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远古时代的原始歌谣,已如上述。但是,从原始歌谣发展为成熟的、独立的诗歌,究竟在什么时代,却难以详考。从现在保留的文献材料看,我国上古时代第一部诗歌总集是西周至春秋中叶的诗歌集——《诗经》,这部诗歌集里保留了不少商代祭祀先公先王的颂歌,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上古原始歌谣结束、成熟诗歌形成的重要标志。
关于《诗经》的编集,先秦古籍中没有明确的记载。《国语·周语》有“公卿至于列士献诗”之说: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汉人亦传“古者天子命史采诗谣,以观民风”。《诗经》中有不少周代的政治讽谏诗,也有很多各地民间诗歌,而且形式整齐,韵部规整,说明周代公卿献诗和民间采诗的制度是存在的。统治阶级号召公卿献诗和到民间采诗的目的,除了供自己娱乐和教育子弟外,也是为了解人民的反映、考察政治效果,正所谓“观风俗,知得失”。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风,包括15“国风”,有诗160篇;雅,分为“大雅”、“小雅”,有诗105篇;颂,分“周颂”、“鲁颂”、“商颂”,有诗40篇。它们的创作年代很难一一具体指出,但从内容和诗的特点看,“周颂”、“大雅”大部分是西周初年的作品,“大雅”小部分和“小雅”大部分是西周末年的作品。“国风”和“鲁颂”大都是春秋时代的作品,“商颂”是殷商后裔宋国保留的殷商宗庙祭歌,具有商民族史诗的特点。
一、雅、颂——宗庙史诗和贵族的时事诗、讽谏诗
风、雅、颂是诗歌音乐上的分类。商周时代,诗、乐、舞还是紧密结合的,诗为乐之词,乐为诗之声。宋代郑樵《通志·昆虫草木略》说:“风土之音曰风,朝廷之音曰雅,宗庙之音曰颂。”雅是正的意思。雅乐,就是朝廷正乐。大雅、小雅之分大概是因为乐律不同。颂是且歌且舞、节奏缓慢的宗庙祭祀舞曲。《毛诗序》:“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风、雅、颂的这些区别,说是音乐上的区别,实际上也是用途上的区别。颂用于祭祀,故带有凝重板滞的宗教特点;雅是朝廷正乐,故以雍容典雅见长。与二者相比,民间的土风民谣自然没有那么多约束,其特点以清新活泼、质朴刚健为主,富于生活情趣。
《诗经》的《商颂》、《周颂》、《鲁颂》是追述商、周、鲁先公先王征服天下、立国开边事迹的颂歌,具有商周民族史诗的性质。这些诗歌大都出自具有很高文化修养和丰富历史知识的巫祝之手,可以看作是商代巫祝文化和周代礼乐文化的典型。
《商颂》是春秋前期殷商后裔宋国的宗庙祭歌,《毛诗序》说,宋从微子受封建国,七传至戴公,礼乐废坏,“有正考父者,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太师,以《那》为首”。可见《商颂》是有赖于周太师保存的商代诗歌,春秋时可能又经过宋国巫史的修饰增益。《商颂》中的《那》、《烈祖》等是表现宗庙祭祀的诗歌: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
奏鼓简简,衎我烈祖。
汤孙奏假,绥我思成。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既和且平,依我磬声。
于赫汤孙,穆穆厥声。
我有嘉宾,亦不夷怿?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诗中写商王宗庙中的迎神大典:鼓乐齐鸣,参与祭祀的王孙跳起了“万舞”,嘉宾们兴高采烈,最后祭者以敬惧之心献上祭品,祈求商汤的子孙们永远昌盛,带有浓重的神秘气氛。从诗中描写的器乐和舞蹈气氛看,商代的乐舞是相当发达的。诗中记载的乐器和舞蹈,不仅见于文献记载,亦见于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证实了这些诗歌确是商代遗韵。
《玄鸟》、《长发》、《殷武》等则以极大的骄傲和自豪追溯了商民族的发祥史和英雄业绩: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
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玄鸟》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取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殷武》
这些诗歌,既追述了来源古老的图腾信仰、神话传说,又歌颂了殷代先王的丰功伟绩,深刻地表现了殷人“尚鬼”、尚武的文化精神。
