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灭弱小的韩,再灭强大的赵
根据李斯的战略部署,六国之中,第一个要灭的是韩国。
韩王安并没有坐以待毙,考虑到韩国实力有限,硬碰硬肯定不行。他先派出水工郑国来为秦国修水渠,使出一招“疲秦之计”,郑国间谍身份暴露后,引发逐客风波,李斯的《谏逐客书》很快将风波平息,郑国渠的修建非但没有“疲秦”,反而大大促进秦国的农业生产。后来,韩王安得知嬴政赏识韩非,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与韩非“谋弱秦”,韩非有去无回,结局大家都知道了。
“疲秦”失败,“弱秦”破产,韩王安黔驴技穷,再也没有办法阻挡秦军的铁骑。
秦王政十六年(前231年),秦国大军攻韩。韩王安割地求和,献出南阳全境,以土地换得一时苟安。嬴政任命内史腾为“南阳假守”(南阳郡代理太守),秦军驻扎于南阳不走了。
苟延残喘,终不能长存。第二年,内史腾领秦王之命,对韩国发动总攻,此战嬴政志在一举灭韩,秦军如入无人之境,踏破韩国都城新郑,韩王安被俘虏。
也许战事实在太过于顺利,史书中没有留下更多交战的细节。灭韩表面上轻而易举,但这背后离不开几代秦王苦心经营。自从秦昭襄王采用相国范雎“远交近攻”的战略,秦国就开始不断兼并韩国城邑,一步步蚕食其疆土,削弱其国力。最后这一战,不过是水滴石穿,给家门口的邻居最后致命一击。
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韩国在六国中第一个覆灭,统一大业旗开得胜,嬴政在韩国故地设置颍川郡。
李斯主张先灭韩,再灭赵。韩国既亡,下一个轮到赵国。
春秋末年,中原大国晋国一分为三,分别为韩、赵、魏。韩国与赵国虽然同属“三晋”,但经过数百年来的发展,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韩国是一只孱弱的病猫,赵国则是令秦国都不得不忌惮三分的雄狮。灭赵无疑是一场硬仗,这是李斯一直反对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贸然攻赵的原因。
秦、赵两国,虎狼与雄狮之间,终有一战。当年长平之战秦军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万,震惊天下,两国结下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多年以来赵国一直是合纵反秦的“带头大哥”。
嬴政的母亲赵姬是赵国人,嬴政本人出生于赵都邯郸,自幼在赵国受尽屈辱,嬴政对赵国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外人恐怕难以深切体会。无论如何,什么样的爱恨纠葛,都阻挡不了大秦东出的脚步。
秦王政十三年(前234年),秦军进攻赵国的平阳、武城,大获全胜,歼灭赵军十万。首战告捷之后,接下来却接连受挫。
秦王政十四年(前233年),秦军兵峰直逼邯郸,这时候,一位改变战局的传奇人物登场。驻守北部边疆的赵国大将李牧临危受命,被紧急调回。宜安一战,李牧统领赵军成功阻挡秦人的攻势。战后,李牧被赵王封为武安君。
秦王政十五年(前232年),秦军兵分两路,进攻番吾,又被李牧击退。
秦王政十八年(前229年),嬴政派出王翦、李信、杨端和等一众名将,卷土重来,三路大军再度攻赵。杨端和率军围攻邯郸,李信出兵太原、云中,王翦率主力大军越过太行山、直下井陉。李牧带领赵国军民顽强抵抗,虽然没能够赶走秦军,但迫使战事陷入僵持,打了一年多,秦军久攻邯郸不下。
李牧一时间成为赵国军民的精神领袖,也是秦国灭赵的最大障碍。嬴政不禁好奇:“这李牧,究竟何方神圣?”从赵国回来的间谍密探,向秦王讲述了李牧的故事。
李牧常年驻守赵国北部边境,抵御匈奴入侵。他每天杀牛宰羊犒劳士兵,给予将士优厚待遇,同时战备不荒,十分注重士兵的骑射训练,时刻关注烽火警讯,派出许多侦察兵打探敌人动向。尽管如此,李牧却向全军将士下达一项奇怪的军令:“如果匈奴来犯,迅速归营入寨,收军保塞,不得出战。胆敢违令迎战者,以违逆军法罪处斩!”
李牧说到做到,匈奴人每次来,只要一瞧见点燃的烽火,他就当起缩头乌龟,只守不攻。几年过去,虽然没打过什么胜仗,但在严防死守之下,赵国边境士兵没有太大伤亡,边境百姓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匈奴人也没有捞到太多好处。
匈奴人认为,李牧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甚至不少赵军将士也觉得他们的主帅太包、太没种。边境的情况传报到赵王迁那里,赵王迁心里老大不痛快,下发一道诏书,严厉斥责李牧。李牧浑不在意,全当耳旁风,一切如故。这下可把赵王迁彻底惹恼。
“我堂堂赵国,难道离不开一个李牧!”赵王迁一气之下将李牧革职查办,另找他人接替守边。
李牧的继任者不敢延续消极防守的策略,匈奴每次来犯,都积极迎战,结果输得多、赢得少,赵军伤亡惨重,边民失去耕种的土地,边境局势越发动**不安。
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李牧的睿智,赵王迁才明白“堂堂赵国的确离不开一个李牧”,只能再度邀请李牧出山。李将军这回摆起架子来,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谢客,声称“身体有疾,不堪重任”。赵王迁放低姿态亲自去请,恩威并施,李牧这才松口。
“大王一定要起用臣的话,臣只能从命,但有一条,如何戍边,如何迎敌,臣将一如往昔。”
赵王迁答应。李牧重回边关,果然还是老一套。匈奴人大喜,都在嘲笑李牧胆怯懦弱。表面上看,似乎又回到从前的境况,但这一次有着本质的不同。
李牧向来待将士甚好,将士们获得优渥赏赐,斗志昂扬,都愿意与匈奴拼死一战。李牧准备好战车一千三百乘、战马一万三千匹,集结获得过百金封赏的勇士五万人、善于射箭的士兵十万人,组织起一支强大的军队,摩拳擦掌,枕戈待旦。
匈奴人再一次来袭,这回李牧没有闭门固守,而是正面迎敌。他使出佯败诱敌之计,数千人先锋部队假装不敌,且战且退。匈奴单于向来把李牧看作胆小鬼,这下更加骄纵轻敌,单于亲自率领大部队追击,一步步踏入李牧设置的陷阱。
李牧早已布下奇阵,佯装不敌的赵军突然发威,埋伏在左右两翼的奇兵杀出。隐忍憋屈多年的赵军将士终于爆发,这一仗打得酣畅淋漓,大破匈奴军十万余骑,单于在混乱中仓皇奔逃,好不容易保住一命。
据史载,经此一役,匈奴人尝到苦头,此后十余年不敢再靠近赵国边境一步。
事实证明,李牧不是不敢打,而是不打则已,要打就狠狠地打,痛痛快快地打。外人眼中的胆小怯懦,实为李牧经过审时度势之后的策略选择。他韬光养晦,整军备战,积蓄实力,只等时机成熟,向敌人发出致命一击。不管进攻还是防守,李牧都体现出卓尔不凡的军事天赋。
赶跑匈奴人,虎狼之秦是李牧的下一个对手。赵国本就兵强马壮,更有李牧这样百年一遇的将才,秦军千里奔袭,遇上难缠的对手。
听完李牧的故事,嬴政更加充分地理解邯郸前线秦军将士的处境,不禁感慨道:“这李牧好生了得,有他在,如同在邯郸城外竖起一道看不见的高墙,怎么攻也攻不破。”
李斯向嬴政出谋划策:“大王所言甚是。眼下情势,既然我军从外部无法攻破,不如让它自毁城墙,从内部坍塌。只要李牧一死,高墙不在,邯郸城旦夕可破。”
“廷尉的意思是……”
“大王难道忘了赵相郭开?这么多年,此人被大秦养育得肥如硕鼠,该轮到他报效大秦了!”
