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大矶之虎后来成为尼姑,游历各地,在某地久住并建造佛堂、供养塔等,有时也会死在这里并留下墓壕,又或原本就是此地出生的等,其传闻之多,未必负于和泉式部。但是,我现在不打算把这些都一一列出来给读者添麻烦。我想在这里简单论述一下的是,长久以来在大矶的官道上为旅人所追捧的虎石背后隐藏的历史。关于这块石头,在柳亭种秀的《于路加于比》①中有详细的叙述。尽管如此,直到今日,恐怕像这样不知本来面目的石头,还是非常罕见的。我也是经过长期的关注,得出了一个令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假说。
在很多书上都可以看到,虎石原本在大矶名为宿河原的地方(《吾妻路之记》①等)。贞享三年刊行的《诸国安见延文之绘图》②中,载“宿河原有虎石,据闻若好男子举此石则起,丑男子举之则不稍起,旅人闲话,皆谓之好色虎石”。了意③对此事深感兴味,写入《东海道名所记》中。然而,在《一目玉鋒》④关于同一地方的条目中写道:“此町郊外有虎石,色稍紫,旅人疲惫,单手持石,大多难以举起。”我想这不过是吸引客人的地方特色,美男、丑男这种莫名其妙的戏谑之言为人所知,实际上只是单纯的试力石而已,其名称也不过是好事之人的玩笑。但是,对我而言至为重要的一件事是,在和州的金峰山下,也有与之相似的石头。根据《本朝国语》,吉野大峰口龙泉寺旁边,有一块称作oitoshibo的适合手握的圆石。前来大峰参拜的人试着把它拿起来,有时重有时轻。也就是说,蹬着地面用力拿的时候重,抚摩着说“oitoshibo、oitoshibo”去拿的时候轻,所以人们称它为生石。福岛县信夫郡的插秧歌中有这样的歌词:“去镰仓的路上,有一块像女人的石头,男人试试把手放上面,就会轻轻靠过来。”(《俚谣集》)这说明在边远之处也有同种石头。
原本在大矶宿河原的虎石,不知何时便成了某座寺庙境内之物。元禄三年刊行的《东海道分间绘图》①中,已经有“地福寺,虎石在中”的记载,很久以后出现了虎石在日莲宗莲台寺的说法。虽然也有书籍记载虎石在莲台寺或延台寺,但因为是在宿河原,所以莲台寺应该才是正确的。宝历年间,此石曾经被该寺带到江户,在谷中名为长运寺的同宗寺庙向教众展示,但因为谷中在当时还是僻地而完全没有流行起来,难以负担,于是将这块石头押给根岸大塚村的农家某某,借来银钱才终于回到相州。由于后来没有赎回去,债主觉得麻烦,便进献给了檀那寺长运寺。但由于这座寺庙的住持也多次更迭,最终搞不清楚哪块石头是虎石了(《十方庵游历杂记》②2编下卷)。《十方庵游历杂记》的作者释敬顺根据以上证据,论证了大矶的虎石实为赝品,其后不久到大矶旅行并参观虎石,又写下了关于它的记录文章,真可以说是一个老实人了。根据他的说法,虎石仍然在延台寺境内,置于弁天堂前,是一块上覆丝绢、有箱子盖着的青色活石,色黑,宽三尺,高七八寸。此石形如枕,一石中有二阴。石上有一道像自然裂开的缝隙,其中有黑色细砂,据说是曾我十郎祐成感动神佛所得,由阿虎所传之物,目测约有五六十贯①(《十方庵游历杂记》3编下卷)。这是一块没有钱财和力气的人不大可能举起来的大石头。这虽然是文化年间的记录,据说成书于文政十三年的题为《东云草》②的纪行文中,很快就有了其他形式的报告。又据说,虎石是秘密安置于日莲派延台寺境内的鬼子母神社的石头,是一块长二尺三四寸、周长三尺余、重十四五贯的青石。该寺缘起中称,这块石头原本是夹在鬼子母神社岩石座下的小石头,离开这个座后逐渐长大。