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地不仁”(1 / 1)

婴儿所涉及的,首先是“人”之“在”,在《老子》那里,对“人”的考察,往往与“天”相联系。《老子》曾提出一个著名命题,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5]。这里的“天地”泛指自然,整个自然在《老子》看来并不像儒家所认为的那样,以人为中心。从天地自然的角度看,万物都是平等的,不同的事物之间没有优劣之分,也没有价值的高低之别。这一原则运用到社会领域中,则同样适用。人与人之间不存在价值上的高下、贵贱等区分,所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16],便表明了这一点。在本体论上,万物都是齐一的,后来庄子将其进一步引申为万物一齐、道通为一,认为世界最原始的存在状态是“未始有封”,即它一开始并没有界限,“封”在这里就有界限的之意。从“道”的角度看,不应该对其做种种区分,在此超越分界更多地带有本体论意味。从价值观的角度看,这里似乎还表现为超越以人为中心的观念。儒家仁道的观念是以人观之,其基本要求是以人的存在价值为中心来考察万物,儒家一再强调天地万物人为贵,便表明了此点。《老子》“天地不仁”的观念则在一定意义上表现了试图消解把人视为万物中心的观念,这也构成了后来道家前后相承的思路。

从理论上看,这里涉及对所谓“人类中心”的理解问题。人类中心是现在经常提到的话题,对它的讨论以批评居多。然而,如果历史地看,恐怕对此也要做一些具体分析。在某种意义上,完全地超越人类中心可能是很困难的,从人自身的存在出发看待事物、看待存在、看待世界,是人难以避免的存在境域。现代的生态伦理、环境哲学强调天人和谐,反对生态破坏,通常我们将此视为对人类中心的超越,但事实上,重建天人统一、恢复完美生态等,从终极的意义看,也还是为了给人提供一个更好的存在处境:天人失调、环境破坏之所以成了问题,是因为它危及了人本身的存在。就这一意义而言,完全超越人类中心,本身似乎缺乏合理的根据。此处似乎可以将狭义的人类中心论与广义的人类中心论做一区分。宽泛而言,人类当然无法完全避免“以人观之”,所谓生态危机、环境问题等在实质上都具有价值的意味。如上所述,生态、环境的好否,首先相对于人的存在而言,无论维护抑或重建天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其价值意义最终都在于为人自身提供一个更完美的生存背景,就此而言,广义的人类中心确乎难以完全超越。然而,在狭义的形态下,人类中心论所关注的往往仅仅是当下或局部之利,而无视人类的整体(包括全球及未来世代的所有人类)生存境域,由此所导致的,常常是对人的危害和否定。这一意义的人类中心论,最终总是在逻辑上走向自己的反面,它也可被视为狭隘的人类中心论。笼而统之地否定人类中心,往往会导致一种虚幻的、诗意的、浪漫的意向,这一点在时下的后现代主义观念及对所谓现代性或近代哲学的批判中经常可以看到:在后现代主义那里,诗意的想象常常压倒对人类现实的社会历史过程的关注。《老子》哲学以自然为理想的形态,这一视域往往与批评文明的演化相联系,其中每每流露出对文明历史进步的疑虑,后者既具有提醒人们避免天人冲突的意义,也隐含着某种消极的历史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