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田螺女婿和田螺富翁(1 / 1)

桃太郎无疑是日本人心中理想的青年武士。而这样一个理想的武士,有时会以大蛇、青蛙的形象出现,有时又会以麻雀的形象出现。听我这样一说,有些人一定会责怪我过于武断。对此,我不打算进行反驳,只想引用一个更出人意料的故事给他们看看。在我国的民间故事中,天赐之子甚至会以田螺的形态出现。与一寸法师、物草太郎等其他天赐之子一样,田螺儿子风光地娶了富翁的女儿为妻,二人成了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目前在我国南北两地都发现了此类故事的不同版本,下面先引用肥前岛原半岛小滨村的版本。

一对老夫妇向神求子,说只要给他们一个孩子,什么样的孩子都接受。走在回家的田间小路上,夫妻俩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爷爷,奶奶,我在这里!”老夫妇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一个田螺(日语读音为tamina)在说话。他们心想养田螺能有什么用呢?但这毕竟是天赐的孩子呀!于是老夫妇把田螺带回家,好好抚养。转眼这个孩子到了结婚年龄,老夫妇犯了愁:“我们的儿子要是能娶上媳妇该多好,但他的身体那么小,谁能看上他呢?”田螺听后对父母说:“别担心,我会娶到新娘,你们就给我做两个撒满面粉的饭团吧!”老夫妇便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了。某村的富翁有两个女儿,小女儿长得特别漂亮。田螺到富翁家门口叫富翁的名字,富翁出来看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影,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木屐的齿缝里插着一个田螺。一番问答过后,田螺请求在富翁家借住一晚上,睡前田螺把饭团交给主人,说谁要是吃了饭团,他就会娶谁。深夜里,田螺偷偷地把面粉抹在小女儿嘴边,然后把两个饭团都吃光了。到了

第二天,美丽的小女儿无可奈何,只能嫁给田螺。田螺坐在新娘的袖口指路,他们一起回老家过日子。后来田螺要去鬼个岛攻打恶鬼,它以针为刀、用麦茎代替刀鞘,把一只竹叶做的小船挂上帆,坐船出海。到了鬼个岛后,田螺趁恶鬼正在睡午觉,便从鼻孔爬进恶鬼的体内,不停地用刀乱刺,终于杀死恶鬼,又拿走了岛上的财宝,凯旋而归。这些财宝里有个万宝槌,只要敲几下,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妻子首先拿起万宝槌,嘴里念叨着“变成男子汉大丈夫!”,又向田螺敲了几下,结果田螺真的变成了英俊非凡的男子汉,富翁家的美丽女儿都开始担心自己会配不上他(神木敏君①报告)。

另一则民间故事收录于陆中国中部,当地方言称田螺为“tubu”。东北地区的故事搜集工作已经有了一定的进展,在相关资料中,这则资料还是最先送到我手中的,我相信这里应该保留着更多的版本。

