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砸大锤与圣诞节(1 / 1)

我刚进GCP时,第一次去威赫尤。

威赫尤是我们第二外籍伞兵团的山地训练中心,在科西嘉中部一座很高的山上,海拔有一两千米。训练中心只有几个人驻守,平时工作也不多,有一部分空间是专门用来接待军人家属的,象征性收费。

这是我第一次上高海拔,天很冷,那天晚上我没睡着觉,后来才知道是高原反应,但当时并不难受。

我们在科西嘉的营地接近海平面的位置,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天上的流星,特别漂亮,空气也好,上了海拔后,发现那个地方的星星更漂亮。

在那儿简短适应了一两天后,我们就借了一些设备,安全头盔、保护绳、铁索、登山杖,戴着很厚的毛线帽、白头盔,穿着棉袄往山顶上爬。

路非常陡,上了雪线之后,脚底下都是碎石,没有任何植被,再往上就只能走之字形路线了。

我们爬上了一座很高的山,山顶就像一个山洞,中间是空的,我们就在大洞的下面合影。这个洞很有意思,我们面对着科西嘉西北的海平面,身后顺着洞看出去,看到的是科西嘉东南的海平面,下了山后,我们还进行了几次攀岩。这也是那些从阿富汗回来的老兵跟我们这些新兵第一次接触,是上级领导安排的一种氛围比较宽松的团建。

但是其中有一个老兵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是从阿富汗回来的,看上去也是谈笑风生,但已经有了心理疾病,因为在阿富汗目睹战友牺牲,后来去了几次医院,再后来就消失了。

没多久就到圣诞节了,全团在面积巨大的车库中一起聚餐,团长出席并且讲话。

饭后所有人都各回各连队的俱乐部,接着喝酒聊天。

我们GCP也有俱乐部,两名士官去超市里买回来一堆酒,大家调制鸡尾酒招待来访的客人,要想方设法粘住每一个进来的人,以创造他们在这里消费的机会。大家就各自去其他连队串联,招揽顾客,要不然这么多酒卖不出去,也想趁着过节的时候赚一笔小外快。因为GCP是保密单位,平时没人敢来这里串门,在GCP办公区入口就有一个大牌子,写着“不许入内”,只能利用节日让大家来俱乐部参观下。

我先回到老连队一连的俱乐部,见到很多老熟人,大家都请我喝酒,临走时我说:“你们可以到我们俱乐部来喝酒。”

接着又去团通信排,因为我是通信兵,而且在GCP通信办公室工作。团里的每一个连、每一个排都有通信兵,这些通信兵在行政上归各个连排管理,但业务都归团直属通信排管理。连队里的通信设备比较基础,到了演习或者作战的时候,通信兵都要去通信排做任务交接,领取DDI、GPS、补充设备、附件等,损坏、维修、离境设备价值申报、电池请领和废旧处理都需要依托通信排审批或协调。

跟我一起去通信排的还有十点,就是我拿扫把要打扫办公室卫生,吼我只有星期天晚上才可以打扫的那个人,我们俩都是通信下士。

他比我早一年进GCP,所以跟通信排的人很熟。平时话不多,但是一喝起酒来他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而且酒品很不错。

我俩一到通信排的俱乐部就被拉住了,让我俩玩敲大锤。

通信排俱乐部有个木头墩,高有一米,直径四五十厘米,墩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钉子,每到过节的时候就要敲大锤,这是他们的传统。

大锤是用电台的零件改装的,凡有客人来,都要一手拿大锤一手拿钉子,钉子有五六厘米长,要一锤子把钉子砸进木头里去。砸进去了,今天晚上你在这里待多长时间,喝什么酒都是免费的,由全体通信排的人买单。如果砸歪了没砸进去,就要请当时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喝酒。

我们俩在通信排里折腾一大气才回到GCP,十点喝多了酒,整个人变得特别开朗,完全不是平时的那种一脸高冷的状态。我一路扶着他走回去,相互开着玩笑。感觉部队的节日氛围很放松,心里面特别舒服。

