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秧的禁忌之日
五月里有些日子不适宜插秧这种禁忌,恐怕在任何一座村落都有,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具体禁忌在不同地方各有不同。例如,在石城的平附近忌讳午日',武藏比企郡高坂村则忌讳午日和寅日2,静冈市周围的村落是午日和申日3,上州出城山麓则是辰日和半夏生之日?。伯耆日野郡诸村,通例称子日插秧所得稻草为死者垫尸之物,故避开此日,此外,从播种之日算起,第四十九日亦属禁忌之日3。如美浓的太田附近,既有避开夏至日的地方°,也有像下野那须郡各村那样忌讳旧历五月六日至八日的例子?。
1 见《民族》1卷4号。
2 据其村小学的乡土教材。
3见《安倍郡志》第800页。
4见《乡土研究》3卷7号。
5见此郡山上村的《村是①·迷信之部》。称播种后若干日为“苗忌”,忌讳插秧的例子有很多。
6见《民族》1卷4号。
7见《下野神社沿革志》卷8,在此郡野崎村“平泽的温泉神社”条中记道,那须与市宗隆②在这一天为射下扇靶的祈誓还愿而将汤本的产土神③分祀在此神社境内。这种习惯会不会和太阳祭祀有什么因缘呢?
妻死之事
在其他地方称作“不净日”等,标记特别日子的方法很多,大多应该是简单地意味着不成就日,也就是凶日。为便于记忆,将其与十二支中的某一天相匹配,也绝不是自古就有之事。因此,即便相隔甚远的地方之间有一致现象,应该也可以将其认定为偶然。但是,在其背后有一个必须注意的问题。在关东,千叶县的印旖沼附近等地,有忌在卯日插秧的例子,其理由已经被忘却。”但据说在丰后的大野郡,有些地方至今流传着若在卯日插秧则妻子会死去的说法。”是什么样的经验或推理,使他们做出这样令人吃惊的说明呢?趁着尚存若干可供比较的资料,我想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思考的问题。于是,期待有同情心的诸君施以援手的同时,我先就今日为止的发现尝试做一叙述。
8 见《印旖郡志》。
9 见《乡土研究》4卷5号。
苏我大人的插秧
作为插秧禁忌之日由来被讲述的故事中,特别夸张的一例流传在上总国。在面向东京湾一带的农村,五月七日不插秧,称这一天为“苏我大人的插秧”而加以避讳。传说,过去大友皇子在此国称作遣水的山上筑城居住之时,在这天召见名为苏我大炊的臣下,令其召集当地所有农夫和插秧女插秧,以供御览,夕阳西下尚未尽兴,对臣下称希望八时也能看到。忽然,太阳回转到九时①,空中骤然云聚,降雷电暴雨,万民尽死,至今在大河原这个地方仍然有故迹,其田之名为“死田”。“当地人除此一例以外并不知有其他,不解其导致日子禁忌的理由,更何况试着去思考全日本各地广泛流行的同种传说,以成为解释这种现象的关键呢?在比较方法尚未发达的时代,被无意义地排斥或修正的所谓齐东野人之语,大抵就是这样一种重要资料。
10《房总志料丛书续篇》中引用《久留里志》,记述如此。但可能是由于东上总方面种植早稻,这一天是四月十六日,且据说依老人所言,苏我大人是以金扇将西下的太阳招回的。苏我以此为故地,且是当地旧姓。特地将时间追溯到弘文天皇事迹之年去精细讲述,应该有某种需要深入挖掘的原因,但现在无法说明。
死人田·病田·癖田
