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1 / 1)

悉达多游**在森林里,离开那座城市已经很远,只有一件事他知道:他不会再回去了,他多年来过的那种生活已经一去不返,他对它已经恶心得想通通呕吐出来。他梦见的那只唱歌的小鸟死了,他心中的小鸟儿也死了。他深深纠缠在轮回中,已经像一块海绵,从方方面面吸满了厌烦、悲苦和死亡的滋味,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吸引他,取悦他,安慰他了。

他热切地希望完全忘掉自己,希望得到安宁,希望死掉。但愿来一道闪电,劈死他!但愿来一只猛虎,吃掉他!但愿有一杯酒,一杯毒酒,使他麻木、忘却和沉睡,永远不再醒来!还有哪一种污秽,他没有沾染过?还有哪一种罪孽和愚蠢行为,他没有干过?还有哪一种心灵空虚,他没有承受过?他还可能活下去吗?还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吸气和呼气,感到肚子饿了又去进餐,又去睡觉,又去和女人睡觉吗?对于他来说,这种循环不是已经精疲力竭,已经结束了吗?

悉达多来到森林中的一条大河边。当初他年纪轻轻从乔达摩佛陀那座城里出来,一个船夫为他摆渡的正是这同一条河。他停下来,站在河岸上踌躇不前。疲劳和饥饿已经使他虚弱不堪,他干吗还继续走呢?去往何处,奔向什么目标?不,已经没有目标,只有这深深的痛苦的渴望:摆脱这缠绕着他的混沌杂乱的梦魇,吐掉这变了味的酒水,结束这可悲、可耻的生活!

河面上探出一棵弯弯的树,一棵椰子树,悉达多让肩膀靠在树干上,一条胳臂搂住了树干,俯视着脚下流过的碧绿河水,看着河水流啊,流啊,心中不禁充满一个愿望:松开胳膊,沉溺到河水里去。河水倒映出的也是一种令人寒栗的空虚,跟他心中的可怕的空虚正好呼应。是的,他完蛋了。他剩下的事情只是毁灭自己,砸烂自己生命的丑陋躯壳,丢弃它,把它扔到幸灾乐祸的神灵脚下。这正是他渴望的巨大解脱:死亡,砸烂这个他憎恶的形体!但愿水中的鱼群把他吃掉,把悉达多这条狗、这个疯子、这具腐尸,这个衰败的、被糟蹋了的灵魂吃掉!但愿鱼群和鳄鱼吞噬掉他,但愿恶魔把他撕成碎片!

悉达多面孔歪扭着凝视河水,看见映出来自己那张丑脸,不禁朝它吐了口唾沫。他疲惫不堪,让胳臂一松,身子一转,便垂直落进水里,想最终葬身水底。他往下沉,闭着眼睛,迎着死亡往下沉。

突然,从他心灵中某些个偏僻的角落,从他疲倦的一生的某些个往昔,传来了一点儿声音。那是一个词儿,一个音节,他不假思索地将它喃喃地念了出来。它是所有婆罗门祈祷的开头和结尾都用的那个古字,那个神圣的“唵”,意思大致是“功德圆满”,或者“完美无瑕”。就在这一声“唵”传到悉达多耳畔的一刹那,他沉睡的心灵突然苏醒,认识到自己正在干蠢事。

悉达多猛地惊醒。他的现状就是这样,就这么一败涂地,就这么穷途末路,无知到了想自寻短见,致使这个愚钝的孩子般的愿望在他心中变大起来:为求得内心的安宁,不惜毁灭自己的肉体!这最后时刻的全部痛苦、全部醒悟和全部绝望没能实现的东西,却在“唵”闯入他意识的一瞬间完成了:在自己的愁苦和迷惘中,悉达多认识了自己。

