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在吉布提跳伞(1 / 1)

一周的适应期过后,我们便开始了训练。

所有在法国训练过的内容,都要在这里来一遍,主要是为了适应沙漠和高温作战环境。训练内容有徒步行军、大沙漠中的野外战斗和生存、各种武器的射击、各种特殊技术的考核、跳伞……凡是能想象到的训练,除了跟雨雪有关的,都要在这里练一遍。

在法国本土时,我们飞机升至不到300米就会跳了,但是在吉布提基本上都是400米开跳。

人一跳出去降落伞就自动打开,都是低空伞,伞是圆形的,像蒲公英一样,不可控制方向,只能飘着走。所有的空降兵都必须会跳低空伞,高空伞只有特种部队才有,高空跳伞是特种部队要掌握的各种军事行动方式中的一种。这种伞是长方形的,可以控制方向。

在吉布提跳伞我觉得很舒服,出舱后有一种在天上飘的感觉,没有像在法国时落得那么快,可能跟当地的空气密度、湿度、上升的热气流有关系。

吉布提的地面比法国的平坦,尤其沙漠地区的地面没有石头。但是落到地上之后,却比在法国落地时要危险一些,因为吉布提的地表风很大,尤其当地面温度和空气温度的差值比较大时,比如早晨和傍晚,是最容易起风的时候。

风大的时候落地是非常危险的,如果不及时调整好身体姿势,降落伞会被风吹着一直拖着人跑,经常拖出去几百米甚至一两公里。

我在吉布提第二次跳伞时就被风拖走了,当时保障人员开着一辆吉普车在后面追都没追上。

热气流的速度是很快的,而且没有规律,它是猛地拽你一下,突然停了,你刚想做动作又猛拉你一下,导致你的身体始终处在失重状态,手脚都没有办法做动作。降落伞的那些绳子,有的勒住腋窝,有的挂在头盔上,整个身体会被带偏,头也抬不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刚伸出手去就突然一下被拽起来,整个身体都离地了,想够哪里都够不到。

只能是利用风停的一瞬间,哪怕只有一秒钟,“啪”地一下把快拆的扣子给拆开,这时降落伞和人就分离了。

我那次被拖了有七八百米,后面的吉普车把油门都踩到头了,最后挡在了前面我才停下来,否则一直拖下去真有可能给拖死了。一顶降落伞有几十根绳子,每一根绳子都有可能把人给勒死。

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没有人出过问题,因为有地面人员的保障。每次出现这样的场面,我们就站在旁边哈哈大笑,因为观赏性非常高。

降落伞是需要回收的,剐坏的也要回收,伞是可以反复使用的。

回收时要简单整理一下,把上面的尘土、沙子抖一抖,装到包里带回来上交。我们不负责叠和修,有专门的人负责。他们用非常系统的方式和非常正规的工具把降落伞吊起来检查,检查完之后,会在单子上签字,这个单子是跟着伞走的。

然后单子会传到负责叠伞的地方,有专门的人叠伞,叠好了,这个人也要在单子上签字。之后,这个伞就存放到储存室里,储存室是恒温、恒湿、恒压的,确保降落伞在使用之前不会受潮发霉,这个环节同样也要签字。

等到要跳伞领降落伞时,发降落伞的人也要在这张单子上签字,领降落伞的人在拿到降落伞时,需要检查一下这个降落伞有没有清单。清单上的签字环节是不是完备,如果这个降落伞没有清单,或者清单上签字环节不全,说明这顶伞没有受到系统的照顾,就可以换一顶。