李斯的离间计开始发挥逆转局势的作用。离间之计必须因人而异、对症下药:对于李牧这样的忠臣良将,采取诽谤、诬陷的手段,挑拨他与国君之间的关系;对于敌国的奸佞之臣,就笼络收买,使其成为安插在敌方阵营中的奸细,关键时刻能够为我所用,郭开正是这样的角色。
郭开处在赵国相国这一重要位置上,一直是秦国重点收买的对象。当亮灿灿的一大箱黄金摆在他面前时,郭开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开弓没有回头箭,收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而这一回,箱子里除了黄金,还有一封信,上面写着简洁明了的四个字:诛除李牧。郭开知道,秦人豪掷千金绝不是因为慷慨,需要他投桃报李的时候到了。
李牧此时统领赵军抵御强敌,他的威望与功勋在于此,他的危险和隐患也在于此。郭开派人在邯郸城四处散布谣言,声称“李牧自恃功高,有谋反之心”。
其实,这些流言蜚语传得再广,归根结底只为传给一个人听。果不其然,赵王迁坐不住了,召来郭开商议:“寡人听闻坊间传言,李牧存有不臣之心,意图谋逆作乱,郭相听说了吗?”
郭开早就精心准备好一套说辞:“不敢欺瞒陛下,流言汹汹,臣也有所耳闻。虽说流言蜚语未有实据,但空穴来风岂能无因?李将军是否有意谋反臣不知道,臣只知道,如今邯郸城上上下下,人人眼中只有一个李将军,而没有赵王!”
郭开说到要害之处,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他已经瞧见赵王迁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这正是寡人所忧啊!可眼下战事正酣,少了李牧坐镇,恐怕……”
“正因为战事吃紧,千钧一发,才更需要尽快罢黜李牧。大王试想,倘若李牧临阵变节,倒戈于秦国,那便是亡国之患啊!”
“会有这等事?”
“武将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生出谋逆篡位之心,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赵王迁听信郭开的谗言,决定从前线撤下李牧。
传令的使者来到军营:“赵王有令,将军李牧即刻解职,交出虎符印信,公子赵葱、将军颜聚领军抗秦。”
李牧大感意外,怎么也想不通:“恕我直言,赵葱、颜聚皆非将才,恐怕难以抵抗强敌。大敌当前,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大王为何如此?”
使者没有隐瞒:“有人告发将军暗存谋逆之心,意图叛乱变节,还请将军随我回宫,接受调查。”
“谋逆?这从何说起!李牧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为了赵国,为了邯郸军民,恕难从命!”
“这……除了为赵国、为邯郸军民,将军是不是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违抗王命,追究起来,那是要掉脑袋的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驱逐外敌之后,我自当负荆请罪,大王一定能够体恤臣的苦心。眼下,全军将士正浴血奋战,李牧岂能临阵退缩!请足下转告大王,李牧就算是死也要战死在沙场上,为了赵国,臣虽死亦无悔!”
李牧慷慨激昂,使者轻叹一口气,摇摇头离开了。
李牧抗命的消息传回邯郸,郭开对赵王迁说:“大王瞧瞧,抗旨不遵,李牧这是明摆着要造反啊!猖狂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即刻逮捕李牧!”
郭开追问:“逮捕之后如何处置,还请大王明示,是押解回都,还是……”
赵王迁怔了片刻,冷冷吐出三个字:“杀无赦。”
李牧怎么也想不到,赵王会对他痛下杀手,所以毫无防备。最终,这位传奇将军没能如他所愿,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冤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阴谋诡计的屠刀下。
昏庸无能的君王,贪婪妒贤的奸臣,无辜被害的忠臣,古往今来,总有这么三个雷同的角色,上演着雷同的故事。
李牧既死,赵国的主心骨被抽走,如同大厦没有了根基,摇摇欲坠。
民间传说,李牧死后,赵国人发现天上多了一颗星星,他们将这颗闪耀的星辰命名为“李牧星”,以此寄托赵人对李牧的哀思与怀念。
秦王政十六年(前231年),赵国的代地发生大地震,第二年又遭遇大饥荒。在老百姓看来,这是上天在为赵国哀号,大地在为赵国哭泣。
“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史记·赵世家》)
赵国流传着悲戚的民谣:“赵人凄厉地号哭,秦人猖狂地大笑。你要是不信,就瞧瞧这寸草不生、只长杂毛的土地,看看眼前这个国家,已经衰败成什么模样!”民谣唱的是百姓的心声,唱的是赵国的挽歌。
李牧死后,赵葱、颜聚接替他统领赵军。很快,秦将王翦发动对邯郸的总攻,赵葱战死,赵王迁、颜聚被俘虏,赵国灭亡。这一年是秦王政十九年(前228年)。
赵国的公子嘉率领宗亲数百人逃往代郡,自称代王,苟延残喘了几年,最终也难逃覆亡的命运。
赵国灭亡后,嬴政做出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他不远千里,亲赴邯郸。由此可见,赵国对于嬴政的意义,终究与其他国家不同。
邯郸城刚刚经历战火洗礼,依稀能够窥见昔日之繁华。这座城市记录着嬴政年少时的耻辱与辛酸,故地重游,他走在熟悉的街巷,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嬴政漫步城中,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二十多年以前,他是东躲西藏、仓皇逃命的丧家之犬,做梦都想逃离这座不欢迎他的城市。如今,他是征服者、复仇者,是这个国家的毁灭者。
“寡人幼年在这邯郸城中,结识了不少人,如今故地重游,把这些老朋友都找出来吧,然后……”嬴政喟然叹息,轻声说,“然后,都杀了吧。”
