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区别于经典的特点应该在于这种“变异”。如果古人对代代相传的祖先功绩深信不疑，一字一句都严禁修改，那么众多古老叙事恐怕都会遭后人嫌弃，难以流传到今天。如今我们祖先的伟大功绩之所以能以各种形式流传至今且不失古色，就是因为神话在内容上存在一些允许后人因时代需要进行调整的可变领域。如果有人要探究叙事文学的起源问题，就必须要阐明哪些因素发生了地方“变异”。当然，哪些因素属于自由领域而哪些不属于，这在每个时代、每个社会环境下都有不同的答案，说不定某一天，某些重要的不变因素也不得不发生变化。尽管如此，从古至今，民间叙事中还是存在一些传承人允许更改的部分。比如，我们通过比较可以了解，“yokenai”“untoku”等名字是属于自由领域的可变因素，而神童让老头富有起来的经过和方法则属于更大的自由领域。肥后的那位鼻涕鬼大人通过吮吸鼻涕或揜鼻涕来存取金银财宝，我至今都没有听说过其他地方的故事中存在类似的描述，但此类故事在获得宝物的过程方面，都具有各自的地方色彩。如在紫波郡的故事中，“yokenai”要求老头把他安置在一个避人耳目的地方，于是老头便把他安置在离家门口最远的deko。所谓deko应写成“出居子”,指客房。奥州各地的世家至今还流传着一种说法称，自己家有位名叫“座敷童子”①的守护神，而这位童子样的守护神一般都出现在客房中。

也就是说，“yokenai”受到了守护神般的待遇，而且他整天干活，勤勤恳恳，不久砍柴佬的钱包就装不下钱了，米缸也合不上盖了。江刺郡的一个故事与之相似，据说老头把孩子藏在离家门口最远的客房里，这孩子不分白天黑夜地拼命干活，转眼间让老头富裕起来。至于孩子究竟干了什么活，讲述人并没有特意说明。而再看江刺郡的另一个版本，情节发展更加合理一些。据说，老头从地下宫殿带回来的丑孩子整天抠肚脐眼，老头觉得不像话，某日就用火钳子捅了“hyoutoku”的肚脐眼一下，顿时从中掉出来一颗黄金。从此老头每天都捅三下孩子的肚脐眼，很快变成了百万富翁。而他的老婆十分贪婪，想要得到更多的黄金，于是就使劲捅了孩子的肚脐眼，“hyoutoku”因此丧命。岛原半岛故事中的黑猫与这十分相似，它每天会拉五合黄金屎，是一只了不起的猫。

总而言之，讲述人的目的是通过简便、奇特的办法让老头变得富有，若能达到这个目的，至于是不是一定要孩子揜鼻涕则无关紧要。在这一方面，后世的讲述人，尤其是搬运民间故事的专业讲述人，发挥了其聪明才智和利口巧辩。正因如此，这个自由领域的叙事方式才会因地而异，并且能将听众的兴趣集中于此，进而增加了民间故事的娱乐性。下面举几个例子。早在宽永年间(1624—1645)的《醒睡笑》①中，就有某类动物拉黄金屎的故事，书中狡猾的弟弟田九郎利用一匹会拉黄金屎的宝马来欺骗富裕却愚蠢的哥哥旦九郎。尾崎红叶②所著《二人椋助》③原是在国外很受欢迎的笑话，里面也有一只会生黄金蛋的鹫。对于那些只知道《二人椋助》而不了解国内故事情况的人们，这可能意味着文化借用。在我国其实有很多讲述一对兄弟因境遇不同或人品差距而走向两种人生道路的民间故事，其中贫穷且善良的弟弟或哥哥最终会获得幸福，而且在我国更容易把握此类故事演变为笑话的历史经过。更重要的是，目前没有人能证明二者之间存在单方面的继承关系。目前，我们有信心指出的只有以下几点：一对亲兄弟、一对白头偕老的老夫妻、比邻而居的两对老夫妻等，他们的性格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而这种性格的不同又导致了命运的不同。古人再思想淳朴、易信于人，也会明白这是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夸张。也就是说，此类故事本来就有一种向笑话转变的余地。进入近代以后，笑话的数量增多，其中有些笑话看起来立足于实际体验，但仔细考察起来，这些笑话大多拥有古老渊源，故事人物的数量又比较有限，彼此之间的差异仅仅在于优秀者取得成功和平庸者遭到失败的形式，笑话的讲述人就是在这一方面玩出新花样的。而且从“会拉黄金屎的黑猫”等说法来看，笑话的讲述人未必每次都要创新，有时笑话的新意实际上意味着袭用或重新组合已有的故事资源。在我国，所谓的“金蛋传说”基本上已经失传，但如果没有“金蛋传说”的基础，可能就不会形成流传至今的某类动物拉黄金屎的故事。由此可以说，即使今天的笑话早已失去了严肃的原貌，即使国外保留了同类笑话，我们也不能断言笑话从一开始就以笑话的形式诞生于世。所谓童话亦是如此。换言之，民间叙事始终都在成长。正因如此，民间叙事才这般滑稽有趣，更准确地说，民间故事是在成长和发展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