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开赴马里战场(1 / 1)

2014年4月,我去了马里。

去马里之前,我们进行了准备性训练,跳ISV,练新的战术形式,练LRRP(Long-Range Reconnaissance Patrol,精锐小队敌占区纵深侦察技术),这项技术目前仅有英联邦SAS(特种空勤团),法国1RPIMa、GCP、13RDP,美国RANGER(游骑兵)、LRS(长距离侦察部队)等北约部队在使用,学习如何改装车,熟悉新型装甲车,了解马里的气温、食物、水源、当地的风俗习惯,学习简单的当地语言,了解当地常见的有害生物,所有能学的知识都在那个时候又细化了一遍。

大到各种武器装备,小到眼镜、鞋帽、手套、服装,所有个人装备,全部都根据现实情况边训练边自己动手改装。

我听说当地的蝎子特别多,就自己发明了一种可以挂在装甲车上的吊床,但后来到了马里后发现没有给我们配备装甲车,所以在马里的那几个月就天天睡地上,也没有蛇蝎来咬我。

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去了,因为马里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

马里战争爆发后,外籍军团一直冲在最前面。2013年1月27日至28日夜间,第二外籍伞兵团一个连的官兵被空投到马里的通布图(Tombouctou),而在此之前的1月10日和11日,1REC(第一外籍装甲团)的一个单位,就已经和其他部队一起被部署到了这里。

马里地处西非撒哈拉沙漠,从卫星地图上看,北马里是和南马里有一个明显的分界线,南马里是绿色的,黄中有绿,属于半绿洲的状态,老百姓的生活相对稳定。北马里就是撒哈拉沙漠,除了沙子就是石头。

北马里分旱季和雨季,到了雨季,那些草像雨后春笋一般唰地一下子就出来了,远远看去一片青绿色,像小麦芽刚长出来一样,一望无际,所以有一些游牧民族长期生活在那一带。

很多地势低洼的地方还会变成湖。有一次我们巡逻,去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是一片沙海,回来的时候由于下了雨,这个地方就已经被淹了,只能绕路几十公里回军营。

我们先落地在马里的首都巴马科(Bamako),是在南马里,然后就转机飞去了北马里。

我们长期驻扎在卡奥(Gao)的一个军事基地,这里是在北马里以南、南马里以北,处于将沙漠和绿洲划分开的尼日尔河(Niger River)交界线上。这里是作战部队的聚集点,也是一个重要的战略点。

在北马里,还有很多法军驻地,不过每个地方人数不多,有几十人,配备装甲车和武装直升机。卡奥就是支持这些驻军的基地,整个军营的编制有近千人,驻扎在这里的不仅有法军,还有很多国家的部队。

这次我们GCP每个分队都来了一部分人,加一起有几十人。仅在马里最初的军事行动中,投入的法军特种作战力量就超过200人,是法军特种作战司令部(COS)历史上调动人员最多的一次。(像GCP和GCM这样的单位并不属于COS,而属于陆军。)

驻地是一座很大的废弃机场,除了没有电影院,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有防空袭的地面防空掩体,有防火箭弹袭击的警报设施,有巨大的车辆维修厂和库区,有直升机区、战斗机区、运输机区,有普通作战单位区、特种作战单位区、内部市场、生活区等,划分得非常细。

我们驻地旁边几十米外就是运输机停放区,因为我们要跳伞,所以就住在运输机旁边。运输机区外围是用战术沙墙堆起来的防弹结构,里面飞机的噪声会被沙墙隔掉一部分,否则每到飞行员推起引擎的时候,那噪声真的是要把耳膜吞掉。沙墙外面是公路,也是营区内最宽的一条交通要道,道路对面就是我们,我们外围也是一组用沙墙和存放装备的集装箱堆起来的掩体。

GCP区域的条件比普通作战单位的好一些,因为是特殊单位。虽然当地天气异常热,但我们住在里外三层的空调帐篷里。几乎每到中午,空调都会因为密封帐篷内的水气而导致结冰,制冷效率下降。我们会在帐篷里被热醒,就出来把冰块砸掉。有专门的会议帐篷,有聊天喝饮料的生活区,有自己焊制的单双杠和健身器材,甚至有用被击毁的装甲车门改造的烤比萨的炉子。

我们每一顶帐篷朝向外围的一侧,都堆着很多集装箱,比帐篷高。如果从营区外打进来炮弹,会被这些集装箱先挡住。而这些集装箱同时也是仓库,里面放满了武器弹药,从帐篷里出来,打开集装箱就可以拿着枪弹过马路,过了马路上运输机就可以起飞。

刚到马里有一个星期的适应期,这时候每个人多少是有点儿紧张的。每个人做事都是井井有条,似乎看不出来什么紧张情绪,但有些人的行为习惯会发生一点儿细微的变化。比如他以前抽烟,来这里后就戒烟了;比如以前很少给家里打电话,到这里后每个星期要给家里打电话,或者每天晚上都给家里发邮件;有些人本来不太爱健身和跑步,现在开始跑步了。这种生活上的变化,有一些人非常明显。

