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高木加门的妻子(1 / 1)

土佐和越前的“千匹狼”型传说中还有一个被人忽略的特点。目前土佐的佐喜滨,只有铁匠家的故居保留下来,但当地人却还在传说,铁匠的后裔背上都长着兽毛。《新著闻集》的作者也写道,越前菖蒲池孙右卫门的后裔脊梁上都长着狼毛。按理来说,这种说法表明了当地曾经流传着一则他们家的祖先与狼之间的异类婚传说,但很显然,此类传说与打退恶狼的传说难以共存。在九州,人们传说绪方氏①的嫡系后裔身上都有蛇鳞般的痣,或者说他们的皮肤上有一块不光滑的地方等,但绪方氏的后裔并没有因这种谣言而感到尴尬,反而始终表示认可,这可以说是当地古老信仰的痕迹。另外,我国有不少豪门世家传说,据说家族里的某个女人被池沼的精灵看中,然后二者结了婚。这同样可以说明,对于人类与龙蛇之间的异类婚,古人的看法与今人不同。如果最早的“异类婚”型故事和《咔嚓咔嚓山》一样,重点讲述人类惩罚怪物的经过,那么,即使怪物在人间留下了孩子,其后裔恐怕也不会公开承认这种谣言属实。我据此推测,千匹狼的传说曾以不同于今天的形式流存于土佐、越前两地。

下面举个例子说明这一点。在与越前关系密切的但马,有个地方叫养父郡宿南村(现兵库县养父市),这里有一则关于加门冢的传说。据我所知,这则传说在当地已经失传,如今只能在《加门记》中看到。《加门记》中的记录就像历史小说一样,篇幅也不短,从中可以窥见这则传说最初的主要情节。据说,这里曾经有位武士名叫高木加门,某日他的妻子在山路上看到一匹野狼中了圈套,于是救出了野狼把它回到了深山中。妻子死后,加门再娶,但这位后妻对前妻之子非常刻薄。某日,那匹野狼过来把后妻咬死了,并装扮成她照顾前妻的孩子。之后《加门记》又介绍了高木家发生的种种纠葛,还突然提到了那个“狗梯子”事件。某个夜晚,一位修行武士遭到群狼袭击,他立刻爬到树上躲避。野狼一个接一个地骑上同伴的脖子,慢慢逼近武士。眼看着再来一匹狼就可以抓到了,于是野狼们喊道:“快请加门大人的夫人过来!”之后果真有一匹老狼走了过来。这位武士砍死这匹老狼之后,到高木家说明情况,这下大家才知道加门的后妻是狼假扮的。埋葬这匹老狼的地方就是今天的加门冢,因为高木加门的孩子并不是狼所生的,所以文中没有“高木家的后裔身上长着兽毛”之类的说法。

《加门记》中有一些插曲,说高木家丢失家传宝刀等。我们很难辨别其中哪些是作者的文艺创作,哪些反映了这则传说的古老内容。但可以肯定的是,此地确实存在一座名为“加门冢”的坟冢,而且附近还流传着“千匹狼”型的故事,因此,这则传说本身不可能是作者凭空捏造的。关于养父郡宿南村,菱屋半七翁在《筑紫纪行》①卷九“享和元年六月十日”一项中做了如下一段记录:

走过一町②,左上方有座水谷大明神社,这是否就是《神名帐》③所记的“但马国养父郡水谷神社”?上了山坡,从护身门入社参拜。院门由稻草修葺而成,神社本殿的屋顶则为桧皮所修筑。左边有座小神社祭祀“猫大人”。据说,在家里放上这座小神社下面的小石头,即可消灭鼠害。再往前走,就看到五社明神社,这便是《神名帐》所记的“但马国养父郡夜夫坐神社五座”,今人称薮崎大明神。再往里走一町,又有一座神“山之口”社。据说这里奉狼为神,此神派遣的使者也是狼。管理神社的神僧居住于水谷山普贤寺,主佛为药师如来。返回大路,走五六町就是薮崎村,自养父宿到薮崎村共走了二十五町。

这座祭祀“猫大人”的神社,似乎不是《神名帐》中提到的水谷神社。尽管我还没有去过此地,但从《但马考》①的记载来看,《神名帐》所提到的水谷神社在宿南村向东走一里的奥米地。只不过,早在编纂《大田文》②的时代,当地人就习惯把《筑紫纪行》所说的薮崎大明神称为“养父水谷大明神”。那些被封为神的狼和猫,似乎都属于这座神社。铃鹿先生在《神社核录》③中引用《但马考》写道:末社①有三座。其中,山口神社俗称“狼宫”。遇到野鹿糟蹋田地时,人们会来这里祈求保佑。加地宅邸又称“猫宫”,保佑人们免遭鼠害。

关于“猫宫”的位置,以上两种记录存在分歧,如果不是笔误,那就是“猫宫”后来迁移了。桃井塘雨的《笈埃随笔》②,其出版时间应该早于《但马记》,文中也提到了“狼宫”。

妙见山后面的山麓上有座养父明神。此神差遣狼,宫前左右侧各有一狼的雕像,并栓有铁链,就如其他神社的狗犬③一样。邻国村落若有野猪野鹿糟蹋田地,人们便会来这里参拜,说声“借用一下您的狼!”,神官就会把狼脖子上的铁链解开,请狼慈悲保护百姓。之后野猪野鹿便不再出现。过些天,人们会拿酒水还愿。此事真是天下奇闻。

《笈埃随笔》并没有提及养父郡的五社大明神与妙见山之间的关系。现在这两地的信仰彼此独立,因此,仅靠两地神官所保存的文献资料,无法追溯二者之间的关系。面对这种问题,我们必须珍惜时间,尽快掌握还保留在当地人心中的“感觉”。或许,水谷神社或“夜夫坐神社五座”自《延喜式神名帐》的时代起,就一直在这里。至于狼的信仰,情况就不一样了,无形的信仰完全有可能从甲地传播到乙地。若事实果真如此,我认为此地有关狼的传说就是传自妙见山。在中国地区的山岳信仰中,往往以妙见菩萨为祭祀对象。而位于养父和城崎之间的妙见山,正是信徒较多的地方,尤其是我老家一带。这里有可能存在着与关东的三峰出流山(位于枥木县枥木市)、远江的山住或春野山(现静冈县滨松市)相同的崇拜狼的信仰①,现在做调查应该还能得到一些线索。希望今后能够根据调查结果,判断我的观点是否正确。不管怎样,《加门记》中关于狼妻的记录,是以当地的古老传说为基础的。“加门冢”位于养父地区“狼宫”的西北方,与“狼宫”相距二里,附近有一条从宿南村通往三谷村的山路,可能是妙见山的参拜路线。今人把三谷读成“mitani”,说不定这里就是《神名帐》中所说的水谷神社(mizutanijinjya)的所在地。一般来说,山村的传说会以旅人为媒介,逐渐传播到平原。既然如此,除了山口神社的狼宫以外,我们还要注意到狼宫附近还有座猫宫,而且猫宫的所在地就是加地宅邸。现在当地人是如何说明这些的呢?只有在调查了当地的说法并经过详细比较之后,我们才能对土佐野根山的《产杉传说》给出更多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