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是17世纪英国卓有建树的思想家。他以其唯物主义经验论哲学、自由主义政治学说、信仰自由和宗教宽容学说、功利主义学说和绅士教育学说,在西方思想史上建立起自己崇高的学术地位。“约翰·洛克是一切形式的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91],其学说在当时为资产阶级革命运动和反封建的革命思潮提供了直接的思想武器,并作为一种系统的世界观,长期地影响了整个西方的精神和制度。

一、主要贡献

从16世纪到17世纪,随着文艺复兴以来自然科学的发展和资产阶级反封建斗争的进行,这一时期的社会意识形态出现一种进步特征:宗教感情的淡漠,对宗教异端的宽容,对自然科学发展的重视以及世俗倾向的加强。欧洲中世纪大一统的思想控制已不复存在,每个人都必须在复杂的情况下独立思考,作出自己独立的选择。在当时,虽然社会上所有的人都生活于这种时代的氛围之中,但是只有像洛克那样杰出的人物才能更好地把握时代发展的脉搏,才可能成为自己那个时代的思想代表。“少独断精神为洛克的特质,由他传给了整个自由主义运动。……这种精神气质显然和宗教宽容、和议会民主政治的成功、和自由放任主义以及自由主义的整个一套准则都有连带关系。”[92]洛克在个人意见上抱试探态度,根本没有权威主义气派,而宁愿让每个问题凭自由讨论来解决。这使得洛克的体系包含不断适应学术发展的各种需要的可能性。这“在每一派别都认为自己是绝对真理的唯一代表的时代里,大可证明洛克的创见”[93]。

洛克的主要贡献应当说是他的哲学著作《人类理解论》。他对培根的思想加以进一步的发挥,系统地表述了整个经验主义思维方式。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那样:“如果说培根指出了感性的存在是真理,那么洛克就证明了共相、思想一般地包含在感性存在之内,或者说,他表明了我们是从经验获得共相、真理的。”[94]黑格尔认为,这种形而上学化的经验主义一般在英国和欧洲其他地方都认为是最好的考察和认识的方式。科学,尤其是经验科学是源于这种经验的进程的。罗素称赞洛克的经验主义学说是具有革命性的新说,指出:

在洛克时代,心灵据设想先验地认识一种种类的事物。他倡导的认识完全依赖知觉作用,还是一个革命性的新说。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图曾着手批驳认识与知觉作用的同一化;从柏拉图时代以来,几乎所有的哲学家,最后直到笛卡儿和莱布尼兹,都论说我们的最可贵的知识有许多不是从经验来的。所以洛克的彻底经验主义是一个大胆的革新。[95]

洛克的哲学为他的教育学说奠定了理论基础。他的思想方法深受当时自然科学所建立起来的数学—力学的世界图景的影响。一方面,他强调当时自然科学中所用的观察、实验的方法和自然科学中的物理学因素,就形成了他的经验主义理论。另一方面,洛克也重视自然科学中所用的逻辑推理和数学因素,受到笛卡儿几何学方法的深刻影响,又从经验论立场对其进行改造。虽然洛克哲学杂有二元论成分,但在教育方面的运用却得出了积极的结论:其一,从“白板论”出发,洛克十分重视教育的作用,认定在人的形成方面,教育的力量比别的事情影响都要大。他的观点后来被爱尔维修(C. A. Helvétius)发展成为“教育万能论”。其二,洛克认为我们天生就有几乎能做任何事情的诸多官能和诸多能力。这种说法与 “白板”说之间存在的矛盾,洛克似乎没有意识到,但他据此却提出了必须培养人的理解力、判断力和思考力的积极主张。洛克指出,要想学会生活就不能只盲从权威和书本,只有思考才能使我们在阅读中获得真实的知识,从而将知识的学习与能力的培养统一起来。洛克是重视形式教育、重视智力发展思想的先驱。

洛克对教育的另一个贡献是系统阐述了绅士教育理论。西方学者一般认为,他的教育思想属于贵族教育传统。洛克受到卡斯底格朗和蒙田等人贵族教育思想的深刻影响,这突出表现在他希望通过教育形成完整、全面的人格,把教育视为一种在本质上是性格陶冶、性格训练的活动,而不只是知识的传授。因此,洛克把德行的培养放在首位,礼貌教育和人情世故的教育也受到较多的关注。但另外,洛克的教育理论又超越了贵族教育传统。他受到培根和当代科学家如他的好友波义耳和牛顿等人的影响,十分重视科学和各种工艺技术。洛克对贵族教育传统的激进的背离,最突出地反映在学习计划方面。传统的贵族教育的中心内容是古典文学和骑士制度的混合物,而洛克学习计划的最大特点是强调“实用性”,把它作为评判和选择学习科目的主要标准。虽然按照惯例,他不得不承认拉丁文、击剑等是“上等人”的教育所不能缺少的,但在进一步的讨论中,他实际上又否定了这些只具有“装饰”作用的教学内容,从而使教育进一步摆脱了古典主义和习俗的束缚,发展了为绅士的现实生活服务的新教育,并因此被誉为“穿着贵族外衣的新兴中产阶级”的教育思想的代表。[96]即便在绅士风度的培养方面,洛克也不同于传统的贵族教育。他反对礼仪太烦琐和矫揉造作,也以实用、功利为原则。在他看来,讲究礼仪和风度翩翩是为了获得人们的尊重和好感,从而有利于绅士的事业发展;而过分地讲究礼仪只会招致厌恶,其结果适得其反。