当时有这么一个规律,早上天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的军营就会被火箭弹或者迫击炮弹袭击。

当地的武装分子都是晚上骑着摩托车或者骑着骆驼,到荒无人烟的沙漠去,从沙子里把火箭弹挖出来,用木棍架着,大概瞄一个方向。因为城市和军营晚上是有灯光的,他只要看到哪片天是被照亮的,就朝那个方向架上一颗火箭弹,安上手机点火装置,特别简单,然后就走了。

等到天空快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们正在**睡觉,一颗火箭弹落下来了,一旦落到屋顶上,一屋的人基本全被炸死。而且哨兵即使听到火箭弹的声音,也看不到火箭弹的尾迹,因为天是亮的,不知道火箭弹是从哪里飞过来的,如果知道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就知道火箭弹是在哪里埋的了,下次会对这个地方进行特别搜查。

所以说凌晨那个时间段是他们最好的袭击时间。

在当地的军营,很多帐篷、房屋顶上都有一根很长的天线,但实际上它不是天线,上面有各种光学器材、声波声吶,主要是防止外来入侵物体的。一旦有一个物体,从营区外按照一定的速度和角度飞来,它就会发出警报。

我一直担心炸弹会落在我们头上,因为我们帐篷的旁边就是一根大电线杆子,目标太明显了。

其实营区本身就有一座飞机场那么大,为了安全又往外扩了几公里,所以一般的武器打不进来,打进来也不会很精准。武装分子通常只有火箭弹,火箭弹速度较慢,一公里要飞三秒钟,五公里就要飞十几秒钟,那边只要打出来这边就会报警,这时就有十几秒钟的时间往防空洞里跑。

我刚去的时候,对爆炸声非常敏感,每天都有好几次爆炸,但距离我们最近的炸点都没有打到飞机跑道。

武装分子的经验真是蛮丰富,他们能非常好地选择地理环境,知道哪些地方便于隐藏弹药、便于撤退和逃跑,能很好地利用规律,知道什么时候搞破坏不容易被发现、破坏的效果最大,他们还能神奇地利用那些土旧到烂的非制式武器,进行改制、拼接和操作,他们这种土却有效的套路令我们防不胜防。

最恐怖的是,他们对伤到谁或者有没有伤到谁根本无所谓。

火箭弹一般打不准,因为他们是概略瞄准,瞄的是一个大概。但是他们也会调整,随着袭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也总结并积累下越来越丰富的经验,使下一次的袭击更加精确。这次用1米的木架打远了,下次改成0.8米的,这次对准灯光的中央打得偏左了,下次就往右边瞄。

但是没有一颗火箭弹落到军营中心,因为我们住的都是帐篷,不是房屋,所以里面即使点灯,外面也看不到。而亮灯的地方一般都是围墙,那里有往外照的大探照灯,所以没有火箭弹落在军营里面。

法军很聪明,他们对营区灯光的管控是比较严格的,到晚上会在无人的地方增加灯光的亮度,在有人的地方减弱灯光的亮度。有人住的建筑物都是比较矮的,一律在沙墙的后面,再加上对方武器的精度有限,距离也比较远,所以实际上一次都没打到我们的帐篷。

火箭弹是**推进的,但他们没有火箭弹发射器,只能把火箭弹架在木架或者焊制的铁架上发射。

适应期过了之后,紧接着就是各种任务。最多的是巡逻任务,几乎每天都要出去,而且每天出去的人员数量、巡逻的方向和路线、目的都不一样。总体目的就是要对营区周边几十公里范围内的地区产生影响,要在无人区留下汽车的轮胎印,在有人的区域,要让人们看到全副武装的法国军人在这里巡逻。如果武装分子在无人区看到地上有清晰的军车轮胎印,就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不安全的地方了,就会对他们的行动计划产生顾虑,从而打消继续行动的念头。

但是因为一刮风沙地上的轮胎印就给盖上了,所以我们要不停地出去,不停地在那些地方轧上轮胎印,留下自己的脚印。我们有时候会在外面沙漠里过夜,有时候不会过夜,有时候会过好几夜。

时不时地还要进行远程巡逻,这就超出基地的管辖范围了。

远程巡逻会去那些小散远基地,临时去加强一下,出去一次要走一个星期甚至几个星期,沿途走若干个基地。这也是一种巡逻,是固定点巡逻。

还有远程不固定点巡逻,就是不选择目的地,也不是去任何基地,而是这些基地覆盖范围以外的地方。

因为这些小散远基地每天也会派出人在周边巡逻,很容易被周边的武装分子观察到。这时如果从总部基地派出一支作战力量,在不通知任何基地的情况下临时性随机巡逻,就会打破这些人的观察方式。

小散远基地没有水、没有汽油、没有电,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派出一个很长的车队,去给这些基地送物资,这时就随行保卫车队,其间还要随机巡逻沿途一些地区。

