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背病太郎兵卫(1 / 1)

另外,我们还可以从语言上说明御伽草子《物草太郎》是较晚出现的名称。古日语中最初只有动词“monoushi”(意为懒惰),后来从中桁生出名词“monousa”,之后又桁生出了动词“monoguzashi”(音同“物草”)。至少在京都,这样的讹误并不是自古就有的,直到新出现的动词广泛为人接受之后,才有了“物草太郎”这样的人名,这个新名字听起来很新鲜,于是御伽草子《物草太郎》重新给民间故事《邻家寝太郎》赋予了生命。御伽草子《一寸法师》的情况也差不多,按照古代日语的习惯叫法,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最初名叫“小彦”(chisahiko),但改名为“一寸法师”之后大受欢迎,人们就开始纷纷用它造谚语、编诗歌。古时候的“辉夜姬”也罢,后来的“桃太郎”也罢,似乎都经历过类似的“名称复活剧”。事实上,今人就是依靠这些有趣的名字来记忆并保存故事情节。

最近,崛维孝①出于好心告诉我,出羽庄内(现山形县北西部)也有一个名为《背病太郎兵卫》的故事。所谓“背病”,相当于普通话中的“骨惜”(意为不肯吃辛苦),在东北六个县府的方言中意味着“懒汉”。据说,这位背病太郎兵卫与日本西部的寝太郎一样,因奇迹而成了富翁。

从前有个男人叫背病太郎兵卫。他整天躺在**,从不下地干活,甚至懒得都不愿煮饭做菜。幸好在家前面的耕地里长出一根菜,于是他就一点点、一点点地吃菜叶来维持生命。而菜叶越吃越少,最终都吃光了。背病太郎兵卫随手把菜根拔了出来,顿时从地下涌出了酒。背病太郎兵卫由此变成了大富翁。

在庄内,讲述人讲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其实,这个《背病太郎兵卫》原来好像还有过更复杂的情节,其流传范围也更广一些。比如,《老媪夜谭》收录了山神决定婴儿命运的故事,其中就谈到一个女人在地里拔出萝卜之后,从萝卜坑里涌出了酒,她由此富裕起来。以前,中道等君①对庄内南部丰川村(现山形县西直赐郡)的故事《芜烧屉四郎》做过报告②。现在看来,这位屉四郎就是另一位背病太郎兵卫。据说,屉四郎每天都是从父母留下的地里挖出芜菁烤着吃,他从不羡慕别人吃米饭,与背病太郎兵卫一样懒到不肯下地干活。尽管中道君报告的故事中没有谈到“从芜菁坑里涌出酒来”这一点,但我听说当地确实有人讲过这段情节。另外,这位屉四郎与背病太郎兵卫一样,靠智谋成为富翁家的女婿。据说丰川村的小伙子们想给芜烧屉四郎找个好老婆,于是他们每天从山上挖出白土,再倒入大川之中,使河水变得浑浊。在大川下游的凑町,人们看了之后觉得很奇怪。不久,丰川村的小伙子们到凑町最大的富翁家谈婚事,说大川之所以变浑浊,是因为丰川村的屉四郎今年第一次造酒,他家一大批家丁、丫鬟淘米后将淘米水倒入大川之中。富翁听了之后很高兴,立刻把女儿许给屉四郎。这段情节又令人想起闭伊郡的故事,赌友们把沙子装进米袋里并谎称是大米,由此帮助无赖汉和富翁家女儿顺利成婚。

也就是说,屉四郎最初穷得要吃芜菁来充饥,后来却突然又变成了一位酒铺主人,这个故事还是有底本的。但从故事分类上看,《芜烧屉四郎》也罢,《背病太郎兵卫》也罢,都属于“烧炭富翁”型故事,而不能说是《寝太郎》的不同版本。《烧炭富翁》的主要内容是,一个靠烧炭为生的穷人,因听从妻子的建议而发现了黄金。此类故事一般都是由女性专业艺人管理。正如上文所说,《寝太郎》和《物草太郎》充满了稍带讽刺的滑稽色彩,我据此认为,中世的盲人乐师或其他男性艺人对其变化和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但《芜烧屉四郎》和《背病太郎兵卫》又告诉我,女性专业艺人所管理的“烧炭富翁”型故事中,也有些版本与《寝太郎》有所关联。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颇有意义的新问题。讲述以上故事的人们难道都具有较高的叙事能力,可以把不同性别的艺人分别讲述的两种故事拼凑在一起吗?或者,盲人乐师和歌比丘尼本来就是共享同一个题材?又或者他们是为了丰富和拉长自己所掌握的民间叙事,而借用了别人所讲述的叙事内容?今后进行详细的比较研究,我们就可以判断哪一种情况占多数。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在过去的1000多年间,一种基于天赐之子信仰的民间叙事,在很少受国外故事干扰的情况下,始终存在。这些民间叙事不断地发展和分化,如今彼此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差异。而其最大的发展动力,就是积极参与其发展过程的专业艺人所具有的气质、教养及其生活需求。按理来说,任何一个民族的民间叙事,都有类似的情况,尽管其具体的表现形式可能有所不同。如果忽略这一点,只对不同民族的现存故事进行比较研究,那么其结论必然是空中楼阁,从中得出的学说也会反复地被推翻。然而,我国有些学者还是热衷于关注不同的学说在国外学界的争论,想尽办法紧跟着目前占优势的学说。我真不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他们不过就是投机主义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