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杉传说》属于“千匹狼”型故事，关于此类故事产生和流传的基本背景，南方熊楠氏①曾经列举众多不同版本进行了说明(见

《民俗学》第1卷，第5号)。说起民间叙事的传播，我国的众多资料足以证明，这种现象确实存在，但仅仅根据文献的记录时间追溯其渊源，还是存在困难。因此不妨换个思维，从眼前的现实出发，逐步摸清故事的来龙去脉。比如，在土佐国东界的山地，流传着一个“千匹狼”型的故事，这就是需要我们解释缘由的事实。幸运的是，这个版本有三个突出的特点：首先，被害者是个孕妇，在逃难后平安生下了孩子；其次，狼化作了铁匠的妻子，至今还保存着她的故居；最后一个特点最为重要，即此地的“千匹狼”型故事已经变成传说，与当地的民间信仰联系在一起。如今人们还会刮取杉树树桩，将其当作安产护身符，深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要重点思考的就是最后一点，这也是南方氏未提及之处。

简单地说，我认为《产杉传说》最初以民间故事的形式流传在各地，当时故事内容已经经历了多次复合与变异，其中一种版本传到野根山之后与产杉发生联系，作为当地的传说传承至今。其原型大概是“千匹狼”型故事的《狗梯子》(或称《人梯子》)。这则民间故事以当地“狼生养孩子”的传说为媒介，与产杉结合在一起，而其他地方的众多版本中，并不存在这种情况。当然，由于《狗梯子》有“人类爬到树上避难”的情节，它本来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山坡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古树，进而向民间传说转化。事实上，除了土佐国之外，有不少地方的人们传说，国界附近的某一山坡上，确实有个孕妇在野狼袭击中成功逃脱，并生下了孩子。他们传承下来的民间叙事，往往比民间故事更接近于传说。但是，如果《狗梯子》的形式本来更像传说，那么其传播范围反而不会如此广泛。

在我看来，《狗梯子》最吸引人的亮点，就是讲述人声称一群野兽不仅仅拥有人类的智谋，这让听众迷惑不已。紧接着讲述人又通过它们的对话透露，最老奸巨猾的头领早已装扮成了人类。这当然不是此类故事的专利，还有许多逃难故事，都出现了类似的场景。有的时候，故事人物会受到妖魔鬼怪的威胁，经历生死一线的险情，但最后此人因为耳朵灵敏或者料事如神而成功脱险，甚至击退敌人，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大快人心，令人喝彩。比如，日本就流传着众多以惩治古寺鬼怪为内容的民间故事，其中最典型的内容就是：几个鬼怪陆续来到古寺，一个个地报出“大脚二脚”“小脚大脚”“东野的马骨”“西竹林的一目鸡”等古怪的姓名，结果都被僧人看破了真面目①。又如，《蛇郎》的一些传说讲述，女主人公的父亲跟踪蛇郎，一直走到深山洞窟的入口，这时听到里面有人呻吟道：“我已经在人间留下了子孙，虽死无悔!”另一个人又说：“人类还是聪明的，万一他们洗澡的时候在浴池里放入了艾蒿和菖蒲，我们就没办法了!”于是父亲让女儿洗澡，成功躲过了灾难。这些情节与《狗梯子》可谓同工异曲。只不过，《狗梯子》的讲述人还会具体提到“某家的老奶奶”。因此，与其他民间故事相比，它更容易在特定地区扎根。尽管如此，只有“打退鬼怪”和“人类爬树避难”这两个情节，《狗梯子》还是难以发展为土佐的《产杉传说》。

南方氏在上述论文中似乎没有注意到，“千匹狼”型故事，明显可以分为两种系统。土佐的《产杉传说》中，故事后半部分登场的群狼首领是一只老狼，类似的说法只见于北国的少数版本中：一个是《新著闻集》①所收录的流传于越前大野郡菖蒲池(现福井县大野郡)的《孙右卫门的妻子》;一个是六七年前出版的《因伯童话》②所收录的流传于伯耆日野郡(现鸟取县日野郡)的版本；一个是正处于这两地中间的但马养父郡(现兵库县养父市一带)的《高木加门的妻子》,仅此而已。首先我抄录一下伯耆的例子。

从前，一个来自米子市的修行者遭到群狼攻击，他立刻爬到大树上避难。二三十只野狼骑在同伴的脖子上，以“搭梯子”的方式步步逼近，眼看着再来一只就够得到，于是野狼们说：“把五郎太夫的老母亲叫来!”很快来了一只大狼，骑上了最上面的野狼脖子。修行者拔出一把短刀劈砍大狼，大狼和群狼就四处逃散了。等天亮后，修行者下山到五郎太夫的家里一看，他的老母亲果然受了伤，还说从树上掉了下来。当众人用怀疑的眼光看她时，她便乘隙溜走了。

这个民间故事中，化作老奶奶的确实是一只狼。另外，濑户源藏氏在《民族与历史》杂志第7卷第5号里介绍了一个传说①,流传在若狭和越前之间的山坡“椿峠”中段一个名叫“三本松”的地方。故事中一群野狼叫“刀祢的老奶奶”过来帮忙，之后便来了一只像牛一样大的、身上长满银毛的怪兽。可惜，仅凭这个资料很难确认这只怪兽是否是一只年纪大的老狼。《民族与历史》第8卷第3号所收录的《虎婆的传说》,流传在离三本松不远的近江柳个濑峠，其内容与《刀祢的老奶奶》基本相同。对此，福田文月君在《乡土研究》第3卷第11号上指出，这个故事原来是作为柳个濑村狼神社的起源传说而传承下来的。最初，故事确实说是由一群狼来“搭梯子”,但被群狼叫来的假老太太不是老狼，而是一只老猫。

老奶奶既是狼又是猫，我们当然不可能仅凭这一点，就把两个故事归为两种不同的类型。重要的是，这两个版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出于某种原因，其中一个版本转变成了另一个的形式。高木君等人认为狼的版本出现得更早。的确，在西方，“人类化作狼后到处作恶”这种奇闻逸事受众很多，但正因如此，西方人很可能被成见所蒙蔽。其实，日本并没有这样的奇闻异事，也没有狼化作人类的故事，唯一的例外就是“千匹狼”型故事。我由此认为，猫化作老奶奶的版本，可能出现得更早一些。尽管我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但可以提供一些可参考的观点。一个消极的观点是，提及山中分娩的“千匹狼”型故，只存在于土佐国。另一个观点则积极一点，即土佐国的版本，就讲到了老奶**戴铁锅进行防御的情节。这也是我们必须要探究其原因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