嬴政开出一份大名单,一份只有他本人才开得出的名单。当年许多赵国人追杀、欺辱他与赵姬母子二人。如今,报仇清算的时候到了,嬴政睚眦必报,下令大肆搜捕当年的仇家,抓获的全部坑杀。
嬴政回到秦国后不久,太后赵姬去世,追随她的故国而去。至此,嬴政身上最后一点儿与赵国的联系也彻底切断了,从此再无瓜葛。(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史记·秦始皇本纪》)
王贲水淹魏都,王翦邀功灭楚
战国前期,魏国一度成为“战国七雄”中最为强大的国家。
魏文侯起用李悝、吴起,在七国之中率先实行变法,魏国因此而富强。当时,秦昭襄王一度有意进攻魏国,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游说之士劝谏秦王,从地缘战略的角度发表了一番妙论。
“魏国的地理位置,如同东方六国的腰部。好比一条大蛇蜷曲在此,击打它的尾部,它的头就会蹿过来相救;击打它的头部,尾巴就来相救;击打它的中部腰身,更是要命,首尾都会赶来相救。如果说东方六国合起来是一条大蛇,那么魏国正是天下的腰身啊!倘若秦国贸然攻打魏国,摆明了告诉六国诸侯,秦国今日要斩断这腰身,诸侯见到魏国危急,必定赶来首尾相救。六国惊恐之下抱团联合,秦国的忧患就不远了。”(有蛇于此,击其尾,其首救;击其首,其尾救;击其中身,首尾皆救。今梁者,天下之脊也。秦攻梁者,是示天下要断山东之脊也,是山东首尾皆救中身之时也。《战国策·魏策四》)
魏国地处六国的中央,尤其在邻近的韩国、赵国的包围庇护之下,秦国想要绕过这些周边国家直接攻下魏国,的确困难重重。
除了独特的地理区位优势,说到魏国不得不提的,还有大名鼎鼎的信陵君魏无忌。
战国时代,当人们提到“魏公子”,特指魏无忌。他是魏昭王幼子、魏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战国四公子”之一。因为“窃符救赵”这件大事,魏公子名震天下。
秦昭襄王四十九年(前258年),秦军包围赵国都城邯郸,邯郸军民殊死抵抗。这一边,秦军久攻不下;另一边,赵军只能固守,也无力击退强敌。
赵国向魏国求救,魏王派出大将晋鄙领军十万前去救赵,大军出发不久,魏王收到来自秦昭襄王**裸的威胁:“寡人进攻赵国,没几天就能攻下,诸侯之中有谁胆敢出手相救,寡人灭赵之后,下一个灭亡的便是它。”魏王害怕了,赶紧传令晋鄙停止进军,驻扎在魏、赵边境,按兵不动观望局势。
赵国平原君赵胜的夫人是信陵君魏无忌的姐姐,见魏军援军迟迟不来,平原君紧急致信魏无忌:“都说公子是急人之难的君子,如今邯郸之围难解,赵国危在旦夕,贵国援军迟迟不见踪影,这是急人之难吗?公子就算瞧不起我赵胜,总该可怜可怜你远嫁赵国的姐姐吧?”
不论于公还是于私,为国还是为家,魏无忌都决意救赵。他多次劝说王兄,但魏王实在是对虎狼之秦太过于恐惧,任凭魏无忌好说歹说,就是心意不改,不愿意贸然与秦国为敌。
无奈之下,魏无忌做出惊诧世人之举。他亲率一百多辆战车,带着门下众多宾客前往魏国。临行前,他采纳门客侯生的建议,通过魏王最宠爱的如姬,偷出魏王的虎符。魏无忌曾经替如姬除掉杀父仇人,如姬这回算是报恩。
魏无忌来到边境魏军大营,拿出虎符,与将军晋鄙手上的另一半虎符成功对上。魏无忌谎称,他奉魏王之命,要接管这十万大军。
虎符即虎形兵符,作为调兵遣将的凭证一分为二,一半在国君手上,一半在将军手里。遇有战事需要调兵时,国君命令使者携带他那一半虎符前往战场找到将军,两相验合,军令方可施行。
此刻,虎符虽然合二为一,晋鄙还是心存疑虑:“我受魏王重托,领军十万驻守边境,深知责任重大。公子此刻一人一车,便要取代于我,恐怕……”
晋鄙话音未落,一位名叫朱亥的大力士如虎出柙闯进来,扔出四十多斤重的大铁锤,鲜血四溅,晋鄙被击杀。朱亥本是一名屠夫,也是魏无忌众多门客中的一员。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魏无忌就这样简单粗暴地褫夺军权,然后马不停蹄地奔赴邯郸。后来,除了魏国,赵国还找来楚国援军,形成秦国以一打三的局面。在魏、楚、赵三国联军的共同努力下,邯郸之围成功解除。
魏无忌赢得这场战争,却彻底输掉王兄的信任。消息传回魏国,魏王暴跳如雷:“私窃兵符,擅杀大将,抗旨救赵,好你个魏无忌!既然你心中没有魏国,只有赵国,那就永世不要再踏上魏国的土地,魏国容不得你这样的叛国贼!”
无奈之下,魏无忌只能长期滞留赵国,一待就是十年。
其实,魏安釐王对于魏无忌早就有所忌惮,心存不满。
曾经有一回,兄弟二人正在下棋,边境突然传来赵军即将入侵的消息。魏王着急忙慌,正要召集群臣商议,魏无忌却从容淡定,眼睛始终没离开棋盘,摆摆手说:“只是赵王在打猎,不必理会。”魏王将信将疑,心里一直打鼓,惴惴不安。不一会儿,边境又传来消息,果然是赵王在打猎,大部队已经撤回,虚惊一场。
魏王很是惊讶,问魏无忌:“千里之外的边境之事,公子如何得知?”魏无忌回答:“臣弟门客当中,有人能够探知赵王一举一动,早已将赵王外出田猎之事报告,臣弟因此知晓。”
“公子好大的神通……”魏王悻悻地说,脸色难看极了。
随着魏无忌的门客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大、威望越来越高,魏王再也不敢将国家政事交给他处理。没想到,魏无忌不干则已,一干就直接干出“窃符救赵”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来,魏王与他之间的矛盾彻底公开化。
就在这时,秦国介入其中,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注定无法割离。
秦国一直将信陵君魏无忌视为灭亡魏国的最大阻碍,一听说魏无忌滞留赵国,大好时机岂能错过,于是频繁出兵东伐魏国。魏国屡战屡败,危如累卵之际,魏安釐王心中纵使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别无他法,只能派出使者前去邯郸,请魏无忌归国救急。
当年,魏王下达的“驱逐令”彻底刺伤了魏无忌的心,他只是救赵心切,并无叛国之意,却被当成卖国贼对待。这对于一位王族公子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他心灰意冷,决意不再归国,对门下宾客颁布戒令:“胆敢为魏王使者通报的人,杀无赦!”