在东部日,这种叫法的田地存在于各处,又或者时不时会有无名但甚少有人耕作而容易荒废、价钱便宜的田地,其原因通常没有流传下来。我在稍长时间内注意此事的过程中,发现了静冈县偶然有三个甚为相似的例子。其一在富士山麓的富士郡须津村比奈这个地方,有阿菊田一町六段①。据说过去这片田地的主人是个贪心之人,命一位名叫阿菊的插秧女一天中将这么大一片田全部插好,阿菊不堪忍受而死去。其后只要耕种这片田地便有凶事,时至今日,耕种者仍感恐惧。”在这座村落附近,还有加岛村的病田、岩松村松冈的死人田、传法村的忌田等。从称呼忌讳的同时该处至今仍然是可以耕作的田地来看,可能存在某种避免灾祸的方式。其二是安倍郡安东村北安东的柳新田和麻机村的交界处,有一片两段余的土地。这里有一个传说。过去有一个虐待儿媳的婆婆,命令儿媳一个人将这么大一片田全部插上秧,儿媳完成后马上死去,因其作祟而只要有人在此田中插秧,家中就有人去世。这片土地是无人购买的荒地。这里有一个名为“吉嫁”的土堆,建有小神祠并植有树木,但据说最近连这些也已经被撤除了。?东海道的挂川和日坂之间也有一片新妇田①,与此稍隔一点距离的地方有一片婆婆旱田。关于这片田,也有苛待儿媳的婆婆让儿媳将三反田在早间就全部插好秧,儿媳完成后坐在石头上死去的故事。作为儿媳所葬地标志的银杏树,虽然为旅人所爱顾,但这似乎是作标示八幡神领地之用的。据说当时婆婆在附近的麻田里遭雷击而死,因而出现了婆婆旱田这样的故迹。
11 见山中共古翁的《吉居杂话》。此书是山中共古翁住在吉原町时的见闻录。
12见《安倍郡志》第786页。
13据《东海道道中记》。贝原益轩的《吾妻路之记》中也记有新妇田和婆婆旱田之名。面临大道的地方传说特别发达的实例,在《关于婴儿坟》中已经论述过。
插秧歌
同样是在骏州的庵原郡大内村,还有一处新妇田。从又名杀媳田来看,这里显然曾经流传着几乎同样的故事。然而,《骏国杂志》①曰,以上两个名称都是错讹,应是“读田”②。传说源赖朝所爱慕的若狭局因惧怕正妻的嫉妒而逃出镰仓,南下遥远的萨摩国时在此地暂歇,咏歌一首。因此,此处称作“yomi田”。然则所咏之歌又是如何?根据题为《萨琉军谈》的近代军书,被传为岛津氏始祖的若狭局所咏和歌即这一首:
倒映富士的田子门前水田五月雨雪湿取秧袖
但是,此地并非田子,而且不凑巧的是,即便不在梅雨季节,富士山也不会倒映在这附近的水田里。然而,如果这样就下结论说儿媳死了,那也不行。归根结底还是要追溯一下yome是什么人,以及为什么总是说儿媳去插秧而且死去。
三水泣池
总的来说,儿媳与婆婆之间的不和纠葛之类,虽然正确地说是近世社会组织的产物,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以来以浓重的色彩装点着我们的民间文艺。流传在信州川中岛的插秧歌中有这样一首:
什么都是儿媳的错
今天的太阳落下也是儿媳的错吗
小池直太郎君就此歌论述过,认为其可能与三水的杀媳池有关联。“如果单说有关联,那也没什么反对的余地,只是突然唱起这样的歌,也并不会带来直指心扉的感动。三水是更级郡更府村的大字,有一据说过去是稻田的大池塘。这里也有过去为婆婆所恨的年轻儿媳,在五月里连帽子都不让戴,无法将宽广的稻田在一天中全部插好秧,傍晚灰心而死的故事。此外,还有从那以后,这片田所产稻米捣成糍粑便会渗血而无法食用的说法,传说最后水涌出来变成一片池塘,无论如何干旱,水塘也不会干涸。而且,据说至今在天气变化之时,仍然能够听到儿媳的哭声。于是此事终于逐渐变成怪谈。”换言之,传说有可以被称为骨干的部分,只要在不损伤骨干的程度上,陆续在不同时世粉饰装扮,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若将不好相处的婆婆换成贪婪无道的长者看看,这个故事就会与奥州名取的小鹤池,又或是下总松崎的千把池的由来故事,直接归于完全相同的类型。
14见《小谷口碑集》第141页。
15见高木氏《日本传说集》①第228页。《传说丛书信浓卷》中所载别传,怪谈味儿愈发浓厚,想来恐怕是最近的润饰。
16 《民族》2卷3号以后已有这样的说法。必须注意,日暮是这类故事常见的共通点。
日暮塚