《周颂》大部分是雍容而板滞的宗庙祭祀乐歌。《大雅》中的《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等却是一组叙事完整、情感酣畅、写作技巧很高的周民族史诗。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祓)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靡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靡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生民》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儿。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砺)取锻(碫)。止基乃理,爰众爰有。夹其皇涧,溯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
《公刘》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乃(乃)召司空,乃(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乘)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乃立皋门,皋门有伉。乃立应门,应门将将。乃立冢土,戎丑攸行,
《绵》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
《皇矣》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
大任有身,生此文王。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
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子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大明》
这一组史诗,详细记录了周民族自母系氏族社会后期至灭商建国这一段时期的历史,歌颂了周的始祖弃(后稷)和公刘、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诸先公先王的辉煌业绩,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和文学价值。这组史诗以周民族的发展历史为线索,通过对后稷发明农业、公刘迁豳、古公亶父迁岐、文王伐密伐崇、武王克商等事件的描绘,集中表现了周人的勤劳和抗争精神,其目的是给后世统治者提供统治经验,勉励后来的执政者勤于政事,告诫他们不要荒逸。这组史诗中也有很多图腾崇拜和神话传说,但并不像殷人那样对上帝无条件地绝对崇拜和信赖。诗中自始至终都贯穿着“天难忱斯”、“帝迁明德”的思想,强调执政者一定要通过自身的德政来巩固天命,这无疑是周初周公“敬德保民”主导思想的反映。《皇矣》“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甚至可以说已孕育了民本思想的萌芽。
这一组史诗叙事、描写和抒情交融运用,浑然一体,写得很有气势。诗中有些描写已有了比较完整的情节性(像《生民》写姜嫄无夫而孕、生子无灾、弃而不死的神异),有些场景描写也有声有色(像《公刘》写周人迁豳后的安居:“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绵》写周人铲土、倒土、捣土、削土“百堵皆兴”的劳动场面)。这组史诗还很讲究修辞,运用了很多排比、对比、对仗句式,也很善于用叠音词摹声状态,因而文学性很强。
《周颂》、《大雅》、《小雅》中还有不少农事诗、战事诗、宴飨诗和政治讽谏诗。农事诗如《周颂》中的《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等,都是一些春夏祈谷、秋冬报赛性质的祭祀诗,但其中也不乏耕种、除草、灭虫、收获等农业活动的描写:
噫嘻成王,既昭假尔。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
《噫嘻》
於华来牟,将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
《臣工》
《载芟》
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
《甫田》
《大田》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六月》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常武》
有的诗歌也表现出战争频仍的情况下久戍不归的战士对敌人的愤恨和思乡自伤的心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
政治讽谏诗多是周王朝贵族中地位较高人物的作品,内容多为针砭时弊或感慨人生遭遇,充满了箴诫规劝的讽喻精神。政治讽谏诗主要集中在二雅之中,写作时间在西周末年,代表作品有《大雅》的《民劳》、《板》、《**》、《瞻卬》、《召旻》,《小雅》的《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等。
瞻卬昊天,则不我惠。孔填不宁,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蟊贼蟊疾,靡有夷届。罪罟不收,靡有夷瘳。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哲夫成城,哲妇倾城。