如果降落伞出了事故,清单上所有签字的人都要受到牵连,这样做就是告诉跳伞的人,每一顶伞都是安全的、合格的。

这个流程是非常科学的,因此到我们手里的伞全是合格的,可以放心使用。

跳伞一跳就是一天,能跳多少次就跳多少次,穿的服装就是作战服,法军部队的常服只是在外出的时候和参加一些礼节性活动时穿,平时都是穿作战服。

当然并不是每天都训练,到吉布提这四个月更像是旅游去了,因为休息时间太多了。

吉布提的自然环境十分极端——白天炎热,晚上寒冷,那里的石头都像锅炉里烧出来的煤渣,是有气泡空洞的棕红色石头,看一眼就会联想到火焰山。

我一直保持着比较兴奋的精神头,虽然有时也会被酷日晒得有点儿蔫,但对于第一次看到非洲大陆、第一次看到土生土长的非洲黑人、第一次野宿在真正的大沙漠、第一次呛到不一样咸的红海水、第一次无意间在身旁发现海豚和鲨鱼的我来说,就是非常兴奋。

这里的作息时间和法国不同,我们凌晨4点多就起床工作,下午休息。因为当地天气特别热,怕中暑。所以从下午一直到第二天早上4点钟,都是自由活动时间,想进城就进城,想游泳就游泳,有点儿像是去度假。

这都是军队和当地管理制度允许的,那些大酒店或度假中心对持有军人证的住客,都会给予很大的优惠。

也有几个人合租一条小船,出海去钓鱼、潜泳,或者去碧水蓝天白沙滩的珊瑚岛上烧烤。有的甚至在那里过夜,第二天再回来。

在这样一个有海、有城市、有军事基地和安全保障的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在这里工作不异于欧美百姓的境外勤工度假游。虽有太阳暴晒、高温炙烤、高强度工作和训练受伤的痛楚,但整个人的心情却是愉快的。

士兵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战场上保持斗志的一种动力。

一个老士官因怕我们对这里的情况太无知而做蠢事,所以对我们讲:“非洲的大部分当地人,他们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都像野生动物一样灵敏,所以你们要处处小心那些拿着生锈的卡拉什尼克夫、穿得像摇滚巨星一样的武装分子,不要以为自己趴在沙丘里时穿着迷彩服、戴着夜视仪他们就看不见你。”

法军在吉布提有一所沙漠生存学校,我们在里边待过一个星期,学习怎么做陷阱捕食动物,包括找水。

这样的训练内容很好,只是训练的时间不能再长了,再长会死人的。

我们当中有的人来自巴西,做过缉毒警察,有的人来自俄罗斯,打过车臣战争,个个身材高大、身强力壮、长相英俊,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我们由一个正规军的老士官负责,他教我们怎样在非洲的这一片沙漠上生存。我们很不服气,想看看这个大概三四十岁、走两步就会中暑的老士官究竟能教给我们什么。

这个老士官在第一天上午,给我们讲了很多制作陷阱、捕猎的技巧。由于我们都对他不服气,没人在乎他给我们讲的那些技巧到底用在什么地方,或者怎么用。我们都在他讲完课后,迫不及待地在烈日下东奔西走,找来木棍、树枝,制作各种陷阱,想好好地给正规军教官展示一下外籍军团的能力。

有的人爬上像火山岩石一样的石头山去找树,那上面当然没有;有的人跑到海边试图找一点儿贝壳,但红海的海边基本上是捡不到贝壳的;海水你也下不去,因为那里面有鲨鱼且水温极高。

最后,有人幸运地捡到一根铁丝,有人捡到一些埋在沙土中的干枯树杈,还有人利用军粮罐头盒来制作陷阱,但这太浪费食物了。

我们忙活了一下午,爬高山的人浑身是汗地回来了,他浪费了大量的水;而那些刨坑,用木桩做钉子,准备给动物做陷阱的人,也都被晒得汗流浃背。

后来我们费了半天的劲做好了陷阱,有些还特别精致,跟艺术品一样,最后把仅有的食物分出来一部分,放在陷阱里做诱饵。

老士官说,你们从现在开始可以休息了,明早咱们起来看结果。

晚上睡觉的时候,所有人基本上都没睡好,时不时地就坐起来看看陷阱,拿出夜视仪观察有没有动物出现,但一晚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我们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看自己设的陷阱有没有逮着动物。但结果是,不但陷阱里没有动物,里面的干粮也都被吃光了,我们既生气又纳闷。