唵!他自顾自念着。唵!他想起梵天,想起生命的坚不可摧,想起了所有他已经忘却的神圣的东西。

但这只是一刹那,只是一闪念。悉达多倒在那棵椰子树下,把头枕在树根上,疲倦地陷入了沉沉梦乡。

他睡得很香,没有做梦,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几个小时后他醒转来,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听见河水轻轻流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谁把他弄到了这儿;他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头顶上的树林和天空,回想自己是在哪儿,怎么来到了这儿。他想了好长时间,往事就像蒙上了一层薄纱,显得无比的遥远,遥远,遥远得完全跟自己毫不相干。他只知道自己已抛弃过去的生活——在他清醒过来的头一瞬间,他觉得过去的生活似乎像个抛得远远的过去的化身,像是他眼前这个自我的早产儿——他只知道自己抛弃了过去的生活,满怀厌恶和愁苦地甚至想抛弃自己的生命,但是在一条河边,在一棵椰子树下,他口诵着神圣的“唵”回归了自我,然后便酣然睡去,现在醒来却成了一个新人,用新人的眼睛观看着世界。他轻声默诵着使他酣然入睡的“唵”字,觉得自己整个的沉睡过程只不过是一声悠长而专注的“唵”的念诵,是一次“唵”的思索,是深入彻底地沉潜进“唵”之中,到达了无以名状的完美境界。

好一次奇妙、惬意的睡眠啊!从来没哪次睡眠能使他如此神清气爽,如此精神焕发,如此朝气勃勃!也许他真的已经死掉,已经消亡,现在又新投生了一个新的躯体?可是不,他认得自个儿,认得自己的手和脚,认得他躺的这个地方,认得他胸中的这个自我,这个悉达多,这个执拗的家伙,这个怪人,不过这个悉达多仍旧变了,变成了一个新人,一个出奇的精神饱满、头脑清醒、乐天好奇的人。

悉达多坐起来,忽然看见自己对面坐着一个人,一个陌生人,一个穿着黄僧衣、剃了光头的僧人,一副打坐沉思的架势。他打量这个既无头发也无胡子的男子,打量了他不多一会儿,忽然认出这个僧人就是果文达,就是他青年时代的好友,那个皈依了佛陀的果文达。果文达老了,他也老了,但脸上的神色依然如故,流露着热忱、忠实、求索和谨小慎微的德性。果文达这时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睁开眼看着他,但悉达多发现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果文达见他已经醒了很是高兴,显然他等他醒来已在这里坐了很久,尽管他并没有认出悉达多。

“我刚才睡着了,”悉达多说,“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你睡着了,”果文达答道,“在这样的地方睡觉可不好,这里常常有蛇,是森林中的野兽出没之处。噢,先生,我是乔达摩佛陀的一名弟子,释迦牟尼的信徒,跟一伙同伴途经此地去朝圣,看见了你躺在这里睡觉,在一个危险的地方睡觉。所以我试图叫醒你,先生,发现你睡得很沉,我便有意掉了队,留在了你身边。后来看样子我自己也睡着了,我本来是想要守护你的。我失职喽,疲劳征服了我。可现在你已经醒了,让我走吧,我要去追赶自己的师兄弟们。”

“多谢你,沙门,多谢你守着我睡觉,”悉达多说,“你们这些佛陀的弟子真和善。你可以走啦。”

“我走了,先生。祝先生永远康健。”

“谢谢你,沙门。”

果文达合十为礼,道了声:

“再会!”

“再会,果文达。”悉达多说。

僧人愣住了。

“请问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悉达多莞尔一笑。

“我认识你哦,果文达,在你父亲的小屋,在那所婆罗门学校,在祭祀神灵的仪式上,在咱们一起去找沙门的途中,在你在耶塔瓦纳林苑皈依了佛陀的时候,我就认识你!”

“你是悉达多!”果文达大叫起来,“现在我认出你了,真不明白我怎么竟没能马上认出你来!你好啊,悉达多,与你重逢我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再见到你。你刚才做我睡觉的守卫,我要再次感谢你,尽管我并不需要守卫。你去哪儿,朋友?”