大多数门客不敢违逆主公,除了毛公、薛公二位。
“二位是来为魏王做说客的吗?”魏无忌质问。
“我二人食君之禄,为的是信陵君,不是魏王。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子犯下大错。”
“本公子何错之有?”
“错在忘本。公子之所以为赵国所看重,闻名于列国诸侯之间,是因为公子背后有魏国,世人称您为‘魏公子’,可见,公子是魏国的公子,魏国才是公子的根基。如今秦国攻魏,魏国危急而公子却无动于衷。倘若有朝一日,秦军攻破大梁,夷毁先王宗庙,魏国没了,敢问‘魏公子’又当如何自处?公子在赵国岂能安生?又有何面目立足于天下?”
毛公、薛公一席金玉良言,醍醐灌顶,魏无忌如梦方醒,立马驱车归国。
时隔十年,魏无忌与魏安釐王再次相见,二人既是兄弟,又是君臣,数十年恩怨纠葛,感慨良多,相拥而泣,尽弃前嫌。魏王将上将军的将印授予魏无忌,意味着授予他魏国的军权。
魏无忌一回国,便派遣使者遍告诸侯,联络各国共同抗秦。他名声在外,威望甚高,诸侯听说信陵君复出,纷纷派出军队前来救援。
魏无忌集结韩、赵、楚、齐、燕五国之兵,结成前所未有的合纵联盟,声势浩**,大破秦军于河外(河南陕州和陕西华阴一带),秦国名将蒙骜兵败而走。魏无忌乘胜追击,紧追秦军一直到函谷关。经此一战,秦军受到重挫,不敢贸然再出函谷关。
如果说,“窃符救赵”令信陵君声名鹊起,“率五国破秦”则令他一战而威震天下。
后来,秦昭襄王去世,嬴政的父亲秦庄襄王继位。面对魏无忌这一心腹大患,秦庄襄王使出反间计,派间谍携带万两黄金前往魏国,找到最为仇恨魏无忌的一批人——当初被魏无忌所杀的晋鄙的门客,怂恿门客们在魏国散布各种谣言,流言蜚语传着传着,不免传到魏王耳朵里。
“公子无忌流亡在外十年之久,幸得大王恩遇,如今贵为上将军,不仅掌握魏国兵权,而且统领诸侯列国雄兵,诸侯只知道魏国有一个魏公子,眼中哪里还有魏王啊!眼下流言汹汹,都说魏公子有意南面称王,诸侯也有拥立其为魏王的意思。”
秦人的间谍行动远不止于此,竟然派出使者,大张旗鼓地前去恭贺魏无忌得立魏王,一点儿都不遮掩,闹得尽人皆知。如此一来,原本莫须有的事情好像真有这么回事,魏无忌百口莫辩。
魏安釐王又一次动摇了,一旦有了猜忌之心,就再也无法真正信任魏无忌,很快罢免了他的上将军之职。
魏无忌因谗言、诽谤被罢黜,这已经是第二次。不管是兄弟之情,还是君臣之义,魏王对他的信任好像一尊华而不实的瓷器,那么脆弱易碎,经不起考验。这一回,魏无忌心如死灰,从此称病不上朝,与宾客长夜畅饮,纵情声色。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年,魏无忌终于因酗酒滥饮,在虚无的享乐中病亡。没过多久,魏安釐王也撒手西去。不知道兄弟二人九泉之下相见,是否依然能够相拥而泣、恩仇尽泯?
当嬴政继位为秦王的时候,魏国再无魏公子信陵君,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秦王政五年(前242年),魏无忌的死讯一传来,相国吕不韦马上派出将军蒙骜卷土重来,势如破竹攻拔魏国二十城,设置为秦国的东郡。
此后十多年,秦国对魏国一直采取蚕食政策,先后灭掉它的周边国家,对其形成包围之势。当韩国、赵国相继灭亡后,“三晋”只剩下魏国,失去屏障庇护,魏国在地理位置上“首尾相救”的战略优势**然无存,丧钟已经敲响。
时间来到秦王政二十二年(前225年),距离信陵君去世已经过去十八年。王翦之子、秦将王贲领命攻打魏国。
秦军进逼魏国都城大梁(今河南开封),王贲登上城外高处仔细观察地形,发现大梁城地势较低,决定以水攻破城。王贲下令掘开黄河大堤,引黄河、大沟之水漫灌大梁。三个月后,城墙被大水长时间浸泡,轰然坍塌。早在城外蓄势待发的秦军蜂拥而入,攻陷大梁城。魏王假被俘获,魏国灭亡。
秦国先后灭掉韩、赵、魏三国,中原地区的“三晋”已亡,嬴政将目光转向南方。
将军李信年少壮勇,颇受秦王赏识。有一回,嬴政问李信:“寡人想要灭掉楚国,将军估计,需要多少兵马?”
李信年轻气盛,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最多只要二十万兵马,臣替大王踏平荆楚。”
“好!”嬴政点头称许。
老将王翦也在场,嬴政问:“王翦将军以为如何?”
王翦不敢信口开河,沉思良久,回答:“楚国疆域辽阔、兵强马壮,实乃南方大国,没有六十万大军,不能亡楚。”
“王将军老矣,竟如此怯弱,当年**平赵国的气魄何在?看来灭楚这一仗,还要看年轻一辈啊!”
李信面露得意之色,王翦沉默无言。
秦王政二十二年(前225年),嬴政听从李信建议,派遣李信、蒙恬领军二十万,南下攻楚。与此同时,王翦心灰意懒,称病解甲归田,回到老家频阳(今陕西富平)。
李信带着他的年少轻狂和盲目自信踏上征途。战事一开始很顺利,秦军连续打了几场胜仗,攻破鄢、郢等重要城邑。李信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师于城父(今安徽亳州),就在这时,战局陡然逆转。
轻敌大意的李信对后有追兵浑然不觉。楚军一直悄然尾随秦军,三天三夜不停息,一路快速追击,给秦军猝然一击。李信防备不及,一败涂地。原来,楚军使了一招佯败之计,先令秦军掉以轻心,再诱敌深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李信竖子,误我大事!”嬴政怒火中烧,这把火既有对李信的愤恨怨怼,更有对自己用错人的懊悔。
前线溃败,伐楚遇到重大挫折,必须有人站出来,指出秦王的错误,督促秦王反思,为挽回败局建言献策。
李斯前来觐见,给嬴政讲了一个“老马识途”的故事。
“当年,齐桓公攻打孤竹国,军队春天出发,冬天返回,冬去春来,沿途的山水草木已经大变样。齐国大军进入一个山谷,转来转去,结果迷了路,被困在幽深的山谷中。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相国管仲给齐桓公出了个主意:从军中挑选几匹老马,越老越好,它们或许认得回家的路。果不其然,由老马在前面引路,大军成功走出了山谷。”
嬴政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说,眼下唯有王翦这匹老马,才能带领秦军走出困境?”