依我等的经验,即便是在已经存有古旧记录的情况下,也不能轻视口口相传的故事。因为除地方讲故事的人有各种斟酌以外,将之用笔记录下来的文人似乎也常常会进行不必要的删定。例如,下总松崎千把池的故事,在《相马日记》②中只记载着某个身份低贱的女子在此池的浅处,欲强行一天内插千把秧,疲劳而死,埋在此处植松为志。但是,此书出版直到百年后,另有一个精彩的古老传说在该村内活态流传着。名叫阿鹤的插秧女的不可思议的故事,这里不再重复。据说阿鹤是一名自负神力的能干的女性,一天内搬运千把秧苗并插完后,不小心在两股之间看夕阳,说道“太阳还没有进去”,话音刚落,忽然受天罚当场死去。”这肯定不是高田与清到此旅行以后才新加上的奇事,而是学者往往会忽略这样的要点。因此,像今天这样,面临着在依据记录之外,不从居民的口中探得异传,反倒要从记录者的意图之外才能找到供比较之处的问题。
新妇田系统的数个遗迹有一个共通点,就是有土堆和树木,其下祭祀着女性的灵魂,但其理由还未得到充分说明。然而,若无信仰系于人心,则难以期望这样的传说会普遍化。若狭的日暮壕一事以何书为据,不得而知,但今年的《高滨一班》①一书中抄录了这则故事。内容也是过去曾有严苛的婆婆欺负儿媳,只要儿媳白天回家,必被咒骂。其儿媳极其善良,不仅每天披星戴月外出耕作,而且常常向日神跪拜,祈求白天更长一些。如此到了某年秋天,儿媳患重病而死。书中写道,如今已经不知日暮壕所在,然而无法确定“日暮塚”到底是指儿媳葬身之地,还是指她跪拜日神的祭坛。但祈祷白天延长的女性,其后都患重病而死并非两次偶然事件,这一点由平清盛的火病故事即可推知。
17 见《印旖郡志》下卷。
招日坛
武将把西下的太阳招回来的故事,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民间文艺人士所喜欢的题材。陆前桃生郡太田村的招日坛,应该也是一个座头①故事。据说,过去八幡太郎②与安倍贞任③交战之时,战斗正酣,日将西下,故而义家执扇招日,太阳因之返回三舍,其坛称作麾日坛,其地称作麾日道路。《名迹志》写道:“此虞公举剑指日返,鲁阳挥戈唤日回,异域同情之赤心也。”这种说法听起来也有很浓的瞽目艺人说唱的味道。但同样的故事流传起来似乎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伊予郡保免村也有日招八幡神的神社。这个地方的英雄人物之一佐佐木高纲①,与砥部的城主森山近江守、荏原的城主大野山城守交战时,担心夜间交战难以获胜,于是招日返回,瞬间克敌,以此神德被称为日招八幡。又有一说,谓其神社的别当寺②药师寺的山号③由日照山改为日招山。《古迹志》一书中又写道:“因举扇招日,日为之返回数刻,遂起此祠社,以扇为神主。”19在纪州日延村的藏王权现社坛上,田村将军奉敕命降伏和佐高山的土蜘蛛时,战至中途日将西下,因而向权现祈祷,太阳留在中天而不落,其间轻而易举地将敌人消灭,故而将神迎至此地,并将村名改为日延村。
18 见《封内名迹志》④卷13、《封内风土记》⑤卷12。“坛”是奥州方言,即嫁。
19见《伊予温故录》①。因此村改称,村名今已无。20 见《纪伊续风土记》卷10,即今海草郡山口村大字中筋日延。
鲁阳公之戈
上述此类传说的全国性分布中,恐怕有中古的旅行文艺起着一定作用。因为如果仅仅是初期移居者所带来的,则其结构实在是太过复杂而出奇,不得不认为其中至少有后来的修正在内。然而,当朝廷的乐人们说明神秘舞乐的由来之时,即便无法一直上溯到《淮南子》的典故2,也可以想象他们会不加分辨地生造出如今记录舞本②《入鹿》中《汉史》的记忆这样荒唐的故事“。所以,在历来的学者中最为普遍的汉土传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法否定其存在的。但是,我所希望思考的是,这一邻邦的古老传说移植到日本之时,是如何重新讲述藏王权现的神德的,又或是如何在据称其遗迹所在之地祭祀起日招八幡,又或是因何有八幡太郎的日招坛这样一些问题。此外,还有它在定型于今天坊间流传的平清盛招日故事之前,无疑经过了各种阶段,然则它是由于什么样的原因,像前面所举的苏我大人插秧的故事那样,与我们的插秧习俗结合起来的。