“我哪儿也不去。只要不是雨季,咱们僧人总是云游四方,总是从一处漂泊到另一处,按照规矩生活,讲经,化缘,再继续漂泊。总是这样喽。可你呢,悉达多,你要去哪儿?”

“我的情况也是如此,朋友,跟你一样,”悉达多回答,“我不去哪儿。我只是在路上。我去朝圣。”

“你说去朝圣,我相信你,”果文达说,“可是请原谅,悉达多,你样子可不像个朝圣者呀。你身穿富人的衣服,脚穿贵人的鞋子,头发还飘散出香水味儿,这可不是一个朝圣者的头发,一个沙门的头发喽。”

“不错,亲爱的,你很会观察,你锐利的目光看出了一切。可是我并没有跟你讲,我是个沙门呀。我只是说去朝圣。而事实上,我确实是去朝圣。”

“你去朝圣,”果文达说,“可是很少有人穿着这样的衣服,很少有人穿着这样的鞋子,很少有人留着这样的头发,去朝圣的。我已经朝圣多年,从来没见到过一个这样的朝圣者。”

“我相信你说的话,我的果文达。可现在,今天,你偏偏碰上了这么个朝圣者,穿着这样的鞋子,穿着这样的衣服。想一想吧,亲爱的:现象世界转瞬即逝,我们的衣服,我们的发式,以及我们的头发和身体本身,更是转瞬即逝。我穿着一身富人的衣服,这你没有看错。我穿它们,因为我曾经是个富人;还有我的头发像个花花公子,也因为我曾经就是个花花公子。”

“喏,现在呢,悉达多,现在你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心里没数。我正在路途中。我曾经是个富人,可现在不是了,而明天将是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失去了财产?”

“我失去了财产,或者说财产失去了我。反正是两手空空。造化之轮飞转,果文达。婆罗门悉达多如今在哪里?沙门悉达多如今在哪里?富商悉达多如今在哪里?无常之物变换神速,果文达,这你明白。”

果文达眼里含着狐疑,久久凝视着自己青年时代的好友。随后,像对贵人似的向他道了别,就转身走了。

悉达多面带微笑,目送着他远去。他仍然爱果文达,爱他这个忠厚老实、战战兢兢的好人。此刻,在酣睡后醒来这样一个美好时刻,他周身已被“唵”渗透,怎么会不什么人都爱,不什么东西都爱呢!通过睡眠和“唵”,他身上发生了奇迹,这奇迹的魔力就在于:他热爱一切,对眼前一切都满怀着欢乐的爱。现在他觉得,先前他病得那么厉害,就因为他什么都不爱,任何人都不爱。

悉达多笑盈盈地目送着远去的僧人。酣睡使他精神焕发,但却饿得要死,要知道他已两天什么都没有吃,而能忍受饥饿的时光早已过去了。回想起那个时候,他既伤感又欣慰。曾记得当年自己在卡玛拉面前夸耀过三件事,三种高贵的、不可战胜的本领:斋戒、等待、思考。这是他的财富、他的权利和他的力量,是他远行万里的结实游杖;在年轻时勤奋而艰苦的岁月里,他学会了这三种本领,仅仅这三种本领。如今他已丢弃它们,一种不剩地丢弃了它们,不再会斋戒,不再会等待,不再会思考。他用它们换取了最可鄙的东西,换取了最无常的东西,换取了感官之娱,换取了享乐生活,换取了金钱财富!实际上他的境遇稀罕而蹊跷。现在看来,他真的变成了个凡夫俗子。