从前,某个地方有个穷苦的佃户,整天帮地主种地,自己家里却一贫如洗,但让他更难过的是自己年过四旬还没有孩子。他妻子心疼丈夫,于是向御水神求子,不久便怀孕生下了一个小田螺。夫妻俩目瞪口呆,可这毕竟是御水神赐予的孩子,就为他准备了一个装有清水和沙子的破碗,将其好好放在神龛上。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田螺儿子丝毫没有长大,整天在碗里玩耍。而两口子都变老了。某年秋天,老父亲要用三匹马把租米驮到富翁家去,临走时不禁自言自语道:“御水神难得赐给我们一个孩子,不知怎么搞的,却是那样小的田螺,如果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肯定会帮我把米袋驮在马背上。”妻子听了之后也说道:“我生下了那样一个孩子,真是对不起你。”夫妻俩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伤,这时碗里的田螺忽然说道:“爹,娘,别难过了。我已经在碗里呆腻了,今后要从这里出来努力干活,这次让我去给老爷送租米吧,请爹娘把我放在马背上。”老夫妇很吃惊,但这是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话,二人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他们还想,这毕竟是御水神赐予的孩子,可能真的能做大事,百谈不如一试!于是老夫妇从碗里捞起田螺,将其放在头一匹马的马背上。田螺在马背上喊道“驾!驾!”“咿!”,到了水沟、小桥边便喊“吁!”,就像人一样命令马。等走到路边栽着松树的街道时,田螺又高唱赶马歌,马也精神抖擞,身上的马铃叮当作响。田里的农民、路上的行人看见后都心想,怪了!那匹马应该是叫田尻的老头养的马,但那歌声又是谁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众人齐齐地看向这边,若有所思,可田螺儿子却满不在乎,它把马赶到富翁家门口,喊人来开门。富翁家的家丁出来收租米,发现门口只有三匹背上驮着米袋的马。这应该是田尻那位老人养的马,可人又去哪里了?刚才确实听见有人叫门了!家丁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这时从马背上传来一个声音说,我是田尻老人的儿子,把马赶到这里来了,但很遗憾我自己无法卸下米袋,麻烦你们帮我一把!家丁们循着声音的方向一看,原来是个小田螺在摆架子。这真是怪事,于是家丁们叫人过来看。富翁及妻子、女儿听后都出来看田螺。这时田螺指挥家丁卸下米袋,并堆放起来。富翁看了之后觉得很新奇,就请他在厨房里吃午饭。富翁给田螺摆好饭菜,明明没看到他吃,但碗里的食物却不知怎么都消失了。富翁又给他盛了一碗,结果还是一样,最后田螺还要别人倒热水给他喝。大家觉得有趣,有的将其放在手掌上,有的用手把他夹起来,拿他取乐。富翁在旁边看着田螺,感叹不已,问道;“小田螺,你今年多大了?”田螺回答说:“十八岁了。”之后富翁说:“太令人奇怪了,我早就听说你是御水神赐予的孩子,今天终于亲眼见到你命令马、说人话,又看到你如此聪明伶俐,像你这样的能人今后一定能干大事!”富翁想把这个珍贵的田螺据为己有,于是继续说道:“我们家和你们家从你祖父那辈起就一直有来往,彼此之间很熟悉,我家有两个女儿,你就娶一个吧!”田螺很高兴地答应下来,然后赶回家告诉父母:“爹娘你们高兴一点吧,老爷把他家女儿许配给我了!”老夫妇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又觉得田螺儿子毕竟是御水神赐予的孩子,说不定会发生这样的奇迹。他们请邻家老奶奶去富翁家打听情况,最终证实这是真的。晚上,富翁把两个女儿叫过来说:“我已经答应小田螺把一个女儿嫁给它,你们两个谁都可以,就嫁给小田螺吧!”姐姐听了很生气,撅起嘴说:“我才不会嫁给那样的蝼蚁之辈!”而妹妹却说:“爹爹,请放心,那位小田螺像稀世的珍宝一样,我愿意嫁给他。”富翁既开心又欣慰,他立刻定下日子,让漂亮的小女儿穿上红色的嫁衣,嫁到田螺家去了。新娘的嫁妆有七个衣柜、七匹大马驮来的手提箱以及小马驮来的半筐小玩意儿,由于家里放不下,只好都堆在院子里,家里也没有地方饲养那七匹大马,只好借用邻家老奶奶的马棚,把它们拴在里面。新娘子勤劳能干,和蔼可亲,一大早便和公婆一起下地干活。转眼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四月初八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御药师佛的祭日,妻子从衣柜里拿出红衣服穿上之后,把田螺丈夫夹在带子的结扣上,就去赶庙会了。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旁人见了就小声议论说,那个姑娘好像疯了,一直自言自语,还笑得那么开心。小两口走到御药师佛的牌坊前,夹在带子结扣上的田螺丈夫忽然叫住妻子说:“我有些苦衷,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就把我放在田埂上,自己去参拜吧。”“好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妻子说着把田螺丈夫轻轻地放在田埂上,一个人去参拜御药师佛了。在那里她祈祷道:“药师大人,请您把我丈夫变成人形吧!”妻子放心不下田螺丈夫,她马上回到牌坊前,但却没找到丈夫的身影。妻子担心田螺丈夫不小心掉入田里,便沿着田埂边走边找。田里有许多田螺,她一个个地捡起来细看,但都不是她的丈夫。她悲叹不已,唱道:

小田螺呀小田螺,我亲爱的丈夫,春天又来了,难道蠢乌鸦飞来,把你叼走了吗?

妻子边唱边在田里走,她美丽的衣裳很快溅满了泥点,她美丽又悲伤的面庞也被泥水遮住了,赶庙会的香客看到后都笑话她。妻子心想,没有了丈夫,无论如何心里都过意不去,干脆跳进田洼坑里淹死算了。于是,她一步步地走向田洼坑,这时,后面有人叫住她说:“喂,娘子呀娘子,你在干什么?”她回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小伙子,他头戴草笠,腰佩笛箫,面如冠玉。妻子哭着说,我不知道您是哪位,我失去了挚爱的丈夫,要追随他一同死去。而这位小伙子则说:“我就是你的田螺丈夫。来,快来好好看看我的脸吧!”说完,他就从田埂上抱起妻子,说道:“我是御水神赐予的孩子,迄今为止一直都是田螺的样子,多亏你参拜御药师佛,现在我终于变成人类了,为我高兴吧!”之后两个人便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回家后父母问:“哟,儿媳妇你这是带来了哪家的贵公子?”妻子则回答说:“他不是别人家的贵公子,而是咱们家的小田螺,今天变成这个样子了。”听完事情经过,父母惊喜万分,立刻通知了富翁。富翁和妻子马上赶到小田螺家,亲眼见到面如冠玉的女婿之后,说道:“这可不得了了,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会发生这样的奇迹,不能让这么出色的女婿再继续住在破房子里了。”于是富翁在城里买一块地,为小两口盖了套豪华的房子。从此以后,夫妻俩靠做生意谋生。为了看一眼由田螺变过来的男人,不仅是城里人,连近邻县乡的人也都过来买东西,商店生意兴旺,他们很快便富裕起来,被人们称为田螺富翁,后来成为某一著名世家的祖先(佐佐木喜善君报告)。

虽然我尽量做了省略,但故事还是略显冗长,这也是难免的,因为这则故事是以相对完整的形式流传于当地的。但从各方面看,这则故事并不是一字不动地保留了原貌。虽然在山中池沼的附近保留了视田螺为水神使者的古老信仰,但过去是否真的有那么多人在讲述“田螺像龙、蛇一样娶人类美女为妻”的故事?对此,我们还不敢肯定。只不过,故事后半部分提到的“小田螺”之歌,在相当广泛的地区,已经成为孩子们不懂含义却经常吟诵的儿歌。如果这首儿歌源自这则故事,那么我们便可以推测,田螺娶妻的民间故事有一定的历史。另外,在东北地区,“灰姑娘”型故事的结尾一般都会讲到继母的亲生女儿妒忌同父异母的姐姐,最终掉到田里变成田螺。说不定这也是“田螺娶妻”故事逐渐失传之后的形态。

