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1)石，无出奔云右者。奔云得其情，未得其理。石如滇茶(2)一朵，风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棱棱，三四层折。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无须不缀也。黄寓庸(3)先生读书其中，四方弟子千余人，门如市。余幼从大父访先生。先生面黧黑(4)，多髭须，毛颊，河目海口，眉棱鼻梁，张口多笑。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口嘱傒奴，杂沓于前，未尝少错。客至，无贵贱，便肉、便饭食之，夜即与同榻。余一书记(5)往，颇秽恶，先生寝食之不异也，余深服之。

丙寅至武林(6)，亭榭倾圮，堂中窀先生遗蜕(7)，不胜人琴之感(8)。余见奔云黝润，色泽不减，谓客曰：『愿假此一室，以石磥(9)门，坐卧其下，可十年不出也。』客曰：『有盗。』余曰：『布衣褐被，身外长物则瓶粟与残书数本而已。王弇州(10)不曰：「盗亦有道(11)也」哉？』

(1)南屏：南屏山，因地处杭州西湖南岸，有石壁如屏障，故名。

(2)滇茶：茶花品种。张岱《夜航船·花卉·茶花》载：『茶花以滇茶为第一，日丹次之。滇茶出自云南，色似衢红，大如茶碗，花瓣不多，中有层折，赤艳黄心，样范可爱。』

(3)黄寓庸：黄汝亨，字贞父，号寓庸居士，杭州人，万历进士。

(4)黧（lí）黑：脸色乌黑。

(5)书记：掌管文书的人。

(6)丙寅：天启六年（1626）。武林：杭州的旧称，因武林山而得名。

(7)窀（zhūn）：埋葬。遗蜕：遗体。

(8)人琴之感：出自《世说新语·伤逝》：『王子猷、子敬俱病笃，而子敬先亡。子猷……来奔丧。……子敬素好琴，便径入坐灵**，取子敬琴弹，弦既不调，掷地云：「子敬子敬，人琴俱亡。」……』后常用『人琴俱亡』『人琴之感』来表达对亲友的哀悼、思念之情。

(9)磥（lěi）：同『垒』，堆砌。

(10)王弇（yǎn）州：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江苏太仓人，嘉靖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