第二天开课时,就有很多人问老士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教我们制作陷阱的技术真的不好,还不如我们以前在生存手册上看到的东西。”

老士官说:“是的,捕兔子的陷阱捉不到老鼠,捕捉老鼠的陷阱也捕捉不了兔子。不了解这片沙漠,也不了解这里的物种,光凭发达的肌肉、不怕吃苦的精神和刚学到的小伎俩当然捉不到猎物。那些英国人教你们的陷阱制作方法和法国人教你们的是一样的,可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不了解这个地方的物种。法国的山羊那么大,而这里的山羊那么小,你做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去套它的脖子,能套得住吗?它可以轻松地把头伸进去,吃完东西再走掉。最后还可以得意地给我们来一句:那些奶酪和饼干就权当交学费吧!”

从那天上午开始,我们就不得不认真地听那个老士官讲的每一句话,因为不按照他说的做我们就会饿死。而那一个星期学下来,我们才发现,他教的东西虽然在普通教科书上都能找得到,但最主要的也是我们最应该学的,是生存的理念而不是技术。

如果我们不去爬高山、找木棍,我们就不会浪费大量的水,也不会流大量的汗。即使我们能过滤海水,也过滤不了海水里的矿物质,喝了一样会拉肚子,而拉肚子就会脱更多的水。

所以我们开始信服这位教官,逐渐地学会应用一些新技能,比如怎样着装以减少水分的流失,怎样对待食物和水以防变质,怎样行动才能节省体力并更加高效。

仅靠肌肉发达、头脑聪明、技术高超不足以对抗大自然。首先你要适应环境,然后找到一个很小的空间,在那里去发挥你的技术、聪明才智,运用你的力量去生存。

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要先适应环境,才能被环境适应。

很多战友一到下午,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市中心喝酒去了。我则被派去在大太阳下的石头上画画,因为连队长官嫌以前的画师把我们连和我们团的标志画得太丑了,所以要我去重画。

画完一块石头一般需要两三天时间。开始动笔后,我每在太阳下曝晒30分钟就不得不回房间休息一会儿。一下午画下来,就只剩下躲到空调屋里睡一觉的气力了。

完成画石的任务后,我到部队超市里买了部便携式影碟机,无聊的时候,就疯狂地去超市租影碟看。

一个多月后,当大部分战友的钱包开始吃紧时,我反而待不住了,频频约工兵连的中国战友一起去市中心的中餐馆吃饭。因为好久没有吃中餐了,就抱着换一换口味、吃一顿中餐的想法去吃,尤其在国外吃中餐,对我来说有一种新鲜感。

那家餐馆在梅耐里克广场西南角不远处,严格地说是一家越南餐和中餐混合的餐馆,不过老板是山东人,姓李,特别客气。我们去的时候,他见吉布提又来了新面孔的中国人,连饭钱都不愿意收。

第一次去,要的是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还有一个滑蛋牛肉。那也是我自从2006年离开北京后,第一次吃到的中餐,而且还是在非洲。

后来我去中非的中餐馆,也是要的这几个菜,因为这几个菜的原材料都很简单。在非洲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找到鸡肉,但是要找猪肉的话就不一定好找了。至于牛肉,除了印度人不吃牛肉之外,其他国家的人都吃。压缩的干木耳很轻,从国内运一箱木耳过来,差不多能吃一年,而胡萝卜世界各地都有。

我只点这些原材料比较简单、容易被点到的菜。不是中国人他不会点这些菜。外国人的饮食习惯和我们不一样,外国人几乎不做炒菜,他们不会把很多种蔬菜放到一个油锅里,边颠锅边炒边放调料。他们到了中餐馆吃饭也不会点炒菜。