21《类聚名物考》①卷2中,引用《淮南子·览冥训》对此问题加以论述:“楚鲁阳公与韩构难,战酣日暮,援戈而拗之,日为之反三舍……”即便是间接的,若没有这一记述的相关知识,则前文所举的故事在日本应该便不会出现。
22他们称,在舞本中,饰演兰陵王的舞者战至途中,做出将西下之日招回的动作。在那个时代之前,也已经有这样的古老传说在坊间流传。
朝日长者的故事
安芸吉田地区有古风的插秧歌中,有讲述清盛招日故事的
一章:
音 头 穿过稳户的濑户的清盛他哪
早乙女 用画有日丸的扇子把太阳招回
即便未必起源于此地,应该由于原本就是插秧歌,故而有招日的章句。这些很容易与《严岛御幸记》中关于六波罗①之豪奢的记述联系起来,使得这种说法流传于坊间。插秧时节的很多劳动歌对田主的富贵荣华加以夸张,本身就是其特征之一。时至今日,仍有很多像各座村庄的梦一样的长者故事,其中有很多可以认为其根源正是由此而发。我家乡附近的播州加西郡东剑阪传说中的朝日长者,就是某次为了试试自己的能力,用扇子招回正要落下去的太阳,对太阳说“再亮一些,再亮一些”。话音刚落,太阳便如其所愿返回,光芒灿烂,但长者双目为日光所炫,即刻死去。“当然,故事的后半段在插秧歌里是没有的,但朝日长者原本就是各地歌谣中经常会唱到的长者的名字,有时是美女之父,有时是神社佛阁的建立者,同时还意味着某个侍奉太阳的宗教的代表性人物。也就是说,这也与下文的两名长者一样,恐怕不是毫无目的地将太阳招回。
23《日本奇风俗》①第109页以下。吉田地区大家族的插秧,是达到附近乡村来观看这种程度的壮观景象,颇令人联想起湖山长者等民间故事。而且,插秧歌原本就有不少惋惜日暮的词句。24 《播磨鉴》②中有记载。
因幡的湖山长者
将长者和招日故事结合起来的实例,在山阴铁路沿线的湖山池也有。只要那里的沧海不再变为桑田,人们也许就会长久地记住这段不可思议的古代史,不停地寻求答案吧。被称作湖山长者坟墓和住宅旧迹的地方,在今天的气高郡末恒村大字伏野海边附近。一望无际的湖山池曾经是长者家的稻田。据传,长者某年将当地的男男女女都召集来在这片田插秧,太阳将要西下时还有一点没有完成。长者不愿就此结束,就用金团扇向正要下沉的太阳召唤三次,已经挂在山尖的太阳因此返回三段。终于在当天完成了插秧。”福分之大,到了能够将天上的日月招回来的程度,长者于是无一事不顺心遂意,但翌年又漫不经心地再次同样把太阳招回来,福分突然散尽,田地瞬间变成水池,万千财富也消失无踪,现在只剩下安长的稻田中间一个长满松树的小山丘,据说就是长者之墓所剩的一点残余。对这种后世民众称之为运势、佛教徒则借以讲说果报又或者名之为奇瑞的财富之力,还有一个更早之前的解释。这一点,与大量无意识流传下来的传说进行比较,人们才能够理解。但在我们日本,可以推测是哪种人特别附随这样的力量呢?又或是主要面临什么样的问题时,它的必要性才会被承认呢?充斥于各地的长者传奇中,这类异常事件的记忆可以为我们的研究提供特别有用的资料。
25不仅《因幡民谈》①卷11以及《因幡志》②等记载了这个传说,而且近年县编纂的《因伯纪要》③中也有记载。和泉式部④的故事、猿猴母子的故事等,似乎今天仍然有各种杂说与之相伴。湖山现在称为koyama,原本是写作“小山”而发音为kosan。⑤
菊池的米原长者