某次曾我十郎来到这里,有一怨恨嫉妒之人向他射来一箭,这块石头飞来接住,因而留下了箭痕。又有其敌人飞驰而来挥刀砍下,于是便又有了大刀留下的伤痕。此石因而又名替身石(据《于路加于比》)。也就是说,与举起石头掂量轻重等方式进行的石占关系最紧密的石头成长传说逐渐褪去,稍有向松浦佐用媛的故事接近的倾向。《锦里文集》①中以《大矶虎娘石》为题,收录一诗云:“虎女精灵谁又回,化为片石道之限。纵令李广饮其羽,一简贞心更不开。”(《海录》②卷17)另有一说,称在鹬立泽的西行堂附近,有一座元禄年间的虎女木像。木像看起来是约四十岁,戴着花帽子的比丘尼模样,法名为贞严院虎心善尼(《击壤余录》卷16)。由此看来,因贞女的缘故而化成石的说法应该在很早以前就产生了。这些说法与能够被美男轻松抱起的石头印象明显不同,而更加无法调和的是“一石中有二阴”这种流言蜚语。
在日本,不管是什么,都没有所谓独一无二。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就和泉式部的墓做过相当多的实际检验,而就连虎石这种来历奇怪的石头也同样随处可见。这又是为什么呢?根据骏州大宫町河野屋旅店在明治四十四年时六十八岁的老妇人所言,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富士郡厚原的曾我兄弟墓附近,小河中有叫作虎石的小石子,如果不告诉任何人,在河中边清洗石子边祈愿,则无论什么病都会痊愈。相信这种说法的人非常多,因而河边很热闹(《吉屋杂话》①)。在厚原,有两座分别叫作曾我八幡和虎御前大人之社的神社,相距约二町,分别位于村落的东西两处。深谙历史的人无疑会认为虎女的神社是处于从属地位的一方,但俗间传承未必如此,故而在此恳请各位读者,对此事与前文所述的“小河中”一起给予注意。在信州上水内郡古里村大字驹泽,有一处名为虎清水的泉水,它旁边有一块名为虎石,又名虎御前的石头。从《善光寺史略》引用《虎石庵记》的汉文记载来看,以前这里可能有过佛堂。自古以来就有大矶之虎曾经到善光寺参拜的说法,因此若说这儿并不是别的时代、别的地方的虎御前,可以说是很合理的主张。不仅如此,据说这块石头还是在祈雨方面很灵验的灵石,接近下雨之时,石头的质量会增加十倍(《科野佐佐礼石》②卷14)。和大矶的那块虎石一样,它也是用于石占的石头。在江户,除谷中以外,还有一座寺庙里有虎石。这是位于下谷新寺町称为灵龟山法福寺的曹洞宗寺庙的石头。这块石头是只刻有三字梵文的古旧五轮塔。说这是虎女的石塔,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确切的依据。根据寺庙的传记,这块石头是由松平(柳泽)美浓守①从大矶获得的,土井大炊头②恳求得来后进献给该寺。另有一说,称加藤虎之助③曾经用此石试力,因而称为虎石。这是关于清正可能曾经将大矶的虎之石塔作为试力之石,后来传给柳泽家的一种奇妙推测(《江户志》)。又有一说,称这座石塔直到中古之前都在下谷附近的某侯家,由于发生了怪异之事,被移到此寺(《十方庵游历杂记》2编下卷)。箱根山中的曾我兄弟墓也有虎御前的石塔。这里也流传着一种怪异传说,亦即如果将这座石塔移到外面,其一夜之间又会回到原处(《相中杂志》④下)。甲州巨摩郡芦安村安通组是一座今天仍然以美人虎女的出生地兼死殁地为荣的村落,村中伊豆神社的祭神表面上是大山祇与大少二神,但这里还配祀了十郎祐成夫妇。神社以西有据称是虎女镜石的石头(《山梨县市町村志》)。如果算上石塔和石壕之类,那么京都以西也有很多关于虎女的遗迹。这位女性的足迹所及之处,宽广若此。其中令人震惊的一处是大隅国赠吩郡东志布志村大字志布志的临济宗关山派大慈寺中的一块虎石,并称这座寺庙是由大矶之虎所建(《三国名胜图会》①卷60)。寺庙大殿一侧有一座江临大明神的神社,“江临”即“降临”,由此可以隐约窥见此石的过去。
