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熊的儿子和鹿的女儿

老鹰或野狼送来婴儿，是我国自古就有的一种民间叙事题材。这不单单是古人对此类历史事件的一种记录和夸张，也反应了现代人眼中的一种神话思维，即伟人不会在普通的产房里出生，往往都以异类的姿态被送到人间。老鹰或野狼送来婴儿的传说，就是这种神话思维稍加合理化的产物。另外，在一些传说中，人类和某种神圣动物生下的孩子，长大后也会成为伟人，他们往往都以人类的形态来到人间。我个人认为，此类传说也是在古老的神话思维逐渐合理化的过程中衍生出来的。众所周知，人类男子和狐狸结婚生下了安倍晴明，而在安倍晴明出生之前，《日本灵异记》就提到了以狐狸为母的女人以及继承了其血统的大力女“美浓狐”①。此外，全国还有十几个地方的人们称自己是狐狸的后裔。他们都称自己的祖先曾和狐狸结婚生子，但某日狐狸因故显露原形，临走前留下了孩子。而在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婚姻中，动物配偶未必总是化成人，还经常以本来的面貌，直接把孩子送到人类配偶那里。比如，信州小谷(现长野县北安昙郡)的版本就讲到，从前中土村大草连地区的一个猎人在深山里迷了路，被一只母熊拐走，在洞穴里生活了一段时间。猎人回家后的第二年，母熊将一个婴儿放在猎人家门口，之后便离开了。猎人给婴儿取名为熊太郎，并抚养他长大，后来熊太郎长成了一个胸毛浓密的男子汉(见《北安昙郡乡土志稿》第1卷)。从形式上来说，这个版本介于民间故事和传说之间。

奥州地区还流传着关于野鹿送子的民间叙事，但目前搜集到的资料还不够完整，故事内容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故事中野鹿送来的孩子已经不是野鹿亲生的。据说，从前有个妇人在深山里生下女婴后就断了气，她临死前把女儿绑在野鹿的鹿角上，请它保护好女儿。这只野鹿立刻下山，把女婴送到一对老夫妇那里。老夫妇给女婴取名为鹿姬，细心呵护她长大。鹿姬长大后去富翁家当了女佣，负责烧火。人们很快发现她不仅能轻轻摘下站有麻雀的梅花树枝，还能穿着草鞋在薄薄的丝棉或水面上自由行走。富翁的儿子也倾心于她，想要娶她为妻。鹿姬与丰后人所讲述的《月界富翁》中的乙姬十分相似，由此可见，比起奥州人相信的历史传说，这更是一种虚构的民间故事(见《老媪夜谭》,第162页)。

然而，其他地方的版本已经在特定的社会扎下了根，几乎变成了一则地方传说。虽然当地人对传说的内容半信半疑，但他们也没有断然否定，往往通过传说来解释当地流传已久的传统信仰。如山冈俊明在《类聚名物考》①第40卷详细介绍和泉式部的生平经历时，提到了如下一段传说：

当时，一名来自肥前国的僧人说道，肥前国长崎附近的杵岛郡白石地区(现佐贺县杵岛郡)有一个村落叫和泉村，村里有一座名叫福泉寺的寺庙。据福泉寺所管理的史书记载，和泉式部就诞生于福泉寺的后山之中，是野鹿之女。虽然这则传闻听起来很不现实，但我是完全按照那位僧人所说记录的。

另外，我听说《镇西要略》也记载了此事，可惜尚未读过。《太宰管内志·肥前篇》①第7卷中的如下一段记录也引用了这则传闻，不过作者把野鹿写成了野猪，我怀疑这是作者记忆有误。

从前，庙里的僧人每天在给佛菩萨换茶水时，都会把前一天的茶水倒在院子里，一只野猪经常来喝茶水解渴。时间一长，僧人便和野猪熟络起来，只要他叫一声，野猪就跑过来喝茶水。某日，佛殿后面传来婴儿的哭叫声，僧人们觉得很奇怪，过去一看，发现野猪竟生下一个婴儿，正在给她喂奶。他们都吓坏了，怀疑是某个僧人和这只母猪犯下了错误，于是聚在佛堂里，要弄清楚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但谈了半天，仍旧毫无进展。最后，一位僧人拿起打火石，说要烧死母猪和她的孩子。同一天早上，藤津郡盐田庄的大黑丸夫妇梦见一位老僧，他说你们曾经向菩萨求子，现在菩萨大发慈悲，赐予你们一个孩子，你们去福泉寺的佛堂后面接孩子回家吧。这对夫妇立刻赶往福泉寺，到达后看见一群僧人正围着一个孩子大吵大闹，于是他们跑过去，和僧人说明梦的内容，请求收养这个孩子。僧人们顿时停下争吵，把孩子交给大黑丸夫妇。大黑丸夫妇给孩子取名为和泉式部。和泉式部九岁时到京都入宫侍候，之后再也没有返回肥前国。据当地人说，和泉式部曾因思念故乡而作了一首诗，曰：

“为返乡准备的衣服早已褪色，而我心目中的杵岛浦滩依然美如锦缎。”

据大正年间(1912—1926)编纂的《寺社综揽》①记载，福泉寺位于佐贺县杵岛郡锦江村的田野上泉地区，以药师如来为主佛，富翁大黑丸曾经因虔诚祈祷而得子，庙里保管着和泉式部从京都寄来的诗笺，更重要的是，文中明确写道，和泉式部是由一只白鹿生下来的。和泉式部的母亲究竟是鹿还是野猪?如今九州一些地区的人们还习惯使用古日语，把兽类统称为“shishi(音通野猪)”,因此，当地学者很可能误以为当地人所说的“shishi”,指的就是野猪。但从《太宰管内志·肥前篇》所收录的传说来看，不太可能是野猪。不管和泉式部的母亲是野猪还是鹿，我的观点都不会改变，而且上述野猪的例子听起来还是很有趣，我们不必再对此做出进一步的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