悉达多思索着自己的处境。对于他,思考已经挺困难,他打心眼儿里不喜欢思考,但却强迫自己思考。

他想,一切过眼烟云般的世事已经溜掉了,现在我又站在阳光下面,像当初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学过。真叫怪呀!现在我已不再年轻,我头发已经花白,我体力已经衰退,却要从头再来,从小孩子时开始!”悉达多又一次忍俊不禁。是啊,他的命运真叫稀罕!他越活越糟糕,而今又两手空空,赤身**,蠢头傻脑地站在这世界上了。可是不,他并不因此苦闷,他甚至很想哈哈大笑,笑他自己,笑这个荒唐、愚蠢的世界。

“你是每况愈下喽!”悉达多喃喃自语,边说边笑,目光同时却投向河面上,但见河水也是在往下流,不断地往下流,而且吟唱着往下流,流得很是欢快。他一下子乐啦,朝着河水发出了亲切的微笑。这不就是他曾经想自寻短见的那条河吗?他是在一百年前,还是在梦中曾经见过它呢?

“我的生活确实奇怪,”他想,“走过了许多奇怪的弯路。少年时,我只知道敬神和祭祀。青年时,我只知道苦行、思考和潜修,只知道寻找梵天,崇拜阿特曼的永恒精神。年纪轻轻,我追随赎罪的沙门,生活在森林里,忍受酷暑与严寒,学习忍饥挨饿,学习麻痹自己的身体。随后,那位佛陀的教诲又令我豁然开朗,我感到世界统一性的认识已融会贯通于我心中,犹如我自身的血液循环在躯体里。可是后来,我又不得不离开佛陀以及他伟大的智慧。我走了,去向卡玛拉学习情爱之娱,向迦马斯瓦弥学习做买卖,聚敛钱财,挥霍钱财,娇惯自己的肠胃,纵容自己的感官。我就这样混了好多年,丧失了精神,荒废了思考,忘掉了统一性。可不像慢慢绕了几个大弯子吗,我从男子汉又变回了小男孩儿,从思想者又变回了俗子凡夫?也许这条路曾经挺美好,我胸中的鸟儿并未死去。可这又是怎样一条路哇!我经历了那么多愚蠢,那么多罪恶,那么多错误,那么多恶心、失望和痛苦,只是为了重新成为一个孩子,为了能重新开始。然而这显然是正确的,我的心对此表示赞成,我的眼睛为此欢笑。我不得不经历绝望,不能不沉沦到动了所有念头中最最愚蠢的念头,也就是想要自杀,以便能得到宽恕,能再听到“唵”,能重新好好睡觉,好好醒来。为了找回我心中的阿特曼,我不得不成为一个傻子。为了能重新生活,我不得不犯下罪孽。我的路还会把我引向何处哟?这条路愚蠢痴傻,弯来绕去,也许是尽在兜圈子呗。随它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愿意顺着它走下去。”

悉达多惊异地感觉到,他胸中正汹涌激**着快乐的情绪。

他不禁问自己的心:你哪儿来的这种快乐?也许它来自那使我感觉十分惬意的长长的酣睡?也许来自我吟诵的那个“唵”字?或是来自我的逃遁,来自我成功逃脱,终于重归自由,又像个孩子似的站在了蓝天底下?哦,这成功逃脱,这自由自在,有多么好啊!这儿的空气多么纯净,多么甜美,呼吸起来多么舒畅啊!而我所逃离的那个地方,它处处散发着油膏、香料、美酒、奢侈和懒散的气味。我是多么憎恶那个富人、饕餮者和赌徒的世界啊!我也曾十分憎恨我自己,恨我自己在那可怕的世界里面竟然待了那么久!我也曾十分憎恨自己,狠狠掠夺过自己,毒害过自己,折磨过自己,使自己变得又老又坏了哟!不,我永远也不会再像曾经喜欢那样自以为是,相信悉达多聪明过人了!不过呢,这次我干得不错,很合我的心意,我得表扬你:你终于结束了对自己的憎恨,结束了愚蠢、无聊的生活!我表扬你,悉达多,在多年的愚昧之后终于有了个好想法,终于干了点儿正事,听见了你胸中那只鸟儿的歌唱,并且跟随它去了!