大部分的长者故事,现在看来都像是漂亮的图样。其中很多例子,可以推定是有心人以言语声音充作颜料,参与了其口头传承。肥后的米原长者之荣枯盛衰显然便是其中之一,在当地恐怕直到最近还保留着数倍于记忆的活生生的故事。这位长者与丰后起源的满能长者极为相似,甚至达到可以说是其分身的程度。故事说其人在用明天皇时代获赐长者之号,奴婢牛马千余,以东起菊池谷、西至山鹿贺茂浦的田底三千町的土地为其耕作之处。其家的规模之大、人手之多,也达到每年在一天里不能将如此广袤的田地全部插好秧的程度。但是,在某年五月,插秧到中途已经日暮西山,长者打开黄金扇对日扇动,太阳应长者之招返回约一竿之长的距离,但即便如此,仍然无法在当天插好秧。长者因此很是发愁,取出三千樽油,洒在山鹿的日之冈山点着,最终借着火光完成插秧。据传,直至今天,这座小山的土石都还是焦黑色的,草木难以生长。但是,长者因将太阳招回而受到天罚,当天夜里火轮出现,瞬间将其所有屋舍仓廪全部烧光。
26据《肥后国志》①。此处米原即今菊池郡城北村大字米原。
端着午饭的石像
但即便是这样的故事,当地的居民也有无法完全将其当作梦中故事的理由,不仅因为日之冈山上永远焦黑的泥土,还因为那里出产据说作为当天午饭的团子被烧焦而成的石头。另外,在称为踏切的悬崖旁边,还立着据说是当时送午饭的婢女十余人的石像石头。当然,并没有由于有这么多遗物,插秧的时候把太阳叫回来的长者故事就变成事实的道理,但至少要想象很久以前这里有过严肃而盛大的插秧劳动,有过某种值得纪念的事。如此,即便是长者招日这种故事,无疑也变得有几分容易相信了。除此之外,这附近还有一个据说是jyajyoro家煮饭婢之墓的石碑。传说jyajyoro是山鹿庄小原村的长者,一手耕作从小原到玉名郡岩原里的广阔田地。有一年插秧那天,把午饭送到岩原的小田原的婢女死在路边,于是他在那里立了一块石碑。”由此推测,会不会曾经有过米原长者故事中的十余位送饭人在田底三千町的盛大插秧劳动当天,绝命于此地的传说呢?
27见《肥后国志》卷7。石碑位于现在的鹿本郡米田村大字小原与同大字志志岐的交界处。文字已经磨损难读。岩原现在也属于鹿本郡。
田神与水侍女
插秧是一年当中特别喜庆的农事活动,为什么屡屡有年轻女性在插秧时死去的故事呢?如果只是肥后的两例,那可以认为是路旁的石塔使人误会的结果,但与此很相似的故事在相隔遥远的东国也存在,其中还有几个同样是关于送午饭的人的故事。在人牲的研究中,我曾经引用过下总师冈的半边木瓜故事的前半段。因旖郡船尾的喜右卫门家带孩子的女子把要送给田里劳动的人的便当放进背笼,又把孩子放在里面背着到田里。男人们认为太脏,生气地把便当全部扔到田里,把她赶回去,让她再煮一批来。这个带孩子的女子怕回到主家会挨骂,于是背着主人的孩子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师冈,跳进金昆罗湖而死。据说船尾的镇守宗像神社里,每年到了她的忌日都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但是,与此很相似的故事在很早以前,例如,《地藏菩萨灵验记》①卷10等也有记录。这是一个灵验故事。奥州秋田郡有一位名为王大夫惟秀的富人,悭吝无度,毫无怜悯之心。有一位名为阿留的十八岁下女,虽然身份下贱,但皈依三宝之意甚坚。某次将农夫的饭食用茶盘托着搬到正在耕作的田里时,由于下雨和疲劳,她便在路边的地藏堂休息,从每碗饭上各取一点供给小佛像。听到农夫们因为饭上面缺的一点感到奇怪而咒骂时,主人王大夫很生气,烧红一个大分叉箭头按在她的脸上,她的眼鼻和毛发都被烧掉了。因为实在太难看,她被抛弃在路边,结果是地藏尊代替她承受了这些苦难。换言之,下总方面的故事才是被改造过的,留在记录上的时代反而更为古老。野州足利五十部的水使神社现在祭祀的神是水速女命,其作为水神受到信奉,而且女性有病时也会向她祈祷,自古就经常有人进献画有怀孕女性的绘马①。