接下来,列记一些没有附会大矶之虎的虎石。在武藏北部的足立郡春冈村大字深作,有一块形状为石板塔婆而名为虎子石的石头。这个地方有锭殿和键殿两座神社,九月九日举行擦奏能②的神事(《共古日录》③卷5)。我认为锭殿可能实际上是尉殿,即与姥殿相对的名称,但为免节外生枝,在此先按下不表。磐城刈田郡斋川村上向山也有一块虎石。据说,过去其由于在往来之路上妨碍通行而被移到其他地方,但第二天又回到原处(《刈田郡案内》)。故事和箱根的石塔很相似。因为形状像老虎,故而名为虎石,由此联想到六诽园①的《立路随笔》一书中所写的,有一种被称为虎子的海参,形状与大矶缘泰(延台)寺门前所见的虎子石相似。大矶的虎子石被放在一个台座上,收在一座小小的仓库中。仓库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曾经举起过这块石头的人的名字。若问是不是试力气的,却又回答不是,而是因为能举起来的人将会在恋爱上得偿所愿,因此称为大矶虎石(《海录》卷10所引)。所谓试力石,最初并非单纯用于试力气,这一点自不待言。所用的石头是细长圆润的形状也并非不可思议,但为了形容它而引用《大和本草》都没有的动物的名字,恐怕也没有必要。相比之下,对虎石还是简单一点的形容更好,然而要说明也实在是不容易。京都还有一处名为虎石町的地方,有和大矶无关的虎石故事。这里的虎石在名字由来上形似,但关于其历史则实在是多种多样。其中尤为奇妙的是一向宗和法华宗对这块石头由来的争夺,本愿寺方面称这块石头的所在地是亲鸾上人身故之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这块石头如今在东山大谷的上人庙所(《山城名迹巡行志》①卷2)。不仅如此,据说它原来所在的寺庙,乃是上人之弟深有僧都所住虎石町角之坊善法院(《都花月名所》②),另有其地址为现在同町的法泉寺的说法(《京町鉴》③等)。虽然据传此石在丰臣秀吉营造聚乐第时被迁移到其中的假山上,其后又被带到伏见城,但直到今天,法泉寺庭院里仍然有一块虎石(《京都坊目志》④卷5)。伏见城陷落后,原来的虎石归狼谷日莲宗某寺所有(《京雀》⑤卷2),又说被迁移到较此寺更远的南深草宝塔寺(《山州名迹志》⑥卷12),一向宗门徒称这是由宝塔寺带到大谷的。关于日期,具体到亲鸾庙所再兴以后,于宝永六年五月二十八日送到(《坊目志》所抄《和汉合运指掌图》),但五月二十八日是以虎的泪雨为世间所知的曾我报仇之日,这是不可忽视的偶合。有趣的是,宝塔寺又是日莲宗的,自古就有日莲上人坐在上面说法的传说(《雍州府志》卷8)。也有人解释道,凑巧被带到伏见的,是同在虎石町但位于柳马场押小路以南的虎石,其后被移到狼谷,而宝塔寺的虎石则是柳马场二条以南的那块,不知何时被带到寺中(《名所
都鸟》①卷4)。所谓“狼谷附近某日莲寺”,似乎实际上说的就是宝塔寺。但是,在建仁寺境内另有一块形如猛虎,不知为何被特别珍重的灵石,据说曾经为怪,呼唤人名。这也是一块虎石,然而,有这块虎石由于虎鉴和尚的道行而被收服,故又名妙德石的说法(《山城名迹志》卷4)。此又与其他虎石传说有所不同。
