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本然之“在”(1 / 1)

与否定世俗之“智”相联系,《老子》一再以“婴儿”为喻,并把“婴儿”视作理想的存在形态,所谓“能婴儿乎”[13],便隐喻了这一点。从逻辑上说,“婴儿”作为人的最初存在形态,至少有三重特点。第一,他不具有后来形成的各种知识,对《老子》而言,婴儿的精神世界犹如一张白纸,尚未写下任何东西,也没有形成世俗之智的结构。从理论上看,这种理解当然并不确切,但它构成了《老子》关注婴儿形态的前提之一。在老子那里,对婴儿这种存在形态的赞美,实际上也意味着消解人在后来发展过程中积累、形成的各种知识,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14],表达的也是类似的意思:人为增加的东西对人都有消极影响,“为道”就是要把积累的东西不断减少,恢复到像婴儿那样原初的、尚未打上任何世俗印记的状态。第二,作为生命的开端,婴儿具有一种内在的活力,相对于其后的壮年、老年,婴儿更多地体现了一种生命的力量,在此意义上,肯定婴儿的完美性,隐含着对生命活力、生命力量的肯定。第三,从人的发展来看,“婴儿”又表现为人的一种可能形态,在婴儿阶段,人究竟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尚未预定。如海德格尔、萨特所说,人并不是既定的存在,而是通过自己的选择、谋划,经过一定过程才成为其所是。婴儿的特点就在于他作为未定之“在”或可能之“在”,可以向不同的方向发展;人一旦由婴儿到成年,就定型而难以改变了。这种可能性对《老子》来说是非常珍贵的,而对“婴儿”的注重,也从一个方面表现了对人的可能形态的肯定。

从本体论上看,可能的形态尚未被凝固在某一点上,它隐含着不同的发展方向。就人自身的存在而言,可能的形态同时也提供了一种更广的价值选择空间。按《老子》之见,一旦事物成为既成形态之后,就意味着固定、僵化并且导向“衰老”,从而丧失生命活力(所谓“物壮则老”)。现实在《老子》那里往往意味着凝固、僵化、走向衰亡,而在可能形态中,人可以始终保持像“婴儿”一样的活力,保持一种面向未来的自由,守护住这样的可能性在《老子》看来要比陷落于僵化的、走向终结的现实形态更重要。从另一方面看,对“可能”的注重在逻辑上也意味着对人自身作用的注重:尽管《老子》本身并没有强化自我的筹划,但在可能的形态下,人的自身选择在逻辑上却显得突出了:正是可能性给人的选择提供了逻辑前提。海德格尔、萨特等存在主义哲学家也很重视可能的存在。海德格尔从时间之维讲存在,他一方面要求消解过去、现在、未来的界限,另一方面又把未来提高到了重要的位置。对他而言,未来隐含着可能(可能总是指向未来)。为什么“可能”如此重要?原因就在于它为“此在”的自我“筹划”“谋划”提供了根据。对存在主义而言,人走向何方,这不是先天预定的,而是由人自己来选择、谋划的。当然,相对而言,在《老子》哲学中,与婴儿相联系的可能存在,往往表现为向开端的恢复或对开端的守护,尽管可能的关注在逻辑上隐含着对未来的筹划,但未来意识与创造精神并没有在《老子》哲学中据主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