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
天之降罔,维其优矣。人之云亡,心之忧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
《瞻卬》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
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
悠悠我里,亦孔之痗。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民奠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我不敢効,我友自逸。
《十月之交》
政治讽谏诗往往带有忧心如焚的哀怨悲愤色彩,但又遵守着修德守礼的自觉意识,所以过去古人说它“怨悱而不乱”[10],这是后世政治抒情体诗歌的滥觞。
二、国风——诸侯各国的民俗歌谣
风,本义是乐调。《左传·成公九年》载楚囚钟仪“乐操土风”,“土风”就是地方土乐。国风,是各国以地方土乐配乐的民俗歌谣之诗,与我们现在说的“劳动人民的集体口头创作”的“民歌”不大一样。地方土乐配乐的民俗歌谣之诗,是指和朝廷的雅言正乐的区别,并不一定都是劳动人民的作品。从流传到现在的《诗经》的十五国风看,直接描述劳动人民生活的诗篇只占很小的比例,大部分诗篇可能出自各个阶层的贵族,劳动人民集体的口头创作非常少。
“十五国风”指周南、召南两个地区和邶、鄘、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13个国家的歌谣。周南、召南指周公、召公统治下的南方区域。史载周初周公、召公分陕(今河南陕县)而治,周公居东,长住东都洛邑;召公居西,长住宗周镐京。周南、召南在今长江流域中游,13国在今黄河流域上、中、下游,可见国风涵括的地域是非常广阔的。
国风的诗歌可分成下列几类:
(一)农事诗
描写农业生活的诗,以《豳风·七月》为代表。《七月》是西周时期王室乐官搜集整理的豳地农民创作的生活诗。它全面细致地描写了豳地农民一年12个月的生活,把农民一年到头的劳作和哀苦与封建贵族的享乐鲜明对比,“敷陈其事而直言之”,再现了西周时期阶级对立的社会本质,是一首不可多得的现实主义的优秀诗篇。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诗中描写农民无冬无夏的劳动,但衣食却不得温饱,“无衣无褐”、“采荼薪樗”,一年四季还要为贵族服各种各样的劳役,劳动妇女还时时会遭到贵族子弟的欺凌,“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真实再现了周代的阶级压迫和当时农民的真实生活,使我们对周初的农业经济和生产情况有了清楚的了解。
(二)战争徭役诗
《国风》中的战争徭役诗,大多是平民阶层或下层贵族以战争或徭役为主要题材的叙事抒情诗。这些诗,有的表现了战士(多由士或平民担当)同仇敌忾的必胜信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无衣》
有的则反映了动乱年代战士由于农业破坏、亲人离乱而产生的对战争的厌倦: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疃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埽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东山》
尤其是,繁重的徭役,使服役者背井离乡,艰苦备尝,不由地产生了很多对个人劳苦和命运乖舛的慨叹: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苍天!曷其有极?
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
《鸨羽》
这类诗中以倾诉自己苦痛的徭役诗数量最多。除上所举,像《周南·卷耳》、《召南·小星》、《邶风·北门》、《郑风·清人》、《王风·扬之水》、《齐风·东方未明》、《魏风·陟岵》等,反映的感情都很真切。还有一些徭役诗不是由服役者直抒胸臆,而是通过服役者妻子对丈夫的怀念来表现离乱之苦。如: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君子于役》
这类诗歌写得缠绵悱恻,辽远深沉,很有感染力。
(三)爱情诗
以婚姻爱情为主题的诗歌,在《国风》中占较大比重。这一类诗歌可分为三类:
1.男女互相爱恋、思念的爱情诗。如《周南·关雎》、《邶风·北风》、《鄘风·桑中》、《秦风·蒹葭》、《召南·摽有梅》、《郑风·丰》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
这一类诗歌写得委婉细腻,曲折动人,真实反映了纯情男女对所爱的人心底之间的悦慕和爱恋。
还有些诗歌描写男女的嬉乐或幽会,清丽传神,人物的言笑风貌跃然纸上,如《郑风·溱洧》、《邶风·静女》、《鄘风·桑中》、《柏舟》等。
《溱洧》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静女》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桑中》