出于对民间佛教两大派的敬意,我想暂时将京都的虎石排除在讨论范围之外,主要对大矶系统的虎子石由来进行考察。我想作为线索提出的,第一块是骏州富士山下的虎御前神社,据说虎女因思慕祐成的踪迹而造访此地时,有发着光的东西从墓中出现,一飞而过,虎的神社因而被称为玉渡神社,进而那里出现了失望桥和念力水(一名“洗首水”)等古迹(《漫游人国记》②)的故事。第二块在岩代信夫郡冈山村大字山口的文字印刷观音处,据说用麦秆抚摩此石的表面,就能见到思念的人的面影。大矶之虎听说以后从遥远的地方
来到这里,才发现由于田地的主人不舍得麦田被糟蹋,已经将这块石头推到山脚的水池里,只剩下痕迹了。虎女因此惆怅失望而返(《福岛县名所旧迹抄》)。由此看来,虎女是各地传说中思慕丈夫的美人,像白拍子静、余五将军惟茂之妻①等,或是戏剧中安达原的袖荻②、《朝颜日记》中的朝颜③、《日高川》中的清姬④,又或者是《八犬传》中的雏衣⑤这样感受过失望的女性。因此,它和下面要谈到的望夫石一类传说之间也许会有某种因缘。这是值得思考的一点。
在各地灵山的山麓之类的地方,也有巡回行脚的比丘尼化成岩石留下痕迹的故事。这种故事相当多,被称为姥石的石头,由来大多属于这一类。那么,做出这些和大矶以及其他地方的虎子石性质相同的论断,也许会不符合一般喜欢传说的人们的喜恶。第一,虎是世间闻名的美女,而这却是老妇人。虎女后来得到解脱成为佛门信女,而姥石则几乎都是执念的结晶。如果将两者相提并论,众多诗人的咏叹也就归于虚无。就我而言,也并非出于喜好而提出这种不解风情的假设。之所以做好万一想法有误随时都可以撤回,也要先就目前手头的资料做出推测,是因为:其一,这种石头常常是境界线的标志石,似乎原本是为了修道而选定的;其二,它们都有同样的名称,似乎有某种特别的意义,而进一步思考的话,就会觉得女性化成石头的说法是后来才产生的。也就是说,我希望以此为线索,寻找巫女和石头之间的关系。解释就先到这里,接下来尝试对各地的化石谈做个比较。
首先,在奥州津轻的岩木山中就有一处姥石,据说是安寿姬的乳母化成的(《津轻百事通》①)。故事内容是:在安寿进山成神的时候,她的乳母因思慕而追随其后,但是无法得见,化成石头。认为uba是乳母之意,应该比将uba理解为老女的时代更为晚近,但总而言之,这是因为日语实在太过随意,根据不同的时间和场所,同一个词语有好几个意义,会出现意外的传说转变。关于越中立山的姥石,《和汉三才图会》卷68中有如下说法:过去,在若狭国小滨名为止宇吕的老尼,由壮年女子一人和童女一人陪伴登上立山,因为强行参拜了有女性禁忌结界的山,当场头上长出角来,身体化为岩石。因此,这个地方被称为姥怀,石头则被命名为姥石。但是,在这个故事中,老女头上长角是这里独有的。很可能是这里某个故事中谁头上的角,在原来的传说消失后,反而飞到这名老女头上长了出来,后来的《立山纪行》中,也有拜见立山宝物若狭老尼之角的记录(《肯构泉达录》②卷14所引宽政十年《立山纪行》),因而现在也不能说只有这一点是虚构的。在上面这个故事中,希望读者注意的有三点。第一点,老尼是若狭国小滨人,毫无疑问,这是认为老妇人就是八百比丘尼①又名白比丘尼的尼僧的缘故,在今天也确实有永正年间登上此山,遇见“称为若狭的白比丘的八百岁老尼”的说法(《大日本老树名木志》)。关于八百比丘尼的故事,在《和汉三才图会》中也可以见到,即据说因食用人鱼而获得稀有的长寿,容貌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女。老妇在各地留下踪迹这一点,与和泉式部、大矶之虎相同,但在其他地方还没有见到尼僧名为止宇吕