“大王圣明!‘老马’能够识途,是因为他多年征战累积了弥足珍贵的经验,这恰恰是只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所缺失的。”
“可是王翦将军已经告老还乡,说是身体有疾,还能为国效力吗?”
“臣以为,养病恐怕只是借口。非要说有病的话,王老将军的病不在身,而在心。将军老当益壮,但将军的心哪,却心灰意冷啊。”李斯点到为止,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但也注意分寸,留有余地。
嬴政拉下脸来,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寡人伤了老将军的心哪!这件事,寡人的确做错了,知错就要改,寡人这就下诏,请王翦将军归朝。”
李斯摇摇头:“没有用。一封诏书,恐怕难以令王翦将军改变心意。”
“怎么?寡人的诏书劝不动老将军吗?”
“想要老将军再度出山,非大王亲自去请不可。”
嬴政哼了一声:“老将军好大的架子呀!”
“臣还没说完,大王不仅要亲自去请,还要当面向老将军表示歉意。”
嬴政呵斥道:“李斯!你休要戏弄本王!让寡人道歉,君王的脸面何在?”
“臣不敢与大王玩笑。君臣远隔千里,一封诏书恐怕难以表达大王心意。唯有大王屈尊降贵,才能彰显大王礼贤下士之诚心。臣以为,君王的脸面,不在于一时之意气、矫饰之虚荣,而在于海纳百川之胸襟、知错能改之圣明。”
嬴政性格复杂,既有霸道独断的一面,也善于听取意见。他免不了犯错,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难能可贵的是,能够坦然面对错误,闻过则喜,有误必纠。李斯抓住这一点,以他的睿智、卓识、能言善辩,巧妙地劝谏了秦王。
嬴政从谏如流,亲自前往王翦的老家频阳。
“大王御驾亲临,老臣不胜惶恐!”王翦对秦王的莅临大为意外。
“惶恐的是寡人啊!寡人不听老将军忠告,致使我军遭遇大败,怎能不惶恐!李信轻狂无能,使大秦受此奇耻大辱,寡人恨哪!”
王翦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事已至此,大王也不必过于烦忧。”
“怎能不烦忧!前线战报,楚军连日西进,有反攻之意。老将军难道忍心置大秦于不顾?”
“老臣疾病缠身,糊涂昏聩,实在不堪重用,还请大王另请高明。”
“怎么?老将军还在责怪寡人?”
“老臣不敢。”
“既如此,寡人已经决定,将军官复原职,率军灭楚,将军不要再推辞!”
王翦神色一正,缓缓道:“承蒙大王错爱,一定要老臣领兵的话,关于兵力调配,老臣还是那句话,非六十万人不可。”
嬴政郑重道:“大秦百万将士,任凭将军调遣。”
王翦复出,统领六十万大军出征,嬴政亲自送到灞上。这时,王翦向秦王提出一项请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楚国乃南方大国,绝非旦夕可灭。老臣这一走,一年半载恐怕回不来了,臣斗胆向大王请赏,请求赏赐美田宅院,多多益善。”
嬴政颇为意外:“将军只管征战杀敌,替寡人开疆拓土,富贵荣华自然不在话下,难道老将军还有贫困之忧吗?”
“作为大王的将军,即便在战场立下再大的功勋,终究不能封侯。所以,趁着大王还信任老臣,及时请赏田园美池,也是有备无患,为子孙后代讨一份养家糊口的产业啊。”(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王翦的话并非信口开河,从秦国的惯例来看,功臣良将虽然可以获得爵位、金银,但封侯的例子的确不多见。能够封侯封地的,要么是王族宗室子弟,要么是丞相这样“三公”级别的大官。在王翦之前,秦昭襄王时代叱咤风云的“战神”白起,没有封侯;在王翦之后,为大秦抗击匈奴、闻名遐迩的大将军蒙恬,也没有封侯。所以王翦说,既然不能封侯,那索性多讨些物质上的赏赐。
嬴政答应了王翦的请求。
大军开拔,没想到,一出函谷关,王翦马上派出使者返回咸阳。
“老将军还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说?”
使者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涨红着脸,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老将军说,请陛下别忘了先前允诺的赏赐,并且……并且还请陛下,再多赏赐一些良田……”
朝堂上,群臣哑然失笑,嬴政也怔住了,一时摸不透王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王翦一边南下,一边不断派使者回来,反复向秦王请求赏赐,先后竟达五次之多。当使者第六次来讨赏的时候,朝堂上终于炸开了锅。
“大战在即,王将军不思灭敌之策,怎么心思全在讨要赏赐上,竟如此贪得无厌!”
“哼!只怕不是贪得无厌,而是以手中六十万重兵,来要挟陛下,想要为自己挣得后半辈子的富贵荣华!”
“请大王降罪责罚!”
群臣叽叽喳喳,不少人对王翦大加指责。嬴政静静地听着,一直没说话,瞥了一眼班列中的李斯,有意思的是,此人也是半天不言语。
“廷尉李斯,王翦求赏之举,你怎么看?”
李斯出班,回答:“大秦富庶,王将军为国征战,肩负重任,臣以为,他想要什么,尽管给他便是!”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众人为之侧目,都认为李斯在说疯话。
令众人意外的是,嬴政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以戏谑的口吻说:“廷尉倒是慷慨得很,不如也赏你两座宅院如何?”
李斯嬉笑道:“大王如若真有此美意,臣怎好推辞,一定恭敬不如从命!”
“美得你!李斯啊李斯,满朝文武就数你精明如猴,不,是狡黠如狐才对。”嬴政半开玩笑似的呵斥李斯,又对前线来的使者说,“回去禀告王将军,好好替寡人开疆拓土,他想要什么,寡人在咸阳一定给他备好,一件不少,就等着他凯旋的那一天!”
众臣十分惊奇,一肚子疑问。下了朝,几位与李斯相熟的大臣围住他,想要问个究竟。
“王翦多次讨要良田宅院,大王竟然没有动气,也没有怪罪,反而一一应允,看起来心情甚佳,这究竟有什么奥秘?方才大殿之上,足下与大王,在打什么哑谜?”