还有些诗歌带有“海誓山盟”的特点。由于“父命之母,媒妁之言”的禁锢,很多青年爱恋的结果是不能结合。但这并不能禁锢他们的爱: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柏舟》
诗中表现出的为追求幸福而斗争的顽强精神——“之死矢靡它”,大概是中国妇女以死来抗争、以死来追求婚姻自由的最早的呼声,这种为追求婚姻自由而斗争的精神在后来的文学形象如刘兰芝、祝英台等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
有的以形象的比喻描绘婚礼的隆重和新娘的漂亮:
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晳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君子偕老》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
有的则着意表现出嫁女子难以割舍亲情的惆怅:
因为古代贵族女子远嫁,除非被休回来,再回家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此,难以割舍的亲情,也是古代文学作品表现的一个方面。
3.弃妇诗,即被男子遗弃、在感情上深受戕害的女子悲愤的控诉诗。在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状况下,不合理的婚姻给妇女带来的痛苦非常深重,因而这一类诗歌数量不小。其中的代表作是《卫风·氓》、《邶风·谷风》、《王风·中谷有蓷》、《郑风·遵大路》等。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氓》
《氓》诗的女主人公以纯洁诚挚的心追求爱情和幸福,但负心男子骗取了她的财物,结婚三年,就把她抛弃了。无辜的妇女在兄弟那里得不到同情,因此,对一去不复返的过去,她只能是悔,只能是恨。“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从诗的结尾看,这个被抛弃的妇女是相当刚强的。她对负心男子的斥责,使人同情,也使人有痛快淋漓之感。
《邶风·谷风》中的弃妇性格懦弱,到被驱赶出门,思想上还牵着那根被丈夫扯断的情丝,当断不断,使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国风》中的爱情诗,是《诗经》中最有价值的部分之一。情诗具有高度的美学价值,弃妇诗含有深刻的社会意义,婚嫁诗更多表现的则是丰厚的文化内容,后世文学的爱情题材作品从中吸取了丰富的营养。
(四)怀旧诗、讽刺诗
除了以上的农事诗、战争徭役诗、爱情诗,《国风》中还有少量的怀旧诗和讽刺诗。怀旧诗指对已逝去的父母兄弟、配偶之外的旧人或往昔生活的追悼和怀念: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秦风·黄鸟》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王风·黍离》
《黍离》的作者来到过去的都城,但见荒烟蔓草,断壁残垣。想起当年的繁华,目睹今日之萧瑟,伤时忧国,悲从中来,不由得也想到自己忠君爱国反遭嫉妒的不平。
《国风》中的讽刺诗大多是农民或下层贵族对封建贵族贪婪暴戾的讽刺或诅咒,有较强的思想性: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魏风·伐檀》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魏风·硕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鄘风·相鼠》
《伐檀》质问“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的“君子”为什么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硕鼠》把剥削者比作贪婪无耻的大老鼠,幻想能到一个没有剥削的“乐土”上去生活。《相鼠》则更进一步,把腐朽糜烂的剥削者比作连可憎可鄙的老鼠都不如的东西,诅咒他们赶快去死。这种积极面对现实的态度酝酿着人民的反抗情绪,反映了封建社会初期农民的觉醒,是研究当时社会经济重要的资料。
三、《诗经》的艺术成就
作为我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以其广泛的创作题材和丰富的生活内容向我们展示了殷周社会的历史风貌,成为我们认识殷周社会的一幅立体画卷。在文化精神和艺术创作上,《诗经》也以它源于农业生产的乡土情蕴、宗族伦理观念和现实主义的创作态度,创造出体裁优美、艺术技巧高超的抒情诗歌,为中国诗歌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为后世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提供了艺术的典范。