姥的故事。第二点,这位老妇人登上立山时有两名年轻女性同行。在远较姥石为低的地方,有据说由同行的女性先行变化而成,名为美女杉的树木,此事在《和汉三才图会》中有记载。《大日本老树名木志》记载道,立山名为山毛榉平的地方有白比丘尼表妹,名为加牟吕的尼僧化成的加牟吕杉。另有一说,称加牟吕病死后埋葬在这里,其标志就是这棵杉树。所谓加牟吕,即童女之意。所谓美女杉或加牟吕杉,很可能是关于同一棵树的两种不同异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如果称为“姥”的话,便很难联想到像花一样的年轻女性,于是特地将树与石头分别解释为由不同的人所化,后来便不得不增加了故事里的人物。至于第三点,则更加诡异。从美女杉所在的千手堂稍微往上攀登,在断罪阪附近,童女因恐惧而无法继续前进,止宇吕尼当时正在小便,看到这个情况,便对她大声斥骂起来。这个古迹因而被命名为叱尿,据说至今仍然有其尿的痕迹,在这里挖出的坑,其深不知几许(《和汉三才图会》)。与此相似的故事,偶然会在山中巨人或山姥的故事中被传讲,而最令我觉得奇怪的是,像这种极端而且不可能的故事,如果注意一下,在其他灵山也能够找到。
加贺的白山是一座无论在信仰方面还是在来历方面都一直与立山相互竞争的山。正如不断争夺泰澄大师那样,在婆阪的婆石方面,也有关于同一名比丘尼辞世的故事。这些传说的细节,当然也有若干不同之处。关于尼僧的名字,在白山称之为融婆,出生于山麓的能美郡尾口村大字濑户,削发出家成为尼僧,称作融尼。她挟鬼道以惑众,总是以咒语作祟,甚为灵验。这名尼僧曾经营酒肆,酿造佳醖,美女当垆,行旅之人多在此饮酒,三年间累积了巨万财富。随着酿的酒越来越多,酒糟堆积起来,后来化成小丘。据说现在越前的糠琢就是这座小丘。通常有万福长者传说的地方,很多都流传着所谓糠塚、靛塚的故事。根据这个传说,融婆强行打破白山的女性禁忌结界,是为了到山上把酒卖给从各地来参拜的人,然而这个动机难以让人赞同。但不管怎样,这座山也是同行的美女先石化成今天美女阪上的美女石,然后尼僧自己又化成婆阪上的婆石。以上来龙去脉记录在《泰澄记》①中,由《白山游览图记》②的作者以汉文加以润色,收录在书中。不看原书,很难对此进行细节的比较,但至少上述几点与立山是相通的。此外,该书还记录到,其遗迹是大小两条沟壑,当中有小树丛生。沟壑的名称,在《寂乘记》③一书中所载文字为“柴刈垦”,天正年间的地图上则为“柴刈堑”,而在元禄的地图上则为“呵责溺”。据说在融婆登山之日,山神震怒,天地晦瞑之时,从天上传来呵责之声。尽管如此,尼僧还是很镇定地便溺于此,侮辱山神。就在此时,前方地面突然陷落数十丈,这就是今天的大呵责溺。尼僧也唤来云朵,越过地陷继续前进。关于小呵责溺的名称由来,则并没有记载。简言之,与立山上便溺和发出斥责声的皆是尼僧一人不同,在白山上发出斥责声的是山神,而便溺的是尼僧,共有两个人物。这处名所的意义愈发不确定,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地形和这样的称呼,作为将两座山的故事结合起来的结果,成为一个更加有意思的问题。
关于叱尿的奇怪故事还有一处,越前丹生郡的越知山应该也有,但我的记忆不太确切。这座山也是泰澄大师的著名灵迹所在,至少也流传着要打破结界的尼僧的故事。像井上建重君报告过的那样,尼僧被守卫制止,大受叱责,却声称自己也是佛陀的守护者,因此强行进入,突然掉到山谷的大岩石下死去。这个山谷因而被称为尼谷,大岩石被称为夜泣岩,至今到了半夜,这块岩石还会发出哭泣之声(《乡土研究》1卷6号)。这个故事可能就是老女化石的传说。进一步搜寻各地的类例,佐渡的金北山大权现,其真身是将军地藏,别当寺为真言宗真光寺,是该地的第一高山,也有女性禁忌。