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喀里多尼亚回到科西嘉，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二连和三连要开赴阿富汗执行任务，因为法国和阿富汗有时差，所以这两个连就开始进行黑白颠倒的生活和训练，白天睡觉，晚上起来工作。食堂24小时开火，白天给不去阿富汗的部队做饭，晚上给去阿富汗的部队做饭。

我们一连（城市作战连）由于刚从新喀里多尼亚回来，就没有被安排去阿富汗。

部队考虑到去阿富汗肯定会有人员损失，为防止从那里回来后，由于人员损失过多填补不上空位，因而就在这段时间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各种晋职、晋衔、技术学习、下士提拔等非常频繁，一大拨新人在很短的时间就得到了提拔——晋升为下士，如果按正常节奏的话，可能至少需要个两三年才能做到。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连在新喀里多尼亚的时候，就进行了一次内部的下士培训和提拔。当时我们不知道，但是上级指挥官已经在提前考虑，为部队开赴阿富汗出现伤亡做准备。

所以这一年GCP的考试也提前开始了。

GCP里从来就没有过中国人，甚至连亚洲人都没有，所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考试的机会。

为了这个目标，我准备了很久，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去努力，锻炼身体，花钱买各种书和装备，见人就问：“你知道GCP收不收中国人？收不收亚洲人？”每次倒垃圾的时候，只要看到垃圾桶里有一些可以用来学习的，不管是纸张、书本还是报纸，就收集起来带回去看。

我知道有一项考试是全副武装30公里跑，路线也知道，我问过很多考过GCP的战友，知道以前都是跑这条路，而且几十年就没变过。

为了熟悉路线，我先骑着自行车转了一遍，又穿着运动服跑了一遍，再穿着军装跑了一遍，操练了很多遍。以至于那30公里的路，到哪里是一公里，到哪里是两公里，道路在哪里拐弯时为了防止翻车修成斜面的，每一个弯的角度有多大，跑到那里怎么拐能少跑两米，尽量在将来跑平跑直，我都摸清了。

我做了非常充分、相当精确的准备。

考试通知下达的那天，我正带着新兵在外面干活，路上遇到人说：“你没去报到？”我说：“今天报到吗？”对方说：“是的，他们都已经集合了。”

我撒丫子就跑回连队，直接跑到值班室，进去就问：“别的考生都去报名了，是真的吗？”

值班的老下士长是一个黑人，很壮，看起来跟狗熊一样，平时我跟他大声说话都不敢，而且我当新兵的时候他就在带我。但那天我就和他吵了起来，我说：“我努力了那么多年，到了报名的时候你竟然不通知我，万一因为迟到了被淘汰，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当时我都流泪了，上去唰地一下把墙上的通知撕下来转身就走了。

我那时真是紧张到了家，因为本来我就不确定GCP收不收中国人或者亚洲人，现在出现这个情况，我还以为是通知下来了，但他们对我封锁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根本就不让亚洲人或者中国人去考，不给我考试的机会。

其实下士长也没错，因为我带新兵出去干活是值班室下达的命令，所以他可能想等我干完活回来后再通知我。只是我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消息，加上心里一直担心GCP不收中国人，所以才会过分地激动和紧张。

那个通知上确实有我的名字，我看了才放心。回房间就收拾该带的装备和材料，大包小包收拾了好几个，因为考试要持续两个星期。

值班室派了一辆吉普车，把我送到了集合地点。

到那里一看，其他连的人都已经到了。

有一个GCP的考官过来，让我们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他穿着短裤、拖鞋和T恤，长头发，留着胡子，两手插兜很随便，但是看到他以后我的心里非常紧张，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连大气都不敢出，怕人家合计我刚拿几个包就累成这样，滚蛋吧！

考官检查得很仔细，因为每个人带的东西是有差别的，有的人带着手电，有的人带着巧克力，有的袜子带得多，有的**带得多，有人带着急救包，有人没带，急救包里的东西也有差别，有的带着创可贴，有的带着止血带，反正通知上只写了“为期两周”“考试用品”“个人战斗装备”“露营装备”“其他必需品”等字样，啥具体内容都没有。

这是考官在通过第一印象了解我们这些考生。

我们的作战背心上面有很多兜，也让一个兜一个兜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有以前训练时吃剩的巧克力饼干的塑料袋，都不知道忘在里面多久了，有的装着钳子等工具。考官也不评价，啥话都不说就是看。接着就有越来越多的GCP考官过来看，挨个儿检查，而且很客气。