回到我们GCP俱乐部,发现来了很多高级军官,有团长、副团长,还有很多参谋。他们也都认识我,不像普通连队的大头兵,你认识团长,团长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因为我们人数特别少,而且平时工作中也有直接交流的机会,所以说相互之间都认识,那天的氛围非常和谐非常融洽。

我们的俱乐部是一间很小的房子,也就是6米乘8米,有吧台,有两三张沙发,一些椅子,还有一个投影仪、一台电冰箱。开party的时候,里面的桌椅都会被清空,投影仪放着GCP一年中的训练和作战视频,或者各种嗨曲,俱乐部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人,挤得满满的,很多人都被挤得站到楼道里去了。

通信排的传统是砸大锤,我们的传统是进了俱乐部的门以后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进门就摇铜铃铛,用铃声表示你要请在场的每人一瓶酒;还有一个选择是到吧台,在一个喝咖啡的小汤匙里倒满威士忌,用左右鼻孔各吸一勺子威士忌喝下去,然后你在这里整晚喝的酒就由其他人买单。

那天我一进门,就想摇铃铛,海盗队长见我一伸手,就靠过来提示我说:“你是自己人还摇什么铃。”我想,也对哦,我们的目的是赚外人的钱。然后就不知道被谁一下推到吧台前,这时所有人就一起喊着“吴!吴!吴!”一边用啤酒瓶砸吧台,属十点喊得最欢。团长等几个军官人手一瓶啤酒就在外围抱着膀子看热闹,也不管管他们。

这时一个士官就倒好两勺威士忌端在我面前,黄澄澄的,我也没多想,可能在通信排喝多了酒所以让我失去了判断能力,就干脆利索地吸了一勺。那一下子……游过泳的人都知道鼻子呛水就已经很痛苦了,何况呛的还是一勺子威士忌,非常痛苦,泪流满面。好在正准备吸第二勺时被一个老士官给拦住了。

过圣诞节时,在普通连队有军官一早带着热咖啡和刚出炉的羊角面包来叫士兵起床,接着由士兵指挥军官打扫卫生这种仪式感很强的传统,但是GCP没有。

我和里约是GCP的新兵,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主动去清理俱乐部,整个俱乐部里一片狼藉,满地碎啤酒瓶和烟头,吧台上都是黏稠的酒液。我们擦桌子、拖地,最后又擦墙上的那些相框。

屋子里的灯光昏暗,墙上挂的都是队员的照片,每一次完成任务,参与行动的队员都会在一起合影留念,这些照片就裱在镜框里,挂在俱乐部的墙上。那次,我仔细地看了每一张照片,从发黄的黑白老照片一直看到数码相机拍的。

有些面孔是我还没有参加外籍军团时,就在视频录像上见过的,有些是到了外籍军团后认识的,还有一些就是现在的战友,看了蛮有感触的。

那之后,每到闲下来没事,我就到俱乐部来画画。俱乐部里没有管理人员,个人的消费都凭自觉,喝酒喝饮料,就在一张表格上写上名字、消费的种类和数量,到月底会有人找到你结账。

有时画着画着我就会去看这些照片,虽然看过无数次了,但还是会去看,特别有感觉。能从照片的色彩、任务日期、地理位置、一张张队员的面孔、不同的服饰与装备上看到时间的流逝,看到只有从书本中才能看到的历史,只有从电影中才能看到的传奇故事。

GCP是1965年建立的,当时叫SOGH(équipes de SautOpérationnel à Grande Hauteur,高跳行动队)。SOGH建立后的首次参战,是1969年第二外籍伞兵团“蓝2队”开赴乍得参战。现在,“SOGH”这几个字母成了高跳军事行动的专业和技术名词,而不再指一个军事单位。

1982年,那时的GCP还叫作CRAP(Commandos de Renseignement et d’Action dans la Profondeur,纵深情报行动队),直到后来的一次军事行动中,一名美国军官问当时“纵情队”的总指挥,知不知道“CRAP”在英语中的含义(废物),所以1999年才改名叫GCP。

有人说,仅从GCP的名字上就能看出现代作战体系的发展,还有新形式战争对它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