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产杉传说

在离土佐东界不远的野根山(位于高知县东部),按照官方记录来说，就是在高知县安艺郡佐喜滨村大道南山的某一国有森林中，有一棵名叫“产杉”的古老名木，明治三十二年(1899)因遭受风暴而被吹倒，现只留下一点树桩。很多当地人不但能够讲述《产杉传说》,而且记得这棵杉树原来的古怪形状。产杉与其他普通杉树不同，其树干在距地面4米高的地方横向伸张，形如长凳，可以坐下五六个人。当地人至今还相信，过去有个女人在此生下了孩子。据说产杉被风吹倒后，人们还纷纷过来刮取树桩木片，将其当作安产护身符，这个行为显然与产杉传说有关。其实，我国自古就有类似的习俗，只要山路上有奇形怪状的古树，人们就会请它保佑孕妇怀

胎顺利、孩子顺利成长，并且将其木片奉为神物。但产杉的情况稍有不同，当地人把所谓的“狼人传说”与生育信仰联系在一起，这值得我们详细考察。

有幸的是，《产杉传说》曾经在高知县内外引起了学者的关注，如今保存着几种版本。如寺石正路氏①收录在《土佐乡土民俗谭》②中的版本似乎是《南路志》③的转载，而石井氏的《国民童话》和松村氏的《日本童话集》分别收录了稍有差异的两则故事。除此之外我还看过其他四种版本。我最感兴趣的一点，就是这些故事在内容形式上并没有显出一致性。《产杉传说》的核心内容为，老狼化作佐喜滨村铁匠的老奶奶，要在杉树上吞食孕妇，结果反而被刀砍伤，最终暴露了真面目。其中最动人心的细节无疑是，众多野狼提前来到佐喜滨村，异口同声地对着开始阵痛的孕妇喊道：“快把铁匠家的老奶奶叫过来!”而如上几个版本中，有的却漏掉了这段细节描述。而有的故事似乎又忘记了另一段有意思的插曲——某人拿刀往下砍的时候，响起“锵”的一声，类似打铁声，这是因为老狼化身为铁匠妻子，头上戴了个铁锅防御袭击。

为了增加可信性，讲述人一般都会在传说中加入一些特定的专有名词，并清楚表明事件发生的具体年代，这些都是传说的历史因素，但这些因素在《产杉传说》中却完全消失不见。比如，有一个版本讲述，从前“某位流浪武士”和怀有身孕的妻子一起路过此地，天黑时，妻子突然感觉到阵痛。另一个版本则说，“某位孕妇”独自旅行，路过此地的时候，太阳刚好落山。“某位勇士”恰好路过这里，据说他和《南路志》中的记录一样，是个强壮的送信使者。他在杉树下面听到女人的哭声，便立刻爬到树上，帮孕妇顺利生下了孩子。而且以上版本都没有解释，这位临产的孕妇为何要来到这样的深山中。唯一的例外就是《四国老树名木志》①所收的故事，其中解释说，曾我部氏②进攻阿波国由歧城的时候，某位部队长的妻子为了探望前线的丈夫而路过此地。就从其叙事背景及人名的模糊性来说，《产杉传说》更接近于民间故事，似乎还没有完全发展为传说。

在传说尚未实现文字化的时候，或者在文字教育得到普及以前，口耳相传的故事之间，自然会形成差异，对此加以比较并讨论对错，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有古老的文字记录，也仅仅意味着这个传说在某一段时间里以这样一种形式流传，我们绝不能据此判断后来记录的、与此稍有不同的版本，在过去完全不存在。当然，地方志、建立神社时的记录文件等都有一定的权威性。这些文字资料一旦问世，文化水平低的传承人往往都会主动采用，按照这些资料对自己记忆中的传说做调整。但是，至少在过去的社会里，不同书本所记录的传说是难以统一的。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传承人不太了解前人的记录成果，只是各自按照各家相传的内容而讲述，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对各地传说的内容差异进行验证。正因如此，在我们今后的工作中，搜集和比较就有了更重要的意义。作为暂定的目标，我们有必要阐释在传说取得统一的历史过程中，哪些部分容易更换，哪些部分不容易更换。

就这个著名的《产杉传说》而言，所有的版本在下面三个情节上都取得了一致：(一)曾经有个孕妇在大树上生下了孩子；(二)孕妇遭受狼群袭击，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三)铁匠家的妻子暴露了真面目，众人得知她原来就是狼的头领。如今，这三个情节紧密联系在一起，漏掉哪一个，都不能说是《产杉传说》。其中，众人完全相信第一个和第三个情节，这一点我们可以理解。因为山中确实有过一棵古老杉树，佐喜滨村又有铁匠故居，从古人的思维方式来看，这些无疑都是不容怀疑的铁证。但是，土佐人又凭什么相信，

第二个情节就是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呢?这是我不得不思考的一个问题，因为它牵涉到了《桃太郎》如何得到普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