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受病痛折磨的贵妇人离开京都,在各国流浪,这类传说在我国广泛流传。比如,松虫和铃虫①是在法然上人②的传记中具有重要地位的两位宫女,而民间却称她们是这类传说的主人公。此外,一些地方的人们还把特定部落的起源与因病苦流浪的贵妇人联系到一起。但是,仅就药师如来的赠答诗而言,我国民众还是习惯将其同小野小町①联系起来。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以下几则例子。首先,《伊予温故录》②在“久米郡北梅本村正观寺”一条中,提到了伊予温泉郡小野村(现爱媛县温泉郡)的小野药师传说。据说,小野小町曾听从住吉神③的教导,参拜正观寺向药师如来祈祷祛病延年。她连续祈祷了一百天,最后一天药师如来显灵,赠给她一首诗,曰:
春雨即将结束,你就在此脱去蓑笠吧!
之后,小野小町的痼疾皆愈。她在当地待了3年,亲手为药师如来塑像,将其与和歌一起敬献给正观寺。
其次,《备阳记》①第9卷、《备中巡礼略记》②等文献,记录了备中都窪郡清音村黑田地区(现冈山县总社市)的昼间药师传说。昼间药师是日本三位药师之一,而朝间药师在东国(位于爱知县新城市),今称峰药师,夕间药师则在九州某地。由于“昼”处于朝夕之间,所以昼间药师也就位于其他两个药师所在地的正中间。这里流传的赠答诗,在不同文献中有细微的差异,但其内容基本一致。据说,从前小野小町患上疮病,于是求昼间药师祛病消灾,可是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于是小野小町写诗抱怨道:
南无药师曾发誓,愿为众生解除疾病之苦,可惜您没遵守誓言!
这时佛堂轰隆作响,药师还诗曰:
骤雨为时不长,你就在此脱去身上的蓑笠吧!
小野小町的痼疾便立刻痊愈了。
再次是美浓山县郡严美村岩井地区(现岐阜县岐阜市)的盥药师传说,据岩井山延算寺所保管的文献记载,这里供奉的盥药师佛像,最初在因幡国岩井山(现鸟取县岩美郡)。某日这尊佛像突然飞向天空,一直飞到山县郡,后来被安置在延算寺,如今被定为国宝。据说,盥药师曾经示意小野小町到佛堂东边的清水边沐浴,小野小町的疮病由此得到治愈,故此盥药师又被称为“疮神”。如今众多妇女慕名前来,祈祷祛病延年,到清水边取水饮用。与昼间药师一样,这里也流传着盥药师与小野小町的赠答诗。据说小野小町向盥药师祈祷祛病消灾时作诗抱怨道:
南无药师曾经发愿拔济众生,如今拜药师的我却这么痛苦!
对此,盥药师作诗答曰:
骤雨为时不长,你就脱去身上的蓑笠吧!
此外,上州北甘乐郡小野村后贺地区(现群马县富冈市)也流传着一系列的小野小町传说。据说小野小町曾经在这里定居,并献给盥药师堂一个盥洗盆。文政十三年(1830)二月,该村村民冢本忠右卫门重修盥药师堂,建了一座纪念碑,并在上面刻录了两首诗:
向南无药师祈祷祛病消灾却不见显灵,真是徒有虚名!
骤雨为时不长,你就脱去身上的蓑笠吧!
同样的传说还收录于几部地方志,我将《北甘乐郡史》①作为底本抄录上文。
前面一共介绍了五个不同版本的故事,其中竟有四个以小野小町为主人公,这也许是小野小町的名气大于和泉式部的缘故,至少不能说明这则传说本来就是小野小町的轶事。在江户,由于宝井其角的诗作“骤雨即将袭来,如果此地真有神灵张望田地”②妇孺皆知,因此小野小町的求雨诗也广为人知①,但之前人们都认为那首求雨诗是和泉式部之作。比如,安乐庵策传的《醒睡笑》②第八卷中写道:
和泉式部奉敕命作诗,曰:
“在日之本(‘本’音同‘元’),日照大地;按照此理,这里可称天下(‘天’音通‘雨’)吗?”
这首诗的意思是:既然我国叫日本,太阳当然会照亮大地,按照这个道理来说,地上的世界叫天下,那么下雨也是理所当然的。从艺术成就来看,这首诗缺乏艺术性,可能不够优雅,但其语法准确,用词恰当,在这一点上应该优于小野小町的求雨诗③。然而,对于某些时代的普通听众来说,小野小町的求雨诗比和泉式部的上述求雨诗更易理解。民间叙事中的人物姓名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这则传说也是如此。最初人们讲述的,可能只是“从前有个富有诗才的贵妇人”。不过,在它传到一个名叫小野的村落,或者传到一个地名中带有泉字的地方之后,就与小野小町、和泉式部等具体的姓名产生联系,又经过一番具体化,变成了具体且固定的地方传说。成为某个特定地方的传说之后,当地人就会谴责我们把该传说视为全国常见的民间故事,而且他们坚信传说的内容就是历史事实。
事实上,当地人产生这样的观念,与记录文字所具有的功能相关。对我们来说,“存在文字记录”这个事实,仅仅意味着当时此地有些人坚信记录的内容,而过去的学者却从中看出了更大、更重要的意义。比如,上州小野村的石碑上记录着该石碑修建于文政十三年。如果这块石碑上刻有三四百年前的年号,而且后人一直没有发现流传于法华狱寺等地的其他版本,那么世上就会有不少人赞同群马县乡土史家的说法,认为那首关于南无药师的诗是小野小町之作。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又如,离熊野本宫神社不远的伏挥村(位于和歌山县田边市)有一座石塔,传说是为告慰和泉式部的灵魂而建①,因为这座石塔建于熊野本宫神社的参拜道上,而且遍生青苔,看上去有一定的年头,所以当地人对其悠久历史的真实性坚信不疑。其实,和泉式部与熊野权限之间的赠答诗,始见于元应三年(1320)成书的《续千载记》②,比和泉式部生活的时代晚三百余年。我们还知道,大田蜀山人③在世的时候,就有不少江户人相信他是“世上最烦人的东西,莫过于蚊子”④这首讽刺诗的作者。就算中世时代的日本社会太平无事,三百年的时间里也会产生各种传闻,更何况中世是一个和歌盛行的时代,当时各地都流传着以和歌为核心内容的民间叙事,人们还经常利用和歌改编传统的民间叙事,使其更加方便记诵。因此,我们不能仅仅因文字记录年代久远,就判定其内容真实。可是,最近仍有人把文字记录当作唯一依据,竟然还写了一部和泉式部的传记。我真希望那位作者能把和泉式部和南无药师之间的赠答诗当作史料,继续编写所谓的历史传记。我还要顺便告诉作者,一些古文献记录的御伽草子中,确实有“从前有个名叫和泉式部的娼妇”这样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