始于安永七年的缘起故事,也像是自由自在的浪漫故事,但当中仍然有这位女神生前是一个叫五十部小太郎的人的使女,农事中给别人送午饭的路上,听闻自己的孩子被主人打死的消息,怨愤悲叹,投入路旁的深潭的情节。现在的神体也是穿着十二单②,手拿饭勺,抱着饭钵的彩色小木像。”在九州南部,尤其是大隅的各个村落,在田边安置田神的风习对当地人来说并不稀奇。这些神像通常都是右手拿饭勺,左手持钵,或者饭勺在左手而右手拿着杵。“这应该也是由水侍女的思想生发而来的。若如此,则肥后路旁的十块人形岩石,传说过去是为长者的田夫送午饭的女性的原因,首先就可以明了了。
28见《民族》2卷第265页。
29见《乡土研究》2卷5号丸山源八君的报告。该神社的所在为足利郡三重村大字五十部水使。这在关东方面是值得注意的神。称为水主神社的女神在赞岐也有,在松岗调氏所著《官社考证》①中,也记载了虚舟漂来的传说。神社的祭神与这一地区的很多女神一样,是倭迹迹日百袭姬命。mizushi②据说是神的侍女之意。
30 《土俗和传说》1卷1号上有三个实例的图示。其要点之一,石头的形状与男性**相似;其二,有一些与东部日本道祖神中男女双立像非常相似。道祖神中的女神现在手持小酒壶,但过去拿的应该也是食物的调制器具。关于萨摩的田神,其后有冈岛银次氏的详细报告。
“yome”这个词
我所希望尝试研讨的一个问题是,女性在插秧那天死去的新妇田传说,与长者招日的故事原本会不会是从同一习俗生发的呢?若说狭大饭郡的日暮壕由来是那样无法修补地破绽百出,但那座壕仍然是向日神祈求白天更长一些的祭坛,从祭主只能是心灵纯净的女性这一点可以窥知。而在下总松崎的千把池,则在因懈怠而受到惩罚这种后世式教训的掩盖之下,仍然依稀保留了女性的念力能追上太阳脚步这种古老的说法。其他诸例也必定是以在一天里必须插完秧作为共同的动机。换言之,由此可以推测关于某天适合插秧而次日就不适合这样一种今天的信仰,在过去是非常严格的。同时可以认为,在晴天的日本,每日的“日”与太阳的“日”始终是相连且密不可分的。新妇田大多是忌田。即使在其他普通田里可以允许的懈怠程度,在有来历的神的田里插秧时,也必须受到足够的惩罚。对破坏这个法则的行为用令人恐怖的制裁施以惩戒,以示这是必须记住的道理。只要一提到“yome”,人们马上就会想到婆婆的恶毒,而在以前则是想到邪恶贪吝的长者。同时,“长者”是记忆的文学中最为华丽的梦想中心。在佛教典籍中,这被翻译为“福德圆满的大贵人”,在我们当中则是一族之长,而游女中特别优秀聪慧之人也被称为“长者”。游女的长者在神歌中歌唱的是虚构的“长者”的荣华与没落。故事可以无限发展这一点,只要读净琉璃剧本《十二段》①就会明白。而且,长者故事的材料非常丰富,充溢于我们五月的生活。yome原本单纯意味着好女、倩女,不过后世只在婚礼这样喜庆的日子才认真地化上红妆,所以转而被解释为仅属于年轻妻子的名目。即便不借大胆的语源专家之力,应该也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因此,东国的各个村落称新妇为anesama或hanaokata等,一般不使用“yome”这个词。关于这一点,只要想想化妆用的白粉最初的宗教性目的,就能够轻易得知词语分化的路径。
新妇塚·新妇渊
关于伊势奄芸郡坂部的新妇壕,有说明称它是斋壕的讹误。它原位于稍离伊势神宫的大路的田里,那儿有一棵标志性的杉树,附近有据说是斋殿遗址的旱田以及被称为例楔洲的石桥。斋宫驾临伊势时,在此河流的沙洲上举行修楔之礼,结束后再进入斋殿的说法可能只是推测,但与通常流传新妇故事的地方是在水边这一事实可以合起来思考。像真宗的说教中被引用过很多次的越前吉崎的吓新妇故事,也就是婆婆披着鬼面去吓信仰莲如上人、心地善良的儿媳妇,然后婆婆马上受到佛的惩罚这种奇谈。故事似乎取自某种中古时代的通俗故事读物,这一点藤冈作太郎①君已经注意到了。