悉达多就这样赞扬他自己,对自己挺满意,并好奇地听着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觉得,最近这段时间他已备尝痛苦、艰辛,以至于绝望得死去活来。他想这样也好,不然他还会在迦马斯瓦弥那儿待很久,挣钱又挥霍钱,填满肚子却让灵魂饥渴难忍;不然他还会在那个温柔的、软绵绵的地狱里住很久,同时也不会发生眼下这事儿,不会有这个彻底无望和绝望的时刻,这个他悬在滚滚洪流之上准备自我毁灭的极端时刻。他感到了绝望,感到了深深的厌恶,但却没有被压倒;那只鸟儿,那快乐的源泉和声音,依然活跃在他心里,他因此感觉喜悦,因此发出欢笑,花白头发底下的脸上因此容光焕发。

“这很好嘛,”他想,“把须要知道的一切都亲自品尝品尝。尘世欢娱和财富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我还是个孩子就学过了。这我早就知道,可只是现在才有了体验。现在我明白了,不仅是脑子记住了,而且亲眼目睹,心知肚明。太好啦,我终于明白了!”

他久久地思索着自己的转变,倾听着那鸟儿欢快的鸣唱。这只鸟儿不是已在他心中死去,他不是已感觉它死去了吗?不,是别的什么在他心中死去了,是什么早就渴望死去的东西死去了。这不就是在狂热地赎罪的年代,他曾经想扼杀的那个东西吗?这不就是他的自我,他渺小、胆怯却又自负的自我,不就是他曾与之搏斗多年却屡战屡败的自我,不就是他那杀而不死地反复再现、禁绝欢乐却灌输恐惧的自我吗?这不正是今天终于在可爱的河边的树林里死去的东西吗?不正是由于这一死亡,他现在才像个孩子,才满怀信心,无所畏惧,充满欢乐吗?

悉达多还隐约感到,当年他作为婆罗门,作为忏悔者,在与这个自我斗争时为什么会白费力气。是太多的知识妨碍了他,太多的圣诗,太多的祭祀规范,太多的苦修,太多的行动与追求妨碍了他!他总是意气扬扬,总是最聪明,总是最积极,总是先所有人一步,总是博学而深思,总是或为祭司或为智者。他的自我就潜入到了这种僧侣性情、这种高傲和这种智慧里,在那儿扎根、生长,他呢,却还以为能用斋戒和忏悔将它杀死。现在他明白了,明白那神秘的声音是对的:没有任何导师能拯救他。因此他必须走进世俗世界,必须迷失在情欲、权力、女人和金钱之中,成为商人、赌徒、酒鬼和财迷,直至僧侣和沙门在他心中死去。因此他只好继续忍受丑恶的岁月,忍受恶心,忍受空虚,忍受毫无意义的生活的荒诞无稽,直到结束,直到苦涩的绝望,直到荒**无耻的悉达多死去,直到贪得无厌的悉达多死去。他死去了,一个新的悉达多却已从酣睡中醒来。还有他也会衰老,将来有一天也一定会死去,悉达多的生命将成为过去,任何生命都将成为过去。但是今天他还年轻,还是个孩子,这个新的悉达多,他心里充满欢欣。

他这么思索着,含笑听着肚子咕咕响,心怀感激地听着一只蜜蜂嗡嗡嗡的叫声。他快活地望着滚滚流淌的河水,从没有哪条河像它这样使他喜欢,从来没听到过流水声这么响亮、动听。他似乎觉得河水想对他诉说什么特别的东西,诉说什么还未为他所知、还有待他了解的东西。悉达多曾想在这条河里淹死自己,疲乏、绝望的老悉达多,而今已淹死在河里了。新的悉达多却对这奔涌的河流感到一种深沉的爱,于是便在心里暗自决定,不再很快离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