他们都穿得很随便，就好像他们正在休假或睡觉时我们来了。这反而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们都穿得整整齐齐的，觉得潜台词就是他们有特权，很像是一种心理战，但后来知道了这实际上就真的是他们的生活习惯。

我后来当了GCP的考官后也检查过考生的包，确实通过物品检查能更加迅速地了解一个人，比如看到一个东西会觉得这个考生比较专业，看到另一个东西，会觉得怎么现在还在用那个年代的东西。

考试的地点就在科西嘉，一共有来自全团的12个考生。

考试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以基础能力考试为主，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抓绳上、蹲下起、游泳、障碍跑等，相对比较简单。

以往参加这类考试或者集训，都有一个达标的标准，但这里的考试很变态，没有达标标准，也不掐表，只数数，就想让你做到极致。

所谓极致就是，你面前站着一个考官，要求你做到极限，然后就一直给你数数，直到你累得再也撑不起来。结果等你精疲力竭地从地上爬起来时，考官马上要你去做引体向上，导致有的人引体向上差点儿不达标。

我看明白情况后，每次都是用完六七成的力量时，就装作已经用了百分之百的力量，然后就停下来不做了。有一部分人也和我一样，看着很痛苦，但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没有做到极限。但我们做的数量也不少，俯卧撑我做了50多个，按照常规30个就达标，已经超了。

接着做第二项引体向上，这时就明显看出来保存实力的和不保存实力的差别了，我引体向上拉了十六七个，同样装作已经力竭，其实也没到极限。而那些做俯卧撑时没有保存实力的，有的差一点儿连第8个都没拉上去，8个为达标。

马上又做仰卧起坐，同样的道理，我做了七八十个就装作不行了。但是那天有个人一直做到了300多个，确实很有实力。他就一直在做，我们就一直在那儿等他。

做完仰卧起坐就开始抓绳上，到这时就有被淘汰的了，因为他在前面就快把力气拼光了。

然后是蹲下起，这是我的强项，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做蹲下起能做五六千个，做到最后不是我做不动了，而是实在太无聊了才停下来。

考试这天我做了100多个，是所有人里面做得最多的一个，但我还是没有竭尽全力。

室内的项目考完了，紧接着就是游泳，没有停歇的时间，直接穿着军装就跑了过去。

我特别喜欢水，一直喜欢游泳，但是游泳水平很一般。到了外籍军团后，发现这里的每一支部队都有游泳池，整个白天都是开放的。而部队几乎每一次搞训练的时候，都会有与水相关的项目。科西嘉军营又靠着大海，人在海里睡觉都没人管。那时一到周末，就约几个战友，带一个浮水的包，用一根绳子拴在腰上，扔水里就开始游，感觉游累了就抱着那个包，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泡在水里喝水、吃东西。

所以我的游泳技术就是在外籍军团的游泳池和科西嘉的海里练出来的。

那天先是测试200米，我们戴着伞兵的头盔，穿着军服，不带装备，光脚，模拟伞兵跳伞落到水里后，把降落伞解开后的状态。要求是跳到水里先潜泳10米以上，再往返游190米，泳池的地下每隔5米有一道黑线。

插图1　外籍军团巴黎征兵站

插图2　外籍军团巴黎征兵站入口处

插图3　马赛城一角

插图4　法国第四外籍军团营地大门

插图5　法国第二外籍伞兵团营地

插图6　法国外籍军团白礼帽

插图7　卡斯泰尔诺达里小镇

插图8　科西嘉岛风景

插图9　FAMAS步枪

插图10　跳伞训练

插图11　练习发短信

插图12　跳出机舱的一瞬

插图13　城市中心战训练

插图14　城市中心战训练场

插图15　卡尔维跳伞训练1

插图16　卡尔维跳伞训练2

插图17　卡尔维夜间跳伞训练

插图18　在中非和搭档练习切角射击

插图19　在马里的狙击训练

插图20　在马里的最后一次任务

插图21　送我们返回军营的老虎直升机

当时有一个人险些被淘汰，他游泳水平一般，潜泳基本不会。

我们跳到水里后，因为知道潜泳10米的距离根本淹不死人，所以就把肺里面的气都吐出来，这时身体就不再往上浮了，游起来更省劲，几乎是贴着池底往前游的。

那个水性不好的哥们儿是第二批，他不知道这个道理，肺里面憋着一大口气，再加上身上有衣服，所以潜泳时他脑袋是插在水里面了，但屁股是露在水面上的。于是教官们就讨论是不是要淘汰他。