果然像他推测的那样,此地有一个旧的形态,而且不是婆媳之争,其根源也在于水神信仰。过去在平泉村有不孝之女,有一次两三个人一起到川上御前的神社参拜,将神殿里挂着的旧面具取下来戴在脸上,结果面具粘在脸上取不下来,因而大怒归家,拉着丈夫一起投入河中而死。他们投河的地方变成深潭,有三处被称作女夫渊的地方。这是所谓长在脸上的面具故事的原型。在信州的小谷四简庄则反过来,是儿媳吓婆婆。某村民家儿媳阿轻从氏神①的神社偷来风流的面具,戴在脸上吓婆婆,结果面具粘在脸上取不下来,儿媳感到丢脸而躲进岩窟。也有说她是爬上勺子岳而去的,现在还有一个岩洞,里面祭有被称为十二的小神祠。“十二”是从信越到会津称颂山神的叫法。就像越前九头龙川的女夫渊的名字所说明的那样,面具原本似乎为偶数之物的其中一个。相州江之岛的神社门上挂着山神和鬼女的面具。据说最明寺时赖的妾中有一个嫉妒心特别强,戴着鬼的面具袭击其他妾,而她的父母戴上山神的面具站了出来,对她加以劝诫。”
31 《伊势参宫名所图会》上卷中,有引自粉川某的《事忌考》的这个说法。坂部离神宫所在地还有两天路程,难以想象在这里已经开始举行重要到要留下嫁的程度的仪式。32见《镰仓室町时代文学史》第349页。室町时代的通俗读物中也有婆婆欺负儿媳的故事,但并不如继母欺负继子的故事那样多。
33 见《越前大野郡志》“大野郡北乡村”条所引《影响录》。
34 见《小谷口碑集》第36页,信浓北安昙郡北城村切久保。风流是指祭神之舞。在切久保的镇守神社,旧历七月七日的尾花祭上,举行叫作七当祭的仪式,戴着三个面具的人加入队列中。因为其面具缺少一个,据说是阿轻从山上下来,当地人相信这一天一定会下三滴雨。
35据《本朝国语》①。
水神的婚姻
从仅余少许痕迹的插秧歌可以推知,在过去时代的正式插秧劳动中,会举行在今人看来无法饶恕的“俳优”。使这一仪式成为严肃行为的神话根源,化作别的传说,附着在这里或那里的深潭、桥边或岸边的岩石上,我认为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要具体地说说这个问题的话,插秧即田神的诞生,主要是出于对它的期待,日神与水神的和合就很有必要。水神是女性,以新妇的装扮从水边出现。为了忘记这只是寻常少女打扮而成的,传说通常会用红白颜料改变她们的容貌,而面具往往也供同一目的使用。面具长在脸上,可能意味着自我与神的境界恍惚难以辨别。因为农民的信仰原本无须如此精细的扮演,也会相信那就是神,神也就恢复了自己原本的面目,作为渊水之神而受到敬畏。尽管无须细致打扮,但神仍然会像五十部的水使神那样,手上握着作为主要象征的食物分配器具。”既然水神有母子因缘的说法,且在我国的传说中特别兴盛,则以水作为要件对农业劳作的影响,便要首先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进行考虑。飞驛岸奥村的嫁渊,在路边有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面有大约三岁小儿的脚印。据说,过去此村的某个农民的儿子长大后求娶新娘之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他把姑娘留下来娶作妻子后,她好像是龙神的化身一样,家里从此富裕繁荣起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位新妇跳进家附近的深潭里,化作大蛇消失了。8除此以外,也有其他不同的故事。在越中串田村,传说池中住着一条大蛇,每年都要吞食少女,某一年吞下插秧的姑娘时,被姑娘的梳子卡在喉咙处而死,全村的忧愁为之根绝,因而有祭祀梳子和姑娘的栉田神社。《神祇志料》上当然是以此为据,将神社的祭神考证为奇稻田姬,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努力的事。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是,在神代的正式叙述中,会不会流传着稻田、kushi这些美丽女性的故事呢?栉确实是kushi,但并不仅仅是平时站在稻田边的女性都会插在头上的器具。40