曾经有一名巫女,称自己也有神职,强行登山,突然风雨雷电大作,巫女不知所踪。其后有人到那里一看,出现了一块没有印象的大岩石,其头部形状像女性发髻,这块岩石因而名为巫女岩(《佐渡土产》)。虽然这个例子中的女性不是尼法师,而是有头发的巫女,但她称自己并不犯戒而强行登山的理由,与越知山的尼姑以及下面要列举的两三例是共通的。出羽的月山的登山之路,也就是从小月山向此峰而来的路上,有一块miko石。关于这块石头,其文字一说写作“皇子石”,据传是这座山的开基之祖蜂子皇子为抵抗修行魔障而加持之处。另有一说称,中古时有一名巫女要冲破结界,到这里突然双脚麻痹无法前行,终于化作这块岩石(《三山小志》)。羽后的赤神山也是东北有名的灵山,其山路上有itaku杉和犬子石,并流传着曾经有巫女带着狗要登上这座女子不得登上的山,忽然化作此树和此石的传说(《真澄游览记》①)。itaku杉的itaku,可能就是东北地区的一种巫女itako之意,又或者称moriko,因此也有化为moriko石的故事。羽后平鹿郡的保吕羽山,山顶上祭祀权现,也有女性禁忌结界。山中有一块守子石。根据神职大友氏的旧记,很久以前有一名保姆,犯禁强行登山,马上遭到神罚而化成石头(《雪之出羽路》②卷4)。在日光山中禅寺的不动阪这个地方,也有同一种被称作守子石的石头。故事内容是:这座禅寺在有女性禁忌结界的山上,某次有一保姆想到寺中参拜,登山来到此处,结果一夜之间变成石头(《日本鹿子》①卷9)。后世的书称这块石头为巫石,除此之外还有牛石与之相伴,恰如羽后赤神山的犬子石。这名巫女虽然知道有结界的禁忌,但以自己是侍奉神灵之身,与世间的寻常女性不同,且骑在牛背上进山的话就不会玷污土地为由,骑牛直到禅镜坊谷,牛停下不走,突然变成石头,巫女正在责骂牛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石头(《诸国里人谈》②卷2)。这个故事至少还保留着越中立山叱尿故事的些许痕迹。在武藏,则是秩父两神山的登山路上,也就是秩父郡两神村大字薄的富士见阪下,路边有一座被称为“一位墓”的无字自然石碑。据说某位巫女欲强行登上这座有女性禁忌的山,结果在这里化作石头。所谓“一位”,是“巫”之意(《新编武藏风土记稿》)。在现在属于入间郡南高丽村的上直竹村中,有一座被称为富士山的小山,山麓处有分灵而来的浅间神社,其山腹处叫作妪岳,自此以上就是禁止女性到达的地方。虽然富士信仰在关东平原的传播应该并不是很古旧时代的事,但这座山上也流传着老妪登山石化的故事(《新编武藏风土记稿》)。
综览这几个姥石的例子,首先谁都会注意到的是各地灵山所谓结界的真正意义。如果它的制度是字面意义上的“女人禁制”,其宗旨总是排斥女性的话,那么就完全没有必要特意在半山腰上专门画上一条界线,进而也就没有理由会留下那么多像上面那样的犯禁者石化故事。换言之,在禁止女性的同时又意味着如此欢迎女性,以至于达到专门建有女人堂①的程度。一般而言,普通女性对这种禁忌不会感到特别痛苦。即使不是女性,像病人、儿童等腿脚虚弱之人,有这种不需要到达山顶也可以参拜的方法,反倒是令人高兴的事情。因此,无论是立山还是白山,在比老女化石之处地势低很多的地方,都设有称为伏拜的地方。据说和泉式部在熊野咏过歌的地方,也是一处伏拜之地。如果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名,恐怕是因为有人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会有某些存在障碍的参拜者的缘故。