车辆巡逻的速度和半径毕竟是有限的,所以还有远程直升机巡逻,我们坐着运输直升机,在武装直升机的保护下,从一个基地飞到另外一个基地,再飞到其他基地,从空中不停地对地面产生影响。

那些小散远基地就像一个个治安岗亭,周边一旦发生情况,因为距离比较近,马上就能处理。而我们GCP就像110中心,但不是每天坐在家里等报警才出警。而是不停地出动巡逻,有重点,有随机。就像警察在街上巡逻并不一定要抓小偷,但是他一定要在街上巡逻,有警察的地方会比没有警察的地方更安全。

敌对武装分子天天能看到地上有轮胎印,旁边有武装车辆驶过,天上还有直升机飞过,他们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同时辅助点对点打击,通过各种情报渠道掌握武装分子核心人员信息,精确定位后发起行动。

巡逻时有过快被晒死了的经历,特别痛苦,风吹着,坐在车上被太阳晒着,不断往自己身上浇水,但很快就被热风吹干了,然后继续浇水。好在这样的经历时间很短,也就是几十天,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除巡逻任务之外,我们还有大量的训练。

有一个跟很多军队合用的射击区域,在距离营区很远的地方,都是开车去,到至少十几公里之外的地方去打。

在马里也进行跳伞训练,但都是在建筑物内准备、在夜间跳伞、在夜间回营,除了飞行员外,不让营区里的任何人看到。

在马里,特种作战任务绝大部分都是在晚上执行。

因为当地的经济和技术情况差,没有电灯,没有夜间观测器材,白天时,对方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我们的车队或者直升机,但晚上行动对我们来说是单向透明,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当地人的眼睛、耳朵、鼻子这些感官非常灵敏,因为没有闻过汽油,没有被工业化城市的噪声给震过,吃的全是天然的,对周边环境非常了解,你身上涂了香水或者有汗臭,大半夜走路的声音,发动机的声音,或者一点儿非常细微的火光,都会被他们察觉到。因为在他们的生活环境里没有这些。

因此,就需要单向透明,我们可以戴夜视仪,有各种各样的监听设备,有声音讯号放大器,还有不需要点火加热的军粮,在各种条件的保障下,我们在夜间行动是非常有利的。

而且当地没有夜生活,太阳一落山,大家就睡觉了,所以太阳落山后还不睡觉的人说不定就是有问题的。

当地有很多疾病都比较可怕,但是我们不担心,因为出发前就开始吃药、打针,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药,打不同的针,而且是提前很长一段时间安排的。

到了马里以后继续吃药,每天到食堂吃饭,拿起餐盘、刀叉后,看到的盘子里放的不是食物,而是药,就怕你忘了吃。据说那个药药性比较大,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吃,这样对肠胃没有伤害,一直吃到回法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

军营是封闭的,打扫卫生、处理厨房垃圾、洗衣服、建筑简易设施、维护营区的是当地人,包括理发师,但这些人是长期在这里工作的,进出都有严格管理,他们也要定期做身体检查。我们吃的药,他们也要吃的,这个药他们还要拿回家给家里人吃,防止他们家人生病。

在马里的生活属于每天都有打雷,一天晴天霹雳好几次,但是从来不落“雨点”。这个“雨点”就是疫情、炮弹和各种恐怖袭击,因为各方面的防范措施做得非常到位。

我们的军营里面不只有法国军人,当地军人也有,联合国的军人也有,荷兰、比利时、缅甸、美国、孟加拉、葡萄牙、德国以及偶尔路过的波兰空军……谁都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病,那么就会建立一个联合防疫系统,资源共享,信息共享,所以是一个非常稳的体系。

有一次我们的车队开出去进行远程侦察,来回需要一个星期。

回来的时候,在经过的路上遇到两伙当地武装正在火拼,打得非常激烈。但我们只能走那个路,沙漠上没有别的路。

我们就走得很慢,因为快到村庄了,不知道村庄里是什么情况。

这时就看到从右方很远、稍微有点儿起伏的沙丘那里开过来一个车队,他们过来后把我们带进村子,然后就要求我们抢救他们的伤员。

那些伤员都很年轻,肌肉很结实,很精干,给他们擦伤口、包扎、打吗啡时,看到他们的神志很清醒,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不叫痛,所有的伤员都很安静。

我们有很多人在救人的时候都流泪了。

临走时,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些注射液和一定剂量的药,让他们能在未来两天保持伤口不发炎。

路上就有人说,我们走了,他们的药只能撑一两天,那以后怎么办。有个老士官就说没办法,这种情况,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当时是四五十摄氏度的气温,在那种高温下放一块肉在那儿,很快就腐烂了。如果不把这些人迅速送医院,他们只能死。我们也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做多少做多少。

这些各派别武装的底层士兵都是为了生存,出卖自己的体力和生命,换取物资来维持自己和家庭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