很多人相信《桃太郎》自古以来就流传于日本,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推测而已。要是想勉强找到一些相关的文字记录的话,可以从《本朝神社考》①中第5卷中看到一段相对较早的描述。据说,大和国曾发生了一次水灾,当时水位上涨的初濑川上漂来一个大水缸,一直漂到三轮神社才停了下来。当地人打开水缸一看,里面竟然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后来这个男孩坐小船来到播磨(现兵库县姬路市),被封为大荒明神。至于在此之前的古文献,不管是一寸法师、物草太郎,还是竹取翁抚养的辉夜姬,无论从他们留下的功绩来看,还是从他们的出现方式来看,都与现流传的民间故事相差甚远。除非各地保存了一些处于中间状态的版本,否则我们无法确定二者之间有何联系。也就是说,在还没有发现反证的时候,我们可以说这则故事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但最近发现的资料显示,中古时期以来,人们对民间故事进行了种种改造,我们据此开始了解,什么是民间故事中固定不变的核心部分。其中一个就是神佛满足虔诚信徒的要求,赐予他们珍贵的神童。也许,最初信徒们是根据他们的信仰,尽可能地讲述他们能想象到的、最神奇的出现方式,其中,桃太郎顺河而来的诞生方式显得尤为自然。暂且不论漂过来的是桃子还是别的东西,“某些东西顺河而来”这种说法,本身就有相当悠久的历史。另一个不变的部分,是神赐之子都留下了神奇的成就。信徒们努力强调神赐之子做到了普通人无法取得的成就,因此,此类故事的篇幅逐渐增加,几乎接近于长篇叙事,后来这种讲述方式又发展为孩子喜欢的叙述类型,使民间故事有了更自由活泼的变化。就从这一点而言,现存的《桃太郎》并没有那么古老,反倒是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传统的讲述方式,跟《一寸法师》等一起向童话演变。第三个不变的部分,便是神赐之子长大后拥有美满的婚姻,成为世家的祖先。由于童话不需要谈及这一点,因此故意对此进行了省略,结果《桃太郎》与其他同类故事之间的联系由此显得淡薄起来,但我们还是可以在各地找到许多痕迹。目前我认为,凡是具备以上三个核心内容的故事,都属于一个类型,哪怕这个故事流传于国外。这种相似性是传播导致的,还是偶然发生的?这仍是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我国学者可以基于丰富的不同版本做出研究,我坚信,我国这样的研究对阐释各国民族相对独立的部分民间叙事,有着若干启发意义。

(昭和五年六日《旅与传说》)

活着的小太郎

令人意外的是,有关大力士小太郎的民间故事流传得相当广泛。从狐狸生的安倍童子①的例子来看,甚至连信太小太郎发迹的故事②

可能都与之有关。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各地的人们曾讲过有关大力士小太郎的故事,那些故事并不是通过结婚、交友等方式,从某地传播到边缘地区。据《飞驛风物记》①记载,益田川流域流传着大力士小阪小太郎的故事,河边还有一个叫作“小太郎岩”的遗址。当地人传说,现在安置于小阪观音堂的哼哈二将木像,原来是从荻原方向逆流漂来,正是由这位小太郎打捞起来的。高根乡日和田村(现岐阜县高山市)有关“ochin池”的传说讲,ochin的丈夫小三郎因吃鱼变成了大蛇②,这似乎也与小太郎有关。而甲州九一色村有关龙吉的故事,可能已经发展为其他类型的故事了。但有关水神之子的传说,并不是偶然集中传播到小县郡的。在犀川流域,小太郎之名也广泛为人所知,但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将小太郎改称为小次郎了。比如,《信府统记》第17卷就记录了两种不同的说法,一个说法认为,东高梨的池塘里有位白龙王,他和犀龙结婚后,在八峰濑山诞下一子,孩子名叫日光泉小太郎。另一个说法则认为,钵伏山(音同八峰濑山)的化身在丸山上降临,从他居住的地方涌出一股神秘的泉水,味道如酒,人喝了之后可以解饿驱疲,故此称为不老不死之泉,当地人皆大欢喜,称钵伏山化身之子为泉小次郎,据说他生来就非同一般。从以上记录看,当地人似乎不在乎水神的孩子究竟是小太郎还是小次郎。

我想了解的是,在人们的心目中,民间故事中的小太郎如何和镰仓时代的勇士泉小次郎亲衡①发生了联系。产生这样的误会肯定是有原因的。只要阐明误会发生的原因,我们就能据此推测出民间叙事流传的实际情况。距今200多年的随笔《神巷谈苑》②中有如下一段文字:

《东鉴》③写道,信浓国犀川有一只犀,赖朝命泉小二郎捕捉。难道过去信浓国还有犀牛存在?或许人们把某些事物错认成犀牛了。

而我在《吾妻镜》中没能找到相同的记载。《吾妻镜》提到的泉小二郎亲衡很可能是信州人,但他只出现在和田合战的开头部分,之后再也没有露面。其实,不用说曾我兄弟,就连朝比奈三郎①、五十岚小丰治②等同时代的历史人物,其成就也长期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在后世得到了进一步的渲染和夸张。如果历史上的泉小二郎确实是信州的地方英雄的话,那么他十分接近于越后的五十岚小丰治。在越后,传说五十岚川上游的某村是小丰治母亲的出生地,附近还有和他母亲结婚的大蛇所居住的池塘,同丰后绪方氏一样的传说,至今仍讲述着五十岚小丰治的神秘生平。把非凡的伟人与信仰奇迹联系在一起,这可以说是人类的习惯性思维,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如果说存在差异的话,那就是相信这种联系的人们所构成的群体部落有大有小。就筑摩的泉小次郎亲衡的传说而言,其群体内统一思想的力量尤其薄弱,我认为这是小太郎的传说传到此地时,已经处于“羽翼既成”状态的结果。虽然《东鉴》里没有关于泉小次郎亲衡受幕府之命打退犀牛的记录,但在《盛长私记》①之类的演义小说中也许有所谈及。不过这种新的说法始终没能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可,因为钵伏山化身之说已经相当普及,或者因为在其周围流传着太多版本。仅凭某一个人的叙述技巧,那位水神赐予的神童还是很难转变成历史上的泉小次郎亲衡的。

更进一步地说,《神巷谈苑》提到的新说法之所以没能取代小太郎传说,也是因为前者对后者所做的改编令人觉得不太自然。广泛流传于世的小太郎传说中,犀川的犀龙是小太郎的母亲,也有些地方视之为小太郎的守护神或帮手,而《神巷谈苑》却说泉小次郎亲衡打退了犀龙,要是有人采用这种新的说法来讲述小太郎传说,那么他首先必须打破听众的常识。只要了解当地人寄托在小次郎身上的信仰,就不可能把传说中的小次郎视为历史中的泉小次郎亲衡,因此那些采用新说法的可能都是外地人。不管怎样,一方面有人把小太郎的故事理解为镰仓时代的勇士外传,另一方面奉小太郎为神的地方信仰遍布各地且根深蒂固。据《北安昙郡乡土志稿》(第1卷,

第23页)记载,弘化四年(1847)善光寺大地震①时,岩藏山发生坍塌,险些让新町一带沉没于堰塞湖中。当时避难者们目睹了泉小太郎骑着犀牛降临,撞开岩石,抽干河水。从此以后,新町人每月都要参拜佛崎观音。这个佛崎就是另一个小太郎遗址,这里流传着不同于钵伏山的小太郎传说。再看筑摩郡,现在中山村因小次郎或小太郎的故里而闻名。我个人还没有去过那里,据说此地的一个山脚边有个洞窟,旁边还有清水池,曾经有一棵形如鸟居的大树覆盖在洞口。不知道当地是否还有人记得,20多年前,有一个人在这里记录了一则十分罕见的小太郎传说。据说,300多年前有一个看起来超过百岁的老人居住在这个洞窟里,他自称是小太郎。这位小太郎是个仙人,有时化作蜜蜂东奔西走,有时又捉来天河的鱼儿给人看。当时的领主听说此事后,特意传召小太郎问话,在这一点上与奥州的清悦①完全一致。不同的是,这位仙人走出洞窟后立刻升天,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六七十年以后,有人称见过这位仙人,据说此人从仙人洞窟里得到了宝玉。之后小太郎也经常出现在当地人面前,有人说他在洗澡,也有人说他在祈祷,甚至去年秋天还有人说见过小太郎。以上都引自20年前的一篇报告,至于此后的情况,尽管我一直在关注,却未见有什么进展,再加上因为某些特殊情况,我连报告人的姓名都难以提及②。但这一点并不重要,毕竟我不是要把这篇报告当作唯一的资料,来证明其内容属实。重要的是,如此毫无根据的传说却得以传承的这一事实,其所蕴含的意义值得我们关注。我们知道三州矢作(现爱知县冈崎市)的净琉璃御前③,也是与源义经同时代的小说人物,但奥州各地却保留了她的遗址,人们还传说有人在山中亲眼见过她。这是农民的幻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其中是否蕴含了日本人深信叙事内容的那个时代的古老情绪?又或者是过去某些特殊人物经常来到村里,他们带来的故事令人产生了误解?还是说,村里曾经有人造谣生事来吓唬人?这样的谣言究竟为什么会得以传承,我还没有搞清楚,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们的民间故事,往往与不为人知的事情有关,其联系之紧密实在超乎预想。显然,这种联系不会是在中世突然产生的。既然如此,在上古时代为众人所相信的古老叙事,对我国文明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只要大体轮廓还在,就一定会留有痕迹。假如忽略这些痕迹,我们的民间叙事研究也就没有太多意义了。

五分次郎

《因伯昔话》①(第36页)收录了一篇流传于鸟取市的传说,该传说是古老的小人儿故事经过童话化后的产物,其中省略了求妻的情节,在这一点上不同于御伽草子的《一寸法师》,而更接近于童话《桃太郎》。

从前,某个地方有一对老夫妇,多年膝下无子,于是他们向观音求子。参拜观音的第七天起,老奶奶的左手拇指开始逐渐肿了起来。到了第四十九天,从中蹦出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小男孩。由于男孩身高只有五分①,老夫妇便给他起名为五分次郎。不久,五分次郎长大了,非常活泼,但他还是只有五分高。他每天用竹叶造船,以牙签为桨,在河里划船玩。某一天,河水突然上涨,把五分次郎乘坐的小竹船冲到海里去了。而五分次郎却满不在乎,边玩边唱:

来啊来,五分次郎,用竹叶编制小船,用牙签桨慢慢划过来。

他唱着唱着,忽然出现一条巨大的大头鱼,把五分次郎连竹船一起吞噬掉了。五分次郎心想:“糟了!”,而这时恰好有个渔夫的渔网捞到了这条大头鱼。某人从渔夫那里买下这条鱼后,将其放在菜板上,当家人正要切开时,五分次郎就从鱼腹里面呼叫:

五分次郎在里面,剖腹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啊!