所以饭店的老板除了常见的菜品,很少会备其他的,但菜单上有的菜还是可以点的,只是点这些菜你需要提前预约。

所以国外的很多中餐馆,一年365天,从早到晚就卖那几道常见菜品。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出去是要穿军装的,穿军装的目的主要是便于接受监督,因为有了身份可以自我约束。军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穿着军装就要保证它的整洁,也不能做一些有损形象的事。

很多场所旁边有专门的当地警察和保安负责盯着我们这群当兵的。

有时我们也会穿便装出去,遇到设路卡的警察或驻军的门岗、外交公寓的保安和国际小学的校警,我们都会主动出示车辆和个人证件。他们都知道这些穿着便装的军人比当地巡警还要靠谱。

部队严令禁止单独行动,至少要两个人结伴。作为作战部队的一员,无论走到哪里,身份都必须是公开的,若使用假身份或故意隐瞒真实身份,一旦出了事,后果会比较严重。

我们也有纠察队,他们会开着车巡逻,挨个儿去酒吧检查,看到衣冠不整的军人,就要抓回到军营,根据情况写检查或者坐牢。

每个人都有一张外出卡,卡上有照片、名字等所有信息,出去的时候,要把这张卡放到大门口的值班室,值班室有一个大木板,木板上有很多小抽屉,外出卡就插到小抽屉里。

回来的时候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连的,哨兵会在相应区域找到你的卡,这样也方便记录外出者。

离开军营自由活动时,要注意看规定,有些场所是可以去的,有些是不可以去的。这些信息都在大门口贴着公示通报,分为绿色、黄色和红色三种等级,一看就知道了,包括餐馆和咖啡馆,有名字和照片。

我们可以去的地方通常都是外国人居多。我们是不跟当地人混在一起的,除非是在酒吧。

有的地方是我们之前还可以去,但是后来那里出问题了——可能是士兵在那里吃过饭拉肚子了,也可能跟当地人发生冲突了,再就是怀疑那里安全有问题,上了部队的黑名单,就不允许我们再去了。

而冲突,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的。当地人见到我们都非常客气,大部分的冲突都是当兵的跟当兵的打起来了。我们很少跟当地人发生冲突,因为当地警察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调和。

外籍伞兵团的军装上有一根红勋带,代表着这支部队曾经有过的荣誉功勋,这个是老前辈们在战场上用生命换来的。

有一次几个战友去吉布提的酒吧喝酒,和当地的一伙人聊上了,本来双方聊得很好,结果有一个当地人对一个士兵身上的这个勋带很好奇,就去拽。这个当兵的二话不说就把他一拳打倒在地,双方就打起群架了。

当地的警察和部队的纠察立刻过来制止,双方谁也没给谁道歉,也没任何赔偿。纠察当场把打架的士兵给带走了,这给老百姓的感觉就是被抓走了,回去肯定要接受处罚,但实际上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因为在部队里只要有人敢动我们的军装,我们就可以打架,否则就会养成军装可以任人触碰的习惯。

我们在科西嘉的时候,因为军装发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打架事件。我们军营附近有酒吧,那天是五六个外籍军团的士兵一起去喝酒,和当地一个人发生了口角,那个人就把当兵的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扔到地上用脚给踩扁了。我们的帽子是白色的高筒帽,踩上一脚就洗不干净了,而且踩变形了也没法戴了。

由于军装是神圣不可以侵犯的,你摸可以看可以,甚至我们可以摘下来让你看,但是你要带着一种敬意,小心地去触碰。而军人的帽子是军装里最珍贵的,现在被人带有侮辱性和破坏性地踩踏,那他侮辱的就是整个外籍军团的历史了,所以这五六个人一起上来就把对方往死里打,结果给打住院了。

后来医药费是赔了,也受了一点儿简单的处罚。但这个事情也成为一个案例,对当地老百姓也是一种警告,告诫他们要尊重军人,不要去触碰军人的军装。