李斯笑着说:“诸君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王翦将军讨要的不是良田宅院,而是大王的信任。老将军心想,如今全国六十万大军全都由他统领,大王必定有所顾虑,很可能对他起疑。他反复请赏良田宅院,是在告诉大王,他王翦除了这一点儿私利,并没有其他非分的奢求,请大王放心。”
“王翦这赳赳武夫,没想到竟有如此心计。大王可是瞧出他的心思了?”
“那是自然。秦王何等英明睿智,王翦那点儿心思岂能瞧不明白?所以啊,大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逐颜开。”
由此看来,王翦绝不只是一个能征善战的武夫,在君臣博弈的权力游戏中,他同样多谋善断,摸透秦王的禀性和心思。他通过自我贬损、朝自己身上泼脏水的方式,向嬴政表明他没有什么政治野心,更绝无叛秦之意,以此打消秦王的猜疑。
王翦带领秦军进入楚国境内,这一仗,王翦的打法同样出人意表。
大军压境,进入楚国陈邑、平舆一带,王翦下令安营扎寨,不准出战。秦军坚壁清野,在楚国的地盘上构筑起牢固的壁垒,始终不主动出击。楚军多次前来叫战,不管骂得多难听,王翦全当耳旁风,丝毫不为所动。
王翦在营垒里干吗呢?虽然不作战,他却天天犒赏士兵,与士兵同吃同饮,安排将士们娱乐、休息。大伙儿吃得好、睡得香、没烦恼,不像来打仗,倒像是来旅游度假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有一天,王翦突然问:“将士们现在都在干些什么?”
身边人如实回答:“在玩投石块的游戏,比赛谁投得远。”
“妙哉!善哉!好得很哪!”王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大笑,“看来,士卒可用矣!”
这种跑到敌人家门口驻军,但就是不开打的做法,与当年赵国名将李牧防御匈奴的战略有异曲同工之妙。王翦所说的“士卒可用”,不是说在玩游戏的士兵可用,而是指全军将士养精蓄锐,保持昂扬的斗志、旺盛的精力、高涨的士气,这样的士兵大有可为。
战略僵持的状态持续一年多,在两军对峙的消耗战中,没有真刀真枪的火拼,比的是精气神和忍耐力,看谁耗得过谁。楚军作为防守一方,渐渐放松警惕戒备,守备部队开始向东部移动。这一看似微小但十分重要的动向,被王翦捕捉到。秦军不远千里来到楚国,当然不是来度假的,决战时刻终将到来。
老鹰按兵不动地匍匐着,是在静静等待猎物放松警惕、有所松懈的那一刻。决定胜负、逆转局势的转折点,往往就在这一瞬间。王翦抓住时机,转守为攻,迅速派出精锐部队前去追击移动的楚军,积蓄许久的秦军爆发强大的战斗力,经过一场大追杀,大败楚军。
楚国终究实力雄厚、国土辽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攻灭的。王翦不疾不徐,先后用了三年时间,终于在秦王政二十四年(前223年),攻破楚国都城寿春(今安徽寿县),俘虏楚王负刍,楚国灭亡。
燕王杀子求生,齐王不战而降
话说赵国灭亡后,赵王迁的儿子公子嘉率领宗族数百人,逃到代郡(今河北蔚县),自立为代王。代王嘉很快找到他的盟友燕王喜,邻近的燕国国小兵弱,两个小国抱团取暖,同仇敌忾,共同对抗秦国。
秦王政二十年(前227年),秦将王翦、辛胜攻打燕国。战役在易水西畔打响,风萧萧兮易水寒,燕、代联军大败。
秦王政二十一年(前226年),王翦获得来自咸阳的大军增援,燕国都城蓟城(今北京)沦陷。燕王喜和燕太子丹逃往辽东。秦将李信领数千轻骑穷追不舍,一直追到辽东。
燕王喜心急火燎:“本王已经躲到如此偏僻之地,秦人还想怎样?这般穷追猛打,甩也甩不掉,如何是好?”
代王嘉出了一个主意:“我有一计,可退秦兵,只是不知道燕王豁不豁得出去?”
“已经火烧眉毛,只要能保住燕国宗庙香火不熄,没有什么豁不出去的!”燕王喜显露出决绝凛然的神色,似乎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
“如此甚好。燕王可知,秦军为何像条疯狗似的穷追不舍?秦王为何如此不依不饶?”
“还能为何?秦人如狼似虎,嬴政残暴狠毒,他这是要亡我大燕啊!”
“非也,依我之见,嬴政所恨,唯有太子丹一人而已。大王不如狠下心来,将太子丹的人头献给秦王,嬴政怒气必定消解,怒气一消,秦军自然退兵,燕国社稷也就保住了。”(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史记·刺客列传》)
燕王喜说:“太子丹?那可是我的儿子啊!民间谚语有云,虎毒不食子,连庶民百姓都懂的道理,更何况我王室贵族!”
代王嘉冷笑一声:“眼下情势危急,保儿子还是保江山?孰大孰小?孰轻孰重?燕王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哪!”
燕王喜陷入沉默,脸上决绝凛然的表情消失了,颓然丧气起来,原来牺牲与奉献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
代王嘉出的这个馊主意,也有一定依据,这还要从燕太子丹与嬴政的昔日恩怨说起。
嬴政出生于邯郸,当时燕太子丹也在赵国为质子,两位同样来自异国的少年,同为天涯沦落人,很自然地成为玩伴好友,结下颇为深厚的友谊。
后来,嬴政归秦,继位为王,燕太子丹则回到燕国。不久,颇为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燕太子丹又被派到秦国做人质,两位挚友再次相见,都不再是当初落魄困苦、惺惺相惜的少年,而是秦国的王和燕国的质子。
故友重逢,身份迥异,人们无从知晓嬴政当时怀抱着怎样的心情,人们只知道,嬴政对待燕太子丹似乎不太友善。燕太子丹久留秦国,郁郁寡欢,多次向嬴政请求放他回国。没想到,嬴政的回应冷漠决绝:“想回国,可以。等到‘乌头白、马生角’那一天,再放你回去。”
乌鸦的头变成白色,马头上生出角来,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可明摆着不放人。燕太子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潜逃回国。他回国后越想越气,对嬴政的仇恨之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于是刺客荆轲登场,他奉燕太子丹之命,前往咸阳,上演了一出惊天动地的“荆轲刺秦王”。
刺杀行动以失败告终,后果很严重,嬴政被激怒,燕太子丹从此成为他不共戴天的死对头。在这样的背景下,才有了代王嘉的建议——让燕王喜杀掉自己的儿子,将燕太子的人头献给嬴政,以求得秦王的宽宥,换来燕国的苟存。
这时候,焦点人物燕太子丹何在?话说自从燕国王室逃到辽东之后,秦将李信一直在追击燕军残部,其中就包括燕太子丹。靠着藏匿在衍水一带的山林水丛中,燕太子丹逃过秦军搜捕,但却没能逃过亲生父亲的暗杀。
“食子”这个馊主意,燕王喜还真听从了。
当燕太子丹的人头被装在匣子里,摆在嬴政的案前时。嬴政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扔出去喂狗吧。”
李斯说:“臣听说,杀掉燕太子丹,是代王嘉出的主意,这个主意真是既蠢又坏!坏在教唆父亲诛杀儿子,泯灭天理人伦;蠢在竟然如此天真,认为大秦灭燕,只是因为秦王与燕太子丹的私人恩怨。”
嬴政说:“没错,我要燕太子丹的项上人头有何用?寡人要的是燕国的土地与人民!”