家人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地剖开鱼腹,拇指那么大的五分次郎从里面跳了出来。五分次郎叙述了事情经过,这家人就把他送回老夫妇那里。后来,五分次郎一天比一天强壮。某天,为了打退恶鬼,他向鬼岛出发了。他身边没有狗、猴子、雉鸡等伙伴,独自去了鬼岛。恶鬼头领看到五分次郎,便一口吞了他。五分次郎拔出腰间的针,在恶鬼的肚子里不停地乱刺。恶鬼疼得没办法,便立刻投降,并答应把鬼岛上的所有宝物都送给他。“那就饶了你。”五分次郎爬向恶鬼的头部,恶鬼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一个喷嚏,五分次郎就从恶鬼的鼻孔里出来了。五分次郎把金银财宝放到马背上,骑马回家了。老夫妇由此享受到了加倍的幸福,过上了安乐生活。

不难想象,以上民间故事出现在御伽草子《一寸法师》问世之后。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一寸法师”还是一个流行语。《嬉游笑览》第4卷列举的几个例子表明,古人爱惜这个名字,甚至用它写过诗,这说明当时很多人认为这个名字充满了新意。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文人根据古老的小人儿故事,写出了御伽草子《一寸师》。如今我们仍然可以在一些儿歌中,看到“小人儿法师”一词,这种说法似乎早于“一寸法师”。另外,《用捨箱》①及其他著作记录了如下一段儿歌:

捉迷藏,不来玩的人就是chiitya,komotiya,连香树叶。①

如今已经不太清楚这首儿歌的含义,但有不少地方的孩子们还在唱(京都、伊势、越前等,《日本民谣大全》②)。其中“chiityakomotiya”一段,有的地方说是“槌子呀,孕妇呀”,也有的地方说是“槌子呀,小槌呀”(均音通chiityakomotiya),由此看来,《足薪翁记》③把这段歌词解释成“旃檀呀,辛夷呀,连香树叶”,其实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关于木曾的小人儿冢,《足薪翁记》也有所谈及,其实最古老的记录见于成书于宝历七年(1776)的《吉苏志略》④,后世的各国地方志都是仿抄此书而成。尽管它记录的内容过于简单,但我国似乎没有更早的记录,所以还是值得引用一下全文,将其介绍给大家。

黑川村,陵墓小人儿冢。在野中里人相传木曾殿有正子,其长仅尺二寸,故名小子,使里民养之。或匿白中,覆以翦笠不见其形。其矮亦可知也。卒后葬于此。其旁有长柜冢,相传埋宝物也。至今触之则立病。里人惧不敢犯(《吉苏志略》卷三)。

《吉苏志略》还记载了流传于黑川村的一些故事。比如,黑川村曾经有个富翁叫箕作翁,他与另一个富翁童观翁比谁钱更多。又如山中女妖常来村里抢孩子,村民骗她说是年糕,让她吃了石头。但《吉苏志略》中的记录相当简单、零散,而这些是否与古老的小人儿故事有关,已经无从可知了。