洛克对于教育的又一个重要贡献是发展了人文主义教育家关于教育适应自然的思想,将教育的方法建立在心理学的基础之上。自然主义人性论和唯物主义经验论是洛克心理学思想的两个主要理论依据。文艺复兴以来,人文主义运动的最有力的思想武器就是自然主义人性论。人文主义者把人类本性看作一种自然的本性,它既不是神给予的,也不是人造的,而是一种天性;其基本倾向是要求“自我保存”。洛克无疑受到当时的自然人类学的研究方式的影响,企图在直接的观察和比较中探求人的一般本性。他的人性论成为他的德育内容和德育方法的重要根据。洛克认定本性“不可改移”,并强调这种本性在不同的儿童身上存在着极大的个性差异;因此,他认为有必要细心观察、深入研究各个儿童的个性特征,然后因势利导,使其向善。如果说在德育方法上洛克注重研究儿童的个性差异,他的智育方法则更多地基于对儿童一般的年龄特征的研究。

二、对后世的影响

英国哲学家罗素指出:“从洛克时代以来到现代,在欧洲一向有两大类哲学,一类学说与方法都是从洛克得来的,另一类先来自笛卡儿,后来自康德。”[97]他认为,洛克的继承者首先是贝克莱和休谟,其次是法国哲学家中不属于卢梭派的那些人,再次是边沁(J. Bentham)和哲学上的激进主义者,最后是马克思及其门徒。由于洛克哲学存在着内在矛盾,动摇于唯物主义一元论与二元论之间,没有彻底贯彻唯物主义原则,因而他所留下的哲学遗产既是以狄德罗等为代表的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思想渊源,又成为以贝克莱为代表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的思想渊源。

在整个18世纪,洛克被视为教育方面的权威,其思想不断地被援引。《教育漫话》一书被誉为“标志着西方哲学、社会和教育思想的主要转折点”[98],和17世纪学校教育的“大宪章”。“通过这本书,大部分教育哲学的精髓就能够带到即将来临的新时期。”[99]17世纪末,洛克著作最早的法文翻译者认为,尽管洛克关心的只是一部分社会精英的教育,但他的所有原则几乎都是普遍适用的。

洛克的教育思想对18世纪英国的家庭教师教育和学园教育产生重要影响。17世纪后期,文法学校仍强调古典语言的教学,与社会的发展要求不相适应。在这种情况下,家庭教师和学园应运而生,将埃利奥特、培根、弥尔顿以及欧洲其他国家的进步教育思想付诸实践,提供工商业发展所需要的各种实用课程。洛克以 “功用”作为选择学习科目的主要标准,主张文实结合。他的教育思想成为这种新教育的理论支柱。洛克在《教育漫话》中对文法学校的批评和对绅士私人教育的倡导,引发了 18世纪英国关于 “公学教育和私人导师的教育,何者更可取”的热烈讨论。

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者在不同程度上都受到洛克的影响。拉夏洛泰(L. La Chalotais)、孔狄亚克(E. B. Condillac)和爱尔维修等人都受到洛克唯物主义经验论的影响,认为个人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所受的教育,并根据这种观点推论出国家的性质依靠于其公民所受教育的性质,教育对国家的支持是社会改革的基本条件,因而倡导国民教育。他们的主张为西方国民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卢梭的教育思想也受到洛克的深刻影响。他对许多教育问题的讨论大都基于洛克提出的问题,或是异议,或是修正和发展。例如,关于锻炼的思想,关于养成良好习惯的重要性的观点,以及培养感觉等主张,是对洛克有关思想的详尽发挥。卢梭关于教育适应自然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亦与洛克关于儿童的本性“不可改移”的观念相联系。卢梭对“事物”及其效用的重视,更是受到洛克的很大影响。因此,尽管卢梭的教育体系与洛克的教育体系有很大区别,如前所述,洛克的教育体系总体上是建立在“白板说”基础之上的,由此而倾向于外铄论或形成说,而卢梭的教育思想则倾向于内发论或发展论。但毋庸置疑,二者思想中仍不乏相通之处。洛克教育思想中的不少观点在卢梭那里得到重要的发展,成为西方现代教育的重要思想渊源之一。

[1]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马元德译,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34页。