《诗经》是植根于中国农业文明的艺术,无论是《国风》,还是《雅》、《颂》,各类诗歌中都体现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和对农业的崇拜与眷恋乡土的情思。《诗经》的伦理情感相当浓烈,这是跟商周宗法农业社会的宗法观念分不开的。人伦之爱、宗国之爱,是伦理观念,也是政治观念,因而《诗经》中体现孝悌、忠信、爱国爱家内容的诗篇特别多。《诗经》的诗作,大都是以诗歌来再现自己的现实生活、以现实生活的素材为基础来反映自己的愿望和理想的。大至国家的宗庙祭祀、战争、政治变革,小至平民百姓的农事蚕桑、婚嫁、娱乐,都成为《诗经》描写的对象。因此,从内容上说,《诗经》又是一部反映商周生活的百科全书,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商周社会的各个侧面。
从创作艺术上说,《诗经》的出现在中国诗歌艺术发展史上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一)《诗经》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为后世抒情诗歌的创作奠定了基础
《诗经》之前,中国古代的原始歌谣是谈不上人物形象的塑造的,甚至可以说还不曾出现过独具性格的人物。《诗经》则不然,翻开《诗经》,我们会看到各式各样的人物形象:有贵族封建主,也有一般平民;有刁钻贪婪的狗腿子,也有老实质朴的农民;有负心男子,也有痴情妇女;有行役游子,也有闺中思妇。他们组合成一幅生动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栩栩如生地再现了商周社会的精神风貌。
《诗经》中的人物塑造,有以下几种方式:
1.通过简要的事件叙述或人物活动场景的描绘来塑造人物,以精炼的语言刻画人物的形象特征。
如:《卫风·氓》通过作者与氓从相识、结婚到反目整个过程的简要描述,塑造了“氓”这个负心男子的形象。他在婚前假装诚实,“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结婚时也“信誓旦旦”,但结婚以后,女子所有的财物到了手,他就“二三其德”,“言既遂矣,至于暴矣”,露出凶黠的嘴脸。语言非常简练,但写形传神,又非常深刻。又比如《大雅·生民》,自始至终都围绕着后稷的“神异”来写。第一、二章写后稷诞生的“神异”:姜嫄“履帝武敏”而怀孕、生子。第三章写后稷诞生后的“神异”:“寘之隘巷”,牛羊给他喂奶;“寘之平林”,正赶上有人来伐木,把他救起;“寘之寒冰”,鸟儿张开翅膀来保护他。第四章写后稷幼时艺农的“神异”;第五、六章写他对农业的贡献;第七、八章写他率民祭祀、沟通人神。这样,人“神化”,神“人化”,人神结合,一个既有人的勤劳、智慧,又有神的灵异的超凡人物就矗立在我们面前。《小雅·宾之初筵》通过筵会开始时贵族们“温温其恭”、“威仪抑抑”的形象和他们酒醉后“载号载呶”、丑态百出的场面进行对比描写,揭露他们道貌岸然的“君子”相,亦庄亦谐,虽用笔不多,但给人的印象很深。
2.通过外貌描写和心理描写塑造人物的形象特征,同时以简单的议论画龙点睛,突出人物的性格特点。
《诗经》以抒情为主,但也很善于以精炼的语言刻画人物的外貌,通过外貌描写来塑造人物的形象。如《卫风·硕人》,写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由静态面容到动态的顾盼,写得非常传神,向来为人称道。《诗经》的心理描写也颇见功力,如《卫风·伯兮》以一个居家妇女的口吻,吐诉对出征丈夫深切的思念。第一章以丈夫形象之美,显示自己思念之深;第二章以自己“首如飞蓬”之丑,显示自己思念之苦;第三章以主观愿望与现实的矛盾,显示自己思念之坚。辞真意切,如泣如诉,感情细腻,表现出对丈夫的无限忠贞和爱恋,可称为闺怨诗之首。
3.《诗经》亦善于借景起兴以烘托人物或借景抒情。
如《周南·桃夭》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起兴,极力描写桃花鲜盛,以烘托新娘的美貌;《秦风·蒹葭》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起兴,烘托主人公追求意中人而不见的空虚和惆怅,写得都极有意境。其余如《邶风·谷风》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起兴,暗示将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王风·君子于役》以家畜家禽傍晚归来的景象衬托女主人公倚门伫望归人的悲伤心境,写得都朴素洁静而感人至深,使人产生丰富的联想。
(二)《诗经》的创作艺术和语言艺术,开创了中国诗歌艺术的民族文化传统
《诗经》的艺术成就,不仅表现在它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的人物形象上,也表现在它高超的创作艺术技巧和语言艺术技巧上。