贤渊

记得北方有一个讲述蜘蛛与人类少女结为夫妻的故事,至今为止我只听说过那一个版本。这则故事说明人们相信蜘蛛与蛇郎一样,是司水神灵的化身。在我国得以流传的民间故事中,有一种故事类型叫“不吃饭的妻子”或“无嘴妻子”。据说,某个水桶匠人或某个工匠说自己要娶个不吃饭的老婆,之后有个女人过来自称可以不吃饭,还硬要上门成亲。结婚后,这位妻子果然不吃饭,但大米黄酱都迅速地减少,工匠觉得不可思议。某日他假装外出,又悄悄回来从门缝偷看,这时妻子露出了原形。仅从我个人搜集的资料来看,妻子现出原形的方式存在地方差异。总的来说,流传于日本东部奥羽、关东等地的版本说,妻子煮了很多米饭,又熬了淘米水,然后开始梳头发。她拨开头顶上的头发,突然张开一个大口子。她不停地往口子里扔入饭团、灌入淘米汤,等吃饱后又扎好头发,假装无事发生。工匠看了之后不禁毛骨悚然,想尽办法与她离婚。故事中,妻子的头顶上张开个大口子,这段情节似乎意味着她就是蛇身女怪。事实上,与日本东部相隔甚远的壹岐岛(现长崎县壹岐市)上流传的版本说的是,妻子变成了有着蛇头的女人,在仓库里胡乱喝酒。但不知为什么,如今人们讲述此类故事的时候,往往都会把这位妻子说成是山中女妖,完全忘记了她原来就是个蛇女。如岛根县的版本就说,山中女妖从来都不会当众吃饭,而是趁人们不注意,用头上的大嘴大吃大喝,一顿便吃好几天的饭(见《高木传说集》①,第152页)。至于日本中国地区以西的版本,一般都不会谈到妻子用头上的大嘴吃饭的情节。比如,备前上道郡(现冈山县冈山市)的故事说,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好几个人来家里聚会,没一会儿这些客人就都变成了蜘蛛,和他妻子一起煮麦饭吃。丈夫发现之后,感到毛骨悚然。到了傍晚,他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家,又找个借口让妻子回娘家。妻子临走时烧好热水,让丈夫泡澡,而丈夫一进浴缸,妻子就立刻盖上盖子,又叫了无数只蜘蛛把浴缸扛走。半路上蜘蛛们到古寺里休息时,丈夫向神佛求助,然后绑住浴缸的绳子忽然就松开了,他拼命跑回了家(见《冈山文化资料》第3卷,第1号①)。肥前有马地区(现长崎县岛原半岛南部)的人们也说,蜘蛛把装着男人的浴缸扛走,路上男人抱住了伸出来的树枝,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久妻子回家,男人用尽全力打死了她,结果妻子就变成了一只大蜘蛛(见《旅与传说》第2卷,第6号②)。“男人抱住树枝,从浴缸中逃出来”和“男人藏在菖蒲后面避难”,这些都是国内流传的《不吃饭的妻子》中最常见的表现。如在丹波地区(现京都府中部、兵库县北东部、大阪府北部)人们讲,从前男人泡澡时,有一只坏蜘蛛要把浴缸扛走,却不料踏进了菖蒲和艾蒿丛中,无法继续往前走,这时男人便乘机逃走了。从此每逢五月初五,人们都要在屋檐上插上菖蒲和艾蒿(见《奈良》第18号)。又如某人在阿波山中洗澡时,山中女妖过来把浴缸放在头顶上扛走。路上男人抓住机会爬到树上,成功脱身。男人偷偷跟在女妖后面,忽闻有人道:“你还是无法偷到人类的声音吧?!”山中女妖回答说:“行了吧,我今晚再化作蜘蛛过去,一定要把人的声音偷过来!”“说起来简单,但人类毕竟是聪明的。如果他打你左侧腋下怎么办?”男人听后暗自记在心里。到了晚上,果真有一只可怕的大蜘蛛闯进屋里,男人就赶紧用手打了蜘蛛的左侧腋下,成功把蜘蛛打死了(见《乡土研究》第2卷,第6号)。在三河国山村的版本中,蜘蛛没有化作妻子,而是化成了男佣。从前,有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在一户人家当佣工,他工作勤奋,临走时跟家主说他不要工资,只要家里最大的竹笼。家主便给了他一个大竹笼,结果男人却把家主关进里面,背起竹笼往深山走去。幸好路边伸着一根长树枝,家主便抱住树枝逃到树上。忽闻有人说话:“喂!你抓到人了没有?”“嗯,我只抓到一个,给你看看吧。”男人说完就卸下竹笼,这才发现家主已经逃之夭夭,他说道:“糟糕!让他给逃掉了!好吧,今晚化作蜘蛛再抓他一遍。”家主听了之后赶忙回家,准备了很多火把,当晚成功伏击蜘蛛,把蜘蛛给烧死了。“晚上的蜘蛛,即使长得再像父母也必须杀掉”这句俗话就是由此产生的(见《旅与传说》昔话号,第56页①)。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开始厌恶蛇郎,甚至以蛇郎死去为大团圆结尾。同样,龙宫妻子的故事,原来的叙事重点是水神将非凡的神童留在人间后离去,后来却逐渐异化,变成了如此可怕的鬼故事。