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秦将王贲挥师辽东,攻破平壤城,燕王喜被擒获,燕国灭亡。
秦军马不停蹄,回师代地,将燕、代一锅端,生擒代王嘉。由赵国衍生出来的代国灭亡。赵、代本为一体,至此,赵国宣告彻底灭亡。
燕国既亡,秦国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齐国。
在此之前,秦国君臣经过精心谋划,早已制定了一套完备的灭齐方略。
嬴政说:“东方六国,寡人想把齐国留到最后。齐国远在东海之滨,不与秦国接壤,根据‘远交近攻’的原则,与齐国维持友好邦交,待其他五国灭亡之后,再来收拾齐国不迟。”
李斯说:“大王圣明。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臣建议,与齐国建交修好,这是台面上的动作。台面之下,臣有一计,名为‘蠹虫啄树’,耗时虽长,却可摧毁齐国根基。”
“蠹虫啄树,何解?”
“臣建议,派出顿弱、陈驰、荆苏等能言善辩之士出使齐国,贿赂齐国大臣,离间其君臣,有如蛀虫啃食树木一般,一口一口地腐蚀齐国朝廷的根基。”
战火硝烟之中,齐国留存到最后,与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有关。齐国远在东海之滨,在秦国“远交近攻”的大方略下,不是秦国率先打击的对象。相安无事只是表象,虽然不动刀兵,但秦人也没闲着。在李斯主导之下,先后派出顿弱、陈驰、荆苏三大间谍奔赴齐国,间谍行动悄然展开。
每一位间谍出发之前,李斯都要向他们面授机宜,传授锦囊妙计。
“想要咬烂齐国这棵大树,得从最脆弱的地方入手,齐国最脆弱的要害之处,在于一人、一事。一人为齐国相国后胜,此人手握重权又贪财好利;一事为‘齐国不助五国攻秦’。尔等入齐之后,只需把握住这一人、一事,大事成矣!”
后来的事情有条不紊地按照嬴政、李斯设计的剧本在发展。齐相后胜暗中笑纳来自秦国的金银财宝无数,拿人钱财替人办差,他和秦国宾客、间谍们一起,给齐王建洗脑,鼓动齐王做了三件事:“去纵而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这三件事一步步将齐国推向深渊。
首先,在外交上,齐王建放弃与五国“合纵”,朝奉秦国。
其次,在军事上,荒废军备,放弃整军备战。齐国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可谓自掘坟墓。
最后,对于五国与秦的战争袖手旁观,齐国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每当秦国灭掉一个国家,齐王建还不忘派出使者前去向秦王恭贺道喜,一点儿也没有感受到危机的临近,仿佛五国的存亡与他毫无关系。
五国的存亡,真的和齐国没有一点儿关系吗?
秦军攻打魏国时,魏王假曾派使者前来齐国求援,提出与齐国联合抗秦的建议。齐王建摇摆不定,询问相国后胜的意见。后胜说:“万万不可与魏国联合,秦军兵强马壮,魏国难逃一劫。我齐国一向与秦国交好,倘若此时贸然出手,得罪秦国,那魏国灭亡之后,下一个就轮到我们啦!”齐王建一听有理,他本就软弱无能,胆小怕事,为求自保,断然拒绝魏王假的请求。
昏君与奸臣,总是成对出现。其实,齐王建身边,并不都是后胜这样的奸佞小人,也不乏明事理、担道义的忠义之士。
昏聩糊涂的齐王建一度想要亲自前往秦国朝觐秦王,都已经乘坐马车出发了,经过都城临淄西城门雍门的时候,被一位武官拦住去路。
齐王建掀开马车帷幕一瞧,此人执戟而立,面色凝重,正气凛然。这位御前拦驾的勇士没有留下姓名,人们只知道他的官职为司马,史书上便称其为“雍门司马”。
雍门司马劈头盖脸,向齐王建抛出一个问题:“臣有一问,百姓拥立君王,是为了国家社稷还是为了君王个人?”
“自然是为了国家社稷。”齐王建这点儿道理还是明白的。
“既然是为了社稷拥立君王,大王为何要丢下国家社稷,跑到秦国去呢?”
齐王建沉默了,想了一想,下令:“起驾回宫!”
也许齐王建本来就对这趟旅程心里没底,惶惶不安,担心有去无回。正好雍门司马闹这么一出,他顺水推舟,便回来了。
雍门司马劝谏成功,对其他有识之士起到鼓舞、示范作用。即墨大夫瞧见齐王建听劝归来,颇感意外,心想:“看来齐王还有救,齐国还有救!”于是入宫求见,前去献计献策。
即墨大夫对齐王建说:“齐国国土辽阔,方圆数千里,带甲兵士数百万之众。现如今,韩、赵、魏三国的官员都不愿接受秦国暴政的统治,逃亡在阿城、甄城之间的三国遗民有数百人。大王完全可以将这些人收拢起来,交给他们百万兵士,让他们去收复韩、赵、魏三国疆土,如此,即便是临晋关也可以畅通而入。楚国鄢、郢的官员们不愿受秦国驱使,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数百人。大王完全可以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交给他们百万军队,让他们去收复楚国原来的土地,如此,即便是武关也可以畅通而入。这样一来,齐国的威望得以树立,秦国终将灭亡!”