前人研究《诗经》的著作中,常常谈到“赋、比、兴”的创作手法。《周礼·春官·大师》说:“大师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据宋人研究,“赋”就是直陈,“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比”就是比喻,“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就是借物起兴,“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11]。前人归纳的这几种创作表现手法,基本上可以概括《诗经》大部分诗篇的创作情况。《雅》、《颂》史诗多用“赋”,直陈铺叙,或边叙事边抒情,气魄非常宏大。《国风》“赋”用得不多,但亦有以此见长者,如《郑风·溱洧》、《豳风·七月》等。“比”、“兴”,《风》、《雅》诗用得最多,其比喻方式,“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抑于心,或譬于事”[12],作用是为了使人物的形象更加鲜明。其著名者,如《鄘风·相鼠》、《魏风·硕鼠》以老鼠比喻统治阶级的贪鄙,《卫风·氓》以桑树从繁茂到凋落的变化比喻夫妇爱情的变化,《邶风·终风》以既风且暴的恶劣天气比喻暴虐和喜怒无常的丈夫,都极被后世称道。“兴”的使用最为引人注目。《诗经》的起兴有两种:一是借句起兴,起兴的句子和诗的内容没有多少关联,只起到开头或起韵的作用,如《小雅·采菽》的前两句“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即是这样的兴句。二是借物起兴,因景生情,使人发生联想,这种起兴方法在《国风》中占大多数。如上举《桃夭》、《蒹葭》、《关雎》、《谷风》等用的都是这种起兴法。这种起兴法,托物抒情,因景生情,极易引起人们丰富的联想以造成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亦极有益于鲜明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因为这种托物起兴的诗句往往含有非常古老的文化象征意义。以这样的诗句起兴,诗作者和欣赏者的心目中马上会涌现出一幅蕴涵丰富的意象画,全诗的思想、情韵以及兴句和全诗的比类、隐喻关系,用不着多加思索,凭着朗朗上口的韵调就能体味出来,它要塑造的人物形象亦因此而得到鲜明的表现。
除了“赋”、“比”、“兴”,《诗经》还采用了夸张、对比、借代等多种艺术修辞手法来加强抒情效果。如《王风·采葛》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来夸张思念之情切,《郑风·子衿》用“青青子衿”来代指自己的情人,《小雅·北山》以“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的对比手法写王事的不公平,准确、鲜明、生动,有些语句至今还活在人民的语言中。
《诗经》在形式上多是四言一句,隔句用韵,章法上重章迭唱,有很强的节奏和韵律。这是跟它配乐演唱的演奏特点分不开的。二节拍的四言诗是对原始诗歌的直接继承,带有很强的节奏韵律规范。这种节奏韵律规范要求诗的语言要服从音乐美的要求,故《诗经》的语言别具一种音乐美:用词注重形象化特征,摹声摹形的重言或双声叠韵词很多,善于抓住中心词语的锤炼叙事状物,用变换的、流动的画面表现人物的情感。
《诗经》中运用大量的重言或双声叠韵形容词来摹声绘形,也大大加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和音乐美,增强了诗歌的感人力量。《诗经》中这样的形容词很多,叠字性的重言如“粼粼”、“迟迟”、“肃肃”、“依依”、“霏霏”,双声如“参差”、“蔽芾”、“辗转”、“黾勉”,叠韵如“窈窕”、“崔嵬”、“辗转”、“逍遥”,不但声调优美,朗朗上口,极具口语性,描摹形容的事物也极为广泛。刘勰《文心雕龙·物色》篇说:“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出日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二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诗经》重言或双声叠韵连绵词的大量运用,与它本身应具备的音乐音响效果有很大关系。“伐木丁丁,鸟鸣嘤嘤”、“鼓钟锵锵,淮水汤汤”之类,“丁丁”、“嘤嘤”、“锵锵”、“汤汤”本身就是伐木声、鸟鸣声、钟鼓声、流水声的摹绘,这些摹声绘形词和二节拍四言诗的节奏结合起来,构成了《诗经》自然的韵律美,它重章迭唱的演奏形式和不同章节中丰富多彩的中心词变换,构成了《诗经》独特的语言风格,为后世诗歌的创作和文学语言的锤炼,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总之,《诗经》的出现,对中国文学发展的影响是巨大的。它不仅奠定了中国诗歌艺术创作的民族传统,也奠定了中国诗歌创作的语言基础和艺术原则。《诗经》过去被尊为“经”,这是不正确的。但是,“风”、“雅”作为纯朴、严肃的文学创作原则,作为现实主义的文艺创作精神,它给予后世文学的灌溉却是无穷无尽的。历代文学家常常以“风”、“雅”相号召来反对当时文坛上的形式主义倾向即证明了这一点。当然,《诗经》创作也有消极的一面,如《颂》、《雅》中有些作品是属于庙堂文学和宫廷文学性质的,后世封建文人把这些继承下来,常常搞一些以歌功颂德为目的的郊庙歌、燕射歌及极尽浮夸的赋、颂、铭、诔之类,粉饰太平。不过,这不是《诗经》的主流,也不是“风”、“雅”的主导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