这个考试模拟的是伞兵跳伞落到水里后，降落伞随后会落下来盖在水上，形成很大的一个覆盖面。这时人如果在降落伞下，就算把脑袋伸出水面也没用，因为降落伞的布料沾水后一点儿气都不透，能憋死人。降落伞下面还有无数条伞绳缠绕，很危险，所以落水后千万别往上游，第一件事是要潜入水下并往前面游，同时把身上的绳索给解脱，游10米左右，就能完全脱离降落伞覆盖了，到这时才能把头伸出水面。

但那天最终没有淘汰他，主要是他的脑袋确实没露出水面，教官们说还是算了，别第一天考试就把人给淘汰光了。

游泳测试里还有一项是，让你抱着一个十公斤的铁片，在水底下憋气从这头走到那头。铁片是放到水底的，跳下去把它抱起来，由于铁片很重，两只脚就自然踩在池底了，然后就一直往前走。那个池子有25米长，出发的地方水深两米五左右，到了另外一头也就是一米五。肯定是没有人能走到那头的，我走得比较远一点儿也就走了十多米，因为走的速度非常慢。这是考官加的项目，他们只是想看看我们到底能憋多长时间。

还有一项是把手反绑在背后，让你游泳。

用一种专门的泳池反绑带套到手上，一拧就卡住了，如果在水里遇到了危险，再稍微朝反方向一扭，它就自己解开了。虽然考试比较严格，但是使用的所有器械都是安全的。

测试时好多人就特别傻，他们是以蛙泳的姿势趴着游的，这样就没法呼吸，只能靠憋气，也就游个10米就不行了。只有我和很少的几个人是仰泳，就用腿蹬水，很放松，我从这头游到那头，然后再蹬回来，后来考官觉得太无聊了，就让我出来了。

测试还考不戴游泳眼镜到水里捡东西，因为伞兵跳伞时是不可能戴游泳眼镜的，考的就是你在水里能不能睁眼睛。

我在当侦察兵的时候，就经常练水底下睁眼，因为那时搞武装泅渡，也是不给潜水眼镜的。每次快要搞武装泅渡前，我就每天端个洗脸盆，放半盆水，把脑袋插水里，一个是练憋气，另一个就是练在水下睁眼。

在水下睁眼，确确实实得练才能适应，只要练会了，就和骑自行车一样，永远都会。但在水下看到的东西是比较模糊的，只有比较近才能看清。

这是第一天的上午。

到了下午就跑600米障碍，几乎所有的人都比我跑得快，我用的还是老办法，在达标的情况下保存体力。因为600米障碍跑快了很容易失误，不是胳膊断就是腿受伤，那后面的考试就不用再想了。

这些参加GCP考试的人，最不害怕的就是这种制式的考试。600米障碍跑考官没有办法加花样，因为障碍跑本身就很危险，加不好会把学员给摔伤，所以就是以前怎么跑，现在还怎么跑，只不过在时间上要求得更高一点儿。

不过有个巴西哥们儿只跑了两分多钟。第一道障碍是天梯，大概有8米多高，要从这边爬上去，再从上面翻过踩着天梯下来，下到距离地面两三米时可以跳到沙堆上，这样能节省一点儿时间。但是那巴西哥们儿在8米高的梯顶就直接跳下来，后面好多障碍他也这样不要命，所以他的速度最快。

我自入伍以来从未那样做过，因为一个测试项目的速度快慢，和职业生涯的周期长短比起来，我认为后者更重要。

我觉得作为士兵应当能松能紧、能收能放，知道自己的水平和实力，也要考虑到将来面对的问题，才能做出正确选择。如果在一连串事情中陷入隧道效应，就会出现全力以赴做完了这件事，才突然发现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在等着你，但由于前一件事已经过分透支，接下来这件肯定就会受到影响。

这也是考官让我们做到极限的目的，他们也在观察我们的行为。在高于达标水平和平均水平的前提下保存实力，不一定会加分，但肯定不会被扣分。

而且，当时谁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考什么内容，只知道今天是第一天，内容一定是满满的，而第二天可能比第一天更剧烈。我是抱着未来两个星期每天都是这样满负荷的心态来应对的。

比如30公里跑，空降兵学校的入学标准是背负约20公斤装备，有枪（约4公斤）、背包（15公斤）、水（至少1公斤，为防止有人为减轻负重而冒险不带水），穿着军装和军靴，在平地上跑30公里，要求4个小时内跑完。

但外籍伞兵团的GCP预选考试就不一样，为了保证入选的人将来能够轻松完成空降兵学校的入学考试，并希望外籍军团的士兵能跑在前面，因此把达标的标准缩短到三个半小时。到空降兵学校考试是跑平地，而在科西嘉是跑山地，在空降兵学校考试是沿着环形路线跑30公里，但是在科西嘉是要跑一条路，从出发到结束，上坡下坡、左拐右拐的30公里。