[2] 洛克偶尔也论及平民教育。如1697年,他曾为英国“工业和殖民地事务委员会”拟定《工人学校草案》。此方案并未施行,但从中可以看出作为资产阶级贵族代言人的洛克对于工人子弟教育所持的态度与对资产阶级子弟教育(绅士教育)所持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洛克有关这方面的论述本书暂付阙如。

[3] W. C.丹皮尔:《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上册,李珩译,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270页。

[4] 诺贝特·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第1卷,王佩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327页。

[5] 钱乘旦、陈晓律:《在传统与变革之间——英国文化模式溯源》,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73页。

[6] 参见《文明的进程》,第1卷,第122页。

[7] 《西方教育史》,第208页。

[8] G. H. Bantock,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eory,Vol. I,Artifice and Nature,George Allen & Unwin,1980,p.227.

[9] 蒙田:《蒙田随笔全集》上卷,潘丽珍、王论跃、于步洲译,译林出版社1996年版,第189页。

[10]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34页。

[11]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26页。

[12] 参见吕大吉:《关于洛克与天赋观念论的论战》,载《外国哲学史研究集刊》(经验论与唯理论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6页。

[13] 洛克:《政府论》下篇,叶启芳、瞿菊农译,商务印书馆1964年版,第1页。

[14] 徐大同:《西方政治思想史》,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33页。

[15] 索利:《英国哲学史》,段德智译,山东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29页。

[16] 洛克:《论宗教宽容》,吴云贵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1~2页。

[17] 《论宗教宽容》,第1~2页。

[18] 吕大吉:《西方宗教学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267页。

[19] 洛克:《人类理解论》上册,关文运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第70页。

[20] 洛克:《教育漫话》,傅任敢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25页。

[21] 洛克:《教育漫话》,傅任敢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42页。

[22] 洛克:《理解能力指导散论》,吴棠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1页。

[23] 陈修斋:《欧洲哲学史上的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86页。

[24] 《教育漫话》,第23页。

[25] 《教育漫话》,第27页。

[26] 《教育漫话》,第71页。

[27] 《教育漫话》,第223页。

[28] 《教育漫话》,第97页。

[29] 《教育漫话》,第96页。

[30] 《教育漫话》,第96页。

[31] 《教育漫话》,第24页。

[32] 《教育漫话》,第25页。

[33] 《教育漫话》,第25页。

[34] 《教育漫话》,第33页。

[35] 《教育漫话》,第42页。

[36] A·古谢伊诺夫、Г·伊尔利特茨:《西方伦理学简史》,刘献洲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91页。

[37] 《人类理解论》上册,第199页。

[38] 《人类理解论》上册,第329页。

[39] 《教育漫话》,第43页。

[40] 《教育漫话》,第47页。

[41] 《教育漫话》,第51页。

[42]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45页。

[43] 《教育漫话》,第123页。

[44] 罗国杰、宋希仁:《西方伦理思想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80页。

[45] 《文明的进程》,第1卷,第155~156页。

[46] 《文明的进程》,第1卷,第91页。

[47] 《教育漫话》,第61页。

[48] 《教育漫话》,第61页。

[49] 《人类理解论》上册,第103页。

[50] 《教育漫话》,第50~51页。

[51] 《教育漫话》,第55页。

[52] 《人类理解论》上册,第250页。

[53] 《教育漫话》,第151页。

[54]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94页。

[55]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35页。

[56]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17页。

[57] 《人类理解论》下册,第644页。

[58]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100页。

[59]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39页。

[60]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95页。

[61]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35页。

[62] 《西方教育史》,第275页。

[63]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94页。

[64] 《教育漫话》,第189页。

[65] 《教育漫活》,第191页。

[66] 《教育漫活》,第187页。

[67] 徐辉、郑继伟:《英国教育史》,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92~93页。

[68] 《人类理解论》下册,第596页。

[69] 《人类理解论》上册,第376页。

[70]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73页。

[71] 《教育漫话》,第196页。

[72] 《教育漫话》,第125~126页。

[73] 《人类理解论》下册,第666~667页。

[74] 《人类理解论》下册,第676页。

[75]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19页。

[76] 《教育漫话》,第59页。

[77] 《教育漫话》,第164页。

[78] 《教育漫话》,第166页。

[79]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59页。

[80] 《教育漫话》,第197页。

[81]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1页。

[82]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24页。

[83]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17页。

[84]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53页。

[85]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65页。

[86]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62~63页。

[87]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17页。

[88]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90页。

[89]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93页。

[90] 《理解能力指导散论》,第39页。

[9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72页。

[92] 《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36页。

[93] 《科学史及其与哲学和宗教的关系》上册,第272页。

[94] 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第137页。

[95] 《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40页。

[96] 参见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Educational Theory,Vol. l,p.244.

[97] 罗素:《西方哲学史》下卷,第174页。

[98] A History of Western Education, Vol. 3,p.176.

[99] 《西方教育史》,第2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