有的说她是山中女妖扮的,有的则说是一只大蜘蛛扮的。前者大概是后世改编的结果,这一点我们还是不难理解的。问题是后者,龙宫妻子怎么能演变成蜘蛛呢?我想换个思维,从古代社会寻找其缘由。关于水神的原型,至今没有人能阐释清楚。有的人说是大蛇(orochi),有的说是虬龙(mizuchi),但这些动物与陆栖蛇类究竟是否同属一类?还是无人能够解答。其实,我们日本人之所以想象龙、蛇为水神,不过是受到国外思想影响的结果,说不定蜘蛛恰恰可以反映出日本人更古老的水神信仰。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要关注的线索是“贤池”型传说。此类传说从南到北,分布范围极广,较常见的说法是:从前有一个人在大深潭边钓鱼,有一只小蜘蛛在水面上来来去去,向这个人的小腿上拼命吐丝。此人觉得可疑,随手把蜘蛛丝移到了旁边的大柳树根上。不久,就像有人在水底使劲拉拽蜘蛛丝一样,那棵大柳树眼看着就被连根拔起,拖入水中了。在流传于九州阿苏大谷川(现熊本县阿苏郡)的“畏怖渊”传说中,蜘蛛将蜘蛛丝绑在草屐带上,所以当地至今仍保留着一种说法,即在畏怖渊上钓鱼时不能穿草鞋或光着脚,一定要穿上“角结草鞋”①(见《乡土研究》第1卷,第5号②)。再看四国地区,阿波国名西郡鬼笼野村(现德岛县名西郡神山町)的“女郎渊”传说(见《名西郡志》③,第16页)也属于同一种类型。流传于中国地区伯耆国小鹿村的“弥六渊”传说则谈到,有一只蜘蛛拼命向弥六④的脚趾上吐丝,它并没有发现弥六已经偷偷把蜘蛛丝挪到了大树根上,大喊一声:“弥六认命吧!”结果大树被拖入了水中(见《地方丛谈》⑤)。同样的版本还见于古文献之中,包括《摄阳群谈》⑥所收的有马汤山(现兵库县神户市北区)的“蜘蛛泷”传说、《高原旧事》所收的飞驛下之本村(现岐阜县飞驛市)的“木数渊”传说、《里见寒话》①所收的甲州国中(现山梨县中西部)某一深潭的传说等。据说,近江湖北地区(现滋贺县长滨市、米原市)的人们相信,如果有人在池塘的水坝上睡午觉,河童便会化作蜘蛛,向此人腿上吐丝,再将人拖入水中(见《民族与历史》第7卷,第5号②)。在武藏秩父山区(现琦玉县西部)的山村里也流传着类似的传说。从前,下游一带发洪水时,有人坐在上游的河边休息。忽然出现一只蜘蛛向他吐丝。眼看着蜘蛛丝变得像行李绳那样粗,此人便用镰刀割断了蜘蛛丝,好不容易逃走了,据说这也是河童在作怪(见《外秩父概川村》3)。东三河大荷场川(现爱知县新城市)的“濑户渊”也流传着一只红蜘蛛在人腿上吐丝的传说:据说,某人把蜘蛛丝移到旁边的大树上,不一会儿便从深潭里传来吆喝声,紧接着树根被全部拔出(见《三州横山话》④)。此外,甲州芦川(流经山梨县中南部)有个深潭叫“岩桶渊”,根据这里的传说,过去一只蜘蛛在钓鱼人的草屐带上吐丝,钓鱼人趁蜘蛛入水时,赶快把蜘蛛丝挂在旁边的树根上(见《甲斐昔话》第122页)。关于奥州的版本,八角先生在《尘袋》①上做了记录。据说,从前有个名叫中村纹右卫门的人,在离花卷(现岩手县花卷市)不远的北上川“尼平渊”上钓鱼,忽然从水中冒出一只小蜘蛛,爬到他草帽上,在发髻上吐丝。纹右卫门觉得可疑,就把头上的蜘蛛丝挂在柳树枝上,结果蜘蛛丝眼看着变得和麻绳一样粗。关于伊达(现福岛县伊达市)“半田沼”的传说见于《见信达民谭集》(第110页)②,这个版本在体裁上比起传说更接近于民间故事。据说,蜘蛛在某人脚趾上吐丝,此人就偷偷把蜘蛛丝移到旁边的大树上,不久半田沼里有人叫道:“次郎、太郎都来!唉嘿呀!”说完,大树根就一下子给折断了。关于仙台(现宫城县仙台市)的“贤渊”传说见于高木氏的传说集③(第24页),这个版本保留得更完整一些。据说,一只小蜘蛛叼着一些东西,不断地从深潭跑到钓鱼人的脚边,并把嘴里的东西贴在他的脚上。钓鱼人嫌脏,就把脚上的脏东西擦在旁边的柳树根上,过了一会儿,大柳树便轰地一声倒入水中。男子吓得失魂落魄,这时从深潭里传来一个声音说:“贤,可真贤!”贤渊之名就由此而来。妖怪可能有一套不同于人类的语言,但至少从我们的语言习惯来说,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把“有智慧”说成“贤”(读音为kashikoi)。而且,最初“kashikoi”一词也没有“聪明”这层含义。其实,仙台的贤渊原来就相等于肥后的畏怖渊。最初“贤渊”这个名字,表示这里是人们必须敬畏、谨慎的神奇深潭,但“kashikoi”后来成为多义词,不但可以指“畏怖”,也可以指“有智慧”。因此,不知从何时起,“贤渊”之名激发出人们的想象,最终产生了如此有趣的解释和起源传说。

