营任务,抚标营得遵薛抚命令固守城门。”曾秉忠正好逃至,大骂道:“日你妈的冯日坤,你不就是薛焕脚下一条狗吗?把你主子叫出来,要他迎敌!”冯日坤笑道:“咱是薛抚的狗又如何?你想做他狗还没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