如果用讽刺的眼光看,在高山的中途设置结界这种做法,也许反倒成了引诱原本应该因为腿脚虚弱而放弃的女性的一种手段。因此,在结界以内常常存在女性所化的石头,恐怕其基础是如果破禁就会化成石头的俗信。秋田的真崎氏曾经报告过,男鹿神山的九十九级石台阶,有不净的女性如果登上三级以上的台阶便会立即化成石头(《乡土研究》1卷3号)等传说。这便是其中一个证据。但是,仅凭这些还无法说明此后不断出现的由女性所化的石头在那些地方的原因。为什么大多数有女性禁忌的结界附近,自古以来就有引人注意的岩石呢?又或者,为什么将路边有这种石头的场所定为对女性的结界呢?似乎很难将这种情况视作偶然。为了解释这个“为什么”,首先必须注意,来到结界受石化惩罚的女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限于比丘尼或巫女。其次必须考虑的是,即使没有流传像上面那种石化之谈的情况,灵山的登山口也会有此类石头。例如,信州户隐山的鸟居川附近,中院旁边有一块叫作女人结界比丘尼石的石头(《科野佐佐礼石》卷14)。在据说是户隐权现垂迹之地的冠著山的登山口,更级郡的羽尾村也同样有叫作比丘尼石的四尺四见方的岩石,过了这块岩石,女性就不被允许再往前走。现在仍然有如果举行婚礼时从这块石头旁边经过就会分手,所以新人都会避开的说法(《乡土研究》3卷2号)。关于这座冠著山实际上就是古歌中有名的更级姨舍山的说法,佐藤六石在《姨舍山考》中曾经做过细致的论述。但是,今天的所谓姨舍,就是停车场下方月见堂前一处巨大的姥石。《善光寺道名所图会》①等引用的缘起文中,木花开耶媛的大姨大山姬,在侄女相送之下登上此山,在这块石头上坐下遥望秋月,最后进入月亮的故事,与所谓侄女石、外甥石、月见田等古迹一起,可能是近世好事之徒所新设,而被抛弃的老女变成石头,很久以来都在各地人群中口口相传(《越游行囊抄》②卷6),而且是相当古老的时代就已经流传的故事(《昆阳漫录引》《榻鹬随笔》)。姨舍山的“姨”解释为伯母,也是《大和物语》以来的说法,但在某些情况下,其地名的根底可能潜藏着与比丘尼同一体系的思想。
关于老女与石头的关系,还有很多必须说明的问题,简言之,即使不是祭祀神灵的高山山麓,位于境界线的石头称为姥石的例子也不少。此外,即使是在说明女性禁忌缘由的故事中,也有老女并不化成石头的例子。可能是因为石头的形状没有特色,无论如何也很难当作人所化之物。例如,在旧仙台藩领地内几处称为姥石的石头中,在气仙郡上有住村的五叶山,就流传着打破女性禁忌登上山的老妇人被石头压死的传说(《封内风土记》)。江州伊吹村的寺岳,是役行者行基菩萨修道的山。据说登山口的上野乡祭祀女一权现,但在山约六成高称作大平的地方以上,便完全禁止女性踏足。据传曾经有一名比丘尼强行进入结界,攀登到约七成高时,遇雷电立即殒命。在这个时候,由于实在非常痛苦,她手扶在旁边的岩石上,现在仍然有留下分明的五指痕迹的扶手石(《近江舆地志略》卷81)。手指的痕迹,就是所谓手印,反倒是在讲述高僧硕德的遗迹时经常会被提到的话。在堪称女性禁忌代表的纪州高野山,也有附会在弘法大师母亲身上的类似传说。这就是在第五十四块町石旁边那块名为捻石,直立但形状看起来像是拧过一样的石头。据说大师的母亲深恨无法越过结界,而为后世女性留下这个痕迹。在这块石头稍微向上一点的地方,有据说是大师推上来的大石头,上面留有大师的手痕,在不动阪则有脚的痕迹,流传着他与母亲问答的故事(《续风土记高野山》卷57)。在将这种种例子综合考虑以后,我得出的一个假说是:灵山登山路上的结界石,更可能与信仰这座山的老妇人、比丘尼的修道有关,可能是往返于途的人以此命名这些石头,在这种习惯断绝以后,又将这种现象从坏的方面进行解释的结果。在前面引用过的《和汉三才图会》关于立山的故事中,据传在美女杉与姥石之间还有一处名为材木阪的地方,过去人们打算在这里建立女人堂,但信众捐献的木材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石头。这多少有点让人恍惚想到前面那些故事中与女性犯戒有关的缘由。