这样的安排会给学员造成非常大的心理压力。

因为有些学员真的是觉得自己体能特别好，跑30公里没问题，到了开考的时候，跑了一个小时，前面看不到头，后面看不到尾巴，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手表只能显示他跑了多久，不能显示他跑了多远，这时有些人的心理就很容易崩溃。

30公里跑，测试体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测试毅力。

我由于提前做了工作，提前跑过很多遍这条路，跑每一公里心里都清清楚楚。

30公里跑步时要求负重至少20公斤，出发前上秤，到终点后也要上秤，背包15公斤不能变，加上约5公斤重的枪和水。至于多带的重量是不管的。我就在15公斤背包里放了一个装满3升水的水袋，总共18公斤，另外拿了2公斤的水在路上喝。

在背包外侧的小口袋里，放了一个骑自行车用的运动水壶，这个水是用来往身上泼洒降温的，又多了500克。

我还带了一些含有咖啡因的浓缩糖浆，防止跑步时中暑或者体力不支。毕竟没有经历过在有压力情况下的全副武装考核，和我自己跑30公里不一样。因此再多100克。

所以整体负重要比20公斤多出来大概600克，我们真的是计算到克。

包括穿什么样的**、袜子，穿不穿T恤，上衣的扣子扣几个，我们都思考得非常认真。

我在脚上容易磨破的位置贴上一层胶布，因为经常训练，知道自己的脚哪个位置最容易磨破。包括后背，背着背包跑步时，因为流汗和摩擦，后背和腰部经常会磨破，所以在容易磨破的地方也贴上了胶布。胶布和胶布还不一样，有些胶布是防水的，有些胶布是透气的，有些胶布是缓冲的，这时就完全调动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把每一项准备工作都做到位。

我甚至穿了最小号的衣服，把头发都剃到最少，不仅仅为了减少那么一点点重量，当一路跑得浑身流汗时，多出来的布料会吸足汗水，那就比小一号的重多了，在太阳下白头皮比黑头发温度低，更不容易中暑……

我穿的运动**价值27欧元，当时折合人民币200多元。它是有弹性的，大腿根部和后腰部有透气网眼，松紧带有三厘米宽，而且没有缝合接口，在长达若干个小时的汗水浸泡加上背包和腰带的摩擦下，所有缝合的接口都能把皮活活给蹭开，让你痛不欲生，这都是我经历过的。

各种边边角角的因素叠加到一起时，就会对你的成绩构成决定性的作用。

刚出发时，几乎所有人都跑在我前面，一直到行程过半，也就是在下坡之前，我还是在最后，距离领先的大概有两三公里。我已经计算好了，只要按照我目前的速度保持下去，就能在三个半小时之内跑完全程。而且我知道跑到第几分钟的时候，应该再加点儿速，跑到哪棵树旁的时候可以减点儿速，跑到哪座桥的时候离目的地路程还有多少。

到了后半程，我逐渐超越了一些人，我的速度没有加快，是他们开始慢下来了。

实际上当我跑到10多公里的时候，脚就麻木得没有感觉了，感觉在下一脚落地的时候，脚踝随时都有可能咔嚓一声断掉。还有髋关节和腰，已经疼到了麻木，因为还有一支步枪挂在脖子上，非常累，累到根本就不愿意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再重新跑，这个节奏就找不到了。双腿已经完全失去感觉，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机器一样地摆动，就这样重复下去。

后来觉得整个身体都在燃烧，为了散热，我把能解开的衣扣都解开了，包括裤裆拉链。

跑到后来我就开始扔东西了，糖浆扔了，因为嘬了一口发现太黏稠，严重影响呼吸。接着把运动水壶也扔了，虽然里面的水都浇光了，但扔掉一个水壶仍可以减轻几十克的重量。后来跑完了我还骑车回去找，可是没找到。

最后四分之一的路程是最痛苦的，所有的关节都像缺机油一样痛着并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部分肌肉开始**，痛不欲生，但始终没减速。

还剩最后两三公里了，我开始加速，因为已经看到了营区。第1名就在我前面大概300米的位置，但此时大家都在试图超越自我的极限，所以这最后的300米怎么都拉近不了和他的距离。

到最后冲刺的时候，我把手腕上的电子表和枪托上的袖珍GPS也都扔了。这两件东西几乎谈不上什么重量，但是在身体达到极限的时候，想再快一点儿，哪怕就是再快一秒也值了，我就把它们都给扔了。

最后我是第二个跑到终点的，成绩是3小时1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