36例如,《民族》卷1第767页所载石见的插秧歌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如果通读《俚谣集》,即可知这并非一个地方所特有的现象。
37 田神在农事结束的同时就会进山成为山神,以及勺子是山上的木头所制,又或者是神所持之物,人间的妻子也名之为“山神”等现象,必须另设一章讨论。但总而言之,这些并不是不同系统的信仰。
38见《飞驛国中案内》。这里还流传着很多龙女神异的故事。在同一本书中,三川横岩也有三个龙宫乙姬足印,据说其大小与三岁左右小儿相仿。在《斐太风土记》卷13中,岸奥嫁渊的足印,据说也是新妇的足印。村民孙右卫门的媳妇甚是美丽且多有异事,村民聚在一起谈论其怪异,这位新妇最终投身渊水溺死。
39见《越中国神社志料》。射水郡栉田村大字串田。
40 熊野的新宫、下总的香取等旧的大神社中,有大量女性的衣饰用品作为神社的传世宝物,这一点似乎是该领域的学者尚未能解释的秘事。宫中司衣饰制作的御栉笥殿侍奉现世与幽冥两种神的任务,我想应该通常是按其文字而想象的。
殖女与养女
插秧时有口头上的吉凶之别,若是行凶事则新妇会死之类现行的俗信,如果有机会能够进行精确的比较和考察的话,也许最终能够阐明古代史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向来的学者先生们将这些视作无意义之事而毫不关心的态度,有必要尽快改变。我所希望提出的问题之一是,在插秧时必定会送午饭,换言之,必定会在田畔吃饭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这一天在田里吃饭,所有的田夫都会参加,在有的地方,依常例即便有剩余也绝不带回去,而是让河水带走或丢弃在野地,让鸟兽吃掉。”此外,炊煮这些食物的材料和柴薪,在很多情况下也是固定的。那么,烹制和运送这些食物的人,便绝对没有无论是谁都可以的道理。今天也和过去一样,插秧那天劳动的主要部分由女性承担,而且这绝不是仅限于日本的风习。这样做的动机里有关于女性的生产力的想象,这一点也已经得到确认。但我要说的是,除了插秧的女性以外,另外还有特定的负责饮食的女性。她们被极度的美妆粉饰,居于插秧仪式的中心。由《洛阳田乐记》①可见,田游的队列中也有殖女和养女两种女性。殖女是ueme,应该也就是插秧的女性,而养女到底俗称什么呢?林道春②的随笔有“灶下养中郎将”句,并为“养”字标注了onariseba的片假名。“养”字古训为onari,此外俗称unari、onamoto。在滋贺县、和歌山县等的各郡,称负责或参与厨**务的女性为onari的村落,如今还有很多。这些被称为onari的女性,在插秧那天必须负责非常重要的工作。我认为,yome在田里死去的传说背后,隐藏着肥后的jyajyoro这种煮饭的女性等人物,而再往前追溯,则又像是站在将夕阳招回来的泉水旁边的故事中的女性。上代称为“日置部”的部曲,虽然现在只留下名字,但有可能是仅以女子继承的占卜之家。
41 见《三和吉田领风俗答书》。
42 见《罗山文集》卷73,活字本第472页。43 见《和训柔》。
(昭和二年七月《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