接下来,话题回到虎子石的由来上。在越中立山结界留下石头的止宇吕尼,在加贺白山留下石头的融婆,会不会和在各地行脚散布石头故事的虎御前有关呢?也就是说,时至今日已经意义不明的tora或toura这一词语,会不会是在这些石头旁边修法的巫女的称呼呢?如近江浅井郡的虎姬山,就流传着与相州大矶完全没有关系的同名美女故事。她嫁给住在山麓乡村的小河长者为妻,后来变成大蛇的身体潜入湖底(《漫游人国志》)。水中的女神和登山的比丘尼,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但在作为比睿山女性结界的花摘社,也流传着与高野山很相似的有关传教大师母亲的故事,而且祭日是与龙神渊源深厚的阴历四月初八(《舆地志略》卷22)。而从其他地方也广泛分布的这一天登山的风习来看,这里的虎姬这个名字,可以想象也有一个同样的虎传说。
巫女强行登上有结界的山的故事,其历史较想象更加古老。同样是比睿山的事,从前唐院到中堂的路旁西侧有一处名为圣女壕的地方。《舆地志略》卷24引用《山家要略记》①,根据法性房②的传记,延长四年五月十六日夜间,有一辆装饰华丽的车,从戒檀院的半空来到大讲堂前庭,没有套拉车的牛,却飞快地从天而降。只见车内一名贵女,丽质端严,寺僧问道:“吾山自大师设结界以来至今,皆禁女子,何以贸然登山?”贵女答曰:“我虽女人,却非凡女,乃圣女也。”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很散漫的故事,但又绝不是偶然发生的。在《元亨释书》③卷18中,有一则几乎完全相同的故事,我打算引用其中的文章以完结本篇:“都蓝尼乃和州人,精修佛法,兼习仙术,居于吉野山麓。世间以金峰山为黄金之地,金刚藏王菩萨护之,不准妇人涉足其境。蓝曰:‘我虽女身,然净戒感灵,岂凡妇所能比焉?’乃登金峰。忽然雷电晦瞑,不知前路,遂弃所持之杖。其杖自植于地,渐成大树。蓝又施咒召龙,乘之登山。俄至泉源,不得前行,蓝嗔之,蹈岩峦,尽皆碎裂。养龙之池在岩下,二迹今犹存焉。世间谓其得长生之道不知所终也。”除化成石这一点和叱尿一节外,这个故事和立山、白山二山的怪谈完全相符合,不仅如此,连尼僧的名字都蓝似乎与止宇吕都是相通的,这是为什么呢?反过来,像大矶的虎女这样,从南边的九州尽头漂泊到北边的奥州信夫这种事,作为一名女性,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看起来,tora、touro、toran等名字即使不是固有名词,恐怕也能得到某种程度的支持。但是,曾我十郎祐虎之妻是大矶的女性,名叫虎这一点,已经见于《吾妻镜》“建久四年六月一日”亦即“裾野报仇三日后”一条,恐怕并不是小说。因此,下一步只能在对tora这一古语的性质进行研究的同时,对被传为大矶的长者之女的游女为什么会有“虎”这样极为出奇的名字进行探寻。
(大正五年八月、九月《乡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