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后，盲人乐师和大蛇的传说由小千古茄子崎(现新渴县小千谷市)的地藏堂保管，除此之外，《黑甜锁语》①第2卷也收录了山形县大石田越(现山形县北村山郡)森明神社保管的版本。另外，福岛县相马郡有一个叫“耳谷角落”(现福岛县相马市)的地方，也流传着如下一种故事。据说，一个年轻人曾去堂房药师堂参拜，祈求让他“大开眼界”。某日他在练笛子的时候，遇见一位大蛇化身的美女，并从美女那里听到她要让这一地区被水淹没的计划。年轻人向领主报告此事，领主立刻命人在山上打下铁桩，成功杀死了大蛇。但年轻人在回家的路上却被黑云卷走，再也没有回来。而在另一份记录中，这则故事的主人公变成了一个名叫“琵琶一”的盲人，据说这位盲人是为了提高琵琶演奏技艺而参拜药师堂，且在练习琵琶的时候就遇到了蛇女。内田邦彦氏的《津轻口碑集》①也收录了一个版本，可惜内容不够完整，具体地名已经失传，而且这个版本在内容上有一些特点。据说一个弹三弦琴的盲人乐师也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女人，但这里的女人不是蛇的化身，而是由一条“章鱼”所变。临走时女人吩咐盲人，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在山中遇见了女人，盲人

答应了。但第二天他到山脚村子的酒铺时，却不小心说漏了嘴，对主人说起自己昨晚在山中通宵给女人弹三弦听，然后盲人突然就死去了。这里的盲人当时并不知道章鱼要用大水淹没村落的计划，但他与其他故事中的盲人一样，结局仍是死去。这说明“泄露秘密的盲人活不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叙事规则。有趣的是，盲人死后，那位女人来到村子里，露出自己的真面目，还把自己要淹没村子的计划讲给酒铺主人听。于是酒铺的人们立刻在地面上打进铁棒，把山围了起来，于是章鱼回不了家，最终死在路上。人们过去一看，章鱼的尸体就像是一条蛇。后来村民将盲人和章鱼合葬在一起，定期祭祀。据说这就是今人所崇拜的白神。这个说法实在罕见，我们必须要认真探讨“章鱼”之名从何而来。我们都知道一个名叫“辰子”(日语读音为“tatsuko”,音通“章鱼”)的女人因贪吃鱼而变成了守护田泽湖(位于秋田县仙北市)的水神①,津轻离田泽湖不远，“辰子”是否与“章鱼”有关?这也是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

再来看日本西部的情况，在备后双三郡作木村(现广岛县三次市)的故事中，主人公不是盲人乐师，而是一位修验道②的修行者，因此，我们就更难把握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在三重县河艺郡上野村(现三重县津市)有一个地方叫“灵现堂之森林”,在这里流传的故事中，主人公又是一个名叫“琵琶一”的盲人。整个故事情节也最接近于福岛县的版本，但三重县的“琵琶一”更令人感动，他在灵现堂的主神答应帮他恢复光明的当晚，听到大蛇淹没村落的计划。于是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将此事告知村民。大蛇遭到“琵琶一”背叛，暴露了计划，而它正是“琵琶一”祈求重见光明的灵现堂主神。也就是说，为了拯救村民，这位盲人乐师不仅辜负了欣赏他音乐才华的新朋友，甚至还失去了能让他重新看到世界的守护神。这可能就是此类故事最原始的形态。如今，又有一种“蛇骨山”的故事，流传在离东京不远的箱根木贺温泉(现神奈川县足柄下郡)附近。石井研堂氏在《日本国民童话》中介绍的版本，已经披上了近代的外皮，主人公演变为伊豆三岛(现静冈县三岛市)的一位盲人按摩师，而且大蛇每晚都化作小和尚到他家里玩。但我们在松崎歉堂先生的《日历》①“天保五年(1835)三月二十九日”余日里，依然可以看到更古老一点的说法。当天，歉堂先生在木贺温泉附近听到这个故事后，还特意去了蛇骨山。歉堂先生明确写道，泄露大蛇计划的是一位善于吹笛子的盲人，文中并没有琵琶、三弦等其他乐器的名字。在《龙宫妻子》等众多日本民间故事中，备受蛇神宠爱和呵护的人，往往都是一个吹笛高手，所以歉堂先生记录下来的说法看起来是自然真实的。如今印度人还在用笛声控制蛇，而日本镰仓时代的《古今著闻集》就收录了宫廷乐师“助元”吹奏笛子击退大蛇的故事②。“夜里吹笛，蛇就会来”这样的迷信，至今还广泛存在于日本民间。以上几种资料表明，古时候盲人和蛇、笛声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而且这种联系显然不是中世以后的盲人乐师自己所编。我认为，日本可能有过一种关于盲人乐师与水神的古老叙事。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古老叙事发生了较大变化，但其原型中盲人乐师吹奏笛子的场面，都在不同时代的资料中保留了下来。如今盲人们崇仰的辩才天①,是一位会演奏琵琶的美丽女神，而在琵琶尚未传入之前，日本依然有一批不幸的盲人。当时的盲人肯定依靠别的手段谋生，并皈依了其他守护神。如今，盲人按摩师走街串巷，吹笛招揽客户，他们的笛子完全有可能是原始祭神仪式的遗留物。过去有一个时代，盲人通过演奏笛子来侍奉那位藏身水底的水神。如果说盲人与水神之间的这种古老关系，奠定了今天盲人崇拜辩才天的信仰基础，那么,盲人乐师曾经提到龙宫的故事，也是极其自然的事情。据此可以说，他们讲述的《米仓法师》并不是在模仿别人，确实有资格讲述。只不过，盲人乐师为了生存，不得不响应时代的需求，将他们与水神的关系改编成笑话。这可以说是对信仰的亵渎，不禁令人感到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