即墨大夫将他对时局的判断、胸中的韬略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只可惜,他还是高看了齐王建。齐王建并没有与秦王一争天下的雄心,他只想守着齐国的土地和财富,没有采纳即墨大夫的建言。
大争之世,你不与人争,强敌却不会放过你。在齐王建的统治下,齐国像一头斗志消磨殆尽的病虎,卧在东海之滨,看似远离战火硝烟,却在不知不觉间,不可遏止地走向灭亡的不归途。
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年),王贲在前一年刚刚灭掉燕国、代国,没有回秦国,而是从燕地直接引军南下,进攻齐国。
“秦人眼看就要打到家门口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回齐王建真着急了,他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向相国后胜征求意见。后胜自然要对得起他所笑纳的那些来自秦国的黄金白银。
“臣只问一句,大王以为,面对虎狼秦师,我军打得过,还是打不过?”
“……恐怕打不过。”
“臣也这么认为。如今五国皆亡,秦军势不可当。倘若勉力抗敌,只会徒增军民伤亡,上上之策,唯有开门献降,以求保全。”
“开门献降,以求保全……”齐王建低声呢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询问后胜,“寡人的性命,能否得以保全?”
“大王向来恭谨有礼地侍奉秦国,而且,臣与秦使陈驰等人交好,可请秦使代为传达大王与秦王修好之意。”
齐王建听从后胜建议,不作抵抗,缴械投降。
事实上,齐军已经四十多年“不修攻战之备”,毫无战斗力可言,就算想要抵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路上秦军**,轻松攻破临淄城大门,俘虏齐王建,齐国灭亡。
齐王建的性命,最终得以保全了吗?
在亡国之前,齐国朝廷那些收受秦国贿赂的大臣,以及从秦国来的宾客、间谍,不少人劝说齐王建入秦朝觐秦王,齐王建一度都动身出发了,后来被雍门司马劝回。这一回,国家已亡,在陈驰、后胜等人的怂恿下,齐王建作为亡国之君别无选择,只能深入龙潭虎穴,踏上前往秦国的旅程。
秦国间谍陈驰巧舌如簧,连哄带骗,对齐王建说:“秦王答应,只要齐君入朝归顺,便赐予五百里封地。齐君虽已不再是王上,但安度余年,衣食无忧,不在话下。”
这时候,即墨大夫再次前来,极力劝谏齐王建不要往火坑里跳。齐王建哪里听得进去,结果羊入虎口,车驾行驶到共地(今河南辉县)的时候,嬴政下令将他软禁。
据说,齐王建被困在一片松柏树林之间,活活饿死了。
“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耶!”(《战国策·齐策六》)
末代齐王死后,齐国故地开始传唱这样一首歌谣:“是松树害死国王吗?还是柏树呀?都不是。让齐王建困死于共地的,是那些不怀好心的外客啊!”
松树和柏树是人们经常在坟墓周围种植的植物,在歌谣里既指齐王建葬身之地的松柏树林,也比喻那些害死齐王建的“客”。这里所说的“客”,说的是像陈驰这样来自秦国的间谍。此外,像后胜这样的叛国之人,又何尝不是心向他国之“客”呢?
齐国灭亡的军报八百里加急传回咸阳,嬴政登上王宫高阁,遥望东方,遥望他的帝国。
嬴政问:“李斯,齐国亡了,普天之下,还有什么国家能与大秦为敌?”
李斯回答:“回陛下,东南尚有百越,皆为分散羸弱的小族,旦夕可灭。如今,大秦再无强敌。”
“好!现如今,大秦的疆域有多大?”
“大秦的疆域,东起大海,西至陇西,北抵阴山,南达岭南,可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可有哪一位帝王曾经统治过如此广阔的国度?”
“不曾。”
“可有哪一位帝王的功业,可与寡人相提并论?”
“未有。”
嬴政转过身来,直视着李斯,说:“今时今日,是否就是当年你与寡人所说的‘万世之一时’?”
李斯不禁心潮澎湃,朗声道:“正是!大王兴义兵,灭六国,平天下,丰功伟业,震古烁今,彪炳千秋!”
“寡人十三岁登基为秦王,奉行天命,继承历代先祖之伟业,历时十余年,**平六国。寡人要昭告九州万民,自今日起,四海归一,天下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大秦国!天下只有一个君王,那就是寡人嬴政!”
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年)是一个伟大的年份,这一年,六王毕,四海一,嬴政成为统一中国的第一人,历史开启新纪元。
秦统一六国,李斯功不可没。对此,他曾如此自述:
臣尽薄材,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饬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史记·李斯列传》)
李斯辅佐嬴政完成消灭六国、统一天下的丰功伟业,作为文臣他并未亲上战场,在统一战争中,李斯主要办了三件大事。
第一,参与制定统一六国的大方略。
李斯提出“先灭韩,再灭赵”的路线图,是统一战争的幕后军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韩、赵两国先后覆灭,历史的演进,无可争辩地验证了李斯这一战略部署的前瞻性与正确性。
第二,领衔军师联盟,打响间谍战。
针对六国的间谍行动一直由李斯主导,他在沙场之外,开辟间谍战这一秘密战场。大批间谍人员带着满车金玉珠宝前往六国,贿赂重臣,刺探情报,挑拨离间,兴风作浪,搅得敌国不得安宁。可别小瞧这些潜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间谍,他们往往能够在关键时刻四两拨千斤,发挥扭转战局的神奇功效。譬如,收买赵国的郭开、齐国的后胜等大臣,以离间计除掉赵国的李牧、魏国的信陵君,等等。间谍行动有效地配合了正面战场,大大加速了统一进程。
第三,加强军队建设,推广“军功制”。
诚如李斯自己所说,他致力于修缮甲兵,整饬政教法令,任用英勇善战的战士为军官,对于战场上立下大功的人,赐予他们尊贵的爵位以及优厚的俸禄。在统一战争中,李斯继续推广“军功制”,杀敌越多,功劳越大,爵位越高。在这样的激励下,秦兵在战场上士气高涨、浴血奋战。
统一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秦的统一终结数百年诸侯混战、分裂割据的局面,建立起中国古代第一个统一的君主专制王朝,这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伟大壮举,在中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逆袭”启示录:与时代浪潮共舞
命运是船,时代是河。
李斯弄潮于时代洪流之上,与大时代载沉载浮。
李斯所处的时代,统一是历史的大势所趋,是民众的共同愿望。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兼并六国,统一天下,这是历史赋予大秦的使命,也是李斯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一项前无古人的事业。
剧变的大时代提供广阔的舞台,李斯投入时代的滚滚洪流,中流击楫。他个人的命运与大时代同频共振,个人的成败与秦帝国的兴衰紧密联结在一起,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陈澹然《寤言二·迁都建藩议》)
眼光要看得长远,要能够看到万世,否则,眼前一时的问题也看不真切;眼光还要看得全面,要能够看到全局,否则,局部领域的问题也处理不好。
从大环境、大历史着眼,密切关注社会发展的动向,李斯正是看到大趋势,具有大视野,怀抱大格局,最终开创了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