新井白石①在《折焚柴记》中,记录了一个妇孺皆知的故事。据说,一个叫河村某的富翁想让白石当女婿,还给他提供3000两黄金的学术资金,这时白石就引用如下故事拒绝了。

以前听人讲,夏天大伙儿去灵山玩,有个人把脚泡在池塘里,然后看见一条小蛇过来舔他的脚趾。小蛇舔一下就跑,一会儿又回来舔,来回几趟后,小蛇逐渐变大,等着一下子吞掉那人的脚趾。这时,那人从腰间拔出小刀,刀尖朝上地放在脚趾上,等蛇回来要吞掉他的脚趾时,一下子被刺穿了头。蛇往后飞去,飞进家中并关上了纸拉门。顿时,岩石滚动,树木倾倒,地面震动,大伙儿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大伙儿打开一条门缝向屋里看,原来里面有一条一丈多长的大蛇,它的嘴唇被切开,已经断气了。我无法分辨出这事究竟是真是假,但这和您刚才的提议有点相像。

我最初以为,这个故事要么是富有才气的白石在年轻时的创作,要么是他把典故托于年轻人在灵山池塘边纳凉时的情景的结果。其实,这则民间叙事在当时已广为人知。尤其是在东京周围,至今还有一些人能讲此类传说。比如,在离我家不远的北泽村,就有一个关于小池塘的传说。从前,有个农夫在村里的小池塘边看到一条蛇,便顺手用镰刀对准蛇,对方一气之下变成了大蛇。农夫抡起镰刀,割掉了蛇的颊骨。在我看来,这个传说的情节顺序似乎颠倒了,因为一条蛇变成大蛇之后,农夫割去其颊骨实在太不容易了。不管怎样,当地人称,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北泽村的小池塘通向井之头(现东京都三鹰市)的弁天池。那条被割去颊骨的大蛇,通过这条水路逃到井之头后便一命呜呼。此后的三天三夜,弁天池的清水变成了红色。相同的传说还流传于邻近新宿的柏木村(现东京都新宿区北新宿)。有一条小溪流经柏木和中野的交界处,据说故事就发生在耸立于这条河岸边的立间山上。过去立间还是一个地名,指现在东中野车站那一带。同一个传说流传于北泽村和柏木村,但事件发生地点却不同,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两者大概都不是真实的。北泽村的人说大蛇的颊骨被奉在中野的宝仙寺里;柏木村的人则说大蛇的颊骨被分割为两半,一块奉在宝仙寺里,另一块被奉在柏木的圆照寺里,直到近年才失传。过去这里遭受严重干旱时,两村人从井之头的弁天池舀来池水,献给这块颊骨,请僧人举办祈雨仪式。据说只要把大蛇的颊骨拿到各家转一圈,不一会儿就会下起雨来(以上是山中共古先生①所谈)。一般来说,自古以来祈雨方式具有许多神秘因素。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主持仪式的僧人往往要宣传此类传说,而对于北泽、柏木两村的传说,僧人似乎更积极地进行了润色。尽管我一失神忘了名称,但附近好像还有几座寺庙,把类似的大蛇颊骨当作宝贝来保管。也就是说,新井白石引用这则传说的时候,它在关东地区已经相当有名,正因如此,白石在《折焚柴记》中才写道:

我把此事讲给那位要当我岳父的人,他笑着说此事不是罕见的事,但仍然富有寓意。

如果只是大蛇化作小蛇的故事,那么我们就可以找到更多的版本。比如,大蛇化作小蛇后,只因为身体过小就被人藐视,甚至遇到意料不到的危险。此类故事有《白龙鱼服》等,以多种形式得以流传。但我个人感兴趣的是,小蛇像蜘蛛丝一样“在水中来回几趟就逐渐变大”这一说法。关于贤渊的神奇传说传播到全国各地之后,几乎所有版本都袭用了这种说法,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启示。说不定此类传说曾经也有过更古老的讲述形式,在这种古老形式流行的时代里,古人完全有可能相信,水神会化作蜘蛛与人类交流。除了蜘蛛之外,本文也谈及了讲述青蛙、田螺的版本。除此之外,螃蟹也保留着众多神奇的故事版本。一些传说确实说明了这些水栖动物与蛇体神灵曾经展开了对水底世界霸权的争夺。

森口多里君的《黄金马》①(第132页)记录了另一类《田螺娶妻》的故事。从前,有个富翁拥有广阔的肥沃土地。某年发生了干旱,水稻田没水了,富翁到深潭边说道:“不管是哪个田螺,只要在明天天亮前给我的水稻田灌水,我就把女儿许配给你!”第二天,富翁家的水稻田果然灌满了清水,后来田螺变成英俊的小伙子过来迎亲,与富翁家三个女儿中的小女儿一起回到了水中的豪宅里。可惜现在我手里没有这本书,无法引用下文的内容。蛇郎与田螺一样,为了得到妻子,也要满足岳父的要求。在不同的版本中,岳父会向蛇郎提出不同的要求,其中数量最多、历史最悠久的形式,就是要给水稻田灌水。而经过童话化以后,此类故事在内容上已经十分接近于笑话,如岳父要猴郎帮他挖牛蒡、岳父要蛇放过青蛙,而作为交换条件,他把女儿许配给蛇等。当然,从表面上看,“请田螺给稻田灌水”这种说法简直太荒诞了,但在越后等地,人们至今还在向山上池塘里的白田螺求雨。

在肥前岛原的版本中,蛇郎竟变成了河童(见神木敏君《旅与传说》第2卷,第8号①)。据说北有马(现长崎县南岛原市)的一个庄头要给稻田灌水,但不知为什么就是灌不满。于是,庄头向当地的守护神祈祷。晚上神托梦给他说,这都是有马川的河童在作怪,他要娶你的美丽女儿。只要你把女儿送给河童,你家的稻田就可以灌得满满的。庄头忧心忡忡地把梦的内容告诉女儿,女儿听了之后答应嫁给河童,就拿着一个葫芦去找河童。女儿说对河童说:“我会嫁给你的,你快给稻田灌满水吧!这个葫芦是我的灵魂,等葫芦沉入水中之后,你就过来迎亲好了!”说完,女儿把葫芦扔进有马川中回家了。不一会儿,庄头家的稻田蓄水盈满,生机盎然。直到秋季收割稻谷时,在有马川的深潭上,有一个葫芦一会儿浮一会儿沉。在其他地方的《蛇郎》中,美丽的女人往往也手持葫芦出嫁。而在《猴郎》中,葫芦又变成木臼了。《日本书纪》“仁德十一年”(383)②部分,也记录了吉备中国的县守让大蛇把葫芦沉入水中的故事①,其内容与肥前的版本极为相似。由此看来,当时民